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惜和平”,这是他拿命拍的电影
如果提名当今影坛最具争议的导演,那罗曼·波兰斯基绝对要排第一。
使他无法踏入美国的私德案件。
其妻遇害的惊天灭门惨剧。
以及他那些充满邪性且神秘的影片。
但没有人能否认,波兰斯基在电影艺术方面,拥有无可置疑的伟大成就。
虽然,相比影史上他如灿烂星辉般的诸多经典佳作,他奖运其实不算太佳。
整个职业生涯,作为擅长英语创作的导演,他在奥斯卡上基本没得到什么褒奖。
除了:
《钢琴家》。
这部影片不仅斩获波兰斯基唯一一片戛纳金棕榈。
更成为当年奥斯卡最大热门之一,在六大项中拿下最佳导演、最佳男主角、最佳改编剧本三项。
二十年后,《钢琴家》还位处各大榜单前列,亦是战争片中最特殊的一部经典。
影片改编自波兰著名犹太作曲家、钢琴家瓦列迪斯劳·席皮尔曼的自传。
截取了他在二战期间、波兰被纳粹德国占领期间的遭遇。
既然片名叫做《钢琴家》,一般想来,音乐会成为影片重点展现的部分。
但实际上,波兰斯基在影片中展示钢琴的场面少之又少。
通片下来,与男主角钢琴演奏有关的,也不过五段戏。
电影一开始,由男主席皮尔曼在波兰电台演奏肖邦《第20号升C小调夜曲》徐徐展开。
突然一声炮火,震碎了电台的玻璃,震破了席皮尔曼的头,也震碎了肖邦。
犹太人被要求进入划定的犹太区前,席皮尔曼卖掉了他的钢琴。
在犹太区,他在一处餐厅工作,为在这里用餐、消遣的客人弹琴。
然而整个餐厅环境中,根本没有人在乎他弹了什么,观众也根本听不清他究竟在弹些什么。
随着犹太人被送进灭绝营,逃过一劫的席皮尔曼再没碰过钢琴。
直到他在非犹太朋友的帮助下,躲进德占区的房子。
那间房子里有一架钢琴,然而不敢发出任何响动的他,只敢手浮在钢琴上,作出弹奏《波兰舞曲》的手势。
影片关于钢琴曲最重要的一段,发生在影片结尾的高潮部分。
四处躲藏的席皮尔曼被一名德军军官撞见,得知席皮尔曼战前是钢琴家的军官要求他为自己弹奏。
这是席皮尔曼两年来第一次真的触碰到钢琴。
在与琴键试探片刻后,他演奏了肖邦的《G小调第一叙事曲》。
听完演奏后的德军军官,没有如其他德军那样肆意屠戮犹太人,后来也时常救助席皮尔曼。
战争结束后,席皮尔曼终于回到波兰电台,弹完了那首小夜曲。
整部《钢琴家》,唯一真正完整的音乐桥段,是在影片的最后。
战争与有关战争的一切终于尘埃落定了。
观众跟随着电影中的音乐家、听众一起,体面、祥和、宁静地听完了肖邦的《降E大调辉煌的大波兰舞曲》。
随着乐曲结束,影片走完全部字幕。
电影里的听众起身热烈鼓掌,银幕前的观众们走出电影院,不用再担心战火随时会震碎哪段乐章......
导演波兰斯基并没有打算诠释所谓艺术无关战争、艺术超越国界。
只有没有战争、只有和平,我们才能坐下来享受艺术。
战争来临,作为艺术家的席皮尔曼毫无用处,没有人愿意聆听他的歌曲,也没有舞台供他表演。
他只有四处奔逃,侥幸碰到一些对犹太人友好的非犹太人、纳粹,逃过一劫。
在切身经历过二战期间波兰残酷现实的波兰斯基眼里:
战争除了残酷别无其它。
为了诠释战争的残酷,波兰斯基甚至剥离掉了一般战争电影中最常见的:奇观与奇情。
战争的宏大场面,与在战地人类间强烈且悲壮的情感,往往会成为战争电影最乐意直观展现的画面。
用猛烈、冲击性极强的特效镜头震撼观众的眼睛,再搭配上浓烈的煽情来让观众痛哭流涕。
这些,在《钢琴家》里你通通无缘得见。
比如,钢琴家席皮尔曼与德军军官。
历史原型中,他们因音乐结缘。
在战地中侵略者救助被侵略者、被侵略者寻找曾救助自己的侵略者的故事,是好莱坞非常乐意打磨的人物关系。
然而《钢琴家》中,波兰斯基只花十分钟来展示这段情节。
且强调这是德军濒临溃散前所发生的事情。
并交代在德军转为俘虏时,德国军官向从灭绝营中被放出的犹太人呼救,说自己曾经救助过一位犹太钢琴家。
至于德国军官的救助是人性光辉,还是寻条后路,我们不得而知。
但最终,德国军官救助钢琴家及其他犹太人的行为并未给他换来生机,他死于苏联战俘营。
围绕着主人公席皮尔曼,《钢琴家》还交代了他多个人际关系。
但这些人物关联并没有渲染、铺陈出多么浓郁的戏剧性情感,只是告诉大家:
当战争来临之时,你的所有情感,都失去了意义。
其中较为鲜明的一条线,是席皮尔曼和多萝塔。
多萝塔是位非犹太裔大提琴演奏家,她哥哥和席皮尔曼是朋友。
多萝塔着迷于席皮尔曼的肖邦,央求哥哥带她去电台看席皮尔曼,结果二人在轰炸逃难中相识。
席皮尔曼找多萝塔约会,结果因为种族隔离,身为犹太人的席皮尔曼被常去的咖啡馆挡在门外。
很快,犹太人被赶去犹太区,席皮尔曼看到多萝塔在街边送别。
这是她们在还算平静的时期最后一次相见,他们都寄希望于这一切很快结束。
然而,再见面时,已是多年后,多萝塔早嫁为人妇、身怀六甲。
席皮尔曼因先前的藏身被发现,求助到多萝塔丈夫…...
