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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司空图《二十四诗品》

[唐]司空图 星期一诗社 2024-01-10

  《二十四诗品》是唐代司空图(一说李嗣真)编著的一部古代诗歌美学和诗歌理论专著。

  《二十四诗品》旧提为晚唐司空图撰,实则作者存疑,其继承了道家、玄学家的美学思想,以道家哲学为主要思想,以自然淡远为审美基础,囊括了诸多诗歌艺术风格和美学意境,将诗歌所创造的风格、境界分类。通篇充盈道家气息,道是宇宙的本体和生命,生发天地万物,二十四诗品也是道所生发的二十四种美学境界。它是探讨诗歌创作,特别是诗歌美学风格问题的理论著作。它不仅形象地概括和描绘出各种诗歌风格的特点,而且从创作的角度深入探讨了各种艺术风格的形成,对诗歌创作、评论与欣赏等方面有相当大的贡献。这就使它既为当时的诗坛所重视,也对后来产生了极大的影响,成为中国文学批评史上的经典名篇。

  《二十四诗品》专谈诗的风格问题,在中国古代文学理论批评中,“风格”多称为“体”。司空图在刘勰等前人探讨的基础上加以综合提升,将诗的风格细分为二十四种,即:雄浑、冲淡、纤秾、沉著、高古、典雅、洗炼、劲健、绮丽、自然、含蓄、豪放、精神、缜密、疏野、清奇、委曲、实境、悲慨、形容、超诣、飘逸、旷达、流动。每种都以十二句四言诗加以说明,形式整饬。《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称之为“诸体毕备,不主一格”。《二十四诗品》论风格的最大特点,便是着眼于各种风格的意境,而不注重它们形成的要素与方法。作者用诗的语言,为各种风格描绘出一幅幅意境,对这种风格的创造方法则在行文中略加点拨。有的通篇是感性的形象画面,而毫不作理性的逻辑分析。如“清奇”:“娟娟群松,下有漪流。晴雪满汀,隔溪渔舟。可人如玉,步屟寻幽。载瞻载止;空碧悠悠。神出古异,澹不可收。如月之曙,如气之秋。”只是给出了一种“清奇”的意境而全不说破,让读者自己去咀嚼、体悟、把握,真是“不着一字,尽得风流”。大部分篇章虽有几句对表现方法与特点的理性点拨,却也尽量保持形象性与诗意,与整篇的意境相一致,相融会。如论“纤秾”:“采采流水,蓬蓬远春。窈窕深谷,时见美人。碧桃满树,风日水滨。柳阴路曲,流莺比邻。乘之愈往,识之愈真。如将不尽,与古为新。”诗中所描绘的幽远、静谧、明丽的春日景象,便是所谓“纤秾”风格。“乘之愈往,识之愈真”等句,可以视为对此风格的理论分析,即愈是深入体验观察这自然风光,便愈能认识它、把握它,在表现上也愈会避免与古人陈陈相因,从而新意无穷。这无疑是说客观世界是诗的源泉。但“乘之愈往,识之愈真“,又可视为诗中那位主人公在深入探胜寻幽,而与前面的诗句仍保持着形象上的一致。

  《二十四诗品》虽被称为“诸体毕备,不主一格”,其实全都打上作者世界观的烙印,体现着作者作为一名希心释道、笃好虚淡、落落寡合、内心悲凉的隐者的倾向与情绪。他以意境说明风格,其中的“意”往往是“幽”、“独”、“淡”、“默”,其中的“境”则往往是荒旷,是虚寂,是月夜,是夕照。即使那些“雄浑”、“豪放”、“劲健”、“旷达”的风格,也缺乏鼓舞人向上的精神力量。而在哲学层次上统摄这些意境的,则是“道”、“真”、“素”、“虚”等庄老和玄学的概念术语。所以严格说来,它并非“不主一格”,在总体上均倾向于冲淡。

  “诗品”的“品”可作“品类”解,即二十四类;也可作“品味”解,即对各种风格加以玩味。司空图好以“味”论诗。他在《与李生论诗》中说:“愚以为辨于味而后可以言诗也。”他要求诗应有“味外之味”。所谓“味外之味”,便是“韵外之致”、“象外之象”、“景外之景”,也就是具体的艺术形象所引发出的联想、想象、美感的无限性。《二十四诗品》论风格也贯穿着这种艺术好尚。如“雄浑”中的“超以象外,得其环中”,“含蓄”中的“不着一字,尽得风流”,“形容”中的“离形得似,庶几其人”,等等。由于受老庄思想的影响,要求诗自然而不做作,真纯而不虚矫,随兴而不勉强。这些贯穿全书的思想,也是对诗艺的贡献。




一、雄浑篇

  【原文】

  大用外腓,真体内充。反虚入浑,积健为雄。

  具备万物,横绝太空。荒荒油云,寥寥长风。

  超以象外,得其环中。持之非强,来之无穷。

  【译文】

  华美的文辞涌现在外,真切的内容充实其中。返回虚静,才能达到浑然之境,蓄积正气,笔力方可显出豪雄。雄浑的诗包罗万物的气势,高高横贯浩渺的太空。像苍茫滚动的飞云,如浩荡翻腾的长风。超越生活的表面描写,掌握作品的核心内容。追求雄浑,不可勉强拼凑,自然得来,就会意味无穷。

  【注释】

  “大用”之说亦见庄子,《人间世》篇记载那棵可以为数千头牛遮荫的大栎树托梦给对它不屑一顾的木匠说:“且予求无所可用久矣,几死,乃今得之,为予大用。使予也而有用,且得有此大也邪?”所谓“大用”即“无用之用”也。“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无用之用也。”

  腓,原是指小腿肚,善于屈伸变化,此指宇宙本体所呈现的变化无穷之姿态。

  真体,即是得道之体,合乎自然之道之体。《庄子-渔父》篇中说:“礼者,世俗之所为也;真者,所以受於天也,自然不可易也。故圣人法天贵真,不拘於俗。”

  “虚”,是自然之道的特征,《庄子-人间世》云:“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

  “浑”,是指自然之道的状态,《老子》中说:“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

  “健”,是《易经》中“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之意,唐代孔颖达《正义》云:“天行健者,谓天体之行,昼夜不息,周而复始。”

  “环中”,之说源于《庄子》,《齐物论》云:“枢始得其环中,以应无穷。”蒋锡昌《庄子哲学-齐物论校释》云:“‘环’者乃门上下两横槛之洞;所以承受枢之旋转者也。枢一得环中,便可旋转自如,而应无穷。此谓今如以无对待之道为枢,使入天下之环,以对一切是非,则其应亦无穷也。”又《则阳》篇云:“冉相氏得其环中以随成,与物无终无始,无几无时。”郭象注云:“居空以随物,物自成。”也就是说,一切任乎自然则能无为而无不为。

  【意义分析】

  首四句讲的是“雄浑”美的哲学思想基础和具体解释。“大用外腓”是由于“真体内充”,讲的就是道家和玄学的体用、本末观。如无名氏所说:“言浩大之用改变于外,由真实之体充满于内也”;“反虚入浑,积健为雄”,是在上两句的基础上具体解释了“雄浑”。虚,故能包含万物,高于万物,因此只有达到“虚”,方能进入“浑”的境界。此句之意谓像宇宙本体那样不停地运动,周而复始,日积月累,因内在自然之健,而有一股雄浑之气。

  中四句是进一步发挥前四句的思想内涵:雄浑之体得自然之道,故包容万物,笼罩一切,有如大鹏之逍遥,横贯太空,莫与抗衡。宇宙本体原为浑然一体,运行不息的一团元气,因为它有充沛的自然积累,所以才会体现出雄浑之体貌。所谓“荒荒油云,寥寥长风”,讲的是自由自在,飘忽不定,浑然而生,浑然而灭,气势磅礴,绝无形迹,自然生化而毫无人迹也正是自然之道的体现。这里所运用的是一种意象批评的方法之运用,也是《二十四诗品》的基本批评方法。

  后四句则是对雄浑诗境创作特点的概括。“超以象外”为虚,“得其环中”为浑,此二句就是“反虚入浑”,此云“雄浑”境界的获得,必须超乎言象之外,而能得其环中之妙。说明此种雄浑境界之获得必须随顺自然,而决不可强力为之,故云:“持之匪强,来之无穷。”这实际也就是《含蓄》一品中所说的“不著一字,尽得风流。”孙联奎[kuí]《诗品臆[yì]说》云:“‘不著一字’即‘超以象外’,‘尽得风流’即‘得其环中’。”

  【总体论述】

  “雄浑”是二十四品中最重要的一品,是建立在老庄“自然之道”基础上的一种美。之所以放在二十四品之首,讲的是一种同乎自然本体的最高的美,也就是诗歌创作的最理想境界。它所体现的“超以象外,得其环中”的创作思想是贯穿于整个二十四品的。

  “雄浑”之美的诗境具备以下几个特征:

  1、雄浑的诗境有如一团自在运行的元气,浑然一体,不可分割,是一种整体的美;

  2、是一种自然之美,而绝无人工痕迹,是最高的美的境界。

  3、在浑然一体的诗境中蕴含着无穷无尽的意味,犹如昼夜运行、变幻莫测的混沌元气,日新月异,生生不息,故而是“不著一字,尽得风流”, 是一种含蓄的美,超乎一切言象之外;

  4、“雄浑”是一种传神的美,而不是形似的美;

  5、“雄浑”之美具有空间性、立体感,是一种有生命力的、流动的动态的美,和中国古代文学艺术中所强调的所谓“飞动”之美有不可分割的关系。 


二、冲淡篇


  【原文】

  素处以默,妙机其微。饮之太和,独鹤与飞。

  犹之惠风,荏苒在衣。阅音修篁,美曰载归。

  遇之匪深,即之愈希。脱有形似,握手已违。

  【译文】

  作家平时保持着沉静的思考,就会体会到冲淡的微妙。诗歌饱含着自然的气势,像伴随幽独的白鹤一起高飞。这境界像和煦的春风,轻轻抚摸着你的素衣,又好像响动的翠竹,柔声呼唤你同归故里。偶然达到冲淡,并不困难,勉强追求,就会很少如意。作品如果停留在表面描写,那就会和冲淡风格远离。

  【注释】

  素,《庄子-马蹄》:同乎无欲,是谓素朴。《庄子-刻意》:故素也者,谓其无所与难也。纯也者,谓其不亏其神也。能体纯素,谓之真人。素处:指“真人”平素居初是无知无欲的淡泊心态。

  默:静默无为,虚而待物。《庄子-在宥》:至道之精,窈窈冥冥。至道之极,昏昏默默。

  机:触也,契也。

  微:微妙。

  饮,言得于内也。太和之气,阴阳会合之气,古人说阴阳中和,使万物各得其所的气,叫太和之气。即元气充满内心,进入到“道”的境界。

  惠风,温和的风。王羲之《兰亭集序》:“惠风和畅。”

  荏苒,微弱也,柔意。《归去来辞》:风飘飘而吹衣。此以惠风在衣为淡。

  阅:历也,即阀阅[fá yuè]之阅。《玉篇》:“门在左曰阀,在右曰阅。”

  修篁:美的竹林。

  美曰载归:曰:语助词。这句说:载美而归。也就是得到了足够的美的享受的意思。

  匪:不。匪深,不深。无心而遇,所以说“遇之匪深。”

  即:就、接近。稀:少。这两句是说:静默自守的人,无心追求什么;纵或有意追求什么,又觉得没有什么可追求的。两句皆形容恬淡自足的心境。

  脱:假若。违:违背。这两句是说:若有形迹可求,刚一把握,便觉得这太执着了。两句仍是形容淡泊自足的心境。袁小山曰:狮子搏兔用全力,终是狮子之愚。

  【意义分析】

  首四句描绘了“冲淡“的精神境界。“素处以默”是要保持一种虚静的精神状态。素常以静默自处,养生知足,这是道家平日修养的要求。素处以默,涵养者深。“妙机其微”静则心清,心清闻妙音,是说由虚静则可自然而然地洞察宇宙间的一切微妙的变化。“饮之太和”,指饱含天地之元气,而与自然万物同化之谓也。鹤本仙鸟,独与之俱飞,亦谓与自然相合、和造化默契也。其实 “冲”就是“浑”,其实质都是“虚”。“返虚入浑”,“浑”是虚的体现;“饮之太和”,即是元气充满内心,进入到“道”的境界。

  中四句再作比喻,描绘出一个冲淡的境界。春风吹拂衣襟,轻轻飘荡。它吹过幽静的竹林,发出动听的乐音。幽人亲身经历这种境界,不觉神思恍惚,心灵颤动,自然而生载与俱归之意。此真冲淡之美境也!

