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穆《南濠居士诗话》
●南濠诗话
明都穆撰
陈後山曰:“陶渊明之诗,切於事情,但不文耳。”此言非也。如《归园田居》云:“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东坡谓“如大匠运斤,无斧凿痕”。如《饮酒》其一云:“衰荣无定在,彼此更共之。”山谷谓“类西汉文字”。如《饮酒》其五云:“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王荆公谓“诗人以来,无此四句”。又如《桃花源记》云:“不知有汉,无论魏晋。”唐子西谓“造语简妙”。复曰:“晋人工造语,而渊明其尤也。”後山非无识者,其论陶诗,特见之偶偏,故异於苏黄诸公耳。
东坡尝过一僧院,见题壁云:“夜凉疑有雨,院静似无僧。”坡甚爱之,不知为何人作也。刘孟熙《霏雪录》,谓二句似唐人语。予近阅《潘阆集》见之,始知为阆《夏日宿西禅院作》。诗云:“此地绝炎蒸,深疑到不能。夜凉如有雨,院静若无僧。枕润连云石,窗明照佛灯。浮生多贱骨,时日恐难胜。”通篇皆妙。但坡以“如”为疑,若为“似”,与此不同。
元微之《题刘阮山》诗云:“芙蓉脂肉绿云鬟,罨画楼台青黛山。千树桃花万年药,不知何事忆人意。”後元遗山云:“死恨天台老刘阮,人间何恋却归来?”正祖此意。予顷见杨廉夫诗迹,亦有是作云:“两婿原非薄幸郎,仙姬已识姓名香。问渠何事归来早,白首糟糠不下堂。”较之二元,情致不及,而忠厚过之。
《七哀》诗始於曹子建,其後王仲定量张孟阳皆相继为之。人多不解“七哀”之议,或谓:病而哀,义而哀,感而哀,悲而哀,耳目闻见而哀,口叹而哀,鼻酸而哀。所哀虽一事,而七者具也。
张伯雨外史晚居茅山,罕接宾客。一日,有野僧来谒,童子拒之。僧云:“语而主,吾诗僧也,胡为拒我?”不得已乃为入报。伯雨书老杜“花径不曾缘客扫”之句,使持以示僧。僧略不运思,足成诗云:“久闻方外有神仙,只信华阳古洞天。花径不曾缘客扫,石床今许借僧眠。穿云去汲烧丹井,带雨来耕种玉田。一自茅君成道後,几人骑鹤下苍烟。”末二句涉讥刺。伯雨得诗大惊,延入置之上坐,留连数日。
昔人词调,其命名多取古诗中语。如《蝶恋花》取梁简文诗“翻阶蛱蝶恋花情”;《满庭芳》取柳柳州诗“满庭芳草积”;《玉楼春》取白乐天诗“玉楼宴罢醉和春”;《丁香结》取古诗“丁香结恨新”;《霜叶飞》取老杜诗“清霜洞庭叶,故欲别时飞”;《清都宴》取沈隐侯诗“朝上阊阖宫,夜宴清都关”。其间亦有不尽然者,如《风流子》出《文选》。刘良《文选注》曰:“风流,言其风美之声流於天下。子者,男子之通称也。”《荔枝香》《解语花》,一出《唐书》,一出《开元天宝遗事》。《唐书》《礼乐志》载:“明皇幸蜀,贵妃生日,命小部张乐春天新曲而未有名。会南方进荔枝,遂命其名曰‘荔枝香’。”《遗事》云:“帝与妃子共赏太液池千叶莲,指妃子谓左右曰:‘何如此解语花也?’”《解连环》出《庄子》,《庄子》曰:“南方无穷而有《塞垣春》,“塞垣”二字出《後汉书》《鲜卑传》;《玉烛新》,“玉烛”二字出《尔雅》。即此观之,其馀可类推矣。
李商隐《锦瑟》诗,人莫晓其义,刘貣父谓是令孤楚家青衣名也。近阅许彦周《诗话》云:“锦瑟之为器,其柱如其弦数,其声有适怨清和。又云感怨清和。昔令狐楚侍人,能弹此四曲,诗中两联,状此四曲也。”乃知锦瑟非青衣之名,貣父失之於不考耳。
无锡浦源字长源,读书工诗,洪武中为晋王府引礼舍人。闻闽人林子羽老於诗学,欲往访之而无由。一日以收买书籍至闽,时子羽方与其乡人郑定量五元辈结社作诗,自以天下为无人。长源谒之,子羽欲闻其所作,以观何如。长源乃诵《送人之荆门》诗,中有“云边路绕巴山色,树里河流汉水声”之句,子羽甚加叹赏,遂许入社,与之唱酬。
昔人谓“诗盛于唐,坏于宋”,近亦有谓元诗过宋诗者,陋哉见也。刘後村云:“宋诗岂惟不愧于唐,盖过之矣。”予观欧梅苏黄二陈至石湖放翁诸公,其诗视唐未可便谓之过,然真无愧色者也。元诗称大家,必曰虞杨范揭。以四子而视宋,特太山之卷石耳。方正学诗云:“前宋文章配两周,盛时诗律亦无俦。今人未识昆仑派,却笑黄河是浊流。”又云:“天历诸公制作新,力排旧习祖唐人。粗豪未脱风沙气,难底熙丰作後尘。”非具正法眼者,乌能道此。
东坡诗云:“无事此静坐,一日如两日。若活七十年,便是百四十。”唐子西诗云:“山静似太古,日长如小年。”坡以一日当两日,子西直以日当年。又不若谢康乐云“以晤言消之,一日当千载”耳。
严沧浪谓论诗如论禅:“禅道惟在妙悟,诗道亦在妙悟。学者须从最上乘,具正法眼,悟第有义。”此最为的论。赵章泉尝有诗云:“学诗浑似学参禅,识取初年与暮年。巧匠曷能雕朽木,燎原宁复死灰然。”其二:“学诗浑似学参禅,要保心传与耳传。秋菊春兰宁易地,清风明月本同天。”其三:“学诗浑似学参禅,束缚宁论句与联。四海九州何历历,千秋万岁永传传。”吴思道诗云:“学诗浑似学参禅,竹榻蒲团不计年。直待自家都肯得,等闲拈出便超然。”“学诗浑似学参禅,头上安头不足传。跳出少陵窠臼外,丈夫志气本冲天。”“学诗浑似学参禅,自古圆成有几联?春草池塘一句子,惊天动地至今传。”龚圣任诗云:“学诗浑似学参禅,悟了方知岁是年。点铁成金学是妄,高山流水自依然。”“学诗浑似学参禅,语可安排意莫传。会意即超声律界,不须链石补青天。”“学诗浑似学参禅,几许搜肠觅句联。欲识少陵奇绝处,初无言句与人传。”予亦尝效颦云:“学诗浑似学参禅,不悟真乘枉百年。切莫哎心并剔肺,须知妙语出天然。”“学诗浑似学参禅,笔下随人世岂传?好句眼前吟不尽,痴人犹自管窥天。”“学诗浑似学参禅,语要惊人不在联。但写真情并实境,任他埋没与流传。
海宁胡教授虚白,洪武间归自江西,泊舟番君之望湖亭,见亭上石刻东坡诗一绝云:“黑云堆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卷地风来忽吹散,望湖亭下水连天。”虚白赓其韵曰:“鸥外清波雁外山,望湖亭下系归船。夜深起坐占风信,人在珠宫月在天。”书之於壁。忽有老者来诵其诗曰:“子非斗南老人邪?”乃为长揖,举首不知所往。虚白因自号半南老人。
《楚辞》云:“思公子兮未敢言。”惟其不言,所以为思之至。刘公幹云:“思子沈心曲,长叹不能言。”本《楚辞》也。杨宪使孟载与高侍郎季迪、张太常来仪、徐方伯幼文友善,四公皆吴产,皆妙於诗,世称高杨张徐。孟载诗律尤精,如云“花无桃李非春色,人有笙歌是太平”,“一官不博三竿日,万事无过两鬓星”,予爱其闲旷。及云“乱世身如危处立,异乡人似梦中来”,“千金已废床头剑,一字无存架上书”,则又叹其困穷。如云“红雨落花来衮衮,绿波芳草去迢迢”,“六朝旧恨残阳里,南浦新愁细雨中”,予爱其含蓄,及云“柳色嫩於鹅破壳,藓痕斑似鹿辞胎”,“小雨送花青见萼,轻雷催笋碧抽尖”,则又惊其新巧。至“翠袖锦筝邀上客,画船银烛照归人”,“高楼锦瑟花连屋,深巷珠帘柳映桥”,则又见其情致之绮丽矣。“宣王石鼓青苔沚,武帝金盘玉露多”,“八阵云开屯虎豹,三江潮落见无暇鼍”,则又见其气象之突兀矣。他如“半醉半醒花冉冉,闲愁闲雨沈沈”,“恨不发如春草绿,笑曾花似面颜红”,“万里归心鸥送客,片时残梦鸟惊人”,则又优柔痛快,而无牵合排比,其亦诗人之豪者哉!