这段感情,无始无终,成了漫长的人为灾难期,一声轻得不能再轻的叹息。
而更令人遗憾的,则是席皮尔曼与他的家人们。
影片从开头就为观众展示了席皮尔曼一家人,一个相当常见的家庭,父母兄弟姐妹间吵吵闹闹、互相不理解、互相扶持。
当一家人进入犹太区后,他们依旧会在随时的争吵中,为了命运担忧,携手共对未来。
1942年3月,针对犹太的种族清洗拉开序幕,全家人踏上前往集中营的路。
中途,弟弟和妹妹被迫分开。
数月后,再登上火车前,一家人才再重逢。
父亲花20波币买了块奶糖,分成六块给全家人吃。
他们不会想到的是,这是全家人坐在一起吃的最后一顿饭,也是全家人团聚的最后几个小时。
席皮尔曼跟分开数月的妹妹说,但愿我能多了解你一点。
在被驱赶着上火车时,一个认识席皮尔曼的犹太警察把他从队伍里揪出来,而全家人都被推搡着上了火车。
后来,他才得知,那是开往催布林卡灭绝营的火车。
这是仅次于奥斯维辛的魔窟,共有超92万人死于此处。
从此,影片直到结尾再也没出现席皮尔曼家人的身影,虽然没有直接交代。
但想来,父亲、母亲、弟弟、妹妹,都成为了那92万人之一。
一开始的席皮尔曼,还秉持着艺术家的清高、傲慢、骄矜,不愿妥协、不愿低头、不愿跟人谈钱讲价。
战争初始,全家人还在为带哪些东西离开、钱该藏哪这些小事处处吵闹。
还在为其他国家对德国宣战欢呼,寄希望于很快结束被攻占的命运。
到了犹太区后,全家人的幻想彻底消失。
他们眼看着,德军驱赶犹太人,责令他们为自己跳舞。
被驱赶、被选中的人,毫无表情地、机械地随德军指令行动,没有一个人试图抗争。
他们眼看着,德军随意走进某家犹太人的屋子。
把坐着轮椅的老人从楼上扔下去,令剩下的人往前跑,在后面射击他们取乐,并开车碾压过尸体、碾压过还没未丧生的人。
十口人瞬间化为冰冷的尸体。
这家人有做错什么吗?
他们没有顺从德军吗?
他们曾经干过什么忤逆侵略者的事情吗?
他们手上有反抗的武器吗?
或许正因为他们什么都没法做,只能被德军随机挑中、随意屠戮。
在这种情况下,席皮尔曼全家人的一切都变了。
他们的社会属性被逐渐剥离。
战前,他们曾是小提琴家、钢琴家、律师…...而当战争来临,他们只是在等待被杀名单上的一个数据。
席皮尔曼为了养家,跑去餐厅为食客演奏,慢慢放弃对演奏环境、演奏氛围的要求。
从前连炮轰来他都不愿暂停演奏,现在只要客人要求,他立刻停手。
为了保证父亲不被送走、为了救出弟弟,他四处求情、找关系,甚至对从前不齿的人卑躬屈膝。
逃过前往集中营的命运后,他在德军眼皮底下卑微求生,从艺术家变成了背砖抹瓦的劳力。
而德军依然会随时挑选苦力出来杀掉,活着的苦力们随时会被德军殴打,因为德军想过节开心一下。
他只得想方设法逃离犹太区,寻求各路同情犹太人遭遇之人协助藏身。
在躲藏期间,眼看着犹太区起义失败、华沙起义失败,他的精神、身体也逐步瓦解。
只剩下求生的本能。
最终,他变成残垣断壁间的游魂,再也不像一个人。
昼伏夜出、藏身阁楼犄角,像狗、像老鼠、像蚂蚁。
毕竟跟当时的人相比,老鼠唯一的差别,是不用担心因为是犹太裔就会被杀掉。
直到战争结束,我们才看到,他作为一个人的属性才统统找了回来。
他的钢琴家身份、他的尊严、他的清高、他的骄傲、他的骄矜…...
经历过这些的席皮尔曼是不幸的,但又是幸运的。
他没有上过战场,得到各种人的救助,成为波兰战前350万犹太人中,仅存的7万之一。
波兰斯基用近乎纪录片式的手法,让观众跟随着席皮尔曼逐步深入风暴中心,逐步体味身处战地的残酷。
从影片冰冷、沉静的叙述中,逐步感受人在那种处境下的绝望。
影片还有诸多,有头无尾的事件、无头无尾的情节、快速一瞥却令人久久难以忘怀的镜头。
比如,那个在犹太区追问有没有人见过自己丈夫的疯女人。
比如,那个等待列车时因为闷死自己孩子而歇斯底里的母亲。
比如,那个希望有人反抗却在上火车时被德军打死的老人。
以及,那些散落在墙边、屋后、街前的男人、女人、老人、孩子的尸体,那些散落在广场上、车站里的箱子与物品。
这些无论来自导演波兰斯基本人亲历,还是主人公席皮尔曼自传记述,都是告诉我们,每个普通人在战地,都只会剩下这残存的切面。
因此,没有观众在跟随钢琴家翻过高墙后,不会被那片漫无边际的废墟所震撼。
眼睛看到城市沦为废墟前,内心早已崩塌成废墟。
看完《钢琴家》所展示的一切后,唯四个字该在所有人心中久久徘徊:
珍爱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