  后四句言此种冲淡之诗境,实乃自然相契而得,决非人力之所能致。诗人偶然遇之,心目相应,“直致所得,以格自奇”,有如钟嵘所说:“‘思君如流水’,既是即目;‘高台多悲风’,亦惟所见。”均属“知非诗诗,未为奇奇”之作,若欲以人力而强求之,则无所寻窥,亦决不可得。此所谓“遇之匪深,即之愈稀”也。冲淡之境全在神会,而不落形迹,故“脱有形似”,则“握手已违”。

  【总体论述】

  “冲淡”是二十四诗品中和“雄浑”可以相并列的另一类重要诗境。他和“雄浑”不是对立的,而是相互补充的。他和“雄浑”虽有不同的风格特征,但是在哲学思想基础和诗境美学特色的基本方面,则是和“雄浑”一致的。所以“雄浑”中有“冲淡”,“冲淡”中也有“雄浑”。“冲淡”之境,当以陶渊明、王维诗作为最,诚如东坡所谓“发纤秾[nóng]于简古,寄至味于淡泊”也。“冲淡”之美和“雄浑”之美相比,虽在风格上有所不同,但是也同样具有整体之美、自然之美、含蓄之美、传神之美、动态之美,正如司空图所说:“王右丞、韦苏州澄澹精致,格在其中,岂妨于遒[qiú]举者?”两者在哲学思想基础上也是很一致的。但是,和“雄浑”之美相比,“冲淡”之美显然又有着不同的特色,大体说来,“雄浑”之美具有刚中有柔的特色,而“冲淡”之美则是柔中有刚。“雄浑”之作一般说往往气魄宏大,沉著痛快,而“冲淡”之作一般说往往冲和淡远,优游不迫。阳刚之美和阴柔之美可以“兼济”,有的诗在冲和淡远之中也可以有沉著痛快,比如上面所举王维的《终南山》就是在冲淡之中含有雄浑美特色的作品。从《二十四诗品》说,实际上每一品中都含有一些共同的基本的美学特色。

 

三、纤秾篇


  【原文】

  采采流水,蓬蓬远春。窈窕深谷,时见美人。

  碧桃满树,风日水滨。柳阴路曲,流莺比邻。

  乘之愈往,识之愈真。如将不尽,与古为新。

  【译文】

  闪动的流水鲜明耀眼,无边的阳春繁花烂漫。在幽静的山谷里,又有美人出现,碧桃的花满树争艳,随着和风摇曳在水边。柳荫掩映,小路弯弯,群莺软语,接连不断。作品越是深入这样的纤秾情景,就越能写得真切自然。适时探究,永不停步,就会和历代佳作同样新鲜。

  【注释】

  采采,众多,茂盛。出自《诗经*蒹葭》“蒹葭采采,白露未已。”

  蓬蓬,形容草木密而凌乱。出自《庄子*秋水》“今子蓬蓬然起于北海,蓬蓬然入于南海,而似无有,何也?”

  窈窕,娴静端正的样子,出自《诗经*关雎》“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里形容宫室、山水幽深。

  水滨,水边,近水的地方。《诗经*采苹》有云:“于以采苹?南涧之滨。”

  比邻,近邻。古时五家相连为比。《送杜少府之任蜀州》(唐*王勃)“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意义分析】

  前四句是对幽谷春色的生动描写。在幽深山谷见春水泉涌,更有美人时隐时现,纤秾之内含纯洁之态,艳丽之中蕴高雅之趣。

  中四句是对前四句的补充,进一步写幽谷周边春色的方方面面:满树碧桃与美人之隐现互衬,更觉鲜艳夺目;和煦春风和流水之采采相映,愈显春意盎[àng]然。杨柳飘拂沿水边路曲而阴影连绵,流莺婉啭随山谷幽深而此起彼落。这一切是多么诱人,而又多么让人流连忘返啊!由此可见,“纤秾”比较突出地体现了“声”、“色”之美。

  后四句由前八句进展引申出来,循此纤秾之境而乘之愈往,必能愈识其内含之真谛:于纤秀秾华之中存冲淡之韵味,于色彩缤纷之中寓雄浑之真体。故其“韵外之致”、“味外之旨”自然 溢于言表,纤秾虽终古常见而光景常新。“纤秾”的特色是在纤巧细微而华艳秀丽,但又高雅自然,含而不露。

  【总体论述】

  纤秾”一品几乎完全都是用意象批评的方法来写的。王渔洋《香祖笔记》中说:“‘采采流水,蓬蓬远春’,形容诗境亦妙,正与戴容州‘蓝田日暖,良玉生烟’八字同旨。”均使用意象批评的方法, “纤秾”虽然色彩鲜艳,风光秀丽,但绝无浅俗鄙俚之态,而仍有“真体内充”之实,正如杨振纲《皋兰课业本》所云:“此言纤秀秾华,仍有真骨,乃非俗艳。”。它虽然描写具体,刻画细腻,但毫无人工雕琢痕迹,而显出一派天机造化。它虽然清晰可见,明白如画,但并非一览无余,而使人感到韵味无穷。它和“雄浑”、“冲淡”之美在本质上是一致的。 


四、沉著篇


  【原文】

  绿杉野屋,落日气清。脱巾独步,时闻鸟声。

  鸿雁不来,之子远行。所思不远,若为平生。

  海风碧云,夜渚月明。如有佳语,大河前横。

  【译文】

  绿林中深藏着朴陋的小屋,一抹斜晖余照更显得天朗气清。诗人脱去头巾潇洒独步,时时听到鸟的鸣声。书信不来,亲人远行。我想念的游子并不遥远,好象依然相处互慰平生。海风吹送着碧云,明月掩映着沙洲;这时作家如能写出佳句,就会显现那沉着的妙境。

  【注释】

  绿杉,也作“绿林”,这里是用来衬托山野幽静环境的树林。

  清,指(液体或气体)纯净,出自《庄子*刻意》“水之性,不杂则清,莫动则平,郁闭而不流,亦不能清,天德之象也。

  脱巾,脱,取下,摘除,出自《庄子*说剑》“太子乃与见王,王脱白刃待之。”巾,古代人用以装饰戴在头上的绢帕,如《诗经*出其东门》有云:“缟衣綦巾,聊乐我员。”脱巾而行,更接近自然状态,精神更为沉着。

  鸿雁,一种候鸟,秋季向南飞,春季向北飞,传说古人能用来传递书信,后比喻信使。出自《诗经*鸿雁》“鸿雁于飞,肃肃其羽。”

  之子:这个人,出自《诗经*桃夭》“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所思,所思的人。

  若为平生,似乎足以慰藉一生。

  渚,水中间的小块陆地。如《宿建德江》(唐*孟浩然)“移舟泊烟渚,日暮客愁新。”

  【意义分析】

  首四句描写山野幽人居住的环境和行为举止,野屋而处绿林之中更加显其幽静,时间正在日落之后,愈觉空气清新,幽人脱巾独步漫行于旷野之中,唯闻婉转鸟声不时从林中传来,则其精神状态之从容沉着亦不待言。

  中四句写幽人内心思想状态,对远方朋友的深深怀念,“鸿雁不来,之子远行”,然而又仿佛觉得所思之人并不遥远,似乎就在眼前故足慰平生。这是从人的心理、感情上来写沉着的意念。

  后四句是写自然境象以表现 沉著之特色,郭解云:“海风碧云,指动态的沉著;夜渚月明,指静态的沉着。海风而衬以碧云,阔大浩瀚,状壮美的沉着;夜渚而兼以月明,幽静明彻,状优美的沉着。”又说:“窃以为大河前横,当即言语道断之意。钝根语本谈不到沉着,但佳语说尽,一味痛快,也复不成为沉着。所以要在言语道断之际,而成为佳语,才是真沉着。”这是比较符合原意的。“海风碧云”,也和“荒荒油云,寥寥长风”一样,有雄浑之美。而从幽人的精神境界也是冲和淡远,超脱尘世的。

  【总体论述】

  这一品也是很典型的意象批评之范例,写一个隐居山野的幽人之沉著心态,来说明具有此种风格的诗境美。沉着的特点,如同晚清况周颐在《惠风词话》中所说:“平昔求词于词外,于性情得所养,于书卷观其通。优而游之,餍而饫之,积而流焉。所谓满心而发,肆口而成,掷地作金石声矣。情真理足,笔力能包举之。纯任自然,不假锤炼,则沉著二字之诠释也。”所以《皋兰课业本原解》云:“此言沉挚之中,仍是超脱,不是一味沾滞,故佳。盖必色相俱空,乃见真实不虚。若落于迹象,涉于言诠,则缠声缚律,不见玲珑透彻之悟,非所以为沉著也。”这是比较能说明沉着之特征的。 


五、高古篇


  【原文】

  畸人乘真,手把芙蓉。泛彼浩劫,窅然空踪。

  月出东斗,好风相从。太华夜碧,人闻清钟。

  虚伫神素,脱然畦封。黄唐在独,落落玄宗。

  【译文】

  那有道的人乘风而行,手托着一束芙蓉。经历了尘世劫难之后,只留下缥缈空虚的踪影。月亮从东方升起,和风也有意伴从。华山的夜空碧蓝而宁静,人们倾听着清新的钟声。作家保持这样质朴的感情,超脱世俗陈旧的习性。向往远世寄托雅致的意趣,孤傲自赏高古的诗风。

  【注释】

  畸人,即是“真人”,《庄子*大宗师》云:“畸人者,畸于人而侔于天。”就是道家心目中的理想的人物,是既无“机心”在胸、又无“机事”缠身的 超尘拔俗之人,与世俗追逐名利之人有 天壤之别。

  乘真,即乘天地自然的真气而上升天界,故《说文》云:“真,仙人变形而登天也。”

  芙蓉,指莲花,如李白《古风》云:“西上莲花山,迢迢见明星。素手把芙蓉,虚步蹑太清。”

  泛,不深入,对待事物漫不经心,超越之意。出自《庄子*田子方》“臧丈人昧然而不应,泛然以辞,朝令而夜遁,终身无闻。

  彼,那,那个。

  浩劫,大灾难。

  窅然,深远的样子。出自《庄子*逍遥游》“尧治天下之民,平海内之政,往见四子藐姑射之山,汾水之阳,窅然丧其天下焉。”

  东斗,指二十八星宿之一。

  太华,西岳华山,在今陕西境内。

  虚,空也;伫,立也。

  神素,指纯洁心灵世界。

  脱然,超越。

  畦封,疆界。

  黄唐,黄帝、唐尧,这里指黄帝、唐尧时期太古纯朴之世。

  落落,形容举止潇洒自然,超脱世俗。

  【意义分析】

  前四句,写与自然同化的“畸人”精神境界,来说明“高古”的特色。“泛彼浩劫,窅然空踪。”说的是畸人超度了人世之种种劫难,升入飘渺遥远的仙境,浩瀚的太空中早已不见其踪迹。远离世俗,脱略人间,即是高古的畸人之精神世界。

  中四句是描写畸人升天后,夜空一片寂寞、空旷、幽静、澄碧的状态,是以自然风景来显示高古的境界,月光是明朗的,长风是凉爽的,华山是幽深的,钟声是清脆的,这就是高古的“畸人”曾经所在的地方。“畸人”虽已升迁,而留下的这个环境仍充满了高古的气氛。

  上四句可以理解为诗人根据古代传说的一种想象,中四句是对诗人所处环境的感受,而后四句则是写诗人与“畸人”相同的心理状态。这两句是说一种超脱于尘世、与自然同化的精神境界。独寄心于黄帝、唐尧的太古纯朴之世,倾身于玄妙之宗旨,而与世俗落落不相入。进一步写高古之心态。

  【总体论述】

  《诗品》所论“高古”,与刘勰的《体性》篇中所论“远奥”有接近之处,这在于它们都体现了道家的玄远之思,超脱世俗的精神境界。但刘勰指的是广义的文章之风格,虽也包括了诗歌在内,然而主要是指语言风格说的,而《诗品》则是说诗歌的意境风格,它更突现了高古的精神境界。严羽《沧浪诗话》中论诗之品则有九,其中有“高”,有“古”,有“雄浑”,有“飘逸”。“飘逸”接近于《诗品》的“冲淡”,而“高”、“古”则与《诗品》之“高古”较为接近。杜甫在《解闷》十二首之八中曾写王维道:“不见高人王右丞,蓝田丘壑漫寒藤,最传秀句寰区满,未绝风流相国能。”这是从儒家角度来看王维这样避世隐居的高人,儒家也尊重像长沮、桀溺、许由、巢父、伯夷、叔齐这样的高人,但是他们和道家心目中的高人、畸人还是有区别的。儒家的隐士只是不受名利的羁绊,不像道家的高人在整个心灵上超脱尘世。不过,在谢绝名利、超脱现实方面还是有一致之处的,所以庄子也很赞赏许由,多次说到尧让天下、许由不受的故事。 


六、典雅篇


  【原文】

  玉壶买春,赏雨茅屋。坐中佳士,左右修竹。

  白云初晴,幽鸟相逐。眠琴绿阴,上有飞瀑。

  落花无言,人淡如菊。书之岁华,其曰可读。

  【译文】

  用玉壶载酒游春,在茅屋赏雨自娱。坐中有高雅的名士,左右是秀洁的翠竹。初晴的天气白云飘动,深谷的鸟儿互相追逐。绿荫下倚琴静卧,山顶上瀑布飞珠。花片轻落,默默无语,幽人恬淡,宛如秋菊。这样的胜境写入诗篇,也许会值得欣赏品读。