潘逍遥寓居钱塘。尝一至陕观华山,留题云:“高爱三峰插太虚,昂头吟望倒骑驴。傍人大笑从他笑,终拟全家向上居。”时魏野仲先居陕,有《赠逍遥》诗云:“从此华山图籍上,更添潘阆倒骑驴。”二公之高致可想也。
杜樊川《题乌江项羽庙》诗云:“胜败兵家不可期,包羞忍耻是男兒。江东子弟多豪俊,卷土重来未可知。”後王荆公诗云:“百战疲劳壮士哀,中原一败势难回。江东子弟今虽在,肯为君王卷土来。”荆公反樊川之意,似为正论,然终不若樊川之死中求活。谢叠山谓柳子厚书箕子庙碑阴,意亦类此。
吾乡沈处士贞吉,读书能诗,暮年好道,奉纯阳吕仙翁甚虔,每有事辄负箕召之。一日得诗二绝云:“鹤背发长歌,清声振林?越。万里洞庭秋,湖波弄明月。”“片月已苍苍,诗成天欲曙。独鹤忽不见,闲云自来去。”处士惊喜下拜,以为真神仙来也。後徐武功见之,亦曰:“此诗非纯阳不能作也。”
李太白杜子美微时为布衣交,并称於天下後世。今考之《杜集》,其怀赠太白者多至四十馀篇,而太白诗之及杜者,不过沙邱城之寄,鲁郡东石门之送,及饭颗之嘲一绝而已。盖太白以帝室之胄,负天仙之才,日试万言,倚马可待,而杜老不免刻苦作诗,宜其为太白所诮。洪容斋胡苕溪以饭颗诗不见《太白集》中,疑为後人伪作。予谓古人嘲戏之语,集中往往不载,不特太白为然。然後之人作诗,乃多学杜而鲜师太白,岂非以太白才高难及,而爱君忧民,可施之廊庙者,固在於饭颗之人耶?
王孟端舍人作诗清丽。尝有人作客京师,乃别娶妇,孟端作诗寄之云:“新花枝胜旧花枝,从此无心念别离。可信秦淮今夜月,有人相对数归期。”其人得诗感泣,不日遂归。
《杨廉夫集》有《路逢三叟》词云:“上叟前致词,大道抱天全。中叟前致词,寒暑每节宣。下叟前致词,百岁半单眠。”尝见陈後山诗中一词,亦此意。此盖出於应瑒,瑒诗曰:“昔有行道人,陌上见三叟。年各百馀岁,相与锄禾莠。往前问三叟,何以得此寿?上叟前致词,室内姬粗丑。二叟前致词,量腹节所受。下叟前致词,暮卧不覆首。要哉三叟言,所以能长久。”
汉《柏梁台诗》,武帝与群臣各咏其职为句,同出一韵,句仅二十有六,而韵之重复者十有四。如武帝云:“日月星辰和四时。”卫尉则云:“周卫交戟禁不时。”梁孝王云:“骖驾驷马从梁来。”太仆则云:“脩饰舆马待驾来。”在司马云:“郡国士马羽林材。”詹事则云:“椒房率更领其材。”丞相云:“总领天下诚难治。”执金吾则云:“徼道宫下随讨治。”京兆尹则云:“外家公主不可治。”大将军云:“和抚四夷不易哉。”东方朔则云:“迫窘诘屈几穷哉?”御史大夫云:“刀笔之吏臣执之。”大鸿胪则云:“郡国吏功差次之。”少府则云:“乘舆御物主治之。”其间不重复者惟十二句,然通篇质直雄健,真可为七言诗祖。後齐梁诗人多效其体,而气骨远不能及。方朔乃云:“迫窘诘屈,直戏语耳。”
外高祖硃先生文奎尝学诗杨廉夫,洪武初为郡学训导。其《元夕》诗云:“兔魄摇银海,鰲山接紫微。游人踏清影,叠鼓催馀辉。兰灺惊钟堕,珠星拂曙稀。良宵苦不永,况复隔年违。”置之古人集中,未易辨也。
世人世人作诗以敏捷为奇,以连篇累册为富,非知诗者也。老杜云:“语不惊人死不休。”盖诗须苦吟,则语方妙,不特杜为然也。贾阆仙云:“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孟东野云:“夜吟晓不休,苦吟鬼神愁。”卢延逊云:“险觅天应闷,狂搜海亦枯。”杜荀鹤云:“生应无辍日,死是不吟时。”予由是知诗之不工,以不用心之故,盖未有苦吟而无好诗者。唐山人题诗瓢云:“作者方知吾苦心。”亦此意也。
紫薇花,俗谓之怕痒树,爪其幹则枝叶俱动。宋梅都官诗云:“薄肤痒不胜轻爪。”又云:“薄薄嫩肤搔鸟爪。”皆言其不耐痒也。草木无知之物,此花乃独不然,何耶?
长洲陈湖碛沙寺,元初有僧魁天幻者居之。魁与高安僧圆至友善,至尝注周伯[A10?]所选《唐三体诗》,魁割其资,刻置寺中,方万里特为作序,由是《三体诗》盛传人间。今吴人称“碛沙唐诗”是也。魁读儒家书,尤工於诗,平生厓立绝俗,誓不出世,住山。至有诗赠之云:“拈笔诗成首首新,兴来豪叫欲攀云。难医最是狂吟病,我恰才痊又到君。”
陈希夷《赠张乖厓》诗云:“自吴入蜀是寻常,歌舞筵中救火忙。乞得金陵养闲地,也须多谢鬓边疮。”予初不省“救火忙”之说,近阅《乖厓遗事》云:“公尝谒希夷,问欲隐居,希夷曰:‘子方有官职,未可议此。值今之势,如失火之家,待公救火,不可不赴。’”希夷善相人之术,固已逆知乖厓之不能隐矣。
松江袁御史景文,未仕时,尝与友人谒杨廉夫,几上见有《咏白燕》诗云:“珠帘十二中间卷,玉翦一双高下飞。”景文素能诗者,因谓之曰:“先生此诗,殆未尽体物之妙也。”廉夫不以为然。景文归作诗,翌日呈廉夫云:“故国飘零事已非,旧时王谢见应稀。月明汉水初无影,雪满梁园尚未归。柳絮池塘香入梦,梨花庭院冷侵衣。赵家姊妹多相妒,莫向昭阳殿里飞。”廉夫得诗叹赏,连书数纸,尽散坐客。一时呼为袁白燕云。
木玄虚《海赋》云:“云锦散文於沙涔。”予初不解,後游东海之上,见波纹印沙,坚如刻画,毫发不失,而螺贝珍异之物纷错其间,粲然五色,水波不兴,日光射之,真所谓“云锦散文”。爱玩久之,乃知玄虚此语之不虚也。
元杜清碧本集亡宋节士之诗,为《谷音》二卷,惜世罕传。予近得其本,如程自脩《痛哭》云:“匆匆古今成传舍,人生有情泪如把。乾坤误落腐儒手,但遗空言当汗马。”《岁暮》云:“乡里小兒纥那歌,前辈先生八风舞。欲拘东流舞万牛,抱膝长吟听更雨。”冉琇《蓬莱阁》云:“鲁连惟有死,王粲不胜哀。”元吉《上党》云:“呜呼皇天肯悔祸,岂有盗贼称天王?”《夜坐》云:“忽忆梅花不成语,梦中风雪在江南。”师严硃尚书《席上》云:“主忧臣辱坐感激,忍对花鸟调欢娱。”张琰《官柳》云:“袅袅亭亭忒无赖,又将春色误江南。”汪涯《采石独酌》云:“天翻地覆有今夕,酒熟诗温无可人。”丁开《可惜》云:“父老俱呜咽,天王本圣明。”鱼潜《送郑秘书》云:“童子歌鸲鹆,幽人拜杜鹃。”柯茂谦《鲁港》云:“可惜使船如使马,不闻声鼓但声金。”皆悲愤激烈,读之可为流涕。
曹子建《杂诗》云:“闲居非吾志,甘心赴国忧。”又云:“国雠谅不塞,甘心思丧元。”老瞒而有是兒,宁不助其奸雄?
