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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克·吉尔伯特:另一种完美

杰克·吉尔伯特 星期一诗社 2023-01-03

杰克·吉尔伯特(Jack Gilbert),1925年生于匹兹堡,十岁丧父,开始谋生,高中辍学,挣钱养家;阴差阳错被录取到匹兹堡大学,开始写诗。1947年毕业后开始浪迹天涯。1962年,吉尔伯特的处女诗集《危险观察》(Views of Jeopardy)出版,转年获耶鲁青年诗人奖,并获得普利策奖提名。其间隐居二十年。1982年,第二本诗集《独石》( Monolithos )出版,获美国诗歌评论奖,普利策奖提名并进入了终评名单。同年,11年的婚姻之后,美智子病逝。吉尔伯特两年后出版了献给她的一本纪念册《美智子我爱》(Kochan),收入九首诗作。第三本诗集《大火》于1994年出版,主要是关于爱,不妨说是对爱的怀念和追忆。《大火》备受好评,获雷曼文学奖。2005年,他的第四本诗集《拒绝天堂》(Refusing Heaven)出版,获全国图书批评奖。2006年在英国出版了《越界:诗选》,和另一本小册子《艰难的天堂:匹兹堡诗章》,2009年出版一部诗集《特别之舞》,2012年11月逝世。




订婚


你听见自己走在雪地上。

你听见鸟的缺席。

一种寂静如此完整,你听见

自己内心的低语。孤独

清晨复清晨,而夜晚

更孤独。他们说我们生而孤独,

孤独地活孤独地死。但他们错了。

我们因时间、运气或不幸

而抵达孤独。当我敲开

那根冻结在木堆中的圆木,

它发出完美的天籁之音,

纯然地传过整个山谷,

像一只乌鸦不期然的啼叫

在黎明前更黑暗的尽头

将我从人生中途唤醒。

黑白的我,匹配着这淡漠的

冬日的风景。我想到月亮

片刻后就要出来,从这些

黯淡的松树间,寻找白色。




婚姻


从葬礼回来,我在房间里

四处爬着,痛哭着,

寻找妻子的头发。

两个月里,从下水道,

从真空吸尘器,从冰箱下面,

从衣柜里的衣服上。

但其他日本女人来过以后,

再没有办法确定哪些是她的,

于是我罢了手。一年后,

移种美智子的鳄梨树时,我找到了

一根长长的黑发缠在泥土里。




被遗忘的巴黎旅馆


上帝馈赠万物,又一一收回。

多么对等的一桩交易。像是
一时间的青春欢畅。我们被允许
亲近女人的心,进入
她们的身体,让我们感觉
不再孤单。我们被允许
拥有浪漫的爱情,还有它的慷慨
和两年的半衰期。当然应该悲叹
为我们当年在这儿时
那些曾经的巴黎的小旅馆。往事不再,
我曾经每天清晨将巴黎圣母院俯视,
我曾经每夜静听钟声。
威尼斯已经物是人非。最好的希腊岛屿
已加速沉没。但正是拥有,
而非保留,才值得珍爱。
金斯堡有一天下午来到我屋子里
说他准备放弃诗歌
因为诗歌说谎,语言失真。
我赞同,但问他我们还有什么
即使只能表达到这个程度。
我们抬头看星星,而它们
并不在那儿。我们看到的回忆
是它们曾经的样子,很久以前。
而那样也已经绰绰有余。



野地冬夜


今夜我正在取水

猝不及防,当看到月亮
在我桶里,醉心于
那些中国诗人
和他们无瑕的痛苦。




人迹罕至的山谷


你能理解如此长久的孤单吗?

你会在夜半时候到外面
把一只桶下到井里
这样你就能感觉到下面有什么东西
在绳子的另一端使劲拉




穿过那座岛回家

黑暗中穿过平原走回家。

而琳达在哭泣。又一次到了
我抱怨、她痛苦、月亮
不再升起的地步。我们各自为战,
但我在雨中大叫,
而她哭泣,像一只受伤的动物,
知道无处可依。很难理解
我们当初怎么被爱带到了这里。




一 年 后
致琳达·格雷格


从这个距离看,他们站在海边

微不足道。她在抽泣,身着
一袭白裙,而婚姻几乎结束,
在八年之后。周围是岛屿浅平
无人居住的一侧。海水碧蓝
在清晨的空气里。当初来的时候
不知道会如此结局,只有他们
两人和寂静。一种纯粹看似美丽
对人们来说太难。




爱过之后


他凝神于音乐,眼睛闭着。

倾听钢琴像一个人穿行
在林间,思想依随于感觉。
乐队在树林上方,而心在树下,
一级接一级。音乐有时变得急促,
但总是归于平静,像那个人
回忆着,期待着。这是我们自身之一物,
却常常被忽略。莫名地有一种快乐
在丧失中。在渴望中。痛苦
正这样或那样地离去。永不再来。
永不再次凝聚成形。又一次永不。
缓慢。并非不充分。几乎离去。
寂静中一种蜂鸣之美。
那曾经存在的。曾经拥有的。还有那个人
他知道他的一切都即将结束。




在这儿!在这儿!又没了!
(显现的性质)


白马非马,琳达写道,

她引用二千三百年前惠施的话。
事物不是它的名字,也不是
词语。画上的笛子并不是笛子,
不管怎么起名字。在爱荷华
一个聪明的诗人因为想到我们
是由电子构成而惊恐。我爱过的
吉安娜·乔尔美蒂光彩熠熠,出现
在一团活力中,但活在那宅第中的灵魂
并不是那幢建筑。意识也不是
正做梦的物质。即使所有的星星
加在一起,它们仍然不会知道它的根源。
大山的寂静不是我们的沉默。
大地的声音也永远不会是“美好的一天”。
我们是偶然的出现。白马
在月光中比它站在阳光下
更白。而即便此时也取决于是否有一只铃铛
丁丁作响。我知道的瓦莱丽的亲密的身体,
不是我的朋友知道的那个秘密的身体。
她乳房的光辉随情况而不同:
是否穿衣,是被渴望还是太熟悉,
这些事实被沉思是在早晨
还是在瓢泼大雨的夜深时候。
我们不能两次进入同一个
女人,也不是因为能量之网紧绷。
它是一个不解之谜,与物质
和电子无关。它不能解释为什么在爱琴海上
眺望的琳达,不是在肯塔基
吃着甜瓜的琳达,也不能解释
为什么生活在雨中的头脑却不是
它的一部分。去世的野上美智子小姐
如今只活在我的头脑里,随我转瞬即逝。
她的纤白在我心中是冬季天光里
淡淡的琥珀的颜色。

注:(13)“美好的一天”(Un Bel Di),普契尼歌剧《蝴蝶夫人》中的唱段。




南方


在那些沿河的小城里

漫长的日子一天天并无新事发生。
夏日一周周似乎永恒停滞,
而漫长的婚姻也是如此。
生活中只有急事,出生,
或寻钓刺激。然后一只船
驶出迷雾。或许有个清晨
小心地绕过转角
在雨中,驶过松林和灌木,
一个芬芳的夜晚到来。
辉煌地,明光幻彩。两天后
它走了,留下醒觉的怒火。




好意

结婚就像某个人

把婴儿向上扔。
婴儿快活,他们扔
更高。向天花板。
它震动了松驰的灯泡,
灯泡熄灭
当婴儿开始下落。




我们该唱什么样的歌曲


当我们冲它挥手,头顶上

那只巨大的起重机就转过来,放下
它沉重的爪,尽它所能
温顺地等待,等我们扣上
那些三平方英寸的铁板。
带走这沉闷不堪的
现实,当我们再次挥手。
我们给这些取什么样的名字?
给它的嗓音配什么样的歌曲?
耶和华的另一张面孔是什么模样?
这个神按照他的形象创造了
蛞蝓和雪貂,蛆和鲨鱼。
给这些配什么样的颂歌?
是否是那然而之歌,
或者是我们的内心帝国之歌?我们
把语言作为我们的心智,但我们
可是那只死去的鲸鱼,气势恢宏地下沉
许多年,才抵达我们的内心深处?