  【解释】

  典雅,典:规范、典范;雅:正、纯正。典雅:正派庄重,优美不粗俗。这里专论文学作品风格上的正派庄重。

  玉壶,古代饮酒的器皿,暗含冰清玉洁之意。如《芙蓉楼送辛渐》(唐*王昌龄)曰“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修竹,美丽的竹林。

  菊,菊花,一种草本植物,秋季开花,供观赏,可入药。古人评“梅、兰、竹、菊”为四君子,菊便象征一种人生境界。如《饮酒》(晋*陶渊明)“采菊东篱[lí]下,悠然见南山。”所以此处说“人淡如菊”。

  “岁华”,即指岁时、时光,在这里是指上文所描写的幽雅景色。

  【意义分析】

  首四句是写“佳士”的居室及其幽闲的生活情状:茅屋周围是修长的竹林,桌上放一壶春酒慢酌慢饮,自由自在地坐在茅屋内赏雨。

  中四句写茅屋处在一个十分幽静的环境之中:雨后初晴,天高气爽,幽鸟戏逐,欢歌和呜。此时“佳士”走出屋外,闲步赏景,置琴于绿荫之下,面对飞瀑抚琴吟诗,人境双清,雅致已极。

  后四句写“佳士”的精神状态和内心世界:所谓“落花无言,人淡如菊”,亦即是“冲淡”一品中“素处以默,妙机其微”的意思,说明“佳士”内心极其淡泊,既无“机心”亦无“机事”。

  【总体论述】

  “典雅”一品写的是隐居“佳士”的形象。司空图这里所说的“典雅”,和儒家传统所说的“典雅”是很不同的。比如刘勰在《文心雕龙*体性》篇中说的“典雅”,则是儒家所推崇的“典雅”,故云:“熔式经诰,方轨儒门。”是积极进取,寻求仕进,按儒家伦理道德规范,严格要求自己,以齐家治国平天下为目标的人格风范。而《诗品》中的“典雅”,则颇象《世说新语》中那些“清谈名士”的风度、雅量,对人生看得极为淡泊,视世事若尘埃。 


七、洗炼篇


  【原文】

  如矿出金,如铅出银。超心炼冶,绝爱缁磷。

  空潭泻春,古镜照神。体素储洁,乘月返真。

  载瞻星辰,载歌幽人。流水今日,明月前身。

  【译文】

  如礦出金,如鉛出銀。超心煉冶,絕愛緇磷。空潭瀉春,古鏡照神。體素儲潔,乘月返真。載瞻星辰,載歌幽人。流水今日,明月前身。

  像在矿石中炼出黄金,如从铅块里提取白银。精心进行提取,杂质务要除尽。深潭流泻的春水何等明净,古镜映照的物象多么传神。体察朴素事理,保持品德高洁,迎着明净月光,求得心神纯真。仰望着星辰的光,歌唱那隐逸的人。作品像清澈的流水,晶莹的月光是它的化身。

  【解释】

  绝,解作“绝对”,“绝爱”是很爱的意思。

  淄磷,当源出《论语-阳货》:“不曰坚乎?磨而不磷;不曰白乎?涅而不淄。”意思是:坚固的东西磨也磨不薄,纯白的东西染也染不黑。

  空潭:是指 清澈见底而无丝毫尘埃的潭水。

  体素,即《庄子-刻意》篇说的:“能体纯素,谓之真人。”无知无欲,无所与杂,纯真素朴,是为储洁。故如得道仙人,脱略尘俗,而乘月光返回天庭。

  返真,即是返归自然。《庄子-秋水》篇云:“北海若曰,无以人灭天,无以故灭命,无以得殉名,谨守而勿失,是谓反其真。”

  【意义分析】

  首四句以“真人”之心态来比喻“洗炼”之诗境,所谓“超心炼冶”,是说这不是人为雕琢之冶炼,而是以超脱世俗之心,于意想中“冶炼”之,则自然落尽一切杂质,而显其素洁之本体。“绝爱淄磷”,此句之意:“洗炼功到,则不美者可使之美,不新者可使之新,虽淄、磷亦觉可爱。”非言“淄磷”本身可爱,而自“超心炼冶”视之,则其中所含金银原质自然清晰呈现。若以人工冶炼,虽极尽工巧亦不可得最纯净之金银。

  中四句中所说“空潭泻春,古镜照神”,颇如老子所说的:“大巧若拙。”清澈见底而无丝毫尘埃的潭水,能把所有春光映现出来;古镜并不一定能照出人形貌上的纤细之处,但却最能从中看出真实神态,因为它在朦朦胧胧之中,要靠你的想像力去补充。

  后四句讲的是能达到“返真”的境界,则瞻望星辰,载歌幽人,怡然自得矣。今日如流水般洁净,皆因纯静皎洁的明月是吾前身也。《大宗师》篇云:“嗟来桑户乎?嗟来桑户乎?而已反其真,而我犹为人猗。”

  【总体论述】

  “洗炼”一品看来是讲的一种艺术技巧,但实际上也是说的一种诗歌的境界。此言诗境务必达到一种自然纯净、返归本体的状态,而绝无世俗尘垢之掺合,故云:“如矿出金,如铅出银。” 


八、劲健篇


  【原文】

  行神如空,行气如虹。巫峡千寻,走云连风。

  饮真茹强,蓄素守中。喻彼行健,是谓存雄。

  天地与立,神化攸同。期之以实,御之以终。

  【译文】

  行神如空,行氣如虹。巫峽千尋,走雲連風。飲真茹強,蓄素守中。喻彼行健,是謂存雄。天地與立,神化攸同。期之以實,禦之以終。

  诗人心神坦荡如同广阔的天空,气势充盈好象横贯的长虹。巫峡高耸万丈,飞云伴随轻风。作品饱含着纯真,培育着刚强,积累质朴品德,保持明洁心胸。好象天体稳健不息地运行,你的诗就能达到浑厚劲雄。这样的诗歌与天地共存,和大自然呼吸相通。让真切内容充实作品,用刚强的气势来统帅始终。

  【解释】

  茹,吃。

  存雄,源出《庄子-天下》篇,其云:“天地其壮乎!施存雄而无术。”是说惠施欲存天地之雄而无术,此“雄”即“天地之壮”也,而天地之壮则为自然之景观,而非人力之所能为也。此意亦源于老子《道德经》二十八章“知其雄,守其雌”,谓深知其雄强,而安守于雌柔,此即以柔克刚之意。故知“存雄”实为保持自然之雄强也。

  期,是:“求”之意。

  实,充实于中,即“饮真茹强,蓄素守中”也。

  御,指“驾驭、统率”也

  【意义分析】

  首四句所描写的是类似于“荒荒油云,寥寥长风”般的景象,“行神如空,行气如虹”,是“真人”、“畸人”从风而行的姿态气势,如《庄子-逍遥游》中所说的“列子御风而行”。“巫峡千寻,走运连风”,也是 气势磅礴的自然景象,显示了“真气内充”、“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的劲健特点。

  中四句则是强调这种“劲健”的力量来自于自然本体,“饮真茹强”就是“真体内充”、“饮之太和”,指内心充满了阴阳和合之元气、真气,“蓄素守中”就是“素处以默”,指没有任何杂念、欲求,能以虚静之心胸容纳太和之真气,方可为“劲健”奠定基础。“喻彼行健,是谓存雄”,其意与“雄浑”一品中的“返虚入浑,积健为雄”是差不多的。

  后四句说这种“劲健”是与天地相并立,而有若自然造化之神妙。故而若能“期之以实”,则必可“御之以终”。

  【总体论述】

  “劲健”本是一种强劲有力、壮健宏伟的风格,但《诗品》中的“劲健”不同于一般经由人力奋斗而达到的“劲健”,而是“大用外腓,真体内充”而显出的“劲健”。谓“劲健”之势非只一时,而可持之以恒,久而不变。“劲健”与“雄浑”较为接近,而一在突出“浑”,一在突出“健”。 


九、绮丽篇


  【原文】

  神存富贵,始轻黄金。浓尽必枯,淡者屡深。

  雾余水畔,红杏在林。月明华屋,画桥碧阴。

  金尊酒满,伴客弹琴。取之自足,良殚美襟。

  【译文】

  神存富貴,始輕黃金。濃盡必枯,淡者屢深。霧余水畔,紅杏在林。月明華屋,畫橋碧陰。金尊酒滿,伴客彈琴。取之自足,良殫美襟。

  精神世界丰富,才能轻视黄金。词藻过分浓艳,文思必定枯涩,清淡朴素描写,反而更深。晨雾消散水边,红杏点燃树林。月光照着华美的楼榭,绿荫隐现瑰丽的桥影。金杯斟满美酒,陪同好友弹琴。这样的素材取之不尽,畅情抒写自己的胸襟。

  【解释】

  神,精神,精力。出自《庄子*逍遥游》“其神凝,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

  轻,轻视,不看重。

  尊,即樽,酒杯,金樽酒满。

  良,诚。

  殚,尽。

  襟,心胸,胸怀。

  【意义分析】

  首四句中所说“神存富贵,始轻黄金”,黄金代表着具有形迹的富贵绮丽,而精神上的富贵绮丽则自然也就看轻黄金了。人为雕琢的绮丽往往是一种外在的浓艳色彩,而内中其实是很空虚的,故云“浓尽必枯”;而外表看来淡泊自然,其内里深处则常常是丰富而绮丽的,故云“淡者屡深”。此亦即东坡所说:“质而实绮,癯而实腴。”

  中四句是对天然的绮丽景色之描写:清净的水边飘荡着淡淡的雾气,林中的红杏呈现出鲜艳的色彩,明亮的月光覆照在华丽的屋上,雕画的小桥深隐在碧绿的树荫之中。极其绮丽而又极为自然,绝无人工雕琢之痕迹。

  后四句则以处于此天然绮丽风光中的隐居高士之悠闲自在的富贵生活,来象征这种天然绮丽的诗境。诚可以充分地、尽情地抒发自己的胸怀,是则绮丽之精神也就更清晰地显示在读者面前了。

  【总体论述】

  “绮丽”本指绮靡华丽,例如李白《古风》之一云:“自从建安来,绮丽不足珍。”一般多指六朝华艳绮靡、采丽竞繁之作,既颇多富贵气,而人为雕琢之痕迹亦较显露。然而,《诗品》中之“绮丽”如《皋解》所说:“此言富贵华美,出于天然,不是以堆金积玉为工。” 


十、自然篇


  【原文】

  俯拾即是,不取诸邻。俱道适往,著手成春。

  如逢花开,如瞻岁新。真与不夺,强得易贫。

  幽人空山,过雨采苹。薄言情悟,悠悠天钧。

  【译文】

  俯拾即是,不取諸鄰。俱道適往,著手成春。如逢花開,如瞻歲新。真與不奪,強得易貧。幽人空山,過雨采蘋。薄言情悟,悠悠天鈞。

  在生活中到处能发现诗,不需要挖空心思追寻,顺应情理写作,就能着手成春。作品自然如花儿适时开放,又好象四季岁月更新。生活中得来的领悟不能被人夺去,勉强搜取材料就会陷于窘困。高雅的人身居空山,雨过以后采集野萍。这一切都真切自然,就如同天体默默地运行。

  【解释】

  道,即指自然。

  真,即指自然之真。

  与,同“予”。

  薄言,为语助词,如《诗经-周南-孚苡》云“采采孚苡,薄言采之。”

  情,情性,本性,即指自然天性。

  天钧,别本作天均,成玄英疏云:“天均者,自然均平之理也。”意谓听任万物之自然平衡运行。

  【意义分析】

  首四句中所说“俯拾即是,不取诸邻”,其意就是真正美的诗境是任其自然而得,不必着意去搜寻。所以下二句接着说:“俱道适往,着手成春。”“俱道”,《庄子-天运》:“道可载而与之俱也。”若能与自然而俱化,则着手而成春,无须竭力去追求。

  中四句进一步发挥此意,如花之开,如岁之新,皆为自然而然之现象,非依人力而产生。“真与不夺”之“真”,即指自然之真,此二句谓自然赋予者不会丧失,欲凭人力而强得者反而会失去。

  后四句言“幽人”居于空山,不以人欲而违天机,雨后闲步,偶见苹草,随意采拾,亦非有意。“悠悠天钧”,乃指天道之自在运行,流转不息。《庄子-齐物论》云:“是以圣人和之以是非,而休乎天钧。”这二句是说以自然之本性去领悟万物之自在变化。

  【总体论述】

  “自然”是中国古代文学创作中最高的理想审美境界,它的哲学和美学基础是在老庄所提倡的任乎自然,反对人为。刘勰在《文心雕龙-原道》篇中说:“云霞雕色,有逾画工之妙;草木贲[bì]华,无待锦匠之奇;夫岂外饰,盖自然耳。” 