示坡云:“诗须有为而作。”山谷云:“诗文惟不造空强作,待境而生,便自工耳。”予谓今人之诗,惟务应酬,真无为而强作者,无怪其语之不工。元遗山诗云:“从横正有凌云笔,俯仰随人亦可怜。”知此病者也。
会稽张思廉,元末流寓吴门。时张士诚欲结内游客,大开宾贤之馆,闻思廉名,礼致为枢密院都事,思廉遂委身事焉。未几,张败,思廉变姓名走杭州,寄食於报国寺,旦暮手一编,人不得窥。後思廉死,寺中人取视之,乃其平生所作诗也。孙司业大雅尝为思廉著传。
唐太宗诗,其《经战地》云:“心随朗日高,志与秋霜洁。移锋惊电起,转战长河决。营研讨会落星沈,阵卷横云裂。一挥氛沴静,再举鲸鲵灭。”其《重幸武功》云:“垂衣天下治,端拱车书同。白水巡前迹,丹陵幸旧宫。列筵欢故老,高宴聚新丰。驻跸抚田畯,回舆访牧童。”其《执契静三边》云:“无为宇宙清,有美璇玑正。皎珮星连景,飘衣云结庆。戢戈荣七德,昇文辉九功。烟波澄旧碧,烽烟息前红。霜野韬莲剑,关城罢月弓。”其《帝京篇》云:“人道恶高危,虚心戒盈荡。奉天竭诚敬,临民思惠养。纳善察忠谏,明科慎刑赏。六五诚难继,四三非易仰。广待淳化敷,方嗣云亭响。”皆雄伟不群,规模宏远,真可谓帝王之作,非儒生骚人之所能及。《帝京》一篇,尤见不自满足,其成贞观之治,有以哉。
国初诗僧称宗泐来复。同时有德祥者,亦工於诗,其《送僧东游》云:“与云秋别寺,同月夜行船。”《咏蝉》云:“玉貂名并出,黄雀患相连。”泐复不能道也。又《卜筑》云:“草生桥断处,花落燕来初。”亦佳句。
古人诗有唱和者,盖彼唱而我和之。初不拘体制兼袭其韵也。後乃有用人韵以答之者,观老杜严武诗可见,然亦不一一次其韵也。至元白皮陆诸公,始尚次韵,争奇斗险,多至数百言,往来至数十首。而其流弊至於今极矣,非沛然有馀之才,鲜不为其窘束。所谓性情者,果可得而见邪?
柯博柯博士九思在奎章日,得出入内廷,後失宠,退居吴下。虞文靖公作《风入松》词赠之,中亦微露此意。予闻柯尝画黄鹂、白头,题诗二绝。《白头》云:“春浓不放小禽栖,白发冲冠向晓啼。帘幕半开人未起,楼台风暖日犹低。”《黄鹂》云:“春风娇软绿阴肥,上苑莺花紫翠围。却向後宫深院里,一枝闲自理金衣。”近嘉兴周丈伯器尝题二图,为予诵之。诗云:“奎章阁下老词臣,吟遍莺花上苑春。回首金衣闲自理,绿阴多处少风尘。”“重重帘幕护轻寒,听彻春禽午夜阑。无限江南归兴里,不将华发漫冲冠。”盖用其语,而反其意也。
吴僧明月舟善为诗,与予交。尝得其《临终》一首,警句曰:“草烟蝴蝶梦,花月杜鹃吟。”予爱诵之。
刘静修书事诗云:“卧榻而今又属谁?江南回首见旌旗。路人遥指降王道,好似周家七岁兒。”周公谨《杂识》载《北客》诗云:“忆昔陈桥兵变时,欺他寡妇与孤兒。谁知二百馀年後,寡妇孤兒又被欺。”二诗皆为宋太祖作,若出一机轴,而辞意严正,道人所不能道,真可谓诗之斧钺矣。
解学士缙自幼能言,即颖敏绝人。郡守令至其家,或抱置膝上,应声成文,皆错愕惊叹。尝闻学士六岁时,其族祖戏之曰:“小兒何所爱?”即应声作诗四绝,其一云:“小兒何所爱?爱者芝兰室。更欲附飞龙,上天看红日。”其二云:“人道日在天,我道日在心。不省鸡鸣时,泠然钟磐音。”其三云:“圣人有《六经》,天地有日月。日月万古明,《六经》终不灭。”其四云:“小兒何所爱?夜梦笔生花。花根在何处?丹府是吾家。”他日学士尝书其後云:“予未能言时,颇知人教指。梦五色笔,笔有花如菡萏者,当五六岁来,遂盛有作。然未甚能书,往往忘不复记。此诗颇传诵,不欲弃置,因识之。”
魏仲先诗十卷,名《钜鹿东观集》,予尝阅之,今记其数联。《闲居书事》云:“成家书满屋,添口鹤生孙。”《和五衢见寄》云:“身犹为外物,诗亦是虚名。”《咏怀》云:“鹤病生闲恼,僧来废静眠。”又有《咏盆池萍》云:“莫嫌生处波澜小,免得漂然逐众流。”真隐者之言也。
顾玉山仲瑛尝自题小像云:“儒衣僧帽道人鞋,天下青山骨可埋。若说向时豪侠处,五陵鞍马洛阳街。”人咸赏其达。予谓仲瑛此诗,不无所袭。傅大士诗云:“道冠儒履释袈裟,三教原来总一家。”东坡狱《中寄弟子由》云:“是处青山可埋骨,他时夜雨独伤神。”後陆放翁云:“青山是处可埋骨。”盖亦用坡语矣。
江湖间呼舟子为家长,或疑其卑贱,不宜称之若是。近阅老杜诗云:“长年三老歌声里。”《古今诗话》谓蜀中以稿手为三长老,老杜之语,盖本於此。又戴氏《鼠璞》谓海滨之人,呼篙师为长年,则家长之称,有自来矣。
阴常侍何水部以诗并称,时谓之阴何。宋黄伯思长睿跋何诗,尽录其佳句。予观阴诗,佳句尤多。如《泛青草湖》云:“行舟逗远树,度鸟息危樯。”《晚泊五洲》云:“水随云度黑,山带日归红。”《广陵岸送北使》云:“海上春云杂,天际晚帆孤。”《巴陵空寺》云:“香尽奁犹复,幅陈画渐微。”《雪里梅花》云:“从风还共落,照日不俱消。”《晚出新亭》云:“远戍惟闻鼓,寒山但见松。”皆风格流丽,不减於何,惜未有拈出之者。
袁景文初甚贫,尝馆授一富家,景文性疏放,师道颇不立,未几辞归。其家别延陈文东璧。文东惩景文故,待弟子甚严。一日,景文来访,文东适出,因大书其案云:“去年先生磨恃己,今年先生罔谈彼。若无几个始制文,如何教得犹子比。”文东善书,故云然。亦可谓善谑也已。
韩文公诗曰:“我生之初,月宿南斗。”东坡谓公身坐磨蝎宫,而己命亦居是宫。盖磨蝎即星纪之次,而半宿所缠也。星家言身命舍是者,多以文显。以二公观之,名虽重於当世,而遭逢排谤,几不自容,盖诚有相类者。吾乡高太史季迪为一代诗宗,命亦舍磨蝎,又与坡翁同生丙子,洪武初,以作文竟坐腰斩,受祸之惨,又二公之所无者。吁!亦异矣。
张士诚据有吴中,东南名士多往依之。不可致者,惟杨廉夫一人,士诚无以为计。一日,闻其来吴,使人要於路,廉夫不得已,乃一至宾贤馆中。时元主方以龙衣御酒赐士诚,士诚闻廉夫至,甚说,即命饮以御酒。酒未半,廉夫作诗云:“江南岁岁烽烟起,海上年年御酒来。如此烽烟如此酒,老夫怀抱几时开?”士诚得诗,知廉夫不可屈,不强留也。
