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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济禅(下)

吴汝钧 音流瑜伽研究
2024-09-02


五、临济的机用

 

所谓“机用”,即是教示的方式,接引徒众,使其觉悟佛教真理的教育方法。通常我们说“机用”,“机”是指“对机”,即是要因材施教,因应弟子的学问、兴趣、根器,或出现问题的地方带出一种相应的教育方式,此谓之对机。“用”即方法的运用,在禅门中,这类教育方式是多方面的,范围非常广泛。同时,这些机用都充满动感(dynamism)。祖师教导生徒,很少通过直接的说带出所要透露的消息。直接的言说、说教在禅门中是很少的,他们认为直接的说明太呆板、太机械化,很多时要透过一些特殊的动作、话头来回应问者所提出问题,在独特的机缘、情况下以独特的动作、古怪的话头来点破对方的迷惘,使之开悟。用长篇大论的说话、文字去发挥禅理是没有多大作用的。机用的运用愈是快而准确,往往愈能见效,所谓“对机”也。

 

我们可能还记得达摩与慧可的一则公案:最初慧可立雪,达摩并没有理会他。后来慧可毅然断臂,达摩便不得不出来回应他的问题。在这一非常富于激情的环境下,两人展开一种话头机锋。慧可自言内心不得安稳,达摩只说了一句:“将心来,与汝安。”慧可却没有想到达摩有此一句,要他拿个心出来安顿。这句话的力量非常大,一直迫得慧可以全副智慧力与生命力去找寻一个答复。结果他只能说:“觅心了不可得。”这句话也非常精要,表示心本身不能当作一对象去寻觅。就在慧可答复这一问题当中,他竟恍然大悟。以往他可能把心当作一个对象来看待,希望寻求一个方法去安定它,他是在将心对象化的情况下去寻找一安顿内心的方法。但关健在心这主全性本身是不能被对象化的,它是自动自发地作用,不能被作为一件事物去处理。达摩就是透过这一问题刺激慧可,使他一直思索到尽头,猛然悟到“觅心了不可得”这一精要的答案。就在这句说话中,当下透出一宝贵的觉悟消息:心灵是一自动自发的主体性。在这里达摩不是长篇大论地去作解释,只是说了一句话去印证慧可的觉悟:“为汝安心竟”。这是禅门中很重要的一个公案,一个很有代表性的公案,表示出师徒之间的话头对机,透过十分省捷、单纯、却又极为有力的说话使对方在某种特定的情景下得到觉悟。

 

六、四喝

 

上面提到的例子,其机用的方式是言说。另外有些非言说的方式,只是透过一些动如棒、喝等。临济在这方面的表现十分突出和成功,可说是多姿多采,充满活力。若以临济禅和其他的禅比较,便可察觉到他的动感十分强旺,充满生命力。在教化徒众方面,他是以“喝”闻名的。德山好棒,临济则善喝。不论是棒抑是喝,目的都是以一种比较直接的方式,震破人在意识上的迷执,使人在极其短促的时间中,觉悟过来。这所谓喝,不是随便的叫一声便可以,却是在不同的机缘,依据不同的需要,有不同的喝。临济有所谓“四喝”,显示喝可以有四种不同的作用,因应不同的需要。

 

有时一喝如金刚王宝剑。有时一喝如踞地金毛狮子。有时一喝如探竿影草。有时一喝不作一喝用。

 

第一种喝的作用,“如金刚王宝剑”,宝剑是非常锋利的武器,能削铁如泥,临济以此比喻喝的气势,一种非常敏锐的作用,能斩断人种种在知解、情量、名相、言说方面的葛藤。有很多人都执着于文字言说,执着于理论概念,以为透过这些东西可以获取真理。他们不知道真理本身乃超越乎一切文字言说、一切理论概念这些“葛藤”。大喝一声,就是要将人对这些葛藤的粘滞、迷执一下子割断,这是非常有效的方式。至于喝的第二种作用则“如踞地金毛狮子”金毛狮子是十分威猛的一种动物,临济以这威猛的气势来比喻喝的一种作用或情状:要喝破、震破对方所卖弄的一些小聪明、小花样。这些都是小智的表现,故都要一一喝破。喝的第三种作用则“如探竿影草”,这基本上是一种探测的作用,恍如把竿插入水中,或看水草在水中的影子,可以看到水的深浅。有时喝可以探测对方在修行上达到什么程度和境界。至于喝的第四种作用,则是“一喝不作一喝用”。这种喝不属于前三种方式,而只是向上的一喝,使人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将他的思想、智慧的道路更为畅通。

