婧苓《在鄱阳湖》
婧苓：江西横峰人，有诗歌、散文随笔发表各类报刊。
黄昏
光芒从山谷、河流，
森林阴影的背景升起。
那里，小径苍白，
田野凋敝。
清澈投掷开阔地。
于是，冬天在金黄的想象中
获得了安顿。
每一种构图的变化
将导入过去。
惊现它诡异之谜。
由此我们的判断
是出于谨慎而非误解。
万物测度于不确定性。
忘却意见、怜悯，
以及自负。
盲管花带来潮湿的水性：
那滚动着的寂静，腐朽
在我们无所知
的期待和硬伤里。
凌晨四点
一种深渊式的
推动，渐渐下滑——
花朵。光影。声息。
斑斓，隐没。
事物流经过你
又抛掷身后。
哦，秋天的微光，草地
阴影爬上斜坡。
哦，甜蜜的夏季，
山黄、荨麻，
烘烤着穷人焦渴的热望。
暮色渗入视网膜
乌苏里江的碎浪，
敲打船舷和铅灰色的寂静。
你沉溺其间的虚妄，
被完美的假象误导。
不，牵引你，离开生活
承受罪责，白天发生的事件，
嬗变，那只是一个
征兆，万物呈现，
恰当地置于其秩序。
当我们破解了命运的玄机，
而惊蛰的雨声
击碎梦境，仍让我们
悲喜交集。
在鄱阳湖
冬天，是远山
沉寂，贝壳消逝的时刻。
是草地沉陷，浆果
垂落，岩石
复述它完善的过去。
在鄱阳湖，我
是个一无所有的人。
我的内心只有
辽阔的河山，隐没
呼啸的鸟鸣和汽笛。
清晰又混沌。击打头颅
隐喻的幻想。我
还未获得经验的授权，
知觉引导我，
甜美又幸运。
我抛下了观念
和形式的限制。
生活在于我们
全部的遗忘里。
草地上鸟类的爪印
复制了记忆的标本，
仿佛滑向天际
新的祈诉和安顿。
那里，草滩延伸，
环绕水域向内形成了
一个弧度，蓼花
浮漾：红色的微光
闪动着人类孤绝的希望。
那些花草
藿香、蒲公英、雏菊、筋骨草
散落在秋野的低地。它们的色泽、芬香
每年保持相同的变数
如久别重逢的亲人
有着确认的暗记
一种气息的回味。携带时光的钝器
严酷的想象，逼现尘世和生死
当我经过它们
它们窸窣、颤栗地打开了自己
像一场集体的合唱
顺着风向，整饬而散漫
伫立于这盛大、芜杂的人世
清澈分明又没入无形
洼地
我想应该是在八月
鸟儿还未返回，只有斑鸠、小山雀
栖立灌木、松枝上。地稔
从浅草和幽暗的坡面探出花朵。
野苋、乳草，覆盖
烘干的土壤。远处阡陌交错
隐现梦的边境。那渐渐被我
遗弃的生活，规戒，怜悯
无所知的混沌与禁锢。
我不善于推理，我的本质偏向中性
之前我所思索的
仅是一种幻景或形式。慢慢尝试，承受
难以捕捉其间意味。
我渴望新的城邸
穿过枝条的雨滴和蝉声嘶鸣
那里，记忆之网打开
而我的邻人始终沉默不语。
秋天
阳光清澈，沿着石阶
和蔓草的阴影生长。
空气滞重而虚弱，似有什么
在沉溺，在塌陷。
腐朽的悲情主义。一缕细烟
冲击酸楚的神经。
原野上，薄暮、篝火正浓
它延伸的触须
将一个久病的人紧紧围困。
“小铃铛，我回来了”
她呼唤昔日的草丛、灌木、松枝
穿越虚无的幽灵和小兽。
没有什么令你犹疑，恐惧
事物发生改变，死亡从遗忘中返回
获得四季的重生。
她经过的地方，斑鸠鸣唱
光环闪耀，纤细的丝网
在草茎上摇晃不停。
欢欣
春色汹涌。山草青青
人生过半，又进入明澈的时日。
似乎世间的寂寞与繁热
不曾离去。悲伤与欢欣也长久伴随我们。
现在，我抛下了我的面具
它多情，诡异的道具，折磨并限制
我们日渐混沌之心。
我必须使自己更强大
以分散怜悯和痛苦。它降低了我对生活的诉求
变得无知，模糊。
在别处，我将为我消逝的琴音
祈颂，为我空乏的梦加冕。
葬礼
诸神的冥想被一阵
突来的礼炮声惊扰。无形的秩序
陷入混乱。死亡迈着急骤的步伐
并显现它狰狞的面容。
平息中再次确立现实的残酷。
迟缓的烟雾，混合桐油漆气味
辛腐，刺鼻，不祥的预感
伴随着整饬的鼓点和宁静的赞美歌
犹如天籁，昭示启蒙或归顺。
没有恐惧，愤恨，
抛下活着时的姿态（它一直被观念
所禁锢，误导)
自省，羞愧，悔悟，
接受生活赐予我们所有的责难。
当号声震响，人群里有人哭泣
昏蒙的视野被泪水遮蔽。
我搜寻着你：逃逸者，
亲人，知己。远处，几声犬鸣
某人的啼唤以及绳索松开的清香。
管弦乐的深情合奏
来自比现实更严酷、巨大的疼痛。
光影渐清晰，凸显它四周树木
山峦形上面貌。——拂晓已来临。
拂晓
请听这永恒的滑行与亡逝
沿着草际、斜坡、山谷的阴影
隐匿于岩石昏蒙的冥想；
请听这回声汇集的祈祷：蛐蛐，鸦鸟
祭奠的交响曲。长风不倦
敲打枫杨的叶子。
万物进入秩序的秘密，正被渐渐
敞亮的微光破译。
死亡是一场徒然。梦者
停留大脑皮层的意识，没有目的
它只保存现实的某些记忆
一个盲者的丧失和哀哭。
你的魔法将被取缔。
那由心灵竖立的栅栏，尖锐，拒绝
被白日的混沌遗忘。
被庸常生活所吞没。仿佛刚才
你处于甜蜜的新婚
你的面目仍停留初夜的气息。
山底
大地被春风唤醒，物种在死去中
又复活。蓝烟带，香豌豆，
青草芽和油菜花，从洼地漫过天际。
田野上，来回移动
细小而沉默的阴影，偶尔掠过的呼哨声
加深了春天的寂寞和辽阔。
万物过于美好，我无法
一一细数。我的心过于狭小
世间胜景不能被我占领。
但我无法对它拒绝。从自身
或一种真实的生活中抽离出来
它不能先于我死去，陷入冷漠，麻木。
我的生活还在，事业尚未完成
犁耙在墙角散发锈铁的气味
雨水在墓草上闪烁。
午夜响起火车鸣笛
午夜响起火车鸣笛
仿佛尖哨声，又似低沉的哀礼
心头绻缱欲泣。浮生轻渺
如梦，三千里风尘悲怆成歌。
想想一些甜美的，和我们
担负的一些事；想想令我们慰藉
不断耗尽的忏悔。
没有人会在意，
灵魂孤单无依，正在丧失的过去
将成为一种印记
悬浮在我们空洞的想象里。
直至新的乏腻、厌倦
契入身体，白日的滞重、浑浊
覆盖了此刻的清晰。
仿佛我们日复日活在虚妄
和自欺的假象。但我们仍钟情
最亲近的回音，当那
携带痛楚的呼啸声滚滚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