三高祠在吴江长桥南,中祀越上将军范蠡、晋大司马东曹掾张翰、唐赠右补阙陆龟蒙。国朝著于祀典,《齐东野语》载宋人诗云:“可笑吴痴忘越憾,却夸范蠡作三高。”又云:“千年家国无穷恨,只合江边祀子胥。”盖深非之。近读僧善信《三高祠》诗,《范蠡》云:“越国谋臣吴国雠,如何庙食此江头?扁舟载得蛾眉後,却作三江汗漫游。”其见亦同。毘陵谢应芳尝上书行省,欲去蠡像,会世变,弗果。洪武间,吴江人陶振子昌,亦著论辩之。
元钱思复惟善尝赴江浙省乡试,时出《浙江潮赋》,三千人中皆不知钱塘江为曲江,思复独用之。盖出枚乘《七发》。考官得其卷,大喜,置於前列。思复归,乃构曲江草堂,暮年自称曰曲江老人。
扬子云曰:“言心声也,字心画也。”盖谓观言与书,可以知人之邪正也。然世之偏人曲士,其言其字,未必皆偏曲。则言与书,又似不足以观人者。元遗山诗云:“心画心声总失真,文章宁复见为人。高情千古《闲居赋》,争信安仁拜路尘。”有识者之论,固如此。
吴兴唐广惟勤为人雅有风致,尤善词翰。尝手录周公谨《癸辛杂识》,见其中载方万里秽行之事,意颇弗平。是夜梦方来曰:“吾旧与周生有隙,故谤我至此。君能文者,幸为我暴之。”明日,忽有人送方《奎律髓》来者,惟勤笑曰:“得非方先生惠我耶?”惟勤乡人有张子静者,工於诗少尝学东坡,出语酷似之。尝夜梦坡公授以诗法。明日,人有以坡诗一部寄子静,子静因自号梦坡居士。
宋王烈妇青枫岭事,昭灼在人耳目,士大夫过而题诗者甚众。杨廉夫诗云:“介马驮驮百里程,青枫一夜血诗成。祇应刘阮桃花水,不似巴陵汉水清。”後廉夫得梦悔之,乃更作诗,有“宁从湘瑟声中死,不向胡笳折里生”之句,则与前诗迥不侔矣。又闻昔有人作诗以非烈妇者,诗曰:“齧指题诗似可哀,斑斑剥剥上青苔。当时若有诗中意,肯逐将军马上来。”语意与廉夫初见正同,後其人竟以无嗣,予谓诗贵忠厚,王妇之事,烈烈如此,可谓难矣。而二诗皆有贬辞,所谓“于无过中求有过”,岂忠厚之道哉?
长洲刘先生溥,八岁时,赋《沟水》诗云:“门前一沟水,日夜向东流。借问归何处?沧溟是住头。”後先生仁虽不甚显,然卒以诗名。家君少学诗先生,先生尝语之云。
元盛时,扬州有赵氏者,富而好客。其家有明月楼,人作春题,多未当其意者。一日,赵子昂过扬,主人知之,迎致楼上,盛筵相款,所用皆银器。酒半,出纸笔求作春题。子昂援笔书云:“春风阆苑三千客,明月扬州第一楼。”主人得之喜甚,尽彻酒器以赠子昂。贯云石亦有词咏楼,调寄《水龙吟》云:“晚来碧海风沈,满楼明月留人信。璚花香外,玉笙初响,修眉如妒。十二阑干,等闲隔断,人间风雨。望画桥檐影,紫芝尘暖,又唤起,登临趣。回首西山南浦。问云物,为谁掀舞?关河如此,不须骑鹤,尽堪来去。月落潮平,小衾梦转,已非吾土。且从容对酒,龙香涴茧,写平山赋。”
刘长卿《馀干旅舍》云:“摇落暮天回,丹枫霜叶稀。孤城向水闭,独鸟背人飞。渡口月初上,邻家渔未归。乡心正欲绝,何处捣征衣?”张籍《宿江上馆》云:“楚泽南渡口,夜深来客稀。月明见潮上,江静觉鸥飞。旅望今已远,此行殊未归。离家久无信,又听捣征衣。”二诗皆奇,而偶似次韵,尤可喜也。
方正学先生集,传之天下,人人知爱诵之。但其中多杂以他人之诗,如勉学二十四首,乃陈子平作;《渔樵》一首,乃杨孟载作。又有《牧牛图》一绝,亦元人诗。
苏文忠公文章之富,古今莫有过者。予顷见公诗真迹于友人家,皆集中所不载。诗凡五首,前题云《村醪二尊献张平阳》,其一:“万户春浓酒似油,想须百甕列床头。主人日饮三千客,应笑穷官送督邮。”其二:“诗里将军已筑坛,後来裨将欲登难。已惊老健苏梅在,更作风流王谢看。”其三:“口出定知书满腹,瘦生应为语雕肝。(缺二字)洒落江山外,留与人间激懦官。”其四:“张公高躅不可到,我欲搀眉才觉难。事业已归前辈录,典刑留与後人看。”其五:“诗如琢雪清牙颊,身觐飞龙吐胆肝。少负清名晚方用,白头翁竟作何官。”
蜀人有徐生者,以诗自矜。尝一日至吴,谓无诗人。吴有张淮豫源者,素工诗,闻其言,心甚不平,携四三友人,袖所作诗往谒之。坐定,豫源出诗案上,徐生读之色动,求和其《苏台鉴古》之作,豫源顷刻便就。有云:“千年东建吴王国,万元西通蜀客船。”意似刺之。徐生不觉屈服,以明日遯去。豫源家贫嗜酒,尝燕一富人家,有称僧明本《梅花》诗者,豫源不为意。时庭下牡丹盛开,彼谓豫源曰:“子能赋此乎?”豫源曰:“是不难。”用梅韵咏之。至五十首,语主人曰:“诗肠枯矣。”索烧酒痛饮,竟足成百首,一座皆吐舌以为神。
近时北词以《西厢记》为首,俗传作於关汉卿。或以为汉卿不竟其词,王实甫足之。予阅《点鬼簿》,乃王实甫作,非汉卿也。实甫元大都人,所编传奇,有《芙蓉亭双蕖怨》等,与《西厢记》,凡十种,然惟《西厢》盛行於时。
谢惠连诗云:“屯云蔽层岭,惊风涌飞流。零雨润坟泽,落雪洒林邱。浮氛晦厓献,积素惑原畴。”张正见诗云:“含香老颜驷,执戟异扬雄。惆怅崔亭伯,幽忧凭敬通。王嫱没故塞,班女弃深宫。”谢诗三韵句法皆相似,张诗六句,皆见古人,若今人则必厌其重复,古人之诗正不若是拘也。
乡先生陈太史嗣初尝云:“作诗必情与景会,景与情合,始可与言诗矣。如‘芳草伴人还易老,落花随水亦东流’,此情与景合也;‘雨中黄叶树,灯下白头人’,此景与情合也。”
倪元镇本无锡大家,元季知天下将乱,尽散其家资,往来江湖,多寓琳宫梵刹。尝有《怀归》诗云:“久客怀归思惘然,松间茅屋女萝牵。三杯桃李春风酒,一榻菰蒲夜雨船。鸿迹偶曾留雪渚,鹤情原只在芝田。他乡未若还家乐,绿树年年叫杜鹃。”洪武甲寅,元镇年六十八,秋七月始还乡里,时已无家,寓其姻邹惟高所。是岁中秋,邹氏开宴赏月,元镇以脾泄戒饮,凄然弗乐,乃赋诗曰:“经旬卧病掩山扉,岩穴潜神以伏龟。身世浮云度流水,生涯煮豆爨枯萁。红蠡卷碧应无分,白发悲秋不自支。莫负尊前今夜月,长吟桂影一伸眉。”不久,竟以脾疾卒於邹氏。
六经六经如《诗》、《书》、《春》、《秋》、《礼》、《记》,所载无非实事。自《骚赋》之作兴,托为渔父卜者及无是公乌有先生之类,而文词始多漫语,其源出於《庄子》。《庄子》一书,大抵皆寓言也。
