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局风”年轻人:相亲市场的爆款,体制里的杂工
最近,“厅局风”穿搭走红,公务员在相亲场上大杀四方。2022年国考报名人数首破两百万,平均六十多人争一岗,千军万马抢着过独木桥。
就连年轻的大厂人,在35岁被优化的魔咒降临之前,也纷纷裸辞考入体制内,只求一个5点下班回家吃饭。
体制内的工作似乎成了年轻人的就业香饽饽。
但是当他们真进去后,才发现跟自己设想的不一样。
喝茶看报、闲云野鹤的体制内生活早已是过去式。如今体制内年轻人的宿命,是躺不平也卷不动。
拥有“厅局风”穿搭配置的体制,在外面看的人以为“每月工资准时到账,节假日福利优厚”,里面的年轻人却说:
醒醒吧!这根本不是你们说的体制内。
然而事与愿违。“我毕业的大学在北京一抓一大把,但在老家属于名校了。领导对我期望很高,派给我很多很重要的工作。”
“能者多劳”是年轻人进入体制内面临的第一“卷”。在尤勇看来,体制内的日常就是踢皮球。新人快点接手,老同事就可以早点清闲。
有时候,只是做好份内的事情,都会莫名其妙成为单位的“卷王”。
有一次,领导安排尤勇到村里统计村民平均收入,判断他们是否属于低保户。等他去了村里发现,村里统计仍旧使用手写统计,最后通过计算器甚至是算盘来计算结果。
计算机专业的尤勇觉得,这种工作效率也太低了,就用电脑做了excel。录入几项公式,直接导出了人均收入,后来这个法子还推广到了全镇。
“我是不想卷的,但是大家日常就是不想担责,反倒像我这种把工作按部就班做好的成了‘卷王’。”
虽然一开始也因此遭遇过排挤,但尤勇觉得这就是体制内的生存法则,自己努努力,也能够适应。
像尤勇这样能在体制内自洽的年轻人,并不是太普遍。很多人在被体制“驯化”的过程里,出现了水土不服。
94年的阿依,是一名在体制内工作了8年的小学老师。毕业时想在教育系统里发光发热的阿依,没想到进入体制内的不适感会持续这么久。
职场PUA无处不在。最常见的就是“年轻就要多干活,给你活儿是锻炼是发展是看得上你的能力。”这些话术织成了密集的网,笼住了阿依的日常,逃无可逃。
“大家都醒醒吧,进体制想躺平,那是不可能的。据我所知,现在体制内的岗位没有轻松的。”在阿依看来,进入体制的年轻人,就如同生产队的驴,每天有干不完的活儿。像她这样的小学老师,校园检查、教师评级、文明创建等形式工作构成了她的日常,教学反倒是占比最少的。
她是一个非常有上进心的女孩,工作之外积极考各种证书,以备不时之需。但是这些在领导眼中都是不务正业,个人发展意味着对工作不尽心,阿依无法理解。
有一次,她试图将思维导图应用到课堂教育中。领导说:“不要搞些有的没的,看好学生不出事儿就行了。”那是2018年,阿依第一次有了离开教师岗位的想法。
“我以为农村教育环境不行,考到市里总可以了,才发现都是大同小异。他们不要求个人发展,不看长远影响,就希望你老老实实的。”无数次冷水冷言让阿依产生了压迫感,每每开学就睡不着觉,甚至出现了神经性皮炎。
“人际关系也是我要离开的原因。同事为了晋升巴结领导,彼此之间斤斤计较,圈子文化盛行,蝇头小利看得很重要。”阿依补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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煎熬中,她开始尝试体制外的工作机会。前段时间,在一次写作课结课演讲的时候,她一上台就习惯性地感谢各位前辈,被同学调侃为“太正式了”。阿依那时才发现,自己已经被体制内驯化得太久了,这种想法让她心里咯噔了一下。
在一个新媒体创业团队体验了一周,阿依兴奋地就像初入职场的新人。
“同事之间会说谢谢,大家彼此认可,有较为一致的价值观,我对未来的工作充满着期待。”
当然有一些历史遗留的PTSD。有一次,因为加班,老板在群里发红包感谢大家,阿依抢到66块。
她不敢要,“要知道之前在学校负责一学期的资料整理,才拿50块奖金。”
最近半年,阿依一直在做“离开体制的100个女孩”的采访项目。她想通过一些离开体制的故事,给那些想走又不敢走的人一些勇气。“很多人努力考入体制,但是不耐受,每天很痛苦又不敢轻易离开,我就是。”
