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被严重忽视(现在没人敢拍)
前段时间,有一档叫作《梦想改造家》的王牌节目翻车了。
原因是,这档主打房屋改造的真人秀节目,在帮助一位来自甘肃农村的老两口,重新设计房屋时,完全忽略了对方的需求。
最后的成品,让人不忍直视。
在节目最开始,老人的需求很是简单,希望房子大一点,气派一点,逢年过节时,可以容纳外出的孩子回家过年。
可是,这个具体又简单的要求,在负责房屋设计的“艺术家”陶磊眼中,似乎一文不值。
因为自己懂艺术嘛,老人是外行,不懂,
经过了几个月的设计施工,这座花费100多万,重新设计装修的“新家”,终于出现在老人的面前。
老两口看完,瞠目结舌。
房屋的设计装修,与自己的原本意愿可以说是背道而驰。
本来希望的二层洋房,结果变成了一座盘底的“公厕型建筑”。
面对如此结果,老人还是表现出了朴实的涵养,他夸赞房屋设计的好,各种设计都超出自己的想象。
房屋是人住的地方,是一家人的栖身之所。在设计时应该注重的是以人为本,拥有者的意愿应该是重中之重。
可这位陶姓设计师,似乎把这座房子当成了展示自己艺术梦想的舞台,一番“放飞自我”的操作后,拿着别人的钱,却打碎了别人的梦想。
除此之外,在我看来,这位陶设计师,掉入了一个,自己想象中的,虚幻的“农村”。
在他的想象里,这种“农村”应该是田园牧歌式的,可以承载他所谓“艺术创新”的地方。
甘肃风沙大,天气冷,而房屋设计的大而空,根本起不到保暖的作用。
此外,房屋整体用红砖设计,在干燥的西北,也已经反碱严重。
有网友愤而评论:一期节目,砸了八季的招牌。
这种不触碰现实农村的设计,无异于纸上谈兵。
看完这集节目,在愤恨之余,我想起了一部“真实”讲述农村的纪录片,这就是导演王兵,在2010年拍摄的纪录片:
《三姊妹》。
王兵想必喜欢看国产纪录片的朋友,一定有所了解。
2002年,他拍摄了处女作,长达9个小时的纪录片《铁西区》,并一举拿下次年的山形电影节最佳纪录片奖,由此一炮打响。
在纪录片《三姊妹》里,他把镜头对准了三个生活在云南昭通巧家县的三个姐妹。
这里海拔3200米,气候潮湿,是作家孙世祥的故乡。
这位2001年便英年早逝的作家,在以自己家乡为背景的长篇小说《神史》里,这么描述道:
村内黑土路上,睡着衣着褴褛、满面泪痕、全身鼻涕的孩子。
苍蝇扑满他们全身,猪在嚼孩子衣服、鞋子,狗在舔孩子的脸,鸡在旁边逡巡,伺机啄小孩身上的鼻涕、眼屎。
小说里的描述,在王兵的镜头下,得到了印证。
在三姊妹居住的村子,没有像样的水泥或者石板路,取而代之的,是遇到雨天,便会成为积满烂泥的土路。
充满屎臭味的家猪,也会贴着人,从旁边走过。
屋外的泥泞,也蔓延到了家中。
家中院子里石缝间,也充满了污泥,土狗和鸡的爪子,把稀泥带的到处都是。
除了记录环境,王兵也在用摄影机,捕捉三姊妹的在农村的生活。
由于母亲早年逃走,父亲也进城务工,三个姐妹需要亲戚照顾,所以一到吃饭的时候,他们就前往了自己的二伯母家。
而这位二伯母也是家中空间狭小,大半部分都被成堆的土豆占据。
家里更是没有一个像样的灶台,仅仅在地上刨了个土坑,便在上面架锅生火,做菜烧饭。
到夜幕降临,该上床睡觉的时候,导演把镜头对准了孩子们的床铺。
大姐尕英细心的为妹妹们整理床铺,最下面垫上稻草,上面是因为气候而湿透的毯子。
在如此的居住环境下,三个女孩身上也都不可避免的有了寄生虫。
互相帮忙捉到虱子,也成为了三个孩子日常的娱乐之一。
威胁到这些女孩子身体健康的,不仅有寄生虫。脚上的鞋子,也成为她们头疼的大问题。
由于长时间没有新鞋,二妹珍珍的胶鞋开裂了,走路不小心被划破了脚跟。
而她的处理办法,既不是贴创可贴,也不是涂药膏,仅仅是用一张烟盒里的锡纸。
贴在伤口上,就当是包扎了伤口。
姐姐尕英,由于劳作,鞋子里也灌满了烂泥。尕英的小脚,由于寒冷和潮湿,已经变的通红浮肿。
由于贫穷,三姐妹生活的地方,似乎与几百年来,生活在这片高原上的祖辈们,没有任何区别。
现代的科技文明,好像在这个村子里不见踪影。
少数的能展现现代的影子,只有三姊妹身上带有色彩的衣服,卧室中暗黄的电灯,以及正在播放喜羊羊灰太狼的电视机。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东西,那就是书本。
即使在如此艰苦的环境下,尕英依然没有放弃对于知识的追求,她会在土豆堆旁,边照顾妹妹边看书写字。
也会在没有板凳的教室里,趴在课桌上朗读课文《梅兰芳》。
可是尕英能够继续把学上下去,上高中,读大学,最后离开山村么?