失败与飞行

每个人都忘记了伊卡洛斯也飞行。

同样,当爱情到了尽头,
或者婚姻失败,人们就说
他们早知道这是个错误,每个人
都说这永远不可能。说她
这么大了应该更明白才对。但任何
值得做的事,做得糟糕也值得做。
就像那个夏天在海边
在岛的另一侧,当爱情
从她身上消逝,那些夜晚
群星如此熊熊燃烧,
每个人都会告诉你说它们不可能持久。
每天早晨她在我的床上熟睡
像圣母降临,她的优雅
像羚羊站立在黎明的薄雾里。
每天下午我凝望着她游泳归来
走过遍布石头的灼热旷野,
海的光在她身后,寥廓的天空
在海的另一侧。我们吃午饭时
听她讲话。他们怎么能说
婚姻失败了?像那些人
从普罗旺斯回来(当时那儿叫普罗旺斯)
说:那儿很漂亮但食物油腻。
我相信伊卡洛斯在坠落时并没有失败,
而只是到达了他胜利的终点。

注:⑨伊卡洛斯(Icarus):希腊神话中设计师代达罗斯的儿子,跟随父亲使用蜡和羽毛制作的翅膀逃离克里特岛时,因飞得太高,蜡被太阳融化而落水丧生。




一个事实


那女人不单单是一件乐事,

也不单单是一个难题。她是新月
让那绝对拥有一个形体,
让他滑行在神秘之上,无论
多么短暂,她的莅临光芒闪耀
在平凡和壮丽之上。像匹兹堡的夜晚
夏雨落在枫树和悬铃木上之后
空荡荡的街道上的气息。
又像汽车在一道刺眼的光亮里
突然穿行两个街区之外。
他的希腊牧羊小屋四周的石头,
和空旷田野里走动的驴子,意义何在。
他在强烈的阳光里穿过岛屿,
在黑暗中回来,一边想着那女人。
关于她的事实在继续,爱或不爱。




希腊冬天的快乐

世界超出我们,即使我们拥有它。

它广阔无边,我们在里面向它攀登。
一个只有风知道的地方,那个
月亮的王国,它呼吸一次
是一千年。我们的灵魂和身体温柔地
拥抱在一起,像查尔斯•兰姆
和他的姐姐又一次走向精神病院。
手牵手,泪水在他们脸上,他提着
她的手提箱。一次次打击在我们心上
当我们在洪流中搜寻立足处,
试图抓住不会被拉垮的东西。
一次次辜负了我们。我们小心退回,
不明白自己正去往何处。
一直记得元素周期表在半个世纪里
如何与证据不符。
直到他们理解了同位素是什么。

①亨利·莱曼解释:我们身在世界之中但我们又向它攀登——向我们理想中的世界攀登。即我们所渴望的总是超过我们拥有的。




拥有那拥有的
(献给吉安娜)


我在心灵的绳子上打结

便于记忆。它们不是
往事的图片。也不是关于橄榄树林
和那气味之间的,黄昏的说明。
走回来就是到达。
为此,那儿有三个结
和一段空白,另两个
紧挨着。它们并不模仿
她身体的内部,或是她干净的
嘴。它们不会描述,但它们
能够防止把它记错。
这些结让人回忆。这些结
是标记那条小径的纹章,让我们回到
我们拥有且没有完全忘记的事物。
回到一只丁丁丁响着远去的
铃铛,和那个日渐黯淡的甜美夏天。
一切都变得模糊,消逝,只除了
一丁点儿,但这一丁点儿就是绝大部分,
即使是损伤了。还有两个结,
然后就是直直的绳 子。

译注:吉安娜·乔尔美蒂(Gianna Gelmetti),杰克·吉尔伯特大学毕业后不久在意大利遇到的一个女孩,他生命中的第一场伟大爱情,但由于她家人的反对而破灭。诗人曾为她写过多首诗作,最著名的当数《起舞的但丁》,收于诗集《大火:诗1982-1992》。



另一种完美


这儿一无所有。岩石和焦土。

一切都被强光摧毁。
只有石头和一小块一小块
顽强的大麦和扁豆。没有破裂的东西
需要修补。没有东西
被扔掉或丢弃。如果你想要一张桌子,
你就付钱让人做。如果您发现
两英尺带刺的铁丝,你就带回家。
您会需要的。农民们不笑。
他们去镇上笑,或到节日的时候。
一种天堂。一切本然。
大海是水。石头就是石块。
太阳上升又下落。一种成功
不落痕迹。




交汇


身体是香草,

思维是蜂蜜。
那颗心,那颗心
浑然一体。
思维触摸身体,
便是太阳。
思维触摸心,
便是音乐。
当身体触摸心,
它们一起成了月亮
在那边,寂静飘落的
雪中。它是真实,
极度的,是居所,
神圣的,是秘密的
壁橱,通向荣耀。



正在发生的,与它周围发生的一切无关

十一年的爱情栩栩如生,

因为它已结束。此刻希腊历历在目
因为我住在曼哈顿或新英格兰。
如果正在发生的,是正在出现的事物周遭
所进行的一部分,那就不可能
知道真正发生的是什么。如果爱
是激情的一部分,是美食
或地中海别墅的一部分,那就不清楚
爱是什么。当我和那个日本人
一起在山中行走,开始
听到水声,他说,“瀑布声
是什么样的?”“寂静,”他最后告诉我。
那种静我没有注意到,直到水倾泻而下的
声音,使我听了许久的寂静
变得明显。我问自己:
女人的声音是什么样的?该用什么词语来称呼
让我那么长久地在其中追寻的
那种静的东西?深入欢乐雪崩的内部,
那东西在黑暗的更深处,还要更深地
在床上——我们迷失之处。更深,更深地
下到一个女人的心脏屏住呼吸之处,
那身体里遥远的某物正在那儿
变成我们无以名之的某物。




所有地方,永永远远


让他满意的是别墅就在被大太阳

剥落得光秃秃的山顶上。周围
是一千堵坍塌的石头墙。他高兴地得知
这房子是国王的电报员建造的。
“在远方写作。”他把门一直关着
用一大坨搭扣和铰链。里面的杂草
有齐胸高,环绕着茂盛的玫瑰丛
和两棵李子树。走过去,宽楼梯
向上通到漂亮的露台和带高窗的
精致的房子。他清理了后面庭院里
大部分地方。他们就在那里
度过了他们的完美时光,在一棚
患病的葡萄藤和盛开的茉莉花下。有
微弱的水声从上面的水池传来,池边
是一棵石榴树,挂着夸张的果实。
十二年的空置让水槽里积满了树叶,
如今已不再堵塞。
他在合适的时间来到了合适的地方。
蓝色爱琴海在下面远处,轮船在更远处
缓缓驶出。鸽群在头顶上空翱翔,没有含义。
他和他的日本太太从后门出来,沿溪而上,
石头挨石头,两边的灌木
飞蛾累累。他们出现在巨大的悬铃木下。
那儿有一条泥泞小路,通向一座女修道院。
她说再见,他开始往下走,去山脚下
那个村庄,在那儿弄到他们一星期的食物。
头顶上天空寥廓。他们两人都不知道
她即将离世。他想起他们在一起的十一年,
意识到他们用尽了那段特别的时间
在宇宙中所有地方,永永远远。




野上美智子(1946—1982)

因为她永远不在了,她就会

更清晰吗?因为她是淡淡蜂蜜的颜色,
她的洁白就会更白吗?
一缕孤烟,让天空更加有形。
一个过世的女人充满整个世界。
美智子说:“你送给我的玫瑰,它们
花瓣凋落的声音让我一直醒着。”



只在弹奏时,音乐才在钢琴中


我们与世界并非一体。我们并不是

我们身体的复杂性,也不是夏日的空气
在那棵大枫树里无目的地游荡。
我们是风在枝叶间穿行时
制造的一种形状。我们不是火
更不是木,而是二者结合
所产生的热。我们当然不是湖
也不是湖里的鱼,而是被它们所愉悦的
某物,我们是那寂静
当浩大的地中海正午甚至削弱了
坍塌的农舍边昆虫的鸣叫。我们变得清晰
当管弦乐队开始演奏,但还不是
弦或管的一部分。像歌曲
并不是歌者,它只在歌唱中存在。
上帝并不住在教堂的钟里面,
只在那儿短暂停驻。我们也是转瞬即逝,
与它一样。一生中轻易的幸福混合着
痛苦和丧失。总在试图命名和追随
我们胸中扬帆的进取心。
现实不是我们所结合的那种感觉。而是
走上泥泞的小路、穿过酷热
和高远的天空,以及无尽延伸的大海。
他继续走,经过修道院到旧别墅,
他将和她坐在那儿的露台上,偎依着。
在宁静中。宁静是那儿的音乐,
是寂静和无风的区别。