十一、含蓄篇


  【原文】

  不著一字,尽得风流。语不涉己,若不堪忧。

  是有真宰,与之沉浮。如满绿酒,花时反秋。

  悠悠空尘,忽忽海沤。浅深聚散,万取一收。

  【译文】

  不著一字,盡得風流。語不涉己,若不堪憂。是有真宰,與之沈浮。如渌滿酒,花時反秋。悠悠空塵,忽忽海漚。淺深聚散,萬取一收。

  不用文字明确表达,就能显示生活的美妙。文辞虽未说到苦难的情状,读时却使人十分哀伤。事物存在着实在的情理,作品和它一起沉浮呼吸。含蓄,就像漉酒时酒汁渗漏不尽,又如同花开时遇到满天霜气。空中的沙尘游荡不定,海里的泡沫飘荡涌流。万物不断变化聚散,诗歌需要博采精收。

  【解释】

  真宰,亦出《庄子-齐物论》,即指万物运行的内在规律,它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海沤,大海中漂浮不定的水泡。

  【意义分析】

  首四句中所说“不著一字,尽得风流”,即是“文已尽而意有余”之意,亦即“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这就是从哲学上的“言不尽意”论引申出来的。“语不涉己,若不堪忧”,即是对上两句的具体解释。

  中四句是说产生这种含蓄的根本原因是在诗境之自然本性,是这种自在的规律使含蓄呈现出自然的态势,似乎永远有无穷无尽的深意蕴藏于其中。如酒之渗出,虽已积满容器,而仍然不停地渗出,永无尽时;如花之开放,遇秋寒之气,则放慢其开的速度,含而不露。

  后四句更以空中之尘、海中之沤比喻其无穷无尽,变化莫测。或深或浅,或聚或收,以一驭万,则得其环中。

  【总体论述】

  “含蓄”也是中国古代意境的主要美学特征。这一品强调含蓄必以自然为基点,方有“不著一字,尽得风流”之妙。 


十二、豪放篇


  【原文】

  观花匪禁,吞吐大荒。由道反气,虚得以狂。

  天风浪浪,海山苍苍。真力弥满,万象在旁。

  前招三辰,后引凤凰。晓策六鳌,濯足扶桑。

  【译文】

  觀花匪禁,吞吐大荒。由道反氣,虛得以狂。天風浪浪,海山蒼蒼。真力彌滿,萬象在旁。前招三辰,後引鳳凰。曉策六鼇,濯足扶桑。

  尽情赏花无拘无束,遨游宇宙任意远翔。诗人从自然之道培育豪气,创作才能够文思昂扬。那气势如太空长风千里浩荡,又好似大海高山一片苍茫。精神活力经常饱满,驾驭万物如在身旁。向前,能召唤日月星辰,从后,能挥手引来凤凰。拂晓时,乘坐六鳌飞驰而去,到晚上,洗足在太阳升起的扶桑。

  【解释】

  化,或作“花”。造化,大自然也。

  “禁”,作宫禁解。

  大荒,指混沌未开的人世,如扬子云“洪荒之世”。

  天风、海山,均为自然界宏大之景观。其声、其色亦非人间之声色所可比拟。

  真力,来自本体内的自然之力。

  万象,宇宙间的一切景象。

  三辰,指日、月、星。

  策,马鞭,出自《过秦论》(汉*贾谊)“及至始皇,奋六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宇内……”

  六鳌,鳌,传说中的大龟或大鳖。

  扶桑,古代神话中海外的大桑树,据说太阳从这里出来。

  【意义分析】

  首四句讲的是此品的特色。“观化匪禁”,孙联奎在《臆说》中解云“观,洞观也,洞若观火。化,造化也。禁,滞窒也。能洞悉造化,而略无滞窒也”, “吞吐大荒”,据《山海经》云大荒之中有大荒山,是日月出入之处,有气壮山河,吞吐日月之势。豪放的风格具有气势狂放的特色,亦由内中元气充沛,得自然之道,内心进入得道之境,则外表自有狂放之态。故云“由道返气,处得以狂”。

  中四句是对“豪放”的意象之形象描写,之所以有“天风浪浪,海山苍苍”的壮阔气象,乃来源于本体内之“真力弥满”,也就是“真体内充”,于是宇宙间的万千物象,也就可以任其驱使,气魄之大亦可想见。

  后四句则进一步描写“豪放”的气派,其所写“前招三辰,后引凤凰。晓策六鳌,濯足扶桑”,更颇有屈原《离骚》中“饮余马于咸池兮,总余辔乎扶桑”,“前望舒使先驱兮,后飞廉使奔属”的神态。

  【总体论述】

  “豪放”和“劲健”一品一样,是出乎自然之气质,而非人为强力以致。

 

十三、精神篇


  【原文】

  欲返不尽,相期与来。明漪绝底,奇花初胎。

  青春鹦鹉,杨柳楼台。碧山人来,清酒深杯。

  生气远出,不著死灰。妙造自然,伊谁与裁。

  【译文】

  欲返不盡,相期與來。明漪絕底,奇花初胎。青春鸚鵡,楊柳樓臺。碧山人來,清酒深杯。生氣遠出,不著死灰。妙造自然,伊誰與裁。

  人的精神难以全部反映,适当时刻就会显现出来。好诗如清水能够见底,又如同奇花即将绽开。春光里鹦鹉正在歌唱,杨柳掩映着水中楼台,青山雅士飘然而至,共饮清酒慰我情怀。作品显出生气,毫不刻板滞呆。写得微妙达到与大自然同化,谁还能够加以指责评裁。

  【解释】

  相期:等候所约的人,泛指等候或期盼。

  明漪:明丽的水波纹。

  胎:孕育。

  生气:生命力,活力。

  与,同“予”。

  【意义分析】

  首四句中“欲返不尽,相期与来”颇难解,其实是一种形容性的分析,说的是精神蕴藏于内而显于外,是永远无穷无尽的,故欲返之于内而求之则愈觉不尽,心与之相期则自然而来。“明漪绝底,奇花初胎”是以清澈见底的流水和含苞欲放的花朵,比喻事物栩栩如生的生气和活力,现出其饱满的精神状态。

  中四句进一步以情景交融的境界来描写“精神”特色,“青春鹦鹉,杨柳楼台”,都是写最富有生命力的事物,而“碧山人来,清酒满杯”,则突现出隐居幽人兴致勃勃的生动神态。

  后四句则直接点出“精神”一品的要害是在“生气远出,不著死灰’”,而这种诗歌境界又是十分自然的,绝非矫揉造作得来,它是一种再造的“自然”,是不可能人为裁度的。此与谢赫《古画品录》中提出之“气韵生动”颇为相似。

  【总体论述】

  “精神”就是说诗境的描写必须体现出对象旺盛的生命活力,事物的生生不息、日新月异的变化。 


十四、缜密篇


  【原文】

  是有真迹,如不可知。意象欲生,造化已奇。

  水流花开,清露未晞。要路愈远,幽行为迟。

  语不欲犯,思不欲痴。犹春于绿,明月雪时。

  【译文】

  是有真迹,如不可知。意象欲出,造化已奇。水流花開,清露未晞。要路愈遠,幽行爲遲。語不欲犯,思不欲癡。猶春于綠,明月雪時。

  作品里确实有真切的形貌,读起来细密而不见痕迹。诗歌的意象层层浮现,大自然已变为神奇。缜密的诗像水流花开,又如阳光下的露珠欲滴。主要的思路越是悠远,文笔的运行更要舒缓。用语不可繁琐,立意切勿板滞。作品如春天的一篇碧绿,又好似月光和白雪交辉。

  【解释】

  真迹,即自然之迹、传神之迹,而非人工之迹、形似之迹。

  如,好象,似乎。

  意象,意境、一种审美的表象系统,一种心理存在。

  造化,指大自然,造物者。出自《庄子*大宗师》:“倚其户与之语曰:‘伟哉造化!又将奚以汝为,将奚以汝适?以汝为鼠肝乎?以汝为虫臂乎?’”

  晞,干燥。出自《诗经*东方未明》“东方未晞,颠倒裳衣。”此指露水未干,即天没亮。

  要路,主要和重要的路途,具有某种重要用途的交通要道。如《古诗十九首》之四:“何不策高足,先据要路津。”

  迟,缓慢,不畅通。出自《庄子*养生主》“虽然,每至于族,吾见其难为,怵然为戒,视为止,行为迟,动刀甚微。”

  犯,繁琐重迭,不循常理。出自《庄子*德充符》“仲尼曰:‘子不谨,前既犯患若是矣。虽今来,何及矣!’”

  痴,呆滞,不流畅。

  犹,如。

  【意义分析】

  首四句看上去若不可知,难以言喻,而其微妙之理则可默悟。朦胧之意象欲出而未出,它并非人为之构想,而是自然造化了奇妙之形态。

  中四句言“缜密”之诗境有如“水流花开,清露未晞”,一物一景都写得非常细腻绵密。又如山林间幽远之“要路”,蜿蜒曲折,漫步前行,则为景甚多。

  后四句写虽“缜密”之诗境,其诗语绝无繁琐重迭之累,其思路毫不板滞蹇塞而极为流畅,故云“语不欲犯,思不欲痴”,如春色之覆原野一片碧绿,明月之照积雪一片洁白。这里亦可见作者虽言各种不同风格,然而力求把它们都熔入到其基本的审美理想之中。钟嵘《诗品》谓谢朓诗“微伤细密,颇在不伦”,颜延之诗“体裁绮密,情喻渊深”,此“细密”、“绮密”均不同于《二十四诗品》的“缜密”,少自然之态势,而病于人工之刻镂,如谢朓之《和徐都曹》:“日华川上动,风光草际浮。桃李成蹊径,桑榆阴道周。”丽则丽矣,而总少天然洒脱之美。

  【总体论述】

  “缜密”一品,本是指诗歌意境的细致周密,然而,诚如《皋解》所说,它不是世人那种“动以词语凑泊为缜密”,也就是人为造作的填缀襞积,而是一种天然的缜密,故云:“是有真迹,如不可知,意象欲出,造化已奇。” 


十五、疏野篇


  【原文】

  惟性所宅,真取不羁。控物自富,与率为期。

  筑室松下,脱帽看诗。但知旦暮,不辨何时。

  倘然适意,岂必有为。若其天放,如是得之。

  【译文】

  惟性所宅,真取不羈。控物自富,與率爲期。築室松下,脫帽看詩。但知旦暮,不辨何時。倘然適意,豈必有爲。若其天放,如是得之。

  根据性情充分发挥,真实显现不受拘束。万象在胸就会取材丰富,率真描绘才能运笔自如。青松下面修建茅舍,悠闲坦荡频频读诗。只知日夜变换,不管今是何时。纵情挥毫自表心意,何必一定故作雕饰。顺应诗人天然气质,才能识得疏野真义。

  【解释】

  惟,同“唯”。

  宅,这里用指心灵的位置。出自《庄子*人间世》:“无门无毒,一宅而寓于不得已,则几矣。”“一宅”意思就是心灵安于凝聚专一,全无杂念。

  真,天真自然,合乎自然之道的人的本性。出自《庄子-渔父》:“礼者,世俗之所为也;真者,所以受於天也,自然不可易也。故圣人法天贵真,不拘於俗。”

  羁,羁绊,拘束。

  率,真率自然。出自《庄子*山木》:桑雽又曰:“舜之将死,真泠禹曰:‘汝戒之哉!形莫若缘,情莫若率。缘则不离,率则不劳;不离不劳,则不求文以待形,不求文以待形,固不待物。’”

  但,只。

  倘然,倘若。

  天放,见《庄子-马蹄》篇,其云:“民有常性:织而衣,耕而食,是谓同德;一而不党,命曰天放。”天,自然,林希逸《南华真经口义》中云:“放肆自乐于自然之中。

  【意义分析】

  首四句就是说“疏野”的特点在真率而无所羁绊,“唯性所宅,真取不羁”,是说任性而随其所安,但取其天真自然而毫无世俗种种羁绊。“控物自富”之“控物”当为“拾物”,即随手而自由取物,则自可富足不尽。“与率为期”,谓唯求与真率相约为期,而绝无任何规矩约束。

  中四句是形象地描写疏野之人的生活和心态,“筑室松下,脱帽看诗”,其生活极为真率自然,无拘无束。“但知旦暮,不辨何时”,说明其心态完全是任性而为,无所顾忌。

  后四句进一步说明疏野之人与世无争,“倘然适意,岂必有为。”他所追求的是庄子的“天放”境界。《齐物论》之‘天行’、‘天钧’、‘天游’,与此‘天放’,皆是庄子做此名字以形容自然之乐。”

  【总体论述】

  “疏野”一品本是隐居高士不拘泥于世俗礼法的性格特征,诚如《皋解》所云:“此乃真率之一种。任性自然,绝去雕饰,与‘香奁’、‘台阁’不同,然涤除肥腻,独露天机,此种自不可少。” 