先工先工部府君讳卬,字维明,九岁即能为诗,年十二,随先祖月楼翁之杭。时值中秋,先祖与诸文士观潮,先君侍侧。诸文士分韵赋诗,先君亦以能诗得“擎”字,诗云:“海门拥雪银山倾,怒涛汹汹争奔腾。疾声顷刻如雷霆,冲击三岛鰲难擎。只疑苍龙迸断黄金绳,六丁不敢施威灵。阳侯宫中神鬼惊,鼓汤元气时降升,更与明月同亏盈,天地至信无迁更。凭阑望望诗已成,百川万壑如掌平。”先君呈诗,诸公皆大惊,酒间呼为“奇童”。今亲槀具存,上有岁月可考,当为都氏之家宝也。
唐太宗诗,虽极壮伟,而精巧之语,亦时有之。如云:“笑树花分色,啼枝鸟合声。”如云:“日岫高低影,云空点缀阴。”如云:“出红扶岭日,入翠贮岩烟。”如云:“林黄疏叶下,野白曙霜明。”如云:“舞按花梁燕,歌迎鸟路尘。”如云:“珮移星正动,扇掩月初圆。”後之诗人,虽极力模拟,吾知其不能到也。
元僧圆至,工於古文,而诗尤清婉。其《寒食》云:“月暗花明掩竹房,轻寒脉脉透衣裳。清明院落无灯火,独绕回廊祀夜香。”《晓过西湖》云:“水光山色四无人,清晓谁看第一春?红日渐高弦管动,半湖烟雾是游尘。”《游人》云:“送子江头水亦悲,更能随我定何时?垂杨但为秋来瘦,不为秋来有别离。”他如《再往湖南》云:“春路晴犹滑,山亭晚更凉。竹枯湘泪尽,花发楚魂香。”《涂居士见访》云:“并坐夜深皆不语,一灯分映两闲身。”其造语之妙,当不减于惠勤参寥辈也。
唐胡江东《咏史》,其“箕山”云云,盖祖太史公以箕山为许由隐处之地也。许由之名,见于《庄子》,与卞随务光等,率皆寓言。自太史公以为实有其人,而後世因之。许由者,许其自由,未尝有是人也。
沈先生启南,以诗豪名海内,而其咏物尤妙。予少尝学诗先生,记其数联,如《咏钱》云:“有堪使鬼原非缪,无任呼兄亦不来。”《门神》云:“检尔功名惟故纸,傍谁门户有长情?”《咏帘》云:“外面令人倍惆怅,里边容眼自分明。”《混堂》云:“未能洁己嗟先乱,亦复随波惜众同。”《杨花》云:“借风为力终无赖,与水何缘却托生。”先生又尝作《落花诗》,其譬联云:“无方漂泊关游子,如此衰残类老夫。”“送雨送春长寿寺,飞来飞去洛阳城。”“美人天远无家别,逐客春深尽族行。”“懊恼夜生听雨枕,浮沈朝入送春杯。”“万物死生宁离土,一场恩怨本同风。”皆清新雄健,不拘拘题目,而亦不离乎题目,兹其所以为妙也。
东坡尝拈出渊明谈理之诗有三,一曰:“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二曰:“笑傲东轩下,聊复得此生。”三曰:“客养千金躯,临化消其宝。”皆以为知道之言。予谓渊明不止於知道,而其妙语亦不止是。如云:“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应尽便须尽,无复独多虑。”如云:“望云惭高鸟,临水丑游鱼。真想初在襟,谁谓形迹拘。”如云:“不赖固穷节,百世当谁传?”如云:“朝与仁义生,夕死复何求?”如云:“及时当勉厉,岁月不待人。”如云:“前途当几许?未知止泊处。古人惜分阴,念此使人惧。”观是数诗,则渊明盖真有得於道者,非常人能蹈其轨辙也。
张修撰亨父工於诗,尝岁晚与翰林诸公联句,有云:“生事残年话,风流後辈夸。”竟以是月卒,亦诗谶也。
道家言人身中有三尸,又谓之三彭,每庚申日乘人之睡,以其过恶陈之上帝,故学道者遇是夕辄不睡。许郢州诗云“夜寒初共守庚申”是也。柳子厚集有《骂尸虫文》,元吴渊颖有《三彭传》,则儒者亦以为有是物矣。尝记《避暑录话》载道士和紫霄曰:“三彭乌有,吾师托此以惧为恶者尔。遂作诗云:‘不守庚申亦不疑,此心长与道相依。玉皇已自知行止,任尔三彭说是非。’”此足以破其徒之惑,且道家而肯为是言,尤可贵也。
老杜诗云:“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萧千岩元:“诗不读书不可为,然以书为诗,则不可。”范景文云:“读书而至万卷,则抑扬高下,何施不可?非谓以万卷之书为诗也。”景文之语,犹千岩之意也。尝记昔人云:“万卷书人谁不读?下笔未必能有神。”严沧浪云:“诗有别材,非关书也。”斯言为得之矣。
孙仲衍典籍,南海人,诗格高粹。其《朝云》三律,皆集古句而成,若出自一手,而不见其牵合。本朝集句,虽多大其人,视之仲衍,盖不止於退三舍也。其一:“妾本钱塘江上仙,双垂别泪越江边。鹤归华表添新冢,燕蹴飞花落舞筵。野草怕霜霜怕日,月光如水水如天。人间俯仰成今古,祇是当时已惘然。”其二:“家住钱塘东复东,偶来江外寄行踪。三湘愁鬓逢秋色,半壁残灯照病容。艳骨已成兰麝土,露华偏湿蕊珠宫。分明记得还家梦,一路寒山万木中。”其三:“三生石上旧精魂,愿作阳台一段云。词客有灵应识我,碧山如画又逢君。花边古寺翔金雀,竹里春愁冷翠裙。莫向西湖歌此曲,清明时节雨纷纷。”(朝云,东坡妾名。)
元杭元杭州吾子行先生,博学好古,精篆籀之学。晚年为妾家所累,有司逮之。子行素高抗,不能忍辱,即作诗投其所知仇远,潜赴水死。诗云:“刘伶一锸事徒然,蝴蝶飞来别有天。欲语《太玄》何处问?西泠西畔断桥边。”後僧宗泐作诗吊之云:“吹箫人去竹房空,海内犹传学术工。最是西泠桥畔路,淡烟疏柳夕阳中。”子行别号竹房,善吹洞箫,故泐诗首句及之。
硃陈村在徐州丰县东南一百里深山中,民俗淳质,一村惟硃陈二姓,世为婚姻。白乐天有硃陈村诗三十四韵,其略云:“县远官事少,山深民俗淳。有财不行商,有丁不入军。家家守村业,头白不出门。生为陈村人,死为陈村尘。田中老与幼,相见何欣欣。一村惟两姓,世世为婚姻。亲疏居有族,少长游有君。黄鸡与白酒,欢会不隔旬。生者不远别,嫁娶先近邻。死者不远葬,坟墓多绕村。既安生与死,不苦形与神。所以多寿考,往往见玄孙。”予每诵之,则尘襟为之一洒,恨不生长其地。後读坡翁《硃陈村嫁娶图》诗云:“我是硃陈旧使君,劝农曾入杏花村。而今风物那堪画,县吏催钱夜打门。”则宋之硃陈已非唐时之旧。若以今视之,又不知其何如也?