曾几何时

我们偶然地年轻过,磕磕绊绊
撞上快乐,他说。我们
身体的那种甜美自然而然,一如太阳
每天早晨从地中海升起
一样新鲜。我们是偶然地
活着。一种形体没有定型。
我们是由旋律构成的一段音乐,
没有合弦,只在白色键上
演奏。我们以为激动
就是爱,那种热烈就是一段姻缘。
我们无意伤害,但只能看到那些女人
一星半点,在激情和仓促之际。
我们年轻无知,他说,我们困惑,当
她们让我们亲吻她们柔嫩的唇。
有时她们回吻我们,甚至主动地。




而且


我们被赠予树木,这样我们能知道

上帝的样子。还有河流
这样我们可能理解他。我们被允许
拥有女人,这样我们能在床上与主在一起,
无论多么片面而短暂。
激情,然后我们又孤身一人,
而黑暗继续。他住在
马萨诸塞的树林里两年之久。
在月光允许的午夜,赤身裸体出来
到夏天的松树林里。
他观察山杨树,当下午的微风
将它们吹动。倾听雨声
打在他窗边的灰胡桃树上。
但他最终离开时,它们并不在意。
那个难侍弄的花园,他曾做它的助产士,
也无动于衷。八只野鸟
当两个冬天的大雪让它们挨饿,
他喂养了它们,如今转眼就忘记了他。
还有那三个女人,当时和以前,
曾经让他吃、让他完全进入,是他着陆的
广袤无边的新世界,如今只是普通朋友
或者已经去世。我们被赠予的又被带走,
但我们仍然设法秘密地拥有。
我们失去一切,但我们收获
它们给我们带来的后果。记忆
凭借碎片和近似值,建立起了
这个王国。我们是拾穗人,
正为即将来临的冬天填满谷仓。




超越精神


越过大火后教堂的一片废墟,

你能看到行政大楼里零星地站着
一些老人,透过已经没有了玻璃的
精致的窗扉向外张望。
闲散而困惑。有几个人在下面
荒草阻塞的街道上搬东西
没有目的。内心坚守着日益黯淡的
对美好往昔的记忆。庞大的船只
在远方升起,靠岸又消逝。
饥饿的男人们蹲在广场的地上,
一片布在他们面前,无物可卖:
一个拿着报废的保险丝和一个烧坏的灯泡,
另一个只有一根大螺栓和螺母
锈在一起。一个有两枚拜占庭硬币
和一堆氧化物,它里面有一片银
上面有一个赫尔梅斯面孔的戳记,但他
并不认得。一个陌生的地方,去寻找
重要、有价值的东西。此刻
独自到达一片荒野,因不满
而奋力,再次需要。不为拯救。
继续,因为那儿也许有某物像他一样。
去参观那不明自身意义的重要事物。




罪过

他在想这罪怎样事关重大,

在仅仅活着之中他有多少股份。
比如懒散。无所事事,
浪费的日日夜夜,积成了
这些心爱的年月。又长又热的下午
观看蚂蚁,当知了在中国榆树上
哀怨生命短促。
没人注视时常常这么懒散。
在四处泥土的歌唱中,浪费了
六月的清晨。秋日的下午一无所事,
只是谛听溪流的诱人歌声,
而云朵把他引入甜蜜的快乐,
一切听之任之。用尽我们拥有的
些微的时间,品味我们的凡俗生命,
悠闲而缓慢地跳着华尔兹。不在意
未来。乐于让园子荒废,
让房子继续平时的零乱不整。
是的,又垂涎邻居们的妻子。
她们干净的头发和温柔的声音。六翼天使
他确信就在楼上某个房间里。
自豪感犹豫的场合,感觉着自己的感觉。
夜里醒来,就躺在那儿。察觉
过去在美妙的寂静里。其他的,
更旧的自豪感。看着救护车拉走
那个被他打碎了喉咙的男人。尤其是
他的贪婪。贪婪时间,和存在。这个世界,
松林——它在冬日的黄昏里
延伸着铁轨两侧所有的棕色或裸露。
他感觉着寒冷,没有被赦免的罪。



在我身上留下了多少?


渴望,在欢乐之内。心的饥荒

在精神的喜悦之内。高兴地醒来
而现实总是让人不满。看到贫乏
在尽善尽美之中,但仍然渴望
它的严厉。想起
一个希腊农民在果园里,
白色的杏花洒落,洒落
在他身上,当他奋力拖动木犁。
我记得荒凉而珍贵的巴黎冬天。
战争刚刚结束,每个人都又穷又冷。
我饥肠辘辘,走过夜间空荡荡的街道,
雪在黑暗中无言地落下,像花瓣
在十九世纪的末期。壮丽而空阔的林荫道上,
实在性看起来是如此切近,
而那只出名的铜钟讲述着时间。
剥去一切,直到存在显现。
古老的建筑和塞纳河,
小石桥和华丽的喷泉欣然盛现
在空虚里。什么样的美食在这贫困之中。
怎样的新鲜在我的孤独之中。



雄心


已经抵达了起点,开始接近

一个新的无知。要成为的地方,
要生活于其中的秘密,要获得的罪。
也许在南美洲,或许一个新的女人,
另一种不懂的语言。
像乘一只筏漂泊
在我们已经开始的生命之海上。
热带地区一家倒闭的两层旅馆,
正午酷热中的寂静,太阳
透过百叶窗,迷离。
拿着他的诗坐在小桌边,
每个人都睡了。快乐地想着,
他的手在他将要成为的河流中
划过。




被遗忘的内心方言


多么令人惊讶,语言几乎总能有意义,

多么让人害怕,它并不完全有意义。爱,我们说,
上帝,我们说,罗马和美智子,我们写,而词语
误解了它。我们说面包,它的意义取决于
哪一个民族。法语没有一个词表示家,
我们没有一个词表示严肃的快乐。印度北部
有一个民族即将灭绝,因为他们古老的语言里
没有亲爱这类词语。我梦到已经消逝的
词汇,它们可能表达了某些我们再也无法
表达的东西。也许伊特鲁里亚的文本
最终会解释为什么坟墓上的那对夫妇
正在微笑。也许不会。当数以千计
神秘的苏美尔匾牌被破译时,
它们似乎是商业记录。但如果
是诗文或圣歌呢?我的喜悦如同十二只
埃塞俄比亚山羊静立在清晨的阳光里。
噢,主啊,你是盐板和铜锭,
壮丽如成熟的麦子在风的吹动中弯曲。
她的胸脯是六头白色公牛,系着
埃及长纤维缰绳。我的爱是一百罐
蜂蜜。大量的金钟柏是我的身体
想对你的身体的述说。长颈鹿是黑夜里的
这种欲望。或许,螺旋状的米诺斯文字
不是一种语言而是一幅地图。我们感受最多的
没有名字,除了琥珀,人马座,樟树,马和鸟。



寻找某物


我说月亮是马在冲淡的黑暗中,

因为马离我最近,伸手可及。
我坐在国王的电报员在山上建造的
这幢旧别墅的露台上,俯望
一片碧蓝的海,和那只白色小渡船,
每天中午它缓缓驶向下一个岛屿。
美智子在我身后的屋子里奄奄一息,
长窗子开着,这样我就能听到
她弄出的微弱声音,当她想要
咂一下西瓜,或者让我把她抱到
那个高天花板房间一角的小桶边,
那是我们最适合当便盆的东西。
她坐下时靠着我的腿,这样
就不会因为虚弱而摔倒。
靠得那么紧,多么陌生而美好。
她双脚的弓形像孩子们
在柠檬树丛里呼唤的声音,我的心
在那里无依无助如鸟儿被压碎。




挽歌,给鲍伯(让.麦克利恩)


