道歉的艺术
我有一个难以启齿的古怪心理反应,在气氛特别紧张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想笑。
不是觉得事情本身有什么可笑之处,而是单纯的忍不住,想笑。这可能是一种自我保护机制,通过“笑”这样一种谦和的、但带有瓦解力量的举动,我试图从紧张的气氛中撕开一道缝隙、“逃脱”出来,从而避免受到它的伤害。
最近一次想笑,是俞敏洪因为“歧视女性”言论受到很多人批评的时候。真的有点紧张,不仅身边有些温和的女性露出了牙齿,就连家暴老公的女演员也亮出了不恭的手势。不过,当俞敏洪第二次道歉的时候,我就笑不出来了。看样子问题很严重啊,连“负荆请罪”这一招都用出来了。我实在想不出来,在这之前,有谁到妇联登门道歉过。
俞敏洪在公开演讲中说错了话,这是毫无疑问的。但那是不是就暴露了他的“直男癌”,是不是就表达了他对女性的歧视,我觉得倒也未必。从他的成长和创业经历看,他其实是个有着“女性崇拜”情结的人,他对他的母亲和妻子,一直都怀着 感恩的心理。那么,他到底犯了什么错呢?我认为主要是他长期注重英语学习和教育,而忽略了中文修辞的技巧。这是很难原谅的。中文那么博大精深,你却用得如此糟糕,还好意思登门道歉?在这种气氛紧张的时候,说什么大白话都很难获得谅解,但你可以用典啊。伟大的诗人歌德在《浮士德》里说,“永恒的女性引我们上升”。同样伟大的古代中国女诗人花蕊夫人说,“十四万人齐解甲,宁无一个是男儿”。有了这两个典故,你的性别观就能诠释得很全面了。社会进步了,那是因为女性的引领;时代堕落了,那是因为男人不争气。就这么简单。
从这里,我们也能看到新东方这家教育机构的短板,那就是中文水平不过关。缺乏文化自信的企业和老板,那是会摔跟头的。
俞敏洪第二次道歉的同一天,泉州市公安局也公开道歉了。一位女记者在光棍节那天,去泉港采访化学品泄漏事件,半夜却被几位警察查房。有人说,这是当地警方的“精准抓嫖”。事情曝光之后,泉州市警方开展了调查,很快就确认,“泉港区公安执法相关人员存在工作方法简单、执法不当的行为,造成了不良社会影响”,因此诚挚表达歉意。不知道别人怎么看,反正我对这个道歉是比较满意的。当然,这与修辞无关。
记者周辰在被查房时,据说全程录音录像了。按说,她的这个举动是逃不过公安人员的火眼金睛的,但让人意外的是,民警并没有强行要求她删除有关资料。这说明什么呢?公安执法人员虽然履行了他的“职务”,却还是保持了最低限度的谦抑,没有做得太过分。执法人员“精准地”查了记者的房,说明他们也明白,自己做的事情是什么性质。公务在身,不做个样子不好交代,但非要把合法采访的记者怎么着,他们想来也是不愿意的。就这么一个细节,让人感觉当事警察在“执法不当”的同时,还是保留了一定的分寸。对这样一个好警察,却给予了停职检查的处分,未免让人有点唏嘘。
记者采访新闻事件,是正常履职,公安机关本来是不会主动去设置障碍的。但山腰派出所的几位同志为什么会直奔记者的房间呢?这当然是当地的舆情处置策略。你以为没有上面的安排,警察同志会半夜去查女记者的房间吗?所以,这个执法不当的根源,其实并不在当事警察的身上,甚至未必是派出所或泉港分局的问题。执法人员被推到了“执法不当”的第一线,挡下了所有的子弹,那些安排他们的人却安然无恙,这其中的“艺术性”真是让人击节赞叹。但是,遇到了舆情就拿警察当枪使,这样做真的就好吗?公安机关是道歉了,但真正应该道歉的人,是不是也该出来走两步呢?
采访突发事件的记者遭遇查房,这并不是第一次。每次看到记者同行相互交流“反侦察”经验,我也是忍不住想笑。比如,睡觉时反锁房门,绝对不给敲门的陌生女性开门,遇到警察查房时录音录像等等。这些措施管用吗?可能有点用处,必要时也许可以自证清白。但是,记者被逼成这个样子,其实对大家都不好。前不久,中央巡视组在向河北省委反馈巡视意见时,就提到,“处置网络舆情偏重堵删,正面引导不够”。这说明,中央对地方上偏重堵删的舆情应对策略是了解的、而且是不赞同的。这是个很重要的信号,非常值得关注。舆情虽然有时有盲目和扩大的嫌疑,偶尔还夹杂着谣言,但通过媒体的扎实报道,是可以正本清源的。通过堵路、堵床的方式把记者拒之门外,就能平息舆情吗?
公共生活中的不少矛盾,本来是可以通过对话、沟通、交流的方式得以解决的。但不知怎么回事,沟通的渠道一旦被堵塞,很快就形成了剑拔弩张的局面,沟壑和成见也进一步加深了。这样的割裂和撕裂,未必就是一种好的局面。
公众人物和权力机关学会道歉,是一个好的现象。甭管有没有说到点儿上,好歹人家表示了那个意思。意思比起意义来,有时更能弥合裂痕。要是一点意思都没有,意义恐怕也就很难找到存身之所了。
(文/蔡方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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