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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秀作业 | 意外与命运

杨晨 通识联播 2020-09-30

博雅哥说


博雅哥今天为您推送的是本学期的通识核心课程“西方政治思想(古代)"课程的优秀课程作业,作者是杨晨同学。


修昔底德的《伯罗奔尼撒战争史》是研究古希腊历史——尤其是雅典和斯巴达战争——的必读之作,通过战争这一例外状态,我们能更清晰地看到斯巴达和雅典的性格。无论斯巴达还是雅典,都努力在属人的有限视野之下寻找一种面对命运的最明智的态度。在某种意义上,二者都希望尽可能排除命运对他们生活的影响。然而当面对命运时,两者有着不同的态度,这种不同的态度成为了两个城邦迥然不同的性格的一部分。


Vol.588

优秀作业

意外与命运


在伯罗奔尼撒战争的第三年,修昔底德着力记述了一场战役之中的一次战斗:


一艘琉卡斯的舰船冲在其他舰船前很远的地方,正在追击那一艘落在后面的雅典舰船。碰巧先有一条商船在那儿抛锚,雅典舰船就围绕着商船转圈,然后撞击那条追赶它的琉卡斯舰船的腹部,并把它击沉。这个突然的、出人意料的行动造成伯罗奔尼撒人的惊慌……


雅典人看到这种情况,勇气倍增。他们发出命令,大喊一声,冲向敌人。而伯罗奔尼撒人,因为自己所犯的错误而受到窘迫,现在队形散乱,因而只作短暂的抵抗就向潘诺姆斯逃去,他们原来也是从那里起航的。[1]

 

一艘舰船的得失即使对于最小规模的海战都很难谈得上有任何直接影响,但在这里,因为这艘琉卡斯舰船被击沉,伯罗奔尼撒人与雅典人双方的气势完全改变,导致战局发生了逆转。修昔底德的描述使我们意识到,这次战斗形势的逆转在于一艘琉卡斯舰船被击沉,而这艘琉卡斯舰船被击沉的原因则是“碰巧先有一艘商船在那儿抛锚”。这意味着,这次战斗局势转变的关键在于先前的一个意外。那么对于战争而言,意外究竟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战争的意外

从修昔底德记述的许多战争之中我们都能清楚地意识到意外对于战争进程的影响,那么意外在什么意义上能够影响战争的进程?意外与人对战争的谋划又是怎样的关系呢?


这些问题或许在一个更大的战役场景之中可以看得更清楚。战争的第七年,雅典与斯巴达[2]围绕派罗斯展开了一场争夺。环绕伯罗奔尼撒游弋的雅典舰队在德摩斯提尼的建议之下,在派罗斯修筑了要塞。因此,在阿提卡的伯罗奔尼撒人匆匆回国,之后立即出发试图收复派罗斯。为了阻止雅典舰队驶入增援派罗斯的雅典人,拉栖代梦人在斯法克里特亚岛布置了重装步兵。但是随后赶到雅典增援的舰队切断了拉栖代梦主力与岛上的重装步兵的联系,形成了对岛上重装步兵的包围。在缔结休战合约的尝试失败之后,双方展开了激烈的争夺,最终在德摩斯提尼的谋划之下,雅典人击败了岛上的重装步兵,迫使后者向雅典人投降。[3]


德摩斯提尼精心谋划了这场战役,但是在整个战役进程中,至少有三处意外超出了德摩斯提尼的谋划。首先,雅典舰队的指挥官攸里梅敦和索福克利斯开始根本不同意舰队在派罗斯停留,若非那时碰巧有风暴阻挡雅典舰队继续向科基拉航行,整个围绕派罗斯的战役根本不会发生[4];其次,因风暴逗留在派罗斯的雅典舰队也不愿在这里修筑要塞,德摩斯提尼既不能说服将军们,也无法说服士兵们。只是因为天气不好,舰队无法出发,士兵们因没事做自己厌倦起来之后才开始修筑要塞[5];最后,在雅典舰队与岛上被围困的拉栖代梦重装步兵处于僵持阶段时,是因为一个拉栖代梦士兵不留神烧着了一小片树林,随后又恰好起风,几乎烧尽了岛上的全部树林,德摩斯提尼才有机会探清岛上的虚实,进一步谋划之后的行动[6]