只有你和我仍然站在高地街的雪中,

在匹兹堡,等待跌跌撞撞的铁制街车。
它一直没有来。只有你知道多么强烈的风暴
在阿利加尼河和孟农加希拉河上
才是我渴望的。除了你没有人记得皮博迪高中。
你分享了我的青春岁月,在巴黎,在科莫湖畔的山上。
后来,在西雅图。是你,一遍又一遍演唱着
《浪子唐·乔望尼》中的咏叹调,用音乐
充满普吉湾的森林。你在前厅里而我
在楼上和你离弃的妻子在我床上。你的
孤独的声音泼洒在我们快乐的身体上。
你有了第三任妻子,当六个月之后
我在意大利的佩鲁贾,但已经爱上了别人。
我们在慕尼黑到处找她,又是大雪飘落。
你试着决定什么时候干掉自己。这一切
最终把我们带到了圣弗兰西斯科。那座巨大的
颓坏的白房子。再没有莫扎特的音乐
从那儿传出。你没有了哈利路亚。往事不再
你曾经跳着华尔兹,在巴黎沙龙里的枝形吊灯下
醉于香槟和那个希腊女孩,而其他人
站在镜墙边。那些男人盯着你
面带怒气,女人们眼神捉摸不定。再没有人
用那些年月的语言讲话。没有人
记得你是位男爵。街车
已经跑完最后一班,而我正走路回家。思索着
爱情无可辩驳,因为它已到达终点。


注:

(5)阿利加尼河和孟农加希拉河(Allegheny and Monongahela rivers)在匹兹堡交汇成为俄亥俄河。
(6)皮博迪高中(Peabody High School),位于匹兹堡东利伯蒂的一家公立中学,创立于1911年。
(7)普吉湾(Puget Sound),美国华盛顿州太平洋沿岸小水湾。
(8)佩鲁贾(Perugia),意大利中部城市,翁布里亚区首府。




寻找匹兹堡


狐狸轻轻挪动,盲目地穿过我,在夜间,

在肝和胃之间。来到心脏这儿,
犹疑不定。思量,然后绕着它走。
试图逃脱我们暴力世界的温柔。
继续深入,寻找匹兹堡在我体内
留下的残迹。铁锈斑斑的工厂,庞然大物,
匍匐在三条河边。它们的威严。
我们曾每晚在那儿玩耍的砂石弄堂
被总是耸向天空的地狱染成粉红,
似乎基督和圣父仍在塑造着
这尘世。机车驶过冷雨,
堂皇而野蛮,浑身是劲。大水
日夜流过这座腰束着
九十座大桥的城市。丰伟的肩,
溜亮的腿,顽固而威严,不可屈服。
所有的紧握与奔流,浩大的吸吮和根深蒂固的优雅。
一座砖头和腐木的城市。阉牛和君王的气度。
原始的匹兹堡。冬季一月又一月述说着
死亡。美如同粗蛮一样驱策着我们。
我们的精神在这荒蛮中锻造,我们的思想
由心塑造。就这样造出了一个美国。
狐狸看着我一次又一次建造我的匹兹堡。
在巴黎比特肖蒙公园的那些午后。在希腊岛上
布满石头的旷野。有时,和女人一起在床上
在她们的温柔乡里。如今狐狸将住在我们
残破的房子里。我的西红柿成熟了,在野草
和水声里。在我严肃的心造就的这幸福之地。




成年人

大海在黑暗中安睡
潮湿而赤裸。半个月亮在天上隐现
仿佛有人曾经穿过一扇门
背着光亮而来。那女人想
他们怎么就比邻而居了
许多年,而她属于其他的人男人。
他朝她移动,知道他将要毁掉
他们相互不了解时的情形



沉思之十一:再读布莱克

我记得与他们合租的那座房子

笑声,关于爱的永恒谈论。
他们的朋友的充沛精力。
和夜深时的声音。
鞭笞的声音。催促声和尖叫声。
像死人般挨着躺在一起。



逍遥在外

我们已经生活在真实的天堂里。

马儿在空荡荡的夏日街道上。
我吃着自己买不起的热香肠,
在冰天雪地的慕尼黑,泪流。我们能
回想起。一个孩子在外场等待着
一年中最后一个飞球。天那么暗,
黑色衬着天堂。
嗓音向着晚餐,变弱,
在极远处微弱的呼唤。
我站着,双手张开,注视着它
向上弯曲,又开始向下,变白
在最后一刻。手向下。盛开。



度量老虎


一盘盘锁链。一扇扇牛肉堆在货车上。

水牛拖着柚木在曼德勒城外
河流的泥浆中。拜占庭穹顶里的主。
头顶上巨大的起重机载着钢板
穿过昏暗的光线和轰鸣声,朝向
剪切四分之三英寸金属板的巨型剪刀,
然后砰然落下。心智的重量
使精神的大梁和支柱折断,流溢出
心脏的熔液。轿车般大小的炽热钢锭
从轧钢机滚滚而出,黑暗中更明亮的金属
脱落下红色的渣。下方的孟农加希拉河,
夜的光泽在它的腹部。寂静,除了
机械哐哐作响在我们的更深处。你还会
爱,人们说。得给它时间。我随时间
日渐耗尽。日复一日,平淡无奇。
他们所说的真正的生活,由八英寸测量仪构成。
新奇四处大摇大摆,仿佛其意义重大。
讽刺,整齐和押韵假装成诗歌。
我想回到美智子刚过世的那段时间——
我每天在树中哭泣。想回到那种真实。
回到那样的巨痛,活得那样淋漓尽致。

注释:

[1]亨利·莱曼解释:此处“老虎”指向英国诗人威廉·布莱克的诗作《老虎》。吉尔伯特此诗聚焦生命的强大力量:生命,当真实地活着的时候,应该像老虎一样,无法度量。




诗歌是一种谎言


诗歌是一种谎言,

出于必要。有益于诗人
或美。但也是因为
真实只有这样才能说出。
那些人拒绝伪装,值得赞赏,
正如那些不愿意虚张声势的人,
但他们没有被允许
哪怕说这么多。
德加说:他并不画
他看到的,他画的东西
要能让他们看到
他拥有的事物。




一丝不挂,除了首饰


“而且,”她说,“你一定不要
再谈论狂喜。这是孤独。”
女人走来走去,一边捡起
她的鞋子和绸缎。“你说过你爱我,”
男人说。“我们说谎,”她说,
抚理着一头秀发,一丝不挂,除了
首饰。“我们试图相信。”
“你无能为力,对欢乐,”他说,
“悲叹和哭泣。”“在梦中,”她说,
“我们对自己假装我们在抚摸。
心对它自己撒谎,因为它必须那样。”



向王维致敬


一个不熟悉的女人睡在床上

另一边。她微弱的呼吸像一个秘密
活在她体内。四年前在加利福尼亚
三天里他们熟识了。那时候
她已经订婚,后来结了婚。此刻,冬天
正吹落马萨诸塞最后的树叶。
两点钟的波士顿和缅因静静流逝,
夜的呼唤像长号般欣喜,
将他留在此后的沉寂里。她昨天哭了,
当时他们在林中散步,但她不愿
谈论此事。她的痛苦将得到解释,
但她仍将不为人知。无论发生什么
他将再找不到她。虽然那喧嚣和罪过
他们可能在身体的狂野和内心的
噪音中获得,但他们将仍然是
一个谜,面对彼此,面对自己。

注:⑮王维(Wang Wei),字摩诘,中国唐代诗人;杰克•吉尔伯特喜欢王维的诗,更向往他的隐居生活。




刺柏城堡的灰胡桃树


我把这棵树称为灰胡桃树(我不认为

它是),这样我就能说起雨中
我四周的那些树是多么不同。
这让我想到语言怎样变化无常。济慈
手稿上经常留下空白,为了跟上
他的激情,空白自有恰当的词语光顾。
我们间接地使用它们。一如我们机械地
增加一点幻象,想抓住正在幻灭的梦想。
同时有那么多的词语。我们说,
“我爱你”,当我们搜索
能被听到的语言——它允许我们谈论
那边的山杨树怎样在细雨中
摇曳不定,而窗边的这一棵
怎样聚集雨滴,又让它们
成束落下。一如我的心有时颂歌,
而其他时间思念。有时安静
而其他时间安静而有力。

注:⑯刺柏城堡(Fort Juniper),是美国诗人罗伯特•弗朗西斯(Robert Francis, 1901-1987)1940年在马萨诸塞州阿默斯特建造的房子;杰克•吉尔伯特曾于1990-1993年作为驻地诗人在此居住。