十六、清奇篇


  【原文】

  娟娟群松,下有漪流。晴雪满竹,隔溪渔舟。

  可人如玉,步屧寻幽。载瞻载止,空碧悠悠。

  神出古异,淡不可收。如月之曙,如气之秋。

  【译文】

  娟娟群松,下有漪流。晴雪滿汀,隔溪漁舟。可人如玉,步屧尋幽。載瞻載止,空碧悠悠,神出古異,淡不可收。如月之曙,如氣之秋。

  在苍翠秀美的松林中间,出现漾起波纹的溪流。天气初晴,小雪覆盖着沙滩,河的对岸,停泊着一叶渔舟。俊逸的人好象白玉般高洁,迈开脚步寻访幽静的美景,他在又行又止,仰望蓝天悠悠。神采显得多么高雅奇特,风度恬淡使人难以描绘。像黎明前的月光那样明净,像初秋时的天气那样清秀。

  【解释】

  可人,郭解为“可意之人,言其最惬人意之人”,实即前所说幽人、佳士。

  如玉,《世说新语-容止》云:“裴令公(楷)有俊容仪,脱冠冕,粗服乱头皆好,时人以为‘玉人’。见者曰:‘见裴叔则,如玉山上行,光映照人。’”

  屧,木屐。

  收,当指收受领会之意。

  【意义分析】

  首四句写“清奇”之境:秀美的松林下有一条清澄的小溪,水边的小洲上满盖着白雪,溪对面停着一艘小渔船。

  中四句写“清奇”之人,指品质高洁、风度闲雅的高士。“步屧寻幽”,是说穿着木屐,不修边幅,悠闲散步,探寻幽趣,行行止止,停停看看,神态自若,心情淡泊,而天空碧蓝,无丝毫尘埃,真清奇之极也。

  后四句写清奇之人的精神境界,所谓“神出古异,澹不可收”,言其精神境界之高古奇异,显示出其心灵世界之极其淡泊,使人永远领略不尽。故如破晓时之月光,明朗惨淡;又如深秋时之空气,清新高爽。

  【总体论述】

  “清奇”一品颇有点接近“高古”,但“高古”纯为神态,而“清奇”则形神兼备。

 

十七、委曲篇


  【原文】

  登彼太行,翠绕羊肠。杳霭流玉,悠悠花香。

  力之于时,声之于羌。似往已回,如幽匪藏。

  水理漩洑,鹏风翱翔。道不自器,与之圆方。

  【译文】

  登彼太行,翠繞羊腸。杳靄流玉,悠悠花香。力之於時,聲之於羌。似往已回,如幽匪藏。水理漩洑,鵬風翺翔。道不自器,與之圓方。

  攀登在太行山的高峰上,羊肠小道盘绕着翠绿的山岗。望着云雾迷蒙下幽曲的流水,闻到清新悠远的花香。笔力适时,要运用确当,音韵起伏,像笛声抑扬。似来又往曲折不尽,隐中有显委婉多样。如同水的波纹回转跃动,又像大鹏乘风飞卷直上。章法变化不要有固定程序,应随着内容需要或圆或方。

  【解释】

  杳,指远得不见踪影。

  流玉,流动的玉,比喻空中流动的雾气如玉般洁白而美丽。

  “时力”是古代的一种良弓之名,见《史记-苏秦列传》《集解》云:“作之得时,力倍于常,故名时力也。”说明委曲而有力,云“似往已回”,当是指拉弓射箭之势。

  羌,羌笛。

  似往已回,更为形象地形容“委曲”的意境。

  匪:不。

  漩洑,指水流回旋流淌。

  翱翔,在空中回旋地飞翔。出自《庄子*逍遥游》:“斥鴳笑之曰:‘彼且奚适也?我腾跃而上,不过数仞而下,翱翔蓬蒿之间,此亦飞之至也”。

  器,形器、器皿。

  圆方,或圆或方。《庄子*知北游》有语:“物已死生方圆,莫知其根也,扁然而万物自古以固存”。

  【意义分析】

  首四句言如登太行山之羊肠小道,绿翠围绕而幽深曲折;又如悠远而弯曲的流水,弥漫着恍惚迷离的雾气,散发出各种各样诱人的花香,比喻“委曲”诗境的无穷无尽之深味。

  中四句以良弓之力“似往已回”、羌笛之声“如幽匪藏”,进一步形容“委曲”之作用。羌笛之声悠扬遥远,时断时续,委曲不尽。

  后四句则言“委曲”变化自有其内在之理,如水面波纹源于其内之漩伏暗流,大鹏翱翔缘于其翅之鼓动煽风。“道不自器,与之圆方”,是说事物都是随顺自然,各适其性,不以某种形器为限,受其拘束,而因宜适变,或圆或方。这样仍然强调“委曲”亦是天工所以成,而非人为雕琢所至。

  【总体论述】

  “委曲”一品与“含蓄”接近,而又有所不同,此品重在含蓄而又曲尽,低回往复,曲折环绕,使人读后,味之不尽,有“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之感。 


十八、实境篇


  【原文】

  取语甚直,计思匪深。忽逢幽人,如见道心。

  清涧之曲,碧松之阴。一客荷樵,一客听琴。

  情性所至,妙不自寻。遇之自天,泠然希音。

  【译文】

  取語甚直,計思匪深。忽逢幽人,如見道心。清澗之曲,碧松之陰。一客荷樵,一客聽琴。情性所至,妙不自尋。遇之自天,泠然希音。

  选取用语极其质朴,作品构思也不艰深。正像忽然遇见一位高雅的人,一下就领悟了那道的精神。弯曲的山溪辉映着阳光,苍翠的松林一片浓荫。一位樵夫挑着柴担走过,诗人在独自听琴。凭着真情创造意境,妙在不是勉强自寻。切实的感受来自天然,这才是美好的心的声音。

  【解释】

  道心,自然的精神状态,取之自然的意境。

  泠然,形容声音清越。

  【意义分析】

  首四句讲的是“实境” 是说“应目会心”,而合乎“自然英旨”的“直寻”之作,故云:“取语甚直,计思匪深,忽逢幽人,如见道心。”

  中四句则是对“实境”的形象描写,清澄的涧水曲曲弯弯,碧绿的松林一片阴影,不论是打柴的樵夫,还是听琴的隐士,都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后四句承接上几句而说“实境”之获得全凭“情性所至”而“妙不自寻”,此乃得之自然,“遇之自天”,如“大音希声”,悠远飘渺,此之谓“泠然希音”。例如苏轼所说:“作诗火急追亡逋,清景一失后难摹。”(《腊月游孤山访惠勤惠思二僧》)实境之作一般都受直觉思维的作用比较明显。

  【总体论述】

  “实境”一品是说有些诗境看来似乎是具体写实的,但实际上都是“应目会心”,而合乎“自然英旨”的“直寻”之作。“实境”之要义在自然天成,而其写作之特点在于“直寻”,或“直致所得”,要求诗人善于在心物相应、灵感萌发的刹那间,抓住心中目中所涌现的境界,很真切地把它描写出来。 


十九、悲慨篇


  【原文】

  大风卷水,林木为摧。适苦欲死,招憩不来。

  百岁如流,富贵冷灰。大道日丧,若为雄才。

  壮士拂剑,浩然弥哀。萧萧落叶,漏雨苍苔。

  【译文】

  大風卷水,林木爲摧。適苦欲死,招憩不來。百歲如流,富貴冷灰。大道日喪,若爲雄才。壯士拂劍,浩然彌哀。蕭蕭落葉,漏雨蒼苔。

  大风卷起狂澜,树木均被毁坏。思想痛苦令人难忍,召唤好友也未到来。百年岁月像流水飞逝,富贵权位都化作尘埃。世道日益沦丧,谁是今日雄才?壮士拔剑自叹,抒发满腔悲哀。无奈落叶萧萧下,且听残雨滴苍苔。

  【解释】

  卷,掀起来。

  为摧,摧:折。为摧:被风摧折。

  招:邀来。 

  憩:休息;安慰。

  百岁:百年光阴。

  如流:如流水逝去。

  富贵句,大意是:富贵化为灰烬。

  大道:天道,自然之道。

  日丧:日益消逝。

  若为:如何,奈何。

  雄才:有雄心大才的人。

  壮士,即上句所说的“雄才”。

  拂剑:《玉篇》:“拂,出也。”拂剑,拔出剑。

  弥哀,无穷无尽的悲哀。弥:充满。

  萧萧两句,具体形容悲慨。悲慨之情如秋风凋木叶,漏雨滴苍苔,一叶叶,一点点,不尽、不止。

  【意义分析】

  首四句所写的是一种深沉的悲哀,大风卷起狂浪,坚实的林木也被吹折,心意之痛苦若欲死一般,想要得到一些安慰和休息也不可得。

  中四句紧接着说明要能够看破红尘,寻求思想上精神上的解脱,岁月如流,人生如梦,荣华富贵也只是过眼烟云。

  后四句说:宇宙的变化,世道的沉沦,即使你是雄杰之才,又能怎么样呢?纵然有济世安民的雄心壮志,力能扛鼎的超人武艺.也只能抚剑叹息,浩然弥哀。“萧萧落叶,漏雨苍苔。”此情此景,岂不令人感慨万分。

  【总体论述】

  “悲慨”一品说的是诗歌中具有悲壮慷慨特色的作品之艺术境界。这一品在《诗品》的二十四品中比较有自己的特点,因为《诗品》是以老庄思想为基础的,而老庄思想强调的是任乎自然,超尘脱俗,而“悲慨”则主体意识十分强烈,对人生有执着的追求,看来似乎和老庄冲和淡远的精神境界很不一致,然而,它实际上表现了老庄思想的更为深沉内在本质。老庄之所以否定人为、崇尚天然,主张回归到古朴的原始社会,是因为他们对人类文明发展中所产生的“异化”现象的强烈不满和反对,但是又没有办法能改变这种状况,对现实的悲观绝望使他们追求在精神上的解脱,所以他们的思想在本质上是带有悲剧性的。不过他们所竭力追求的是超越这种悲剧而达到在精神上的绝对自由。 


二十、形容篇


  【原文】

  绝伫灵素,少回清真。如觅水影,如写阳春。

  风云变态,花草精神。海之波澜,山之嶙峋。

  俱似大道,妙契同尘。离形得似,庶几斯人。

  【译文】

  絕佇靈素,少回清真。如覓水影,如寫陽春。風雲變態,花草精神。海之波瀾,山之嶙峋。俱似大道,妙契同塵。離形得似,庶幾斯人。

  凝神专注,积蓄纯洁感情,反映景象,就会清新逼真。像刻画水中的倒影,如描写艳阳的芳春。风云变化而多姿,花草繁茂而有神。大海波涛汹涌,高山险峻幽深。这些都要写得符合生活情理,微妙地与尘世万物融合共存。能够不拘形貌做到神似,那才是真正善于形容的诗人。

  【解释】

  绝,穷尽、净尽,极力。《庄子*盗跖》有语:“汤武立为天子,而后世绝灭”。

  灵素,神气质素。

  大道,真理,真谛,指遵法自然之道,出自《庄子*渔父》:“惜哉,子之蚤[zǎo]湛[zhàn]于人伪而晚闻大道也”。

  庶几,连词,表示在上述情况下才能避免某种后果或实现某种希望。这里联系上面的“大道”。出自《庄子*天地》:“汝方将忘汝神气,堕汝形骸,而庶几乎!”

