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二十二届深圳读书月即将到来之际，为您分享港中大（深圳）校长、中国工程院院士、美国国家科学院外籍院士徐扬生教授的一篇散文。
徐校长的祖母常对他说“吃饭的时候吃饭，读书的时候读书。” 这句话看似平常，其实知易行难。这其实是一个人生态度的问题。如果真的能按照这句话来做事，我们的生活不仅会简单得多、纯粹得多，我们也会快乐得多，距离自己认定的“圆满”更近一点。
到明年夏天，祖母就已经离开我们三十年了！这一算竟让人有点不敢相信，明明祖母仿佛还在我们身边，或者说，才刚刚离开我们的样子……前一阵子，晚上经常梦见祖母，家里人说，可能是春天的缘故，春天梦多。但现在已是秋天了，怎么梦还是这么多呢？
梦里的事，醒来多半忘却了，但有的梦却很清晰，清晰得好像真的发生过一样。前两天又做了一个关于祖母的梦，到现在还清楚地记得。我好像在家乡的旧居，在堂前的小圆桌上吃午饭，右侧身后站着祖母，还是穿着那件黑色的绸衫，手里拿着一把芭蕉扇，大大的芭蕉扇边上缝着一道白色的布边，保护扇子不至于很快破损，祖母一边给我打扇，一边说，“吃饭的时候吃饭。读书的时候读书。”原来，我一边在吃饭，一边在饭桌上摊开了一本书在看，祖母的声容依旧是那么慈祥，从不迫你一定要按她说的去做，我依然在那里吃饭看书，又过了一会儿，我把书合上，祖母轻轻地把书取走了，放在她身后的八仙桌上……又过了一阵，梦就醒了，恍惚中不知祖母究竟还在不在……早上起床以后，这个梦依旧很清晰。梦中的情状是很熟悉的，祖母的那句话也听过很多遍，现在回想起那些事情，觉得既遥远，又那么触手可及，仿佛很近很近……小时候家里的条件并不好，祖母是我接触最多的人，很多习惯都经她言传身教而来。那天，我一边吃早餐一边想着梦中她这句话，“吃饭的时候吃饭，读书的时候读书。”想着想着，这句话看似平常，其实并不简单，人的一生，如果真的能够按照这句话去做，不仅会简单得多、纯粹得多、快乐得多，而且取得成功的可能性也会大一点。这句话的第一层意思是说：凡事贵在专心。我常常在校园里看见同学们边走路边看手机，在食堂里见到同学们边吃饭边看手机，如果我离得比较近，我会提醒他们，虽然起不到什么作用，但还是忍不住要说。其实，我们在用餐的时候，为什么不能专心品味饭桌上的美味？在外边散步的时候，为什么不能专心欣赏身边的风景？人是思想的动物，你把思想寄托在哪里，你就能成就在哪里，当你同时在想很多事情时，你就分心了。你那盏灯的光，就弱了，就雾了！学习上，工作上，也是如此。你一定要心有所定，专注做事，真正成功的人，其实可能与一般人差不多，只是具有汇聚光源的本事，凡事能专注罢了。
我在美国时听过一位很有名的大公司的总裁的讲话，当有人问他，你怎么会干得如此优秀？他说，其实我并没有像人家所想的那么聪明，那么能干，甚至那么勤快。我只是每做一个项目时，都会把自己全部的精力想象成一桶水，把那个新项目想象成一只瓶子，我会把自己这桶水全部倒入这只瓶子里去，一滴不剩。这样我会无比开心地欣赏这只瓶子，因为这只瓶子就是我的生命，我无比热爱这只瓶子，到最后，这只瓶子会一点点变得越来越美好，越来越完美。