李君玉作《黄陵庙》诗,昔人谓其名检扫地,周伯[A10?]乃选入《唐三体诗》,果何见耶?
元末,吾乡有虞堪胜伯者,善作诗。尝题赵子昂《苕溪图》云:“吴兴公子玉堂仙,写出苕溪似辋川。回首青山红树下,那无十亩种瓜田。”为人脍炙。近沈先生启南题子昂画马一绝,寄予评之。诗云:“隅目晶荧耳竹披,江南流落乘黄姿。千金千里无人识,笑看胡兒买去骑。”先生又为予诵周方伯良右题子昂竹枝云:“中原日暮龙旂远,南国春深水殿寒。留得一枝烟雨里,又随人去报平安。”三诗皆主刺讥,而胜伯之词尤微婉云。
王建《寒食看花》诗云:“颠狂绕树猿离锁,跳踯缘闲马断羁。”此建之自况。吾於是知功名之累人,不如幽闲之肆志也。
杨孟载诗律精切,其追次李义山《无题》五首,词意俱到,真义山之勍敌也。
老杜老杜诗云:“安得广夏千万间,大贮天下寒士俱欢颜。”白乐天诗云:“安得大裘长万丈,与君都盖洛阳人。”二公其先天下之忧而忧者与?(以上三则从文本补录。)
●题词斋
南濠旧话新传得,吴下风流楚地闻。我是闲官忙里过,湖山回首剧思君。
无锡邵宝
●跋斋
都少卿诗话,前明刻本有二:其一黄桓刻於和州,凡七十二则;其一文衡山刻於吴郡,仅四十二则。两本诠次不同,互有增损,予因正其谬误,合而刊之,庶为完善矣。黄本传自厉氏樊榭山房,文本则从书局借范氏天一阁旧藏也。
乾隆癸巳七夕得闲居士鲍廷博识于知不足
●附錄:
壬午功臣爵賞錄一卷壬午功臣别錄一卷(左都御史張若溎家藏本)
明都穆撰穆字元敬吳縣人宏治巳未進士官至禮部主客司郞中加太僕寺少卿致仕燕王簒立以後封賞功臣藏其籍於有司正德壬申九月穆官禮部簡視故牘得其名數而繕寫失次因畧加修整編成爵賞錄一卷凡三十三人後二月復得指揮而下功賞之數又次第爲别錄一卷以補前錄之闕建文五年歲在壬午革除以後稱洪武三十五年次年乃改元永樂云(四庫全書總目卷五十三·史部九·雜史類存目二)
使西日記二卷(浙江范懋柱家天一閣藏本)
明都穆撰穆有壬午功臣爵賞錄巳著錄穆於正德八年奉使册封慶藩壽陽王妃自京師至寧夏因記其道路所經江南通志稱其奉使秦中訪其靈勝形勢故宫遺壤作西使記卽此書也於碑碣古蹟載之頗詳然大抵多據見聞罕所考證時雜齊東之語如趙州石橋稱張果騎驢處獲嘉故地稱妲已梳粧臺皆可笑噱惟辨黃粱夢事爲誤傳吕洞賓頗爲典核所記石龍渦金崇慶二年靜難軍節度判官張瑋詩亦爲志金石者所未及云(四庫全書總目卷六十四·史部二十·傳記類存目六)
金薤琳琅二十卷(浙江汪啟淑家藏本)
明都穆撰穆有壬午功臣爵賞錄巳著錄是書仿隸釋之例取金石文字蒐輯編次各爲辨證凡周刻二秦刻六漢刻二十三隋刻五唐刻二十七於古碑皆錄原文其剥落不完者則取洪适隸釋補之不盡據石本也潛研堂金石文跋尾論其載韓勅造孔廟禮器碑不知隸釋所錄但有碑陰而無兩側乃誤合兩側於碑陰更譏洪适之闕漏又論其所釋兩側之文以河南匽師爲河浦退師任城亢父爲俟成交父舛謬殊甚今考其中若第七石鼓内斿字下一字石鼓作■〈憂圣〉薛尙功作憂此乃作夏會稽石刻無辠之辠卽罪字此作辜字書體頗誤又泰山石刻旣天下句秦篆譜旣字下有平字與史合而此碑於旣字下不註闕文疎畧亦徃徃而有然所錄碑刻具載全文今或不能悉見金石文跋尾謂所載貞元九年姜嫄公劉廟碑今巳損失三十餘字是亦可備參核矣穆别有南濠文畧六卷其後二卷卽此書所載諸碑跋蓋用集古錄跋尾編入本集之例然穆之文章在可傳可不傳之間不若以此本孤行也(四庫全書總目卷八十六·史部四十二·目錄類二)
吳下塜墓遺文三卷(兩淮鹽政採進本)
明都穆撰穆有壬午功臣爵賞錄已著錄穆好金石遺文所作西使記金薤琳琅諸書載古碑爲多此書專錄吳中銘志之文凡三十四首皆諸家集中所不槪見故謂之遺文(四庫全書總目卷八十七·史部四十三·目錄類存目)
寓意編一巻(兵部侍郞紀昀家藏本)
明都穆撰穆有壬午功臣爵賞錄已著錄此書記所見書畫名蹟載陳繼儒秘笈中僅有一巻而世所刻本别有穆鐡綱珊瑚二十巻其第五第六兩巻題曰寓意上寓意下乃多一巻考其上巻所載書畫每條各系以收藏之家而下巻則否上巻之末云余家高祖以來好蓄名畫皆往往爲好事者所得亦不留意也云云詳其語意已爲終篇之詞不應更有下巻况下巻之末併載何良俊書畫銘心錄中有嘉靖丁巳正月人日記所觀書畫事考王寵所作穆墓誌穆卒於嘉靖四年乙酉而何良俊之撰銘心錄則在嘉靖三十六年穆何從而載其事又其下巻以下每巻皆標太僕少卿都穆之名而中間載文徵明山水二軸一作於嘉靖乙未一作於嘉靖戊午乙未爲嘉靖十四年戊午爲嘉靖三十七年皆在穆卒以後是卽鐡網珊瑚一書出於僞托之明證然則其下一巻爲妄人附益審矣今仍以陳繼儒所刻一巻著錄以存其舊所載如顔眞卿爭坐位帖薛尚功鐘鼎欵識帖亦足以資考核惟成化戊申一段成化實無戊申殊爲牴牾當由誤記抑或刻本偶譌歟(四庫全書總目卷一百十二·子部二十二·藝術類一)
聽雨紀談一卷(通行本)
明都穆撰穆有壬午功臣爵賞錄已著錄穆登宏治己未進士而此書自題成化丁酉九月所作距其登第時二十有一年又考穆教授濠上幾二十年始補博士弟子三年而成進士則其時並未爲諸生矣其書皆參考經史異同陶珽嘗刋入續說郛多所刪節此爲李蘅璅探中所載猶全本也(四庫全書總目卷一百二十七·子部三十七·雜家類存目四)
都氏鐵網珊瑚二十卷(浙江范懋柱家天一閣藏本)
明都穆撰穆有壬午功臣爵賞錄已著錄是書與世傳朱存理鐵網珊瑚同名【案存理之書非存理所撰辨詳本條下此姑從世俗刋本稱之】然存理之書分書品畫品二門備錄題跋印記爲張丑郁逢慶諸書所宗是書則前四卷皆穆所爲諸書序跋及書畫題跋卷五以下卽穆所作寓意編葢穆嘗以所見書畫别爲一書此又以類相從附於書目之後然其中忽雜入書畫銘心錄乃何良俊所撰第七卷内鶴鵲一條又忽標爾雅二字之目皆不可解至第九卷雜錄研銘皆採自諸家文集非親見拓本第十卷以下則鈔僞本張掄紹興古器評十二卷以下則鈔湯垕畫鑒十五卷後半以下則鈔趙希鵠洞天淸錄十八卷以下則鈔周宻雲烟過眼錄皆非所自著葢姦黠書賈襍裒成編借穆之名以行也(四庫全書總目巻一百三十·子部四十·雜家類存目七)