  意义分析:

  首四句是说极力保存创作对象的神气质素,使之呈现出清真自然之面貌,有如水中清影,阳春美景。

  中四句强调形容之妙在体现事物之生气精神,风云变幻无穷的姿态,花草蓬勃生长的神气,海水汹涌澎湃之波涛,山峦绵延起伏之壮阔,无不呈现出活泼泼的生命活力。

  后四句所说:“俱似大道,妙契同尘。离形得似,庶几斯人。”谓这一切都与“大道”一样,真实自然,不可以强力而致,妙合“同尘”之旨。《老子》说:“和其光,同其尘,是谓玄同。”调和其光辉,混同于尘埃,世间一切事物在“道”的角度看来都是一样的,都是道的体现,所以只要巧妙地符合“道”的精神,才能脱略形迹而神情毕露,成为诗中之妙境。

  【总体论述】

  “形容”一品重在说明诗境之描写应以传神为高,而不以形似为妙。传神之关键则在自然而有生气,故与“自然”、“精神”二品相近,而强调之重点略有所不同。“形容”之本质在体现自然之本体。 


二十一、超诣篇


  【原文】

  匪神之灵,匪几之微。如将白云,清风与归。

  远引若至,临之已非。少有道契,终与俗违。

  乱山乔木,碧苔芳晖。诵之思之,其声愈希。

  【译文】

  匪神之靈,匪幾之微。如將白雲,清風與歸。遠引若至,臨之已非。少有道契,終與俗違。亂山喬木,碧苔芳暉。誦之思之,其聲愈希。

  不是因为心神灵巧,也非由于天赋智能。诗人好象在伴从着白云,随清风一起遨游同归。向前远行,好象即将面临妙境,到了那里,却又觉得并不如意。作者早就有了道的素养,写起诗来才能够超脱世俗。乔木高耸在乱山丛中,绿苔闪耀着春阳芳辉。在这种情景中构思吟咏,就感到忘记一切,深有韵味。

  【解释】

  灵,灵敏,出自《庄子*天地》:“大惑者,终身不解;大愚者,终身不灵”。

  几,天机。

  少,年少之时。

  契,契合。

  【意义分析】 

  首四句讲的是它不是心神之灵敏、天机之微妙,而是像清风、白云之回归太空,绝非任何人力所能达到,而有不可言喻之妙。

  中四句是说远远的向这种境界行进,似乎已经快要到达,然而临近一看却又不是,实际并无途径可通。他年少之时即有“道气”,其本性与自然之道相契合,故最终必然与世俗相违背。

  后四句是说高人生活在清静超脱的山林丘壑,“乱山乔木,碧苔芳晖”,口诵心思皆合自然,有如天籁之音,大音希声,若有而若无,这才是“超诣”的景和情。

  【总体论述】

  “超诣”一品是说超脱世俗一切尘垢,而达到比“虚伫神素”、“妙机其微”还要高出一筹的清高境界。“超诣”是一种精神境界也是一种艺术境界,司空图在《与李生论诗书》中说:“盖绝句之作,本于诣极,此外千变万状,不知所以神而自神也,岂容易哉?”说的就是这种艺术上的“超诣”境界。 


二十二、飘逸篇


  【原文】

  落落欲往,矫矫不群。缑山之鹤,华顶之云。

  高人画中,令色氤氲。御风蓬叶,泛彼无垠。

  如不可执,如将有闻。识者已领,期之愈分。

  【译文】

  落落欲往,矯矯不群。緱山之鶴,華頂之雲。高人畫中,令色氤氳。禦風蓬葉,泛彼無垠。如不可執,如將有聞。識者已領,期之愈分。

  诗人孤傲潇洒远去,超然独立不同凡群。像缑山上飞去的仙鹤,如华山顶游动的白云。高雅的名士内心聪慧,美好的风貌清秀有神。自驾蓬叶小舟乘风而去,向着无边大海畅游长吟。这样的境界好象难以捉摸,有时却能够有所领悟。理解此等情景才能心领神会,勉强硬求飘逸那就无处找寻。

  【解释】

  矫矫,表示高超与众不同。

  缑山在今河南,据《列仙传》说,周灵王太子晋(又称王子乔)好吹笙,作凤凰鸣,仙人浮丘生接他上嵩山,后他乘白鹤飞往缑山之顶。“华顶之云”实际就是李白《古风》所说的“西上莲花山,迢迢见明星,素手把芙蓉,虚步蹑太清”的意思。

  华顶,华山之顶。

  氤氲,形容烟气很盛。

  【意义分析】

  首四句:“落落欲往,矫矫不群”,是说的仙人独来独往、高傲不群的行踪,如“缑山之鹤,华顶之云”。 

  中四句:高人随自己心意,顺本性而行(惠,顺也;中,心也),容颜色泽饱含隈暾于宇宙间的元气,足踏蓬叶,御风而行,逍遥于太空之中,可谓飘逸已极。

  后四句:仙人遨游于太空,飘忽不定,故云“如不可执”,“如将有闻”而又无所闻,懂得“飘逸”在于自然,而无定规,故不期望人力而期待于“道契”,如欲以人力求之,则愈分离而不可得。此处笔锋急转,推原归总--若积学博识,韬光养晦,其胸次自然高古旷达,情韵雅逸。思清笔妙之悠然意态怎不“远性风疏,逸情云上”。反之,心系名爵,情牵利禄,虽刻意求取高雅闲适之兴象,其粗拙拘滞终将与“飘逸”的高朗出尘,卓尔不群是“握手已违,期之愈分”矣。

  【总体论述】

  “飘逸”一品与“超诣”相近,“超诣”旨在脱俗,而“飘逸”则在仙气。飘逸是一种意趣清远,胸无蒂芥的大境界;是一派风雅蕴籍,闲逸绝俗的大兴象。“飘逸”之境固然清淡闲适,凌虚摄幻。若一味栖心物外,发言玄远,其理路的枯窘亦非可取。飘逸--“其道如黄鹤临风,貌逸神王,杳不可羁”(释皎然语)。李白,其人高洁天真,犹似深秋气爽,又象清水芙蓉,无一毫鄙猥滑俗气,故其深得“飘逸”之三味。

 

二十三、旷达篇


  【原文】

  生者百岁,相去几何。欢乐苦短,忧愁实多。

  何如尊酒,日往烟萝。花覆茅檐,疏雨相过。

  倒酒既尽,杖藜行歌。孰不有古,南山峨峨。

  【译文】

  生者百歲,相去幾何。歡樂苦短,憂愁實多。何如尊酒,日往煙蘿。花覆茅簷,疏雨相過。倒酒既盡,杖藜行歌。孰不有古,南山峨峨。

  人的一生不过百年,从生到死相去几何?欢乐的日子苦于太短,忧愁的岁月实在太多。还不如每天携带美酒,漫游烟绕藤萝的处所。鲜花覆盖茅草屋檐,微微细雨飘忽而过。待到饮酒已尽,持杖且行且歌。人生向来谁无死,唯有南山永巍峨。

  【解释】

  何,表示反问。几何,多少的意思。出自《短歌行》(曹操):“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这两句似乎是取意于《短歌行》(曹操):“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这两句似乎是取意于《短歌行》(曹操):“何以解忧,惟有杜康”。

  峨峨,高。出自《诗经*棫朴》:“奉璋峨峨,髦士攸宜”。

  【意义分析】

  首四句是从感慨人生最多不过百年,生命是非常有限的,而在这有限的生命中又是“欢乐苦短,忧愁实多”,与其羁绊于尘世之是非,自陷于忧愁痛苦之中,倒不如把人生看作是白驹过隙,达观地对待世事人生为好。

  中四句就是说的一种旷达的生活情状:“何如尊酒,日往烟萝。花覆茆檐,疏雨相过。”超脱了尘世,生活也就自然悠闲自在了。

  后四句讲的是人生是短暂的,总是要死的,不必把世俗的功名富贵看得太重,只有把它置之度外,才会获得精神上的自由,像终南山那样永远高耸入云,青翠常在。

  【总体论述】

  “旷达”一品也与“超诣”、“飘逸”较为接近。旷达,就是大度、超脱,而不拘泥于小节。但《诗品》中的“旷达”具有道家达人大观、摆脱“机心”、“机事”缠绕,超尘拔俗的精神。 


二十四、流动篇


  【原文】

  若纳水輨,如转丸珠。夫岂可道,假体如愚。

  荒荒坤轴,悠悠天枢。载要其端,载同其符。

  超超神明,返返冥无。来往千载,是之谓乎。

  【译文】

  诗的流动如同水车旋转,又好似滚珠滑动自如。这种诗风妙处岂可道出,借助比喻也难充分表达。苍茫的大地,悠远的天空,都像围绕着一个轴心移动。只有遵循它们的根本法则,作品才能与自然的变化相符。万物事理玄妙奇特,宇宙天地循环不已。千年万载它们往而复始,这才是流动的要义。

  【解释】

  輨,包车辕的铁。

  道,说。

  愚,愚蠢、不开化。这里指愚蠢的看法。

  载,记载。出自《庄子*齐物论》:“皆其盛者也,故载之末年”。

  端,开头。

  符,符合,相契合。

  【意义分析】

  首四句中“若纳水輨,如转丸珠。”水车转动,不停地流出清水,珠丸转动,永无停息之时。但这种流动是事物本体性质的表现,宇宙本体就是变动无常的,不可以人力为之,也不可以言喻,如果以为流动只是假借圆的物体才有,那就是一种类似愚蠢的看法。

  中四句就是说天体的运行,不管是地轴还是天枢,都是荒荒、悠悠,空阔不尽,而没有停息之时的。所以寻找其变动之渊源,认识其相契之本性,才能懂得什么是真正的“流动”。

  后四句是说它如神明般变化莫测,周流无滞,返归于空无寂寞,上下几千年而始终如一,这才是“流动”美的本质。此种流动之美,宋人的诗话中也常有论及,例如叶梦得《石林诗话》曾说道:“古今论诗多矣,吾独爱汤惠休称谢灵运为‘初日芙渠’,沉约称王筠为‘弹丸脱手’两语,最当人意。‘初日芙渠’,非人力所能为,而精彩华妙之意,自然见于造化之妙,灵运诸诗,可以当此者亦无几。‘弹丸脱手’,虽是输写便利,动无留碍,然其精圆快速,发之在手,筠亦未能尽也。然作诗审到此地,岂复更有余事。韩退之《赠张籍》云:‘君诗多态度,霭霭箔春空。’司空图记戴叔伦语云:‘诗人之词,如蓝田日暖,良玉生烟。’亦是形似之微妙者,但学者不能味其言耳。”

  【总体论述】

  “流动”一品说的是诗歌意境的流动之美,也就是飞动之美。刘勰在《文心雕龙-诠赋》篇中曾说:“延寿《灵光》,含飞动之势。”东汉王延寿的《鲁灵光殿赋》所描绘的飞禽走兽都有飞动之态,而胡人、玉女、神仙等也都脉脉传神,栩栩如生。流动之美的诗,在六朝时也有比喻,《南史》卷二十二王筠传载沉约曾说谢沿评王筠诗时说:“好诗圆美流转如弹丸。”唐初李峤《评诗格》中曾提出诗歌要有“飞动”之美的问题,中唐皎然继之,《诗议》中要求有“状飞动之句”,《诗式》中强调“气动势飞”。《诗品》中的“流动”说的就是这种艺术美。 




二十四诗品简介


  《二十四诗品》,是古代诗歌美学和诗歌理论专著。旧提为晚唐司空图撰,实则作者存疑,其继承了道家、玄学家的美学思想,以道家哲学为主要思想,以自然淡远为审美基础,囊括了诸多诗歌艺术风格和美学意境,将诗歌所创造的风格、境界分类。通篇充盈道家气息,道是宇宙的本体和生命,生发天地万物,二十四诗品也是道所生发的二十四种美学境界。它是探讨诗歌创作,特别是诗歌美学风格问题的理论著作。它不仅形象地概括和描绘出各种诗歌风格的特点,而且从创作的角度深入探讨了各种艺术风格的形成,对诗歌创作、评论与欣赏等方面有相当大的贡献。这就使它既为当时的诗坛所重视,也对后来产生了极大的影响,成为中国文学批评史上的经典名篇。

  《二十四诗品》专谈诗的风格问题,在中国古代文学理论批评中,“风格”多称为“体”。司空图在刘勰等前人探讨的基础上加以综合提升,将诗的风格细分为二十四种,即:雄浑、冲淡、纤秾、沉著、高古、典雅、洗炼、劲健、绮丽、自然、含蓄、豪放、精神、缜密、疏野、清奇、委曲、实境、悲慨、形容、超诣、飘逸、旷达、流动。每种都以十二句四言诗加以说明,形式整饬。《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称之为“诸体毕备,不主一格”。《二十四诗品》论风格的最大特点,便是着眼于各种风格的意境,而不注重它们形成的要素与方法。作者用诗的语言,为各种风格描绘出一幅幅意境,对这种风格的创造方法则在行文中略加点拨。有的通篇是感性的形象画面,而毫不作理性的逻辑分析。如“清奇”:“娟娟群松,下有漪流。晴雪满汀,隔溪渔舟。可人如玉,步屟寻幽。载瞻载止;空碧悠悠。神出古异,澹不可收。如月之曙,如气之秋。”只是给出了一种“清奇”的意境而全不说破,让读者自己去咀嚼、体悟、把握,真是“不着一字,尽得风流”。大部分篇章虽有几句对表现方法与特点的理性点拨,却也尽量保持形象性与诗意,与整篇的意境相一致,相融会。如论“纤秾”:“采采流水,蓬蓬远春。窈窕深谷,时见美人。碧桃满树,风日水滨。柳阴路曲,流莺比邻。乘之愈往,识之愈真。如将不尽,与古为新。”诗中所描绘的幽远、静谧、明丽的春日景象,便是所谓“纤秾”风格。“乘之愈往,识之愈真”等句,可以视为对此风格的理论分析,即愈是深入体验观察这自然风光,便愈能认识它、把握它,在表现上也愈会避免与古人陈陈相因,从而新意无穷。这无疑是说客观世界是诗的源泉。但“乘之愈往,识之愈真“,又可视为诗中那位主人公在深入探胜寻幽,而与前面的诗句仍保持着形象上的一致。