这句话的第二层意思是说：凡事要一件一件地去做，做完一件事，再做第二件事。这句话说来容易，但我们很少能做得到。日本有两位很有名的禅师都叫铃木，一位叫铃木俊隆，一位叫铃木大拙，他们两位的书我都看过几本，我记得有一本书上讲到这么一个故事（我已经记不清是哪个铃木了），禅师年轻的时候在一家寺院修行，老禅师要把木窗上的排板上好，日本的木窗很像我们南方一带的店门门板，我在乌镇和成都的宽窄巷子都看到过很多，我小时候家乡的店门也多是这个样子的，早上把店门门板一块块卸下来，搬进屋内，傍晚打烊的时候再把门板拿出来，一块块装上去，我们家乡管这叫“落排门”、“上排门”。当老禅师要让他上排门的时候，他就把几块长长的排门合并在一起，扛到窗前，再一块块装上去，老禅师看到后严厉地对他说，把排门扛回去，你要扛上一块排门到窗前，装好后，再去扛第二块，这样一块一块地扛，一块一块地装。只有这样才叫做“修行”。小禅师刚开始不甚理解，觉得效率太低，但他每天还是这样奉行，做着做着渐渐感悟到了“修行”的真意了。修行是什么？修行就是认真地把一件事情做好，全身心投入那件事，完全做好之后，再开始去做第二件事。这种做事的态度与习惯，对我们每天的工作生活都很重要。这句话的第三层意思是说：凡事要串联地去做，不能并联地去做。平时做事要一件一件有序地去做，在人生规划中，要注意做好当下的本职工作，古人讲“君子素其位而行”。我们身边常常有许多优秀的人才，聪明能干，精力旺盛，机会一多了起来，身兼数职，总想同时实现名利梦想，结果常常不尽如人意。有位美国朋友，早年学问做得很好，是位出色的研究科学家，后来去了一家全球大公司当主管，也做得风生水起，再后来，他又去做了一家餐馆的主厨，还出版了一本菜谱，很多人都说他做的菜太好吃了！我觉得这样的人生就是“串联”型人生的典范。
生活一简单，人就快活了，这是因为你的内心世界变得简单了。大千世界，其实就是你内心世界的倒影！你的心里简单，世界就简单。你的心里宁静，世界就宁静。你的心里充满阳光，世界就充满阳光。这句话的第四层意思是说：凡事不宜操之过急，不宜过分求快。前面讲的人们总想把事情“并联”地去做，究其原因，还是因为大家希望做得“快”一点。现代人的工作生活节奏快，每个人的心都很急，网络世界更使得每个人的生活都被动地受人操控，操纵得每个人都行色匆匆。着急做事的结果常常是把事情搞错，急事一定要缓办，急事急办，尤其是在同时处理好几件事的情况下，失误在所难免。当然，处事要抓紧，抓而不紧，等于不抓。所以，急事要缓办，缓事要急办。遇急事要缓，遇大事要静。现代人所追求的“快”，有时真的应该好好想一想。有一次，我与一位植物学家闲聊，我说，我的感觉是，农业可能应该追求“稳产”，慢慢地增长，而不是“高产”，这样搞得很多东西大家都不敢吃，他完全同意。其实，人生也是一样，人生的路很长，要慢慢地走。路上珍贵的东西，要慢慢地品尝。碰到的人，要慢慢地交朋友、谈恋爱。不急，才能长久！其实，祖母这句话，说到底是一个人生态度问题，它告诉我们，要认真地去做每一件事，要善始善终，古人讲，“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全身心投入把每件事都做好，这或许就叫圆满。人生的圆满，在我看来，比在一个特定事情上的出彩更重要！这么说来，我真的要感谢祖母的这句话了！每次回忆起她的那些老话都会得到新的启迪。这个梦，就像一只吸管，使我又有机会喝到了祖母那杯香甜的奶茶！我常常想，梦里的这些灵感，好像是祖母跟我说的悄悄话，可惜的是，祖母太忙了，只是偶尔跟我说一下。从前我离开家乡，祖母对我说，男子汉大丈夫要跑码头，看遍世界。那时候，世界对我来说是那么遥远！今天，我走遍了世界，看遍了人间烟火，回头再看看家乡，发觉家乡却是那么遥远……然而，在那遥远的朦胧中，我依稀能看到那道熟悉的光，在一直照着我向前，越过云层，飞向太阳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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