柏拉图壁上的画


走在明亮广场上的人们

他们身后的影子并非只是
阳光里的裂缝。正如善
并非恶的缺席。
善是一场胜利。爱
亦如此。爱并非我们
生来即有的那部分,随着
长大而繁盛少许许,
然后凋落。我们拼凑爱
从我们机械的各部分中,
直到突然有一种以前不曾
存在过的幻象。它就在那儿,
无法解释。那个女人和我们的
欲望莫名地变成了白兰地
被雅典娜的小猫头鹰——
它用哀怨的叫声填充了
山上一座旧别墅四周的
黑暗。正如一个男人或许
被变成另外某个人,当
在那儿过着几分快乐的生活
伴着那位女士温柔的奄奄一息。



哭泣的奥维德

爱像内心的花园,他说。

他们问他花园是什么意思。
他就解释花园:“在城市,”
他说,“有的地方用墙围起来,
那里的色彩和装饰被渲染成一种文明。
像一个美丽女人,”他说。怎么像
一个女人?他们又问。他记起他们的妻子,
就说花园只是一个比喻的说法,
然后向周围要酒喝。两圈之后
他哭起来。说查理大帝如何
目不识丁照样打下江山。说起
索菲亚大教堂,说历经九百年的失败
终于把巨型圆顶放在了方形建筑上。
扶他的那只手一滑,他摔倒了。
“白色阳光下的白色石头,”
他们拉起他时他还在说。“不是大火
在世界的边缘燃起。”他们拖走他时
他的声音更加微弱。“既是旋律
又是交响曲。美的舞蹈中
不完美的起舞。无与伦比的舞蹈。”

①奥维德(Ovidius,公元前43年—公元18),古罗马诗人。在本诗中,奥维德具有透视未来的能力,知晓晚于他的查理大帝(公元742-814年)和圣索菲亚大教堂。
②索菲亚大教堂(HagiaSophia),建成于公元537年拜占庭帝国时期,东正教的中心,1453年被改为清真寺,1935年起辟为博物馆。索菲亚大教堂体现出卓越的建筑艺术,“在巨大的空间上建造巨型圆顶”,成为清真寺的设计模板。




同时

它等待着。当我走过沿河的松林

它正在等待。它已经等了很长时间。
在法国南部,在比利时,甚至阿拉巴马。
如今它在新英格兰等待,当我饭前祷告
几乎为万物:为一只死在某人草坪上的负鼠,
为北安普顿安睡时堤坝上仅有的灯光,
还有,为希腊村庄里房屋之间的巷子
恰好是一只驴子两边都驮着大麦
那么宽。孤独是母亲的美国奶水。
心是一个异国,它的语言
我们没有人擅长。冬天流连林中,
但看起来它已被抛弃,当鸟儿返回
不经意地歌唱;仿佛从没有过十二月的
极度严寒。九年里它在我心里等待。
我生活愉快,一如既往。我的身体蒙神保佑,
我的精神澄澈。但那等待并不稍减。




价值


让他惊愕的是他到达加德满都时,听到

那个从使馆来的人说有一个朋友正等在
海关外面。原来是在巴厘岛遇见的
那个澳大利亚女人。他的错:当意识到
她在哭泣,便穿过跑道跑了回去。
吻她,而飞机正开着舱门等待。
想让她感到被珍惜。如今她用光所有的钱
飞到尼泊尔。陷入困境,因为
我们不能分析那颗心。把那曾经的
称作它所不是的。现在笨拙地躺在床上
一个月,放逐在炎热中,喜马拉雅山
在窗户上方。当他凝望纤弱的曦光
以及老年妇女们背着太多的木柴
从山上下来。他想起他们的幸福
在上面郁郁葱葱的稻田里。
想起她的笑声,当他从淋浴间出来,
她说那个男孩又送来了一盘甜瓜。
“他问你是不是我丈夫,”她说,“我呢
说你是我爸爸。”她眼神欢快。现在他们坐在
便宜的餐馆里,试着找点儿什么话说。
回想起她是多么美丽,当第一次
她在暮色中穿过院子里的棕榈树走来。
高挑,削瘦,一袭紫色连衣裙垂到她的
光脚。一直观战,当他整夜和那个
奥地利摄影师下棋。此刻用错误的名字
称呼那种美好的东西。正在毁掉
某种珍贵的东西。正无知地杀害过去。

①亨利·莱曼解释:意思是因重新定义过去而谋杀了过去;杰克和这个女人在一起很愉快,但并不是爱情,她称之为爱情,是毁掉了它。




错误


总是有凡人必死的无尽忧伤,

衰老的低空扫射,他想。总是失败。
悲痛像瘟疫一样光顾。但我们活着
以成年人想要活着的艰难方式。
因为一个女人去世,那颗心
破碎也值得,受伤十八年
也是一种恩赐。他想起
此前很久的一个夏天,他与吉安娜
和她的妹妹在阿普利亚。骗过了
将军,她们的父亲,乘车向南
到女爵的庄园。像一场歌剧。
领地向远方延伸,直到天际。
农民们的房子被挖成了大院子的
墙壁。一个戴白手套的男管家
端上做好的鸡肉冻。穿制服的
漂亮女仆每天早晨用一只银托盘
送上他的早餐:焦嫩的吐司,
热巧克力和茶。一个《托斯卡》的
世界。一个封建的世界
在无感觉的激情重压之下破碎。
吉安娜的处女之身无助地在爱情中。
那个年轻人因浪漫和渴望而发狂。
思量着他是否会因错误而毁了她。

①阿普利亚(Apulia),意大利东南部一个行政区,首府巴利。
②《托斯卡》(Tosca),G.普契尼在1900年创作的三幕歌剧。



拉丁语中几乎可见的新娘


我们想要相信在黑暗卧室里

发生的那些事是正常的。
佯称“活着是合理的”,
以此让门紧闭,
不管蛆、线虫和腐物
也是按上帝的形象创造的。
我们的过度不失分寸,我们的激情
几乎是深思熟虑。当我们长大,
我们越来越爱得合乎时宜。
当艾莉西亚结婚时,牧师
用英语举行弥撒,因为
人们能听懂。他面朝我们
仿佛我们是朋友。后来
让我们围着祭坛聚拢。
她拥抱、亲吻每个人,一直到我。
刚参加过圣餐仪式的新娘
用她的舌头深深地吻我,
她丈夫有三英尺远。
我们相知的那些巨大的门
永远关闭了。我被那些
已终结之物的规模所淹没。
然而,是婚姻的神秘
及其辽阔让我震惊,
像一头牛摔在我身上。我感到
必死性混合着我与她
亲密关系的芬芳。她身体的
花园与她生命的存在
之间的差别,其距离正好是
清晰的弥撒英语到空白的
拉丁语,而后者拥有这种无限。

① “空白的拉丁语”指天主教仪式传统上使用的拉丁语,如今几乎无人能听懂。此处新娘的身体被比喻为弥撒中使用的清晰、能听懂的英语,她的“生命的存在”(心智、精神、灵魂)被比喻为传统弥撒中使用的“空白的拉丁语”,神秘、无法理解,但对“我”来说却是“几乎可见的”。



博物馆


我们是里面的居民,和那些机械,

是一阵微光传遍那些仪器。
我们存在,伴着里面低语的风
和低垂的月。在那些管道间,
在骨头的廊柱大厅里。肉体
是一个近邻,但不是生命。
我们的身体并不擅长记忆和保存。
是精神,紧紧抓住我们的珍藏。
那个意大利黄昏,渡船经过贝拉吉奥,
在寂静中驶过科莫湖,到达
我们准备上岸、开始攀登青山之处。
和她一起度过十一年之后,那些生活
身体保留的如此之少,
而嘴保留的甚至还没有那么多。但心
却不同。它从没有忘记
那片松树林,月亮每天晚上在树林后面
升起。我们一次又一次把我们的
甜蜜的灵魂放到小纸船上,让它们
驶归死亡,每一只都慢慢移动,
驶入黑暗,渐渐消逝,一如我们的心
寄居而享受,受伤但充满渴望。


注:

(3)博物馆(KUNSTKAMMER),原文是德语,这里指心灵或精神的记忆。
(4)意大利的科莫湖(Lake Como)是欧洲最深的湖泊之一,湖水来自阿尔卑斯山融化的积雪,冰凉清亮,晶莹透彻;贝拉吉奥(Bellagio)是湖边一个闲适幽静、飘荡着田园牧歌的古镇。




想要什么


房间像是结了婚。

着陆和出发。
珍爱和容器。一个小房间
八乘十二,被那张窄窄的铁床塞满。
向上六层,同在一个屋檐下,
没有电梯。从前一个少女的房间。
在老城区,在另一座小山上
一座著名的城市在下面铺开。
他的窗像一片海。
在每个人的睡梦中,教堂的大钟
整夜计数着时间。
两年后,他已经到达了
开端。经过科莫湖畔的村庄,
经过警察局——曾把他从一个监狱
转到另一个监狱,躲避大使馆。
他的第一个女人回了曼哈顿,
朋友们回去结婚
或是去了研究生院。
最终他孤独一人。
没有钱。一阵风吹遍
他去的大部分地方。再没有了
自己的习惯。让人盲目的强烈感情
为存在而放弃。萌芽
在随意的激情中间。必死性
像一只大提琴在他体内,像雨在黑暗中。
罪是一个诺言。最让他感兴趣的
是他将成为谁




不是幸福而是幸福的结果

他在冬天树林的寂静里醒来,

鸟儿不唱歌的寂静,知道他将
一整天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他记起睡梦中
褐色的猫头鹰发出怎样的声音。
那男人在冰冷的早晨醒来,想着
女人。伴着些许欲望,更多的是意识到
物是人非。一月份的寂静
是他的双脚在雪里的声音,和一只松鼠的叱责,
或是一只单身蓝鸦聒耳的叫声。
他有什么东西在那儿起舞,相隔,阴郁而缄默。
许多天在树林里,他疑惑这么长久以来
他在追寻的是什么。我们手牵手
进入黑暗的快乐,他想,
但独自被奖赏,正如我们结婚
而进入孤独。他走着小路,一边做着陌生的
大脑的数学,扩大着精神。
他想起抚摸着她的双脚,当她奄奄一息。
最后四个小时 ,注视着她渐渐平息
当医院沉睡。记得当他随后亲吻她时
她的头令人震惊地冷。
有光或更多的光,黑暗和更少的黑暗。
它是,他认定,一种无法定义的品格。
多少奇怪地发现一个人带着心活着
就像一个人伴着妻子活着。甚至许多年后,
没有人知道她长得什么样子。心
有它自己的生命。它摆脱我们,逃避,
雄心勃勃而不忠诚。无法解释地绝迹了
八年之后,不必要地繁盛起来,已经太晚。
像白色树林里随意的寂静,
在雪中留下踪迹,他无法辨识。




从巴黎眺望匹兹堡

他心的船儿系在古老的
石桥上。搁浅在太平洋山上,
晨雾浓厚,一派苍茫弥漫山岭。
夏日前奔跑在普罗旺斯。作为一个秘密
溺死在宽广的孟农加希拉河里。
永远地累累负载着橡树街和翁布里亚。
“有怪物,”他们警告,在旧地图的
空白处。但真正的危险是海洋的
不足,无意义的重复遍及整个
空虚的海域。平静,风暴,又平静。
对人类剥夺耗尽。我们逐渐知道
我们自己,作为无尽丰富的
大陆和群岛。他在一只木船的
座位里等待。停航,也许在坚持。
轻柔地颠簸,摇动。周围是
一船的灵魂和天使。令人惊讶,幽灵
用年轻男孩的清晰嗓音在歌唱。
众天使击掌作拍。当他等待着
早晨,等待着黑暗让路,显示
他的降临,新的国,他的故土。




细事的马槽

我们被天地间荒谬的过度所包围。
被无意义的庞然大物,广大而无尺度,
强力而无序。固执的重复,
在场但不被感觉到。
精神没有什么可以结合。仅仅现象
及其物理学。无穷无尽,持续的无穷无尽。
没有栖息地让大脑在那儿辨认出它自己。
与心没有什么相关。无助的复制。
恐惧于没有一个活着。
没有红松鼠,没有花,甚至没有草。
无物知道是什么季节。
星星不因为意识而发生屈折变化。
模仿而无含义。我们独自看到鸢尾花
在陋室前抵达它的完美状态
又迅速凋零。羊羔生于幸福,
复活节时被吃掉。我们被强大的爱
保佑,但它消逝。我们可以哀伤。
我们活着片刻存在的陌生,
但我们仍然因暂时的存在而兴奋。
其间壮丽的意大利。存在的短暂,
存在的卑微这个事实,才是我们美的来源。
我们是独一无二的,从噪声中制造音乐,
因为我们必须匆忙。我们收获孤独
和渴望,在宇宙的虚无荒原里。




喜爱沙粒和一切

是那些附带的事物越来越
让他思念,而他为此担心。
那条单线铁轨蜿蜒进入十二月
光秃秃的树林,没有房屋——
为什么对他重要?又为什么
那些失败的让他信任?是因为
匹兹堡仍然缠绕他心中,以至于
他墙上有那幅上帝的头颅
被丛林根部撕碎的画?也许
在那个野蛮的城市长大,让他
喜爱沙粒和一切
他在大而锈蚀的钢厂里看到的东西。
也许是这个原因让他最终搬出了
巴黎。也许是很久以前
那些冬天的严酷,如今
让他不安,当人们经常笑起来。
为什么情欲如此重要。不像快乐
而像是抵达更暗之物的一种方式。
追寻着灵魂,寻找出天堂之铁
当这劳作正接近完结。




一种勇气

在农场那边放羊的那个女孩如今十二岁,
已经被带出了学校。她的生活结束了。
我给我天才的弟弟在钢厂找了个暑期工,
而他呆了一辈子。我和一个女人生活四年,
她后来发了疯,从医院逃出来,
搭车横穿美国,多么可怕,在雪中
没有外套。被大多数载她一程的男人强奸。
即使我如此我发动自己的心,而它仍空转不停。
在阳光里,在大陆和必死性的喷发之上,
通过风和飘落数里之广的密雨,向高处延伸。
直到整个世界被曾在我们内部
上升又上升的东西克服——它且歌且舞,
且扔下花朵。



不易

当我们超越美和快乐,

到心的另一面(但缺少
精神),我们困惑接下来
怎么办。那太轻易:说到达
已经足够。佯装大山的音乐
仅仅需要被听到。

舞蹈只被起舞了解,
意大利面只有吃了才知道。
不在欲望另一面的这个地方。
我们可以在爱琴海游泳,但我们
无法把它带回家。一个人发现

路边有一个柠檬,又继续沿山
而上,一边想着:一直保留的
将是这只温暖的柠檬,在他忘记
那个夏季的毁灭和大海之后。他
告诉自己这些,甚至当品尝的念头
正代替柠檬味道的时候。




去那儿

这当然是一场灾难。

那无法承受的、最珍爱的秘密
一直是场灾难。
我们试图离开时的危险。
此后一遍遍地考虑
我们本应该做了的事情,
而非我们做过的。
但在那些短暂时光里,
我们似乎活着。被误导,
被误用,被欺骗,
毋庸置疑。但仍然,
在那片刻间,我们瞥见了
我们可能的生活。



寂静如此完整

寂静如此完整,

他能听见自己内心的低语。
大多是女人的名字。
已离去的或死去的女人。
那些我们轻易地爱过的女人。
怎么回事,他疑惑,
我们当时拥有,而今不再拥有,
我们曾经那样,而今不再那样。
似乎活着回到当时,是那么自然而然。
很快就只有浣熊的足迹
在雪地上沿着河流渐渐消失。



在佩鲁吉诺的绘画里
给吉安娜

在佩鲁吉诺*的绘画里,有时看到我们的国。

圣母马利亚之外,意外地,还有
我们几乎总能记起的柔和的山峦,谷地,
解释了我们关于流亡之秘密信念的光。

那光,谷地,那些山丘,和
那个国度,那里的人们最终会像我们一样
相互触摸:用手、身体、嘴,叫喊着
去触及,却碰不到一起。
那些完美的孤独小树,
逆着光,和我的渴望一起变暗。