 

我们说不论是棒还是喝,作为一种手段,都是要人由种种执着之中觉醒过来,直截了当地体现自身的主体性。体现自己的所谓真我。在形式上,棒喝是有其粗野及暴烈的成份。工夫愈是深厚的禅师,其暴烈的程度往往愈高。实则在这暴烈背后,埋藏着禅师对其弟子一种非常具体而亲切的关怀。禅师在这一棒喝中实蕴含着对弟子很大的期望,希望能透过这一次的作用,把对方的困难一下子解决,或把他在知解上的迷雾冲破。临济在这里所表现出来的方式,可说是非常严峻。在禅门的机用中,临济是以严峻和暴烈而闻名的。

 

七、对应不同根器的教法

 

临济的机用,除表现于喝的应用外,还可以从他因应不同的根器的人而施予相应的教法这一点上看到。临济对机的能力极高。他诱导学人的手段表现出丰富的技巧和经验。这里我们又引一段文字,看他在这方面的表现。

 

山僧此间作三种器断。如中下根器来,我便夺其境而不除其法。或中上根器来,我便境、法俱夺。如上上根器来,我便境、法、人俱一不夺。如有出格见解人来,山僧此间便至体作用,不历根器。

 

他在这段文字中提到的四种不同根器的人,即“中下”、“中上”、“上上”及“出格见解”。对这些不同根器的人,他会以不同的教法诱导。而其教法则涉及三个方面,包括“境”、“法”、“人”。“境”指对象,“法”指整个存在世界,“人”则指主体。对于中下根器的人,他会“夺其境而不除其法”,即对他否定外境、对象方面而保留整个存在世界。因为这种根器比较低的人,较容易执着对象,以为对象是有自性的,所以常痴缠在对象上。另一方面,这般根器的人,对于世界又有一种厌离的心态,对世界抱一否定的态度。临济在这里便针对着这两种情况,他们都是各走极端, 一方面执取对象,另一方面则以虚无主义的眼光去看世界,要否定整个存在世界。对应这类见解的人,方法便是“夺其境而不除其法”。对他们所执着的外境、对象方面加以否定,而对于一般 的存在世界,则予以保留,来矫正他们的偏颇。

 

对于中等根器的人,则“境法俱夺”,即对于对象及存在世界两方面同时加以否定,使他们觉悟到不论是对象还是存在世界,其本质都是缘起、都是空。要他们明白空这一绝对真理。

 

对于上上根器的人,则“境法人俱不夺”,即对于根器较高的人。既不否定对象,也不否定存在世界及作为主体的人,使人明白真理本身,不是单纯的以“空”可以概括。外境与存在世界,以至主体本身虽然都是无自性,但作为一种现象,都各有其性格,不能为绝然的空所概括。所以不论是外境、存在世界或是人的主体性,若纯粹从究极处看,当然都是空,但从现实的角度去看,他们乃然有自身的存在性。外境、存在世界有其存在性,有其现实的性格,主体性也有其存在性及其存在的性格。根器高的人,对于这些存在,应能如实地去看待,而不是单从自性的否定上着眼。这是对此第三种不同根器的人的不同教法。

 

对于那些最上乘的,所谓有“出格见解”的人又如何呢?所谓“格”即指一般的规格。“出格”即是起出一般规格,非一般规格所能限制的人。这些人有独特的天姿,根器较前三者都要高,对于这些人,临济便要用尽全部的机用与生命力来引导他,无需计量他的根器、能力,只就当前的表现、需要而随机地运用一切的方法、机用去诱导。对于这种根器的人,已无需讲究用什么固定或特殊的方式或教法去开示了。

 

以上举例讨论了临济禅的一些机用。其他著名的机用尚有四料拣、二句、二玄三要、四宾主、四照用,限于篇幅,不能一一阐述了。 (摘自《狮子吼》杂志33卷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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