談纂二卷(浙江鮑士恭家藏本)
明都穆撰穆有壬午功臣爵賞録已著錄是書記錄元明以來逸事然多渉神怪不足徵信書中龔泰軒輗張仙三條註稱采曰者乃其門人陸采附記葢此書采所編次故原本題曰都公談纂云(四庫全書總目卷一百四十四·子部五十四·小說家類存目二)
南濠居士詩話一卷(浙江范懋柱家天一閣藏本)
明都穆撰穆有壬午功臣爵賞錄已著錄此編刻意論詩而見地頗淺如許彦周詩話解錦瑟詩以適怨淸和配中四句附會無理而摭爲異聞楊載詩之六朝舊恨斜陽外南浦新愁細雨中格律殊卑柳色嫩於鵝破殻蘚痕斑似鹿辭胎尤屬鄙俚而指爲佳句至載入元景文去年先生靡恃已今年先生罔談彼之謔更傷蕪雜矣其書世有二本一爲黃桓所刻凡七十二則一爲文璧所刻凡四十二則較黃本少三十則而其中三則爲黃本所無近鮑廷博始以兩本參校合爲七十五則卽此本也(四庫全書總目卷一百九十七·集部五十·詩文評類存目)
書名:金薤琳琅
作者:都穆(字玄敬;號不詳)(明)撰
部:史類:目錄類屬:金石之屬
參考資料:(四庫大辭典)
二十卷。明都穆编撰。都穆,字元敬,吴县(今属江苏省)人。明弘治十二年(1499)进士,官至礼部主客司郎中,加太仆寺少卿。著有《壬午功臣爵赏录》、《南濠文略》六卷等书。本书仿照《隸釋》体例,收集金石文字进行编撰,并进行考证。著录周刻二、秦刻六、汉刻二十三、隋刻五、唐刻二十七,共六十三件碑刻。古碑均录原文,其剥落不清的,则取洪适《隸釋》以补之。此书所载诸碑跋,后又编入《南濠文略》中(最后二卷)。传本有“四库全书”本。
書名:寓意編
作者:都穆(字玄敬;號不詳)(明)撰
部:子類:藝術類屬:書畫之屬
參考資料:(四庫大辭典)
一卷。明都穆(生平详见《午功臣爵录》)撰。此书是都穆记其平生所见的书画名迹,体例是先记书画名称与数量,然后是后人题跋、章印及藏于何处等。此书载陈继儒《秘笈》中为一卷。另有世传刻本都穆《铁网珊瑚》二十卷,其第五、第六两卷题曰“寓意上”、“寓意下”,比此书多出一卷。考其上卷与此书体例相符,而下卷则不同。上卷之末有“余家自高祖以来,好蓄名画,往往皆为好事者所得,亦不留意也”(上海古籍出版社《四库全书》子部一二〇册六四四页等语)。详其语意,乃终篇自跋之辞,不应再有下卷,因此,《铁网珊瑚》盖出于伪托。此为理由之一。另外,其“下卷”之末又载何良俊《书画铭心录》,有嘉靖丁巳正月人日(阴历初七)记所观书事,丁巳乃嘉靖三十六年。考王宠所作都穆之墓志,都穆卒于嘉靖四年乙酉,而何良俊之撰《铭心录》则在嘉靖三十六年,由此都穆何从而载其事呢?此理由之二。又其下卷以下皆标太仆寺少卿都穆之名,而中间却载有文征明山水二轴,一作嘉靖乙未,一作嘉靖戊午,乙未为嘉靖十四年,戊午为嘉靖三十七年,二者皆在都穆卒后。此证下卷伪托理由之三。此书《四库全书》所收著录仍是陈继儒所刻之一卷。总之此书大部足资考核,只有成化戊申一段有悖于实,因成化间并无戊申之年,此可能笔误或刻本所错。此主主要版本有:《学海类编》本、《奇晋斋丛书》本、陈继儒刊本、《四十家小说》本、《稗海》本等。
都穆周易考異(四庫全書·史部·目錄類·經籍之屬·千頃堂書目卷一)
都穆壬午功臣爵賞録一卷又壬午功臣别録一卷【穆既成前録又得指揮而下功賞之數仍次序之】(四庫全書·史部·目錄類·經籍之屬·千頃堂書目卷五)
都穆外史類抄(四庫全書·史部·目錄類·經籍之屬·千頃堂書目卷五)
都穆練川圗記二卷(四庫全書·史部·目錄類·經籍之屬·千頃堂書目卷六)
都穆遊名山記六卷又潤州遊山記二卷(四庫全書·史部·目錄類·經籍之屬·千頃堂書目卷八)
都穆使西日記一卷(四庫全書·史部·目錄類·經籍之屬·千頃堂書目卷八)
都穆工部器皿志(四庫全書·史部·目錄類·經籍之屬·千頃堂書目卷九)
都穆玉壺冰一卷又聽雨紀談一卷又南濠賔語□卷又奚囊續要二十卷又都公談纂二卷(四庫全書·史部·目錄類·經籍之屬·千頃堂書目卷十二)
都穆寓意編一卷又鐡網珊瑚又本朝名畫記(四庫全書·史部·目錄類·經籍之屬·千頃堂書目卷十五)
都穆方外集(四庫全書·史部·目錄類·經籍之屬·千頃堂書目卷十六)
都穆南濠文畧【字玄敬吳縣人禮部主客司郎中加太僕寺少卿致仕】又南濠詩畧又南濠文跋六卷(四庫全書·史部·目錄類·經籍之屬·千頃堂書目卷二十一)
都穆金薤琳瑯二十卷(四庫全書·史部·目錄類·經籍之屬·千頃堂書目卷三十一)
都穆都元敬詩話二卷(四庫全書·史部·目錄類·經籍之屬·千頃堂書目卷三十二)
都穆壬午功臣爵賞録一卷别録一卷(四庫全書·史部·正史類·明史卷九十七)
都穆遊名山記六卷(四庫全書·史部·正史類·明史卷九十七)
都穆奚囊續要二十卷(四庫全書·史部·正史類·明史卷九十八)
都穆金薤琳瑯二十卷寓意編一卷(四庫全書·史部·正史類·明史卷九十八)
都穆詩話二卷(四庫全書·史部·正史類·明史卷九十九)
都穆字元敬呉縣人七歳能詩杜門篤學弘治己未進士仕至太僕卿嘗奉使至秦中訪其靈勝形勢故宫遺壤作西使記搜金石遺文作金薤琳琅歸老之日齋居蕭然日事讎討或至乏食輒笑曰天壤間當不令都生餓死晏如也(四庫全書·史部·地理類·都會郡縣之屬·江南通志卷一百六十五)