  《二十四诗品》虽被称为“诸体毕备,不主一格”,其实全都打上作者世界观的烙印,体现着作者作为一名希心释道、笃好虚淡、落落寡合、内心悲凉的隐者的倾向与情绪。他以意境说明风格,其中的“意”往往是“幽”、“独”、“淡”、“默”,其中的“境”则往往是荒旷,是虚寂,是月夜,是夕照。即使那些“雄浑”、“豪放”、“劲健”、“旷达”的风格,也缺乏鼓舞人向上的精神力量。而在哲学层次上统摄这些意境的,则是“道”、“真”、“素”、“虚”等庄老和玄学的概念术语。所以严格说来,它并非“不主一格”,在总体上均倾向于冲淡。

  “诗品”的“品”可作“品类”解,即二十四类;也可作“品味”解,即对各种风格加以玩味。司空图好以“味”论诗。他在《与李生论诗》中说:“愚以为辨于味而后可以言诗也。”他要求诗应有“味外之味”。所谓“味外之味”,便是“韵外之致”、“象外之象”、“景外之景”,也就是具体的艺术形象所引发出的联想、想象、美感的无限性。《二十四诗品》论风格也贯穿着这种艺术好尚。如“雄浑”中的“超以象外,得其环中”,“含蓄”中的“不着一字,尽得风流”,“形容”中的“离形得似,庶几其人”,等等。由于受老庄思想的影响,要求诗自然而不做作,真纯而不虚矫,随兴而不勉强。这些贯穿全书的思想,也是对诗艺的贡献。




作者司空图简介


  司空图(837~908),河中虞乡(今山西运城永济)人[1] 。晚唐诗人、诗论家。字表圣,自号知非子,又号耐辱居士。唐懿宗咸通十年(869年)应试,擢进士上第,懿宗朝时曾被召为殿中侍御史,天复四年(904年),朱全忠召为礼部尚书,司空图佯装老朽不任事,被放还。后梁开平二年(908年),唐哀帝被弑,他绝食而死,终年七十二岁。司空图成就主要在诗论,《二十四诗品》为不朽之作。《全唐诗》收诗三卷。


  仕宦


  司空图做过唐朝的知制诰,中书舍人。出生于一个中等官吏之家,其曾祖父、祖父和父亲都官至郎中。史称司空图少有文才,但不见称于乡里,后来以文章为绛州刺史王凝所赏识。王凝回朝任礼部侍郎,知贡举,司空图于唐懿宗咸通十年(公元 869年)应试,擢进士上第,时年三十三岁,受到王凝赞许,名声益振。不久,王凝因事被贬为商州刺史,司空图感于知遇之恩,主动表请随行。唐僖宗乾符四年( 877年),王凝出任宣歙观察使,召请他为幕府。第二年,朝廷授司空图殿中侍御史,他因不忍离开王凝,拖延逾期,被左迁为光禄寺主薄,分司东都洛阳。当时卢携罢相,正居于洛阳,对他的才华和为人很爱重,常相往来共游。有一次,卢携经过司空图的宅第,在壁上题了一首诗称赞他说:“姓氏司空贵,官班御史卑。老夫如且在,不用念屯奇。”后来,卢携回朝复相,召司空图为礼部员外郎,寻迁郎中。

  唐僖宗广明元年( 880年),黄巢起义军攻入长安。司空图的弟弟有个奴仆叫段章,参加了黄巢起义,曾热情地向他宣传起义军的各种好处,劝他往迎起义军,他不肯,便回到故乡河中。后来他听说僖宗在凤翔,便入拜见,被封为知制诰、中书舍人。广明二年,僖宗逃到成都,他追随未及,又回到河中。从这时起直到他去世的二十多年时间,司空图基本上是过着一种消极的隐居生活,他的大部分诗歌和诗论也是在这一时期写成的。


  隐退


  司空图出身于官僚地主阶级家庭,又处在黄巢起义和唐王朝行将覆灭的时代,在历史的大动荡中,他没有勇气面对现实,就采取避世隐退的人生态度。回乡以后,他既不同百姓往来,也不与官府联络,而是“将取一壶闲日月,长歌深入武陵溪”(《丁未岁归王官谷》),“侬家自有麒麟阁,第一功名只赏诗。”(《力疾山下吴村看杏花》)当时王重荣兄弟镇守汉中,很仰慕他的名声,常多馈赠,他都拒绝不纳,后骗他作碑文,并赠绢数千匹,司空图就把绢堆放在虞乡市上,任众人取用。后来他定居在中条山王官谷的先人别墅,在这“泉石林亭,颇称幽栖之趣”的“世外桃源”里,每日与高僧、名士吟咏为乐。唐昭宗即位,曾先后数次召他入朝,拜舍人、谏议大夫、户部侍郎、兵部侍郎等职,他都以老病,坚辞不受。为此,他在王官谷庄园特地修了一个亭子,取名叫“休休亭”,并写了一篇《休休亭记》以明其志:“休,美也。既休而美具。谓其才,一宜休也;揣其分,二宜休也;耄而聩,三宜休也。而又少而惰,长而率,老而迂,是三者皆非济时之用,则又宜休也。”还自号“知非子”、“耐辱居士”,又作了一首《耐辱居士歌》,反复咏叹“休休休,莫莫莫”,表示自己“宁处不出”的心志。

  其家有藏书7400卷,其中有不少是道家、佛家经文。根据其诗歌称:“侬家自有麒麟阁,第一功名只赏诗”。其“麒麟阁”当为其藏书之所。[2]


  殉唐


  天复四年( 904年),朱全忠扶持朝政,迁都洛阳,召司空图为礼部尚书,他佯装老朽不任事,被放还。开平二年(908年),哀帝被弑,他绝食,呕血而卒,终年七十二岁。

  新唐书之司空图列传

  司空图,字表圣,河中虞乡人。父舆,有风干。图,咸通末擢进士,礼部侍郎王凝特所奖待,俄而凝坐法贬商州,图感知己,往从之。凝起拜宣歙观察使,乃辟置幕府。召为殿中侍御史,不忍去凝府,台劾,左迁光禄寺主簿,分司东都。卢携以故宰相居洛,嘉图节,常与游。携还朝,过陕虢,属于观察使卢渥曰:“司空御史,高士也。”渥即表为僚佐。会携复执政,召拜礼部员外郎,寻迁郎中。

  黄巢陷长安,将奔,不得前。图弟有奴段章者,陷贼,执图手曰:“我所主张将军喜下士,可往见之,无虚死沟中。”图不肯往,章泣下。遂奔咸阳,间关至河中。僖宗次风翔,即行在拜知制诰,迁中书舍人。后狩宝鸡,不获从,又还河中。龙纪初,复拜旧官,以疾解。景福中,拜谏议大夫,不赴。后再以户部侍郎召,身谢阙下,数日即引去。昭宗在华,召拜兵部侍郎,以足疾固自乞。会迁洛阳,柳璨希贼臣意,诛天下才望,助丧王室,诏图入朝,固阳堕笏,趣意野耄。璨知无意于世,乃听还。

  图本居中修山王官谷,有先人田,遂隐不出。作亭观素室,悉图唐兴节士文人。名亭曰休休,作文以见志曰:“休、美也,既休而美具。故量才,一宜休;揣分,二宜休;耄而聩,三宜休;又少也惰,长也率,老也迂,三者非济时用,则又宜休。”因自目为耐辱居士。其言诡激不常,以免当时祸灾云。豫为冢棺,遇胜日,引客坐圹中赋诗,酌酒裴回。

  客或难之,图曰:“君何不广邪?生死一致,吾宁暂游此中哉!”每岁时,祠祷鼓舞,图与闾里耆老相乐。王重荣父子雅重之,数馈遗,弗受。尝为作碑,赠绢数千,图置虞乡市,人得取之,一日尽。时寇盗所过残暴,独不入王官谷,士人依以避难。朱全忠已篡,召为礼部尚书,不起。哀帝弑,固闻,不食而卒,年七十二。图无子,以甥为嗣,尝为御史所劾,昭宗不责也。


  司空图的诗,大多抒发山水隐逸的闲情逸致,内容非常淡泊。他还写诗表白:“诗中有虑犹须戒,莫向诗中着不平。”在文学史上,他主要以诗论著称。他的《二十四诗品》是唐诗艺术高度发展在理论上的一种反映,是当时诗歌纯艺术论的一部集大成著作。《二十四诗品》把诗歌的艺术表现手法分为雄浑、含蓄、清奇、自然、冼练等二十四种风格,每格一品,每品用十二句形象化的四言韵语来比喻说明。对后世的文学批评和创作具有深刻的影响。

  司空图论诗发展殷璠、皎然之说,注重含蓄蕴藉的韵味与清远醇美的意境,提倡“咸酸之外”的“味外之旨”和“近而不浮,远而不尽”的“韵外之致”(《与李生论诗书》);讲究“象外之象,景外之景”(《与极浦书》)。他推崇王维、韦应物“趣味澄夐”的诗风,而批评元稹、白居易为“力勍而气孱”(《与王驾评诗书》)。他也赞美过李白、杜甫之作与韩愈歌诗的气势奔腾,“物状奇变”(《题柳柳州集后序》),但并不专主一格。《与李生论诗书》中曾自引其得意诗句,有得于早春、山中、江南、塞下、丧乱、道宫、夏景、佛寺、郊园、乐府、寂寞、惬适等,大都属于抒写闲情逸趣而偏于静美的。他的部分作品如《秋思》 、《喜王驾小仪重阳相访》 、《狂题》 、《偶书》 、 《河湟有感》等,也流露了他别有伤心怀抱。

  《二十四诗品》是他的论诗专著,简称《诗品》。其中把诗歌的艺术风格和意境分为雄浑、冲淡、纤秾、沉着、高古、典雅、洗炼、劲健、绮丽、自然、含蓄、豪放、精神、缜密、疏野、清奇、委曲、实境、悲慨、形容、超诣、飘逸、旷达、流动等二十四品类,每品用十二句四言韵语来加以描述,也涉及作者的思想修养和写作手法。与钟嵘《诗品》以品评作家作品源流等第为内容是不同的。[3]

  《诗品》在开创文艺批评形式方面有广泛影响。模仿之作,清代有袁枚《续诗品》、顾翰《补诗品》,还有马荣祖的《文颂》、许奉恩的《文品》、魏谦升的《二十四赋品》、郭麐的《词品》等。[4]


  美学思想


  司空图的美学思想包含多个层面。在其美学代表著作《二十四诗品》中,不仅有各类风格论的阐释,而且蕴藏着创作方法的探索,还有诗人自身修养的指迷。这些对当代美学亦有着较强的指导作用和借鉴意义。

  司空图《二十四诗品》以二十四种意境来阐述诗歌的二十四种风格,无疑是精细而微约的,但是深加思索,这二十四种风格之中也内蕴着司空图一致的美学思想,如以老庄思想为底蕴的对自然、冲淡美学情趣的追求;司空图“味外之旨”、“象外之象”等美学理论在《二十四诗品》中也有共同而鲜明的体现。“自然”是中国古代文学创作中最高的理想审美境界,它的哲学和美学基础是在老庄所提倡的任乎自然,反对人为。刘勰在《文心雕龙》篇中说:“云霞雕色,有逾画工之妙;草木贲华,无待锦匠之奇;夫岂外饰,盖自然耳。”因而此品首二句谓:“俯拾即是,不取之邻。”其意就是真正美的诗境是任其自然而得,不必着意去搜寻,所以下二句接着说:“俱道适往,着手成春。”“俱道”,《庄子;天运》:“道可载而与之俱也。”道,即指自然,若能与自然而俱化,则着手而成春,无须竭力去追求。中四句进一步发挥此意,如花之开,如岁之新,皆为自然而然之现象,非依人力而产生。“真与不夺”之“真”,即指自然之真,与,同予,此二句谓自然赋予者不会丧失,欲凭人力而强得者反而会失去。后四句言“幽人”居于空山,不以人欲而违天机,雨后闲步,偶见苹草,随意采拾,亦非有意。“薄言情悟”二句中之“薄言”,为语助词,如《诗经》云“采采芣苡,薄言采之。”“情”,情性,本性,即指自然天性。“悠悠天钧”,乃指天道之自在运行,流转不息。《庄子》云:“是以圣人和之以是非,而休乎天钧。”天钧,别本作天均,成玄英疏云:“天均者,自然均平之理也。”意谓听任万物之自然平衡运行。这二句是说以自然之本性去领悟万物之自在变化。李白《峨眉山月歌》云:“峨眉山月半轮秋,隐入平羌江水流。夜发清溪向三峡,思君不见下渝州。”舟行于月夜江中,与山水浑然一体,如自然造化之涌现,而无一丝人工斧凿之痕迹。