为了克服这种恐惧,阿依进行了长达半年的职业规划师心理咨询。规划师给阿依的总结是:
考编在社会上是被理解的,并且是被人“羡慕”的。你最大的恐惧不是收入不稳定,自己能力不够,而是外界怎么看你……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一直在为更大的世界做准备,保持学习、阅读。来做咨询就是少数勇敢人的体现。
阿依之前一直被一些认知捆绑:
“贤惠、听话、稳定,这些词用在女孩身上不一定是夸赞,常常是一种枷锁,因为这意味着她需要牺牲掉自由。以前我在小县城相亲,对方明确就要小学老师,因为有寒暑假可以顾家。
我很生气,我不懂,他是要和身份结婚,还是找爱人。”
下个月,阿依就要正式离开工作了8年的体制内。
“进入体制内,好后悔,不如在企业。”今年26岁、已经在体制内工作一年半的YULI,时常后悔当初的决定。“卷到忙死,我简直是个低级杂工。”
原本YULI也是一名抵触公务员生活的社会萌新,“毕业的时候我打死不考公务员,因为不想过那种一眼看到头,相亲、结婚的生活。”
2019年,毕业后的YULI先在深圳闯荡了一番,找工作屡次碰壁让她备受打击。后来她决定回老家,进入家乡的一个国企工作。
“但是家人一直觉得我没有正式工作,在他们眼中,非体制内工作都是打零工。”
因为疫情的原因,这两年YULI身边不少在外漂泊的朋友都上岸体制内了。YULI也动心了,她辞掉国企工作,考编两年,终于加入了体制内。“我就是看中稳定,想过简单平淡的普通人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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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上岸后”的生活不太普通。周末节假日加班是标配,YULI每天都在焦虑中度过。
“互联网社畜抱怨996,我自嘲是896,就是八点上班九点下班一周上六天。”她不明白,为什么体制内会这么卷,工作多到仿佛明天就是世界末日,所有事情必须熬夜肝。
YULI有了偷哭的习惯——
凌晨3点接到通知,第二天8点需要资料,就得立马起来做;
周五临下班被告知,周一有人来调研,那意味着周末泡汤了。
有时候,她做梦都在工作。
“之前我测试过自己的抑郁情绪值,直接到了中度。我身边也有不少体制内的年轻人焦虑抑郁,要去医院开药。”YULI说。
在工作焦虑的包围中,能每天下班回家吃饭,是YULI进入体制内最大的幸福感来源。但是体制内的“稳定穷”,也让年近30还要靠家里救济的YULI,感到莫大的压力。
离开体制不是一个轻松的选择,尤其对YULI这种拼了两年才努力上岸的人来说。“一想到当年的挑灯夜战,就不想离开了。”YULI说。
ENDING:
考公=躺平,是体制内带给不少年轻人的幻象。
很多人美化了体制内的稳定,也没有想清楚就闷头进入了考公卷的队伍。等到努力上岸了,才发现这份工作不适合自己。后悔了,又不敢离开,呆久了转行更难,于是蹉跎痛苦是很多人的常态。
如今,在互联网上,体制内和体制外的工作已经变成了一种二元对立,稳定对冲了一切。
如果你看到一个体制内的年轻人,抱怨工作的痛苦,那下面保不齐就有两种评论:
能稳定发工资就已经很好了,有什么好抱怨的。
你都这样了,只能说明体制外的生存更恶劣。
甚至有人觉得,不辞职的体制内哭穷卖惨,只是为了制造信息差。误导大家不要进去,然后自己偷着乐。
想要效仿一些出名的前辈——拥有体制内靠山之后躺平,再去实现个人理想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如今的体制内,可能也不会让你躺平。
没有绝对的“铁饭碗”,也没有绝对的舒适圈。想用今天刷爆网络的一支视频台词当结尾,这支视频叫《回村三天,二舅治好了我的精神内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