都穆字元敬居吳之南濠以太僕少卿致仕家居讀書不輟嘗有娶婦者夜大風雨滅燭徧乞火無應者衆雜然曰都少卿家當有讀書燈在叩其門果得火齋居乏食笑曰天壤間當不令都生餓死徐恪為御史一太守送厯日百本有金葉一片共約千金恪將■〈歴,去止〉封固後按其地命太守領■〈歴,去止〉去亦不言及(四庫全書·史部·地理類·都會郡縣之屬·江南通志卷一百九十五)
都穆
都穆字玄敬呉縣人弘治己未進士歴禮部主客郎中加太僕少卿七嵗能詩及長泛濫羣籍奉使至秦中搜訪金石遺文摹搨繕冩作金薤琳琅録【吳縣志】
都玄敬與存禮札行草書 南濠居士宿天王禪院詩帖行草書【式古堂書畫彚攷】(四庫全書·子部·藝術類·書畫之屬·六藝之一錄卷三百六十八)
都穆【字玄敬長洲人弘治進士歴官太僕寺卿有文名穆志尚考索微隠所著凢數十種家居絶跡公府放意山水人皆敬之】(四庫全書·子部·類書類·萬姓統譜卷十三)
都穆字玄敬蘇州人仕至太僕少卿清修愽學網羅舊聞考訂疑義多所著述好逰山水雖居官曹奉使命有間即臨賞名勝騁其素懐所得必撰一記輯成巨帙又廣録古今金石遺文為金薤琳琅集齋居蕭然樂奉賓客啣桮道古以永終日不植生産或至屢空輒笑曰天地之間當不令都生餒死日晏如也文簡古有法詩雖孤孑沖泊竟非俗韻贊曰
詞士摭華技陋雕蟲雅儒慕古力紹揚雄懸罄非貧玄酒非薄自顧充然疇測其樂(四庫全書·集部·總集類·明文海卷一百二十三·國寳新編傳贊【并序顧璘】)
都穆
穆字元敬吳縣人弘治己未進士授工部主事歴禮部郎中乞休加太僕少卿致仕有南濠詩略【顧華玉云少卿文簡古有法詩雖故爾沖泊竟非俗韻 胡孝思云元敬詩宗陶孟】
【詩話祝希哲九朝野紀徐昌榖剪勝野聞徃徃紀載非實惟都少卿南濠文跋西使記金薤琳瑯聽雨紀談事必稽核葢篤學之士也相傳吳中有娶婦者夜大風雨滅燭徧乞火無應者衆皆曰南濠都少卿家當有讀書燈在叩其門果得火齋居乏食笑曰天壤間當不令都生餒死先民風節如是詩無足録存豹一斑】(四庫全書·集部·總集類·明詩綜卷三十二)
都氏【穆】周易考異
未見
錢陸燦曰穆字玄敬吴縣人弘治己未進士授工部都水主事厯禮部主客郎中年五十四乞休加太僕少卿致仕(四庫全書·史部·目錄類·經籍之屬·經義考卷五十一)
都南濠先生穆字玄敬由丹陽徙為吳縣人先生生而嗜學能為古文辭數竒不得補博士弟子教授里中時吳文定公以少宰憂歸里竒而言之撫臣何公提學林公檄入應天試遂中式又三年而成進士授工部都水主事改南兵部武庫已遷虞衡員外郎進主客郎中年五十四乞休吏部賢之為請於上以太僕少卿致仕又十四年而卒先生為郎數奉使必游游必凌幽險探竒勝攷究掌故摉金石古文摹搨抄録亡少挂漏歸老之日門無雜賔竈不突烟意澹如也惟日以讐討著述為事卒之日家唯藏書數十巻所著有南濠詩畧文跋詩話賔話玉壺氷聽雨紀談周易攷異史外類鈔金薤琳瑯學士大夫爭購而藏之以為帳中秘今像雖冠進賢服金紫居然一山澤臞也
贊曰强仕而儒以為數竒誰與辟之俾歌賔詩婆娑一官未老乞歸誰與旌之俾易金緋難進易退其容淵淵博學多識其腹便便未路翕訾疇白疇堅猗歟先生獨全其天(四庫全書·集部·別集類·明洪武至崇禎·弇州四部稿續稿卷一百四十八·像贊)
明中憲大夫太僕寺少卿致仕都公墓志銘 胡纘宗
吴有大雅君子博物洽聞砥節礪行淵澂玉潔蔚為醇儒盖都公其人也公諱穆字玄敬仕為禮部主客司郎中年五十有四即上書乞骸骨歸許之加太僕寺少卿致仕維時京師士大夫見公之歸無留資於囊無田廬圃墅於鄉蕭然戒行視棄官爵如吐唾無毫髪顧藉心争挽之不得莫不交歎以為公真賢逺於人歸而致苦食淡寢臥圖籍與相婆娑嬉逰屏車斥騶掃迹公門以著書為業或放逐山水冥搜遐寄如是者十餘年嘉靖壬午以撫臣薦進階中憲大夫又三年年六十有七卒實嘉靖乙酉九月二十二日其子元翁等卜以卒之年十二月六日葬公花園山纘宗屬守吴得與其凡役事而又屬之以銘重以工部主事伍君疇中之狀乃不獲辭而為之志曰都氏之先為丹陽人有逺祖稱丹陽先生者仕宋為尚書吏部郎中由丹陽徙蘇居吴縣南濠里曾大父文言大父彦和父卭封工部都水司主事母朱氏贈安人公七嵗能詩及長不習章句汎濫羣籍杜門篤學者幾二十年屢空晏如絶意進取名聲大噪呉下廵撫都御史何公某提學御史林公某重其名强之應舉公乃出以是秋乙卯領應天鄉薦己未第進士甲子拜工部分理器皿厰厰事故旁午多靡費公則鳩匠會計大小贏縮惟其舊有不便輒弛去匹馬入廨自齎米蔬厰人掘地得金貯之庫吏有私請者公斥之曰若曹何敢汚我已而廵視京城浚渠繕壘事咸集丙寅改南京兵部武庫司廉幹如工部日辛未復官工部陞虞衡司署員外郎壬申乃進禮部職主客諸夷入貢使者充館公柔逺有道國體以尊慶陽王妃應册封公副崇信伯費公某徃使之贐以腆幣拒弗受便道躡終南巔尋過首陽登華嵩兩山抵少林濯温泉轉入王屋以及三山砥柱龍門伊闕囊括其勝洩之歌詩徜徉而返公性友愛養孀妹撫孤甥恤幼弟皇皇如不及文祖韓歐詩宗陶孟尤長於纂述故郡人稱為南濠先生其行於世者曰南濠文跋南濠詩話玉壺氷聴雨紀談藏于家者曰南濠詩略文略賔話史外類鈔周易考異金薤琳琅云距其生為某年某月某日配徐氏封安人先卒子男二元翁次翁俱府學生女二嫁太倉州學生陸之箕太學生陸采孫一曰祖齡維公束髮好修舊師古人完徳邃學星列海内受知兩朝贈貤有赫風流儀矩興懷後賢雖老於食貧不可謂不遇也是宜銘銘曰羣鳥爭擊鵷雛乃鶱炳其五色羽儀翩翻覽徳而下終息丘樊矯矯太僕光耀璵璠蟬蛻汚濁霞舉雲掀獵精吐靈綜古立言飲水飯疏清風洒然代有作者興愾文園
都穆少卿墓在花園山(四庫全書·集部·總集類·吳都文粹續集卷四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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