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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子|飞得再高也是尘埃的一部分

2016-06-05 广子 星期一诗社


 

广子,男,七十年代出生于内蒙古鄂尔多斯。主要写作诗歌、随笔,出版诗集《往事书》等三部。曾就读鲁迅文学院高研班,内蒙古作家协会签约作家。




小悲歌

秋日浑圆

穿过远处的山巅

穿过高架线

穿过楼顶

穿过玻璃车窗

穿过一张沧桑的脸

穿过困倦的眼帘

照亮我深深的悲伤

我说悲伤。是因为灼目的光线里

我已经看不见爹娘的背影

我说悲伤。是因为我的另一半脸还

埋在阴暗里

春天里,多么卑微的事物

也是美好的

山坡上。一群青草低矮的肩膀

扛着细小的光亮

那只是对面公园里的一座假山

我在十八层楼上。眺望

那些冒失的青草,亮光闪闪的额头

突然有了那么一点儿感伤

此刻。我宁愿自己是埋在泥土里的

一粒沙子

飞得再高

也是尘埃的一部分


 

下午的工地

在下午的工地上,你要承认

垂暮的阳光仍有足够的能量和影响力

只是你没有办法,为越来越高的脚手架

装上血肉、心肺和神经这些软组织

电机在轰鸣。就像那些口号

无微不至,日夜陪伴着你的失眠

还要时刻警惕,如果它突然停下来,

那阳台上打盹的猫,该怎么办

还有爱到酣处的小夫妻,半夜数星星的老人

谁来为他们的尴尬和愤怒埋单

你有些着急。看着工地这张麻木的

布满灰尘的脸,举起的手掌迟迟不忍落下


 

凌晨的马路

凌晨的马路

还没有被曙光完全照亮

路边的野花张着嘴,这本该是赞美的时刻

万物卑微,仍抱有一颗景仰之心

但是孩子,你不该经过此刻的马路

这样的凌晨也是危险的

就像赞美的舌头有时候也带着毒液

那幽暗里还跑着昨夜的鬼魅

但是孩子,你不要害怕

忍住疼痛,稍晚一些

曙光不会放过一株逃逸的草芥

一点儿细小的响动都会被大地抓住


 

醒来

你知道一只毛毛虫是怎么飞走的

潮湿的树丛,蠕动的命,硬壳里的

软身子

刚刚被露水浸泡过。你知道这些

旧衣裳挂在树枝上,新衣裳沾着血迹

一穿上就飞走了。飞着飞着

会一头栽倒在花粉里。幸福和死亡

一样

都是晕眩的。用不了多久

巡逻的风将经过这里,不需要暴力

现场将被篡改,用来证明另一个

现场

不,所有的现场都是伪造的

夜晚经过粉刷变成了黎明

怎么刺眼都带着阴暗的秉性

你只看见,毛毛虫穿上新衣裳飞走了

而我却满怀悲伤。作为一只过来的蝴蝶

我深知,那花粉中暗藏的危机


 

翅膀的哲学

多么尴尬的饰品。

你看。她画下的这一对翅膀

在纸上。飞,还是不飞

要是在梦里就好了

床也能飞起来。哪怕飞到半空掉下来

这就是最令你头疼的辩证法

逻辑的合理性,不会取决于你的一厢情愿

问题是,一头幸福的小猪真的飞上了天

你能断言小猪的身上

一定要长着翅膀吗

很多思考是经不起反复推敲的

对于喜爱做梦的床,床单就是她的翅膀

但现实不是,比如鸵鸟


 

呼和浩特

每一次都是这样,例行公事的

你向我出示钢筋水泥的身份证。不同的是

这一次,你亮出的是早晨八点的火车站

尽管证件的背面还是那拥堵的广场

大年初五,薄雾要晚一些散去

但很快就会有笨拙的银碗送到嘴边

乌兰察布路。气象局西巷 。大召和麦香村

拐角边的羊杂馆。烧麦的价格已经翻了一倍

出租车里疲倦的归来者,多么不想看到

城区的脂肪又明显增加了一圈

有什么不好意思,即便是新建的二环线

也不能掩盖报纸头版上浮肿的标题

你们是对的,我日渐大腹便便的兄弟们

舒服和享乐的确有利于中年的肉体

弯月当空,像情人翘起的嘴角

只是你早已习惯了袒胸露乳的夜晚


 

小礼物:给维

昨夜,被阵雨翻阅的草原

显得有些空旷。青草涌向山坡

你托着下巴,像情窦初开的母马

骄傲、性感得一败涂地

你羞怯,谁敢暴露出野性

你刚烈,谁能藏起一丝温顺

感谢这不讲道理的八月

还有伺机解开纽扣的乌云

亲爱的,珍惜这片刻的晴朗吧

尊重嘴唇的恳求,即使不为了亲吻

也要允许多情的牙齿

轻轻咬住那俯下来的肩胛


 

礼物:给你

多么短暂的一天。雪还没有化完

天就黑了。同时暗下来的是

一个中年人的心境。他迟钝,恍惚

反复从衣兜里取出钥匙,似乎

想要打开什么,但不是一扇防盗门

或藏有秘密的抽屉。用不了多久

他会觉得荒谬。他知道自己

可能永久被关在外面了。另一个

像他一样的人,也进不去

或出不来。可天已经黑透了

那没有化完的雪将结成新的冰碴

怎么会这样?他使劲想

那个像他一样的人,今晚

一定要收下一支递过来的玫瑰

这也许是唯一能够打开夜晚的钥匙

趁着雪还没有化完。为这短暂的一天

他几乎虚度了整整十年光阴


 