[*佩鲁吉诺(Pietro Perugino),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画家,生于佩鲁贾,擅画风景和人物。]



是羽毛还是铅


他,她说,和他。他们把我们放进

第二辆车里,跟着她回到了别墅。几周过去
我们的恐惧慢慢消失。每个人都和善
但忙碌。我们可以到处走动,在一楼
和那道篱笆这边的空地上。
他们决定要我,把另一个男孩送走了。
此前我只在上面窗边瞥见过她一眼。
如今我们一起吃饭,在桌子的两头相对而坐。
烛光减缓了她的衰老,但不减缓她的罪。
有一次她说世界是一头惊人的动物:
光亮是它的精神而闹声是它的思维。
说它应该以荣誉为养料,但却不曾如此。
还有一次她告诫我夜里不要在草地上
散步。告诉我说天黑后有巨鸟飞出来
嘎嘎叫:“是羽毛还是铅,是石头还是火?”
骑到回答错误的人身上,骑着他们
像骑马一样穿过整个国土,用强健的翅膀
拍打他们。到了下雨天我们经常
安静地打牌,清晨四点吃沙丁鱼
三明治,轮换着大声地读
托尔斯泰。“我们有什么事要领事馆做吗?”
有一次她上楼梯前问道,偌大的房间
开始充满了晨曦。“为什么强调
自然?一朵花必定是红的或白的,但我们
可以是任意的。我们的胜利困难重重
因为成功并不代表优秀。
它不情愿被发现。”一月又一月
我们像这样生活着。我经常给她讲述
这儿以外的生活是什么样子。
她渐渐变得虚弱,像帕拉第奥神殿
体面地分崩离析。最后一个早晨她站着
靠着高高的窗子。“我不会给你祝福,”
她说,“我也拒绝给你讲原因。你是谁,
有谁能使我公正?”当他们走近她,
她对我微笑,说,“最后。”



花园

我们来自一片岁月的密林
进入一座名叫“孤独”的
未知国度的山谷。没有马或狗,
头顶上的天堂深不可测。
我们像马可·波罗归来,
珠宝藏在旧衣缝里。
一种甜蜜的悲哀,一种艰辛的快乐。
这个初来者拼凑起一座房子,
在那儿煮扁豆汤,一夜
又一夜。坐在那块巨石上——
那是门槛,在炎热的黑暗中

嗅着松树的气息。当月亮升起
在高高的树干之间,他歌唱
没有天赋但怡然自乐。然后进去
与他亲爱的幽灵殷勤致意。
早晨,他观看两只五子雀,
一对燕雀带着今年养育的儿子。
以及山雀。还有金花鼠
下午时用它们精致的手
在他的手指间寻找着种子。

他观看他的拙劣的花园,
薄荷和洋葱在那儿并排蓬勃生长,
挨着西红柿和茄子——
它们长得稀疏,因为缺乏照看。
他整日里想知道自己

已经到达何处,为什么
允许他拥有如此之多(甚至
糖枫树叶上的雨水),为什么甚至现在

还有那么多即将到来。



阿辽沙


女人们的声音藏在

柠檬树间。一种甜蜜
能与心灵共生,一个家族
永不衰亡。他会放过
二十个生命而选择第二十
一个。他渴望生活嫁给
慢。他如今与羊羔一起生活
从它们出生的那一刻起,
与它们的完美一起生活,当它们
刚跌跌撞撞地走动,纯洁无辜。
每天早晨,他看着它们上山
和那个近乎十二岁的孩子一起。
他凭信念活着
当看到它们在复活节庆基督时
被吃掉。他不是无辜的。
他知道那个牧羊女会被送给
住在他旁边农场里的那个
丑陋男人。他祝福这一切
当他哀伤而白色鸽群寂静地
在完美的蓝天里翱翔。




带来众神

把众神带进来吧,我说,于是他出去。当他回来,

我知道他们和他在一起了,我说,把桌子摆在他们前面
让他们可以坐下来,把食物摆在桌子上
让他们吃吧。当他们已经吃了,我问他们中哪一个
将质问我。让他举起手,我说。
左边的那个举起手,我跟他说问吧。
你现在在哪儿,他说。我站在我自己上头,我听见
自己的回答。我站在我自己上头像站在山顶,我的生活
在我面前展开。它让你吃惊吗,他问。我解释道
在我们的青春时代和青春过后很长一段时间,我们看不清
我们的生活。因为我们身在其中。因为我们
无法评价,既然我们没有什么能拿来和它比较。
我们不曾看到它生长和变化,因为我们太近。
我们不知道将它们与我们束缚在一起的事物的名字,
所以我们不能以之为食。靠近中间的一个问为什么不能。
因为我们没有诀窍去吃我们正在活着的东西。
那是为什么?她问。因为我们太过匆忙。
你现在在哪儿?左边的一个问道。和鬼魂在一起。
那两年我和吉安娜在佩鲁贾。悄悄地相会
在十三世纪的石头巷子里。漫步田野
穿过明媚春光,她衣着入时,穿着高跟鞋
走在犁过的田地。我们只是在城墙外面
藏在长刺的黑莓丛中,她乳房裸露。
许多个黄昏我和她在一起,在橄榄园中,
捧着她的心而她喃喃私语。如今你在哪里?
他说。我和琳达在一起年复一年。在美国的
许多城市,在哥本哈根,在希腊岛屿,一季又一季。
林多斯和独石和其他地方。我和美智子在一起
十一年,东方和西方,在我的头脑里清晰地拥有她
像一个当地人在一瞬间里拥有他的村庄。
你现在在哪儿?他说。我正站在我自己上头
像一只鸟坐在巢中,幼鸟在下面半睡半醒
而世界就是树叶和清晨的空气。你想要什么?
一个金发的问道。保持我的拥有,我说。你要求
太多,他严厉地说。那么你心里平静吧,她说。
我不平静,我告诉她。我想要失败。我渴望
我正在变成的样子。你将做什么?她问。我将
继续向北,双臂间携着过去,飞入冬天。



等待、寻找


他上幼儿园的时候,该玩中音鼓时

每个人都想得到它。你必须跑
好第一个到那儿,可他不会去跑。
所以他总是拿到一个三角铁。他不记得
他们怎么玩中音鼓,可他还清楚看得见
它们的中国风情。前面是红的,有龙
一身金色的钉饰紧紧扣住鼓皮。
如果你有一个三角铁,你几乎弄不出什么音乐。
大多时候你一直等着手鼓和中音鼓
持续了很长时间。直到有个手势让所有
敲三角铁的不出错地敲响它们。通常就一次。
然后又是中音鼓和更多的等待。可他记得的
是那三角铁的声音。一个完美的
闪光的声音,回响了他的一生。
渐渐隐没过一会儿却又重现。茫然失所

等待它再次归来。等待意味着

一无所有。意味着爱有时死去,

有时又被找回。意味着他常常

无声地活在世界的音乐中。等待

最好的重又来临。在等待中开始倾听
寂静。开始喜欢这或许太多的寂静。



在石上


和尚们祈求更艰难的一种生存,

在远山的高处挖出的深窖里,
但只有那些有悟性的才会允许
过这种艰苦的生活。修士给我的
糖水和糕点实在太甜。
因为没有经验,对快感的
简单误解。我从三十英尺高的
石头上一寸寸引上水来。
我的煤油灯燃出矿物的光。
心灵和它的激烈在此处住进静默。
我梦到女人,我的山谷中的饥渴
它们可造成花岗岩。像太阳
将这土地锤打,变成石榴
和葡萄。干燥隐没在
夜晚罗勒的气味中。不然,石头
以石为食,并重生为岩,
而心衰微。雅典娜的猫头鹰

长唳穿透荒茫,却无物回应。




拆卸


我们只有通过拆除心脏所知的一切

才发现心脏。通过重新定义早晨,
我们才发现一个紧接黑暗而来的早晨。
我们可以冲破婚姻而进入婚姻。
我们因执着于爱而糟蹋了爱,超越
喜爱,跋涉一口之深而进入爱。
我们必须忘却星座才看到星星。
但退回到童年于事无补。
这个村子并不比匹兹堡好。
只有匹兹堡才超过匹兹堡。
罗马优于罗马,正如同浣熊
用舌头舔垃圾桶内壁的声音
要超过垃圾里污物的轰响。爱
并不够。我们死去,永恒地葬于泥土。
当我们还有时间,应该坚持。我们必须
吃尽已在我们床上的她甜美身体的
野性,抵达那身体里的身体。