根据影像之外的调查数据,恐怕结果是负面的。
身为女童的三姐妹,相对于男童,可能更难将学业继续下去。
此外,在2015年,著名经济学家,斯科特·罗泽尔团队,曾面向两万多个中国农村学生进行跟踪调查,发现在农村,学生整个中学阶段累计辍学率高达63%。
这意味着,有一半以上的学生,因为各种原因,无法将高三的学业完成。
在这众多原因里,还有一条,便是农村青年劳动力的流失。
在《三姊妹》镜头下的村子里,只有老人,中年妇女,与孩童,年轻的男女几乎没有在村子里出现。
那么他们去哪了呢?
答案只有一个,去城里务工。
在这些务工的人群里,就有三姊妹的父亲,孙顺宝的身影。
在经过长时间的打工后,孙顺宝终于回到了家里,而他这次回来,也是来决定未来孩子们的命运。
归来的父亲,为三个孩子洗漱,看他们上床睡觉,还为他们买了新衣服与鞋子。
在镜头前,这个32岁的年轻爸爸,与自己的父亲聊起了家事,筹划着与孩子们的未来生活。
爷爷决定站出来帮助家里,让尕英来自己家吃饭,免得二伯母家说闲话。
此外还负担起她上学的费用,但是代价是,她不能跟着父亲去城里,只有自己两个妹妹可以去。
因为城里上学太贵了,而两个妹妹并没有到上学的年纪。
在旁边听着大人谈话的尕英,沉默不语,表情也渐渐复杂。
父亲注意到了她的态度,只得轻声告诉她:我并没有不管你。
等到决定后的尕英,默默的来到妹妹身边,像往常一样给她捉虱子,捏爆。
而妹妹在旁边配合着,发笑。
第二天,父亲带着两个妹妹,登上了前往省城的大巴,这也是这部长达2个半小时的纪录片里,出现的最“现代的东西”。
但没有办法,下面还有三张嘴,想要生活下去,就得去赚钱。
但落到尕英身上的,只有另一个漫长的等待......
不久前巧家县官方人社局,就曾坦诚,由于本地没有产业,所以希望成为一个劳动力输出的县,“没有产业我们就希望他们能到外面打工”。
青壮年劳动力的流失,也造成了农村社会结构的抽空,大量的留守儿童没办法跟随父母去城市。
一些人误入歧途,成为犯罪分子,还有一些女孩子,却落入他人的魔爪。
影片的最后,孙顺宝带着两个女儿和一个陌生的女人回来了。
这个女人并不是三姊妹的妈妈,是孙顺宝新处的对象,而说服这个女人跟着自己回家的,是从孙顺宝口袋里掏出的2000块钱。
重构的家庭意味着新的生活,但是新的开始之后,是另一个循环,还是一个可以跳出的未来?
著名哲学家齐泽克认为,导演的电影作品,应该是有批判性的。
但是在王兵这部纪录片中,他似乎放弃了批判性的观点,仅仅只是记录点点滴滴的农村生活,真实的去展示这些孩子们的状态。
王兵自己在接受采访时曾经说到,这部纪录片的素材时间,达到了180小时。最终经过自己的思考,他选择了其中的两个半小时,展示给大家。
尽管已经进行了极大的精简,但这两个半小时,按照大部分观众的标准,依然是枯燥的。
观众们需要从这两个半小时中,去寻找和感受,来自真实影像的力量。
相对于前面那个设计“艺术家“,这种真实,我认为是王兵对于这个村子,这个群体的尊重。
需要指出的是,王兵这部纪录片拍摄时间是2010年,十一年时间,很多事情都发生了变化。
相信三姊妹家庭的生活,也已经不同往日。
但这部十年前的影片,依然值得我们去“阅读”。
记得之前,著名地方台芒果卫视,有档收视一直不错的真人秀,叫《变形计》。
与其他“请明星,做游戏”的真人综艺不同的是,这档节目的看点在于“身份置换”。
节目组将来自大城市的富家子弟,与农村的贫苦孩子身份置换。让穷孩子去富环境开拓眼界,让富子弟去穷环境中去体验生活。
在节目组的镜头下,农村的贫苦,以一种猎奇的功利形态,被展示了出来,为的就是对比城市生活的富丽堂皇。
在长达十几年的播出时间中,《变形计》除了贡献不凡的收视外,还为网友输出了无数经典场面,其中最有名的,要数“富子弟”王境泽,那句“真香定律”。
凭借着这条极具传播性的“梗王级”段子,王境泽老师已经在B站有118万多粉丝。
但是你可曾看到一个农村的孩子出圈,受到大家的追捧?
说到底 ,《变形计》 和前面说到的那集《梦想改造家》只不过是一场关乎于“娱乐”的游戏而已。
城市的家长用这个来教育自己的孩子。
而农村的家长,则在他们小区楼下的饭店里,收着碗碟。
在贾樟柯的个人文集《贾想》中曾经记录这么一件事,在他去参加多伦多电影节时时,遭到了一名留学生义正言辞的质问。
“为什么你的电影总拍穷乡僻壤,别的地方你不能拍么?”
贾樟柯回答:这些生活在穷乡僻壤的人,难道我们可以无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