梅力盖图


高速公路上。七月在拐弯

夏天就这样超速了

极不情愿的把我们带到梅力盖图


云已经低到不能再低

你的呼吸像一吹就破的纸


但是还不够蓝,有人指着天边

就好像说,生活还不够碧绿


我只好抑制住暂时的汹涌

在梅力盖图,在你的呼吸里

尽管我仍是一株被风一吹就冲动的草


 

给赛汗塔拉草原落日的建议


不要急于堕落,现在离暮色还有一百米

可以邀请一头公牛和你作伴


在它辉煌的脊背安家

原谅它笨拙的犄角弄疼了黄昏


不要忙于告别清贫的大地

在它辽阔的腹部,你不是唯一的浑圆


作为最性感的照耀,晚霞堆里

一抹最苍茫的光。不要试图疏远


比旷野更野的风,迟早会在

曙光里再次相遇的对手。不要辜负


一株低矮的草,这卑微的忧伤

我对你有一分爱慕,就对它有十分眷恋


敖伦布拉格峡谷


黄昏架在山顶上,群山劈开双腿

被晚霞宠坏的落日,看上去就像一个

足有一百公斤的睾丸。因此峡谷里漂浮着

终年不散的气味,其实就是神的精液

渗透了闷骚的岩石。这也是为什么

在敖伦布拉格,我拒绝成为红色的沙砾

一层层剥开松动的山岩,就会摸到

传说湿润的阴部,风蚀的洞穴

分娩出多少神秘的夜晚,至今还

淌着处女般的涓流。这就是为什么

在敖伦布拉格,即便有月光照耀

我也拒绝成为一块勃起的石头

再往前一步,我还会拒绝迎面而来的峭壁

把一座平庸的山脉拆成了绝望的悬崖

因为缺少一颗砂岩质地的心脏

我拒绝分辨回声里属于野兽的吼叫

像那天然的雕塑,把暗哑的耳朵

贴在古老的崖壁上。在敖伦布拉格

峡谷只是它隐喻的一小部分

攀附在砂岩上的老鼠,还不足以

引来一只苍鹰俯冲。但是当夜幕降临

群星隐匿,扑朔的杂草再一次

把子虚乌有的秘密嵌进逼仄的岩缝

在敖伦布拉格巨大的伤口里

我拒绝风吹在我的脸上,我拒绝美

拒绝使一个不和谐的人类,成为美的累赘


乌拉特草原的夜晚


但月亮不会掀翻一只公羊

骟掉它的睾丸。因为群星会


藏起这把多情的刀。不眠的牧场

到了夜晚,将由一座敖包主持


风来点燃牛粪,马奶桶倒在一边

哦,篝火,多想扑灭的冲动


忧伤不请自来,爱情镶着玛瑙

神秘的裂纹,从银碗纵身嘹亮的皮鞭


夜色深爱着夜晚,木栏围拢的羊圈

羊群在安慰无家可归的风雪


不止低垂的星辰,连谦逊的草地

都深信不疑:乌拉特的夜晚


除了出土的恐龙,地下埋藏的矿石

没有寂寞的人,只有孤单的神


阿尔巴斯


我就知道,一说阿尔巴斯

你的眼里会蹦出一群山羊

白毛,大眼,粗腰,肥臀

一只一只扭过山坡。只要牧羊人

从云端取下鞭子,傍晚立刻

就会安静得像等待暴雨的俘虏

我从山上下来,草叶上沾着雷声

树枝挂着闪电。我就知道

一说阿尔巴斯,在你的眼里

黄昏不过是一吨煤,而晚霞也

不过是一火车皮焦炭。当牧羊人

从羊群耳边收回嘹亮的鞭子

我就知道是你,阿尔巴斯

如果再给落日喂一把青草

落日也会变成一只肥硕的山羊


阿尔巴斯夜话


山坡上,风在揉眼里的沙子

夜幕降临。一想起山沟里

我们曾经埋葬过的月亮

月光还会在井架四周弥漫

从孤独的一侧看,月光仿佛

走钢丝的艺人,但在寂静的眼里

也许是一万只提着灯笼的鸟

在夜晚乱撞。没有说不清楚的

小秘密,只是时间一久

连风也忘记了,我们从哪里来

坐在山坡上,比夜色更经不起

推敲的,是我们向月光借来的背影

有时候像两只山羊,有时候

像一堆凌乱的石灰石。鬼都知道

阿尔巴斯的夜晚,不会迁就

一轮在井架上怀旧的月亮

如果我们愿意向孤独低头认错

石头将搂着煤的腰回家

如果我们还愿意向寂静学习

原谅的美德,风抱紧荒凉的矿山



风吹科尔沁,也吹拂我


一片草地要远走,一百头公牛也拦不住

秋天摆出一副阔绰的架势

继搜刮平原之后,秋风还想收买

任性的山冈。别做美梦了

连粮仓里打盹的老鼠都知道

再胖就搂不住玉米的腰了

但秋风不服气,以为抱着一副

金黄的算盘,就能结清丰收欠下的债

那么吹吧,从科尔沁吹来的风

一百头公牛都拦不住的秋风

请先吹醒早已度过发情期的大地

也顺便吹拂我。背对山冈

我看见白云苍狗,草木低垂

背对平原,我看见桑田碧海,万物枯荣



露宿呼伦湖


宝石里溅出手挽手的天鹅

这荡漾的美,深谙激动的秘密


沧桑的水怎么会不懂风情

遇到流浪的人就给他一阵惊喜


仿佛远方飘来的云,比我还年轻

只求一醉,不要涛声和漩涡


也不想打扰做梦流泪的鱼

我在湖边一夜,月光已轮回三世


比心略小,比眺望稍大

一把就能抱在怀里的千顷碧波


万籁齐鸣,而神灵潜行

我在宿醉中痛失青春和放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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