大火


爱与所有东西无关。

欲望和兴奋比起它不值一提。
不是身体发现了爱。
而是身体把我们带到那里。
那不是爱的唤起了爱。
那不是爱的熄灭了爱。
爱掌握我们所知的一切。
激情常被人称作爱,
最初也让一切焕然一新。
激情明显是条小路
但不会带我们抵达爱。
它开启我们精神的城堡
让我们可能找到爱——
藏在那儿的一个谜。
爱是许多大火中的一种。
激情是许多木头燃起的一种火,
每种木头都释放独特的气味,
让我们知道了这许多种
不是爱。激情是纸片
和小树枝,它们点起火焰
但无法维持。欲望自灭,
因为它试图成为爱。
爱被胃口日渐蚕食。
爱不持久,但它不同于
不能持久的激情。
爱凭不持久而持久。
以赛亚说每个男人都为自己的罪
行在自己的火里。爱允许我们
行在我们独特心灵的美妙音乐里。




拒绝天堂


这些身着黑衣、在麻省冬天望早弥撒的老年妇女,

是他的一个难题。他能从她们的眼睛辩认出
她们已经看到基督。她们使
他的存在之核及其周围的透明
显得不足,仿佛他需要许多横梁
承起他无法使用的灵魂。但他选择
与主作对。他将不放弃他的生活。
不放弃他的童年,和那九十二座
跨越他青年时两条河流的桥梁。还有
沿岸的工厂,他曾在那儿工作,
并长成一个年轻人。工厂已被侵蚀,又
被太阳和锈迹侵蚀。但他需要它们
作为衡量,哪怕它们消失不见。
镀银已经脱落,露出下面的黄铜,
这样对它更适合。他将度量这些
凭着夜雨后水泥边道的气息。
他像一只旧渡船被拖到河滩上,
一个家在它破碎的恢宏之中,带着巨大的横柱
和托梁。像一片失控的林海。
一颗搁浅的心。一凉锅的融解之物。




余音萦绕


那是在教堂的耳堂,石头间的

冬天,昏暗的灯光照着琳达,
那时她说,听。听这儿,她说。
他把耳朵贴到那扇巨大的门上,
果然有精灵在里面唱歌。后来他到处
寻找。在马德里,夜雨中他听到有钟声
在某处响起。小心翼翼地穿过
杂乱的巷子,他离得愈近,那声音
愈低沉有力。在广场不远处,充溢了
他整个人,而他转过身去。不需要
看到那只钟,他想。他正试图发现的
不是那只钟,而是遗失在我们
身体里的天使。“思”构成的音乐。
他渴望知道他听到了什么,而不是离得更近。




跳舞的但丁
致吉安娜·乔尔美蒂

I


当他跳起与贝亚特丽齐的初次相遇,
他还是一个青年,他的身体还没有实在的语言,
他的心一点儿也不懂得是什么
萌生了。爱像久旱后夏日的一场雨,
像红尾鹰的一声清唳,像天使
把牙齿沉入我们的喉咙。而他只有
初学者的舞步来讲述他内心的光辉。
男孩但丁第一次看见她,那种绝对的爱
只有当我们相互一无所知时才有可能,
他用手臂挡着脸,跑开了。几年过去。

II

第二支舞是关于他们的重逢。他绕着她
跳一曲心醉神迷。贝特丽亚齐一头长发
又黑又密。她注视着,用甜蜜的眼神。
他的跳是一个男人的跳。他舞步的动作
显示他是一个理解那舞蹈的舞者。
一个认识到身体的渴望的男人。她沉浸于
她身体的内心之中。他光芒四射。她神魂若失
被姑妈领走。她的家人从此以后
小心翼翼。她坐马车扬尘而去。他
掂起脚尖,舞动手臂,眼睛里满是绝望。
后来她趴在宫殿里一个楼梯的窗口。
他跳着他的忧伤,在月光里,光彩炫目,
在下面空荡荡的广场上,恍若无人。她
把窗帘往旁边推开一点点,他感到幸福。
这是一个我们都熟悉的梦,爱的完美
并不真实。在他身后有一个喷泉。

III

几年之后,他们终于在一起了
在他的简陋房间里。此后他长久的舞蹈
是喜悦、感恩和挚爱的宣言。
但她跳得奇怪,穿上衣服,
一声微弱的再见。此刻她的灵魂
从那种爱情里脱身了。他站着一动不动,惶然不解,
看着她离去。然后就跳他的悲伤,精彩之极。

IV

我们看到但丁像一个老人。他是一个舞者
但只能跳好开头那些简单的步子。
他跳那失去的罗曼司,那从不曾是的爱,
和因梦想而错失的伟大的爱。
第一位,击足跳,和最小的跳。
安静但充满激情。更安静,更强烈的激情。
那特别的悲伤,属于一颗快乐、不完美的心
它终于谙熟了如何跳舞。但并不跳。



变得无关紧要


暮色降临时我又开始看到他们。

聚集在我下面,往右边的树下而去。
幽灵按他们的本性被柳树吸引。
他们没有脚,就在草的上面盘旋。
他们似乎正在唱歌。是关于苹果,我想,
我记得有些是一种孩童的红色,在锡拉丘兹
那片旧墓地,我在那儿经常每天吃一个,
因为那棵树是从一座坟墓长出来,我喜欢
想象某个人在吃我的心和精神的
残留之物,当我躺在黑暗的地上转化
成水果。我不能肯定他们在唱什么
因为没有声音传入我公寓的
巨大窗户。(除了夜里两点和四点
有人经过那片曾是寺庙的地方时
弄出的声音:用木棒敲着一块
木头,三下或两下。我已经
开始留心倾听,当我醒着躺在地板上。)
我试图借着下面的残余亮光看到
曾经的两个我。正好在我成为自己之前的
那个高中男孩的幽灵。另一个幽灵
是后来几次我能够陷入爱情的时候:
第一次,和三年之后的八年里,
还有十年后的最后一次。我感到
一种巨大的温柔,对下边试图保持
旧日模样的所有这十二个幽灵。
在每一堆三块大石头的墓碑后面
是一道围栏,里面空地上是七英尺
未上漆的狭窄厚板,写着祷告词。
它们在每年的两天纪念日里,由哀悼者
带来,和先前的那些放在一起。但
许多围栏里,只有风化的旧木板,
因为必须还有人认得死者,
才会有人带木板来。让我困惑的是
我如此关心那个男孩高中时的幽灵,
既然我对那些时候并无兴趣。但我知道
为什么另一个让我害怕。他引人质疑
爱是否是仅作为外观而存在之物的
幻象。我知道他们到来多么容易,
被我们的思念召唤而来。我意识到那光亮
可能是我们心之火炉的产物。它将会
抹掉我的生活,发现我虚构了它。后来
我依稀看到他们在黑暗中跳舞:精灵
它们是那些女人往昔的无形莅临。曾经有
一个威尼日亚,虽然现在没有。肉体渐渐显现
或变淡,但总有我真正认得的某个人。其中
三人正在柳树下,在我的短暂即逝里歌唱。


[*威尼日亚(Venezia),威尼斯的意大利名字。]



珍惜那些不是的


啊,你们,我这漫长一生爱过的

三个女人,连同其他几个。
第四个我也许爱过,或者很快
熄灭了爱。如今我徘徊林中
制作你们的歌。几首悔恨,几首
思念,和一首死亡的悲哀。
我带着你们身体和心的隐秘
在我心中。可羞的激情
和无羞的亲昵,谜一般的
种种幸福和尘封的童年。
我在冬天空阔的林中高声地
歌唱你们,在夏天安静而欣喜。
二十个女人,如果你计算
大大小小的爱情,短暂的真爱,
和持续的爱。温柔的爱和某些
几乎像是野兽和它的猎物。
留下的都活在我心里。你们的美
之凋零及其残留。
你们像是列国,我的爱在其中
发生。像一只钟在林中
在每一阵风里发出你的音乐。
一种音乐包含了那些你已经忘记的。
它们将随着我的死亡而终结。


超越自我
孜孜以求
继承突破颠覆重构
个性先锋自由开放
理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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