  司空图艺术风格上体现了由阳刚、阴柔两种基本风格美所发展出来的多种多样的风格美。《四库总目提要》说它“所列诸体毕备,不主一格”,许印芳在跋中也说“其教人为诗,门户甚宽,不拘一格”。然而《诗品》在艺术风格理论上最大的贡献,还是在从一般地论述文学的语言风格转向研究文学的意境风格。唐代开始诗文分论,诗论中的风格论逐渐转向诗歌的意境风格,这在皎然的十九字风格论中可以看得很清楚,而《诗品》则是纯粹的诗歌意境风格论。这就和刘勰有了很大的不同。[5]


  二十四诗品


  司空图《诗品》的真伪问题,学术界有许多争论,但是从有关研究发展的情况看,并无确切证据可以说明它不是司空图所作,而从对司空图的生平思想和诗论著作的深入分析,却可以说明《诗品》是司空图写的可能性是很大的。《诗品》体现了“思与境偕”和“象外之象,景外之景”的特点则是非常明显的,从这样一个角度来认识它的文艺美学思想特点。曾对司空图《二十四诗品》的含义作过一些分析文中所引郭绍虞《诗品集解》和孙昌熙、刘淦《司空图〈诗品〉二种》较多。

  《二十四诗品》主要是对陶、王一派山水田园诗创作经验的总结。从司空图的诗论著作中,可以鲜明地看出他在评述唐代诗歌发展时,特别突出了王、韦一派的重要地位,并给予了很高的评价,而他自己的诗歌创作也是属于这一派的。《诗品》的思想主要是体现了隐逸高士的精神情操,这和以陶、王为代表的山水田园诗派是完全一致的。《诗品》中所体现的一些主要审美观念,例如整体的美、自然的美、含蓄的美、传神的美、动态的美,也大都是从山水田园诗中概括出来,虽然这些审美观念本身具有广泛性,并不仅仅只是体现在山水田园诗中,然而,在《诗品》

  中是以自然景物、山水田园的形态表现出来的。清人许印芳在其《与李生论诗书》跋中说:“表圣论诗,味在酸咸之外。因举右丞、苏州以示准的,此是诗家高格,不善学之,易落空套。”王渔洋标举“神韵”,其精神与《诗品》是一致的,故其《唐贤三昧集》中不录李、杜,而“独推右丞、少伯以下诸家得三昧之旨”,“盖专以冲和淡远为主,不欲以雄鸷奥博为宗”(翁方纲《七言诗三昧举隅》),显然也是受《二十四诗品》影响之结果。

  《二十四诗品》的重要性和远大影响还体现在后人对它的摹仿上,历代产生了许多续作,并已经不限于诗歌理论的范围,如袁枚《续诗品》、顾翰《补诗品》、黄钺《二十四画品》、郭麐《词品》、杨夔生《续词品》、江顺诒《续词品二十则》、魏谦升《二十四赋品》、于永森《诸二十四诗品》(含《新二十四诗品》、《后二十四诗品》、《续二十四诗品》、《补二十四诗品》、《终二十四诗品》、《赘二十四诗品》)、许奉恩《文品》、马荣祖《文颂》等等,这些续作从另一个角度真实反映了《二十四诗品》的持久不衰的精品魅力。


  人物评价


  宋代苏轼《书黄子思诗集后》说:“唐末司空图崎岖兵乱之间,而诗文高雅,犹有承平之遗风。其论诗曰:梅止于酸,盐止于咸,饮食不可无盐梅,而其美常在咸酸之外。盖自列其诗之有得于文字之表者二十四韵,恨当时不识其妙,予三复其言而悲之。"

  清代王士祯《香祖笔记》中说:表圣论诗有二十四品,予最喜不著一字,尽得风流八字,又云“采采流水,蓬蓬远春”二语,形容诗境亦绝妙,正与戴容州“蓝田日暖,良玉生烟”八字同旨。

  《鬲津草堂诗集序》说:昔司空表圣作《诗品》凡二十四。有谓冲淡者曰遇之匪深,即之愈稀;有谓自然者曰俯拾即是,不取诸邻;有谓清奇者曰神出古异,淡不可。是三者,品之最上。

  《四库全书总目》说,诗品:所列诸体毕备,不主一格。

  《新唐书》评价:(司空图)节谊为天下大闲,士不可不勉。观皋、济不污贼,据忠自完,而乱臣为沮计。天下士知大分所在,故倾朝复支。不有君子,果能国乎?德秀以德,城以鲠峭,图知命,其志凛凛与秋霜争严,真丈夫哉![1]

  《唐五代词境浅说》说:“表圣为唐末完人。


  相关著作


  今存《司空表圣诗集》,有《唐诗百名家全集》本、 《乾坤正气集》本、《四部丛刊》影唐音统签本;《司空表圣文集》有《四库全书》本、 《四部丛刊》影旧钞本。《嘉业堂丛书》本文集与诗集附有缪荃荪等撰校记。

  《二十四诗品》不载于今存的《司空表圣文集》和《司空表圣诗集》 ,但收于《全唐诗》 ,别有单行本多种,通行的有《津逮秘书》本、 《学津讨原》本、 《说郛》本、 《历代诗话》本、 《四部备要》本等。事迹见新、旧《唐书》本传。

二十四诗品作者及简介 二十四诗品有什么文学价值?

  《二十四诗品》是一部文学批评著作,本身也是批评的文学作品——一组美丽的写景四言诗,用种种形象来比拟、烘托不同的诗格风格,颇得神貌,并在诗歌批评中建立了一种特殊的体裁。

  司空图概括的二十四种诗歌风格是:

  雄浑 冲淡 纤秾 沉着

  高古 典雅 洗炼 劲健?

  绮丽 自然 含蓄 豪放

  精神 缜密 疏野 清奇?

  委曲 实境 悲慨 形容

  超诣 飘逸 旷达 流动

  由于《二十四诗品》文字惝恍,旨意遥深,古今学者对其主题的把握不一,聚讼纷纭。论者或以之为创作论,或以之为风格学,又或以之为赏鉴说。但是都难以穷尽作者的心源。甚至有人认为“或以不解解其不解”。实际上如果超越一般的文学理论的层面,从更高的审美角度审察,问题则会迎刃而解。

  桑塔耶那说:最伟大的诗人都是哲思的,诗像哲学一样,是人类感知世界的最高形式,伟大的诗像哲学一样,是对宇宙间最深刻关系的把握。正像庄周不妨是一位诗的哲人一样,司空图则不妨是一位思的诗人。在《二十四诗品》中,他借助玄学的理论范畴把自己的审美经验通贯起来。其一,体道。司空图崇尚老庄,而老庄哲学认为,宇宙的本体和生命是道。因此,司空图认为诗的意境必须表现这个宇宙的本体和生命。他在《二十四诗品》中反复强调这一点。如“真体内充”、“返虚入浑”(《雄浑》),“乘月返真”(《洗炼》),“饮真茹强”(《劲健》),“俱道适往”(《绮丽》),“是有真宰,与之沉浮”(《含蓄》),“由道返气”(《豪放》),“道不自器,与之方圆”(《委曲》),“俱似大道,妙契同生”(《形容》)。这里的道、真、真宰等都是指宇宙的本体和生命,没有对它的把握,一切无从谈起。其二,主静。诗人体道,要如老庄之言,“心斋独忘”、“涤除玄览”,主体必须保持虚静的状态。“素处以默,妙契机微”(《冲淡》),“虚伫神素,脱然畦封”(《高古》),“体素储洁,乘月返真”(《洗炼》),都是强调诗人必须超越世俗的欲念、成见的干扰和束缚,使心灵处于虚静的状态,从而提升精神境界。

  “畸人乘真,手把芙蓉。泛彼浩劫,窅然空踪。”(《高古》)

  “幽人空山,过雨采苹。薄言情悟,悠悠天韵。”(《自然》)

  “高人惠中,令色絪緼。御风蓬叶,泛彼无垠。”(《飘逸》)

  道体的充实与心灵的自由把诗学放入了一个宏伟的宇宙生命架构之中,从而揭示出深层的审美意蕴。“《诗品》以《雄浑》居首,以《流动》终篇,其有窥于尺地之道也。”清人孙联奎《诗品臆说》的判断,的确是把握《诗品》主题与意旨的关键。


  审美意蕴


  虽然历代的学者从总体的诗歌风格、个别的鉴赏角度,以及具体的艺术创作的结构、语言和手法等多个侧面疏解《二十四诗品》的内容,达到了非常深入的地步,但是却没有从根本上指出全书的核心本质。这篇著作在中国文学史上的地位,主要在于它区分了诗歌意境的不同类型,更在于它论述了诗歌意境的美学本质。司空图以“比物取象,目击道存”的思维方式,将哲人对生命的体知,诗人对诗意的了悟,论者对诗思的省会三种心理活动统一起来,超越经验世界而进入实在,达到了天人合一的境界。

  司空图的诗歌理论,主要强调“思与境偕”,“象外之象”、“景外之景”以及“韵外之致”、“味外之旨”。

  所谓“思与境偕”,就是说诗人在审美过程中主体与客体的统一,理性与感性的统一,灵感与形象的融合;所谓“象外之象”、“景外之景”,就是超越于具体有形描写之外而暗示出来的令人驰骋遐想、回味无穷的艺术意境;而所谓“韵外之致”、“味外之旨”则是诗歌直接呈示的风采韵度、滋味兴趣之外的他致他旨和余致余旨。他为这一审美理想的直接体现,《二十四诗品》的每一首都精美深邃,富于形象性、思辩性和哲理性。它是有无相生,虚实相形,主客相通,诗思谐和的全息图像。它所敞开的可能性,具有极为丰富的“象外之象”和“韵外之致”、“味外之旨”。

  孙少康先生曾在《论司空图的〈诗品〉》一文曾进行了精彩的解说,撷择数则,浅尝一脔——?

  《超诣》:?

  幽神之灵,匪机之微。如将白云,清风与归。远行若至,临之已非。少有道气,终与俗违。乱山高木,碧苔芳晖。诵之思之,其声愈稀。

  从老庄的宇宙观与人生观看来,道与俗是相对立的,道是指他们所理想的超现实的哲理境界,而俗则是现实的人生社会。思想超脱现实,不沾染世俗尘垢,故可与清风、白云,同归纯洁无瑕的太空。在乱山高木、碧苔芳晖之间,超诣的人,居之若素,吟诵清诗,有大音希声之妙。

  《豪放》:观化匪禁,吞吐大荒。由道返气,处得易狂。天风浪浪,海山苍苍。真力弥满,万象在旁。前召三辰,后引凤凰。晓策六鳌,濯足扶桑。

  这种豪放,不是人间英雄豪志之豪放,而是“畸人”、“真人”那种“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和宇宙共死生的真率表现。此种豪放之气产生于自然之道,是“真力饱满元气充实的表现。这种豪放的人如藐姑射之山的神人,“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巨龙,而游手四海之外”。

  《二十四诗品》就是以这样精美的简约的文字,构筑了恢宏的诗歌宇宙,展示了广褒的艺术时空。它是关于诗歌的理论,更是诗,是一部体大虑周的艺术哲学著作。

二十四诗品作者及简介 《二十四诗品》有什么影响?

  《二十四诗品》产生以后,对中国文学史发生了极为深远的影响,历代各种丛书,均有辑录,同时,在中国近古文学史上标榜“性灵”与“神韵”的两个重要流派,都从中寻找自己的理论依据。现代学者研究中国文学批评史和中国美学史,也都把《二十四诗品》看作意境诠释的典范。

  不仅如此,《二十四诗品》还远播外国,产生了世界性的影响。在西方,最早翻译和论及此书的,是英国汉学家翟理思的《中国文学史》(1901年纽约),此后克兰默•宾在《翠玉瑟琶:中国古诗选》(1909年伦敦)中进行了更精道的阐述,说它“引导我们一种特殊的途径进入了富有魅力的宇宙。……使我的进放精神世界的无限的自由中。”此后西方对《二十四诗品》的翻译、研究日益引起了学术界的关注。苏联汉学家阿列克谢耶夫1946年发表了他的硕士论文《一篇关于中国诗人的长诗:司空图的〈诗品〉翻译和研究》,使《二十四诗品》在苏联的汉学研究中成为一个热点。日本学者对《二十四诗品》的研究也作出了相当优秀的工作,如《二十四诗品举例》、《诗品详解》等。

  《二十四诗品》的重要性和远大影响还体现在后人对它的摹仿上,历代产生了许多续作,并已经不限于诗歌理论的范围,如袁枚《续诗品》、顾翰《补诗品》、黄钺《二十四画品》、郭麐《词品》、杨夔生《续词品》、江顺诒《续词品二十则》、魏谦升《二十四赋品》、于永森《诸二十四诗品》(含《新二十四诗品》、《后二十四诗品》、《续二十四诗品》、《补二十四诗品》、《终二十四诗品》、《赘二十四诗品》)、许奉恩《文品》、马荣祖《文颂》等等,这些续作从另一个角度真实反映了《二十四诗品》的持久不衰的精品魅力。

  从某种意义上说,《二十四诗品》不是一部普通的诗歌理论著作,它是贯通古典美学与现代文艺的美丽通道,是激活技术文明时代诗与思的一个能量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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