在围绕派罗斯的争夺之中,意外的因素与德摩斯提尼的谋划共同决定了这场战役最后的结果,但是这两方面的因素并不是并列的。在此前列举的三个意外事件中,因为天气因素,雅典人才登陆派罗斯并在那里修筑要塞,这构成了这场战役得以展开的基础;因为一个拉栖代梦士兵的偶然疏忽,再加上随之而来的风的因素,雅典舰队才有机会最终战胜被围困的拉栖代梦重装步兵,这次意外是德摩斯提尼后续所有谋划的前提。


这样看来,战争中意外的因素与人的行动相比,是一种更加基础的因素;人的谋划和行动是在一系列意外的因素之下展开的,甚至有时意外根本就是人的行动的前提。所以,战争之中的意外并不是与人的行动并列共同决定战争进程的一类因素,而是更加根本的前提性的因素。人在战争中的谋划与行动很重要的一方面就是应对各种意外因素,而雅典与斯巴达两个城邦对战争中的意外因素的态度完全不同。


图为《伯罗奔尼撒战争史》的作者修昔底德


斯巴达人的恐惧

科林斯人在劝说斯巴达人对雅典开战时指出了斯巴达人面对战争时的缺点:

你们的天性就是要维持现状,总是缺乏革新意识,在被迫行动时也从未取得过足够大的成就。


你们的习惯是想做的总是少于你们的实力能够做到的;你们总是不相信自己的判断,哪怕这个判断已经得到你们的认可;你们还总是认为危险是不可解除的。[7]


这些缺点之中,最显著的一点就是斯巴达人总是要维持现状,所以他们根本不想做很多事情,也就不会取得很大的成就。他们的行动完全是被迫的,革新意识对于斯巴达人没有任何意义。而斯巴达人之所以总是要维持现状,是因为他们认为“任何迁徙都会使他们既得的东西发生危险。”[8]所以,斯巴达在战争中表现出的全部性格都根源于他们认为“危险是不可解除的”。但是这里的危险指的是什么?


在斯巴达与雅典围绕派罗斯展开的争夺中,当斯巴达人在岛上的重装步兵被雅典人围困之后——

拉栖代梦人的政府官员来到前线看到要把被困在岛上的人救出来是不可能的,也不愿意让他们冒着被饿死的危险,或者被迫向人数占优势的一方投降。因此他们在征得雅典将军的同意之后,决定在派罗斯订立休战和约;他们派出使者到雅典去谈判以结束战事,力争尽快救出他们的那些被围困的人。[9]


斯巴达政府官员对当时处境做出的第一个评价就是“要把被困在岛上的人救出来是不可能的”,后续斯巴达人全部行动的展开都是以此为基础的。修昔底德没有描述斯巴达官员是如何得出这一结论的,但是这一结论本身就意味着斯巴达人在战争中做出的判断时不会对未来的意外抱有任何希冀,因而他们决不会冒险。不仅如此,为了避免意外对被围困在岛上的重装步兵的威胁,斯巴达人甚至甘愿与雅典人订立极为妥协的条约,他们希望在目前的形势之下迅速解救被围困的重装步兵,对他们而言,未来发生的任何意外都意味着更为糟糕的处境。


也就是说,对于斯巴达人而言,科林斯人所说的“不可解出的危险”来自于意外,斯巴达谋划与行动的基础就是对于意外的恐惧。


这种恐惧正是斯巴达使者关于派罗斯被围困的重装步兵向雅典人提出交涉时表达的核心立场:

我们今天所要说的,只是提醒你们注意,你们是知道如何作出明智选择的。现在你们可以作出抉择,可以利用你们的成功获取利益,保持你们已获得的东西,同时也赢得荣誉和威望。另外,你们不会像有些人那样犯错误,他们在得到某种异常的幸运之后,尽管其成功出乎意外,但还是得陇望蜀,想得到更多的意外的幸运。而那些饱尝甘苦的人们,知道运气可以好转,也可以恶化,他们最有理由相信好运不是永恒存在的;你们的城邦和我们的城邦都不乏这方面的经验,使我们汲取教训。[10]


斯巴达代表将自己的意图表述为提醒雅典人如何做出明智的选择,所以斯巴达代表后续的表述就是斯巴达在明智的选择及其依据方面的立场。其中,最重要的主题就是如何面对战争中的运气。斯巴达使者指出雅典人应该在因好运而获得的成功的基础之上接受斯巴达人提出的和约;而不该贪得无厌,希望获得更多的好运。这正是斯巴达人对于战争中的意外的基本态度,他们认为意外一定会导致目前的形势变得更糟。维系并保有目前的形势是斯巴达人最关切的事情,因为他们对任何可能遭遇的意外都极为恐惧。


随后斯巴达使者进一步解释了他们的立场,意外具有极端的不确定性,没有任何有理智的人会相信好运是永恒的,所以只有维持现状才能最大程度地避免意外带来的影响。


斯巴达人希望最大程度地避免意外对于他们生活的影响,所以他们做出任何行动的决定都是极为迟疑的。他们相信任何意外都只会使现在的处境变得更加糟糕,因而他们希望维持现状。斯巴达人出于对意外的恐惧而极力希望维持现状,这正是斯巴达人所谓明智的选择。


图为斯巴达的勇士



雅典人的明智

雅典人面对战争中的意外的态度与斯巴达人完全不同,在双方围绕派罗斯的战事试图订立和约的尝试中,雅典人没有考虑任何未来可能发生的意外,他们根本不接受斯巴达人的劝说。雅典人做出决定的核心依据是“岛上的人既然已经在掌控之中,他们随时都可以缔结和约,同时可以取得更多的利益。”[11]在雅典人占据战争主动的情况下,未来可能发生的意外并不在他们的思考范围之内。


这种态度清楚地表现在与米洛斯人的对比之中,米洛斯人试图说服雅典人允许他们继续保持自由的努力失败之后,在绝望之中,他们提出了他们继续抵抗的理由:

我们寄希望于迄今一直受到神祇庇护的命运,寄希望于别人的援助,即拉栖代梦人的援助;我们将尽力保全我们自己。[12]


米洛斯人将继续抵抗的依据归结到“受神祇庇护的命运”和“拉栖代梦人的援助”之上,但是在此前的谈判之中,雅典人已经给出了非常充分的理由证明拉栖代梦人根本不可能给米洛斯人任何援助,而米洛斯人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13],所以米洛斯人所谓“拉栖代梦人的援助”其实只是“神祇庇护的命运”的另一种表现。那么米洛斯人继续抵抗的依据其实完全都是对命运的某种希望。


对于这种希望,雅典人根本不屑一顾:

你们认为目前的形势与未来的形势相比,未来的形势更有把握;当你们渴望获得的东西已经与你们擦肩而过的时候,你们依然熟视无睹。你们既然把你们的一切都赌在拉栖代梦人、你们的命运和你们的希望上面,把信心寄托在它们中间,那么你们终将彻底失望的。[14]


雅典人非常确信处于绝望之中的米洛斯人对自己希望所寄托于的命运终将彻底失望,因为米洛斯人对“未来的形势”寄予了太多的希望,而雅典人认为能够把握的只有“目前的形势”。而这与他们此前在与米洛斯人谈判时,表达出的对命运的看法是一致的:

希望,那不过是危难中的人们的自我安慰而已……那些过分夸大希望的力量和孤注一掷地寄托在希望之上的人,在他们遭到灭顶之灾的时候才会发现希望的本来面目……当现实的希望完全丧失的时候,转而求助于虚无缥缈的、预言的、神谶的和其他的虚幻力量,这些虚幻的力量用希望来唬骗他们,导致了他们的灭亡。[15]


米洛斯人希望的最根本寄托在于“神祇庇护的命运”,而雅典使者指出米洛斯人的希望来自于各种虚幻的力量。雅典人将命运完全归结于虚幻的力量之中,因为他们不相信任何对于“未来的形势”的把握,不论预言、神谶还是所谓命运。雅典使者承认所有这些都是有力量的,但是在根本上这种力量是虚幻的,因为这些都超出了人可以把握的限度。


伯里克利在三次演讲中所阐述的正是这样一种态度。在伯里克利劝说雅典人拒绝向伯罗奔尼撒人让步的演讲中,他在正式的演讲之前首先强调:

我建议你们当中那些被我的言辞说服的人,要支持公民大会的决议,即使是处在逆境之中也要如此。不然的话,在诸事顺利的时候,他们就不能发挥他们的才智。因为事物发展的过程往往和人们的计划一样,都是变幻莫测的。正因为如此,无论出现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我们通常都把它归于命运。[16]


在这段讲辞中,可以清楚地看出,雅典人所谓的“命运”是指意料之外的事,也就是斯巴达人所恐惧的意外。但是与斯巴达人不同,伯里克利有意把“事物发展的过程”与“人们的计划”并列在一起,这样“事物发展的过程”已经不再构成“人们的计划”的基础与前提,而只是与“人们的计划”并列在一起作为达成某个目的的条件。通过这样的并列,斯巴达式的对意外的恐惧完全消失了。在这样的并列之下,伯里克利想要强调的是,“事物发展的过程”是变幻莫测的,但是不能因为这种变幻莫测带来的逆境,就改变最初的立场,甚至这种变幻莫测本身正是人们的才智和计划想要对抗的。


伯里克利将“人们的计划”从“事物发展的过程”之中区分出来而着重强调“人们的计划”就意味着,在“事物发展的过程”对“人们的计划”产生不同的影响时,即处于顺境或是逆境之中,雅典人对命运的感受会完全不同。


在伯里克利做葬礼演说时,整个雅典处于其最辉煌的时刻,演说中伯里克利几乎没有涉及任何关于命运的内容,只在一处暗示道:

在雅典,我们的生活完全是自由自在的,但是我们也随时准备对付和他们(拉栖代梦人)一样的各种危险。[17]


在顺境之中,雅典人对于命运基本处于无意识的状态,而对“人们的计划”有着极端的自信。伯里克利暗示,在这样自由自在的生活之下,雅典人足以应对未来变幻莫测的命运,即使此时大部分雅典人对于命运都处于一种无意识的状态之中。


但是当瘟疫给雅典带来巨大的灾难之后,雅典人不得不重新意识到被他们所忽视的命运,而伯里克利也不得不再一次在演讲中提醒雅典人对于命运应该采取的明智态度:

虽然我们在其他方面有所准备,但是瘟疫还是降临了——只有这个事件是我们始料不及的。我知道,我之所以越来越不得人心,主要是由于这一点。这是很不公平的,除非你们准备把将来任何一种意想不到的成功也都归功于我。同时,对于上苍所降临的灾祸要默默地忍受,而对于敌人则要坚决抵抗。[18]


伯里克利首先指出瘟疫是一种意想不到的灾祸,但同时也会存在意想不到的成功;对于这些意想不到的不论成功或是失败,都不应该有过激的反应。伯里克利在这段讲辞中区分了上苍和敌人,上苍意味着命运,而敌人则意味着其他人的计划。这样,伯里克利就回到了第一次讲辞之中对“事物发展的过程”和“人们的计划”区分之上,二者对应的正是雅典使者提出的“未来的形势”和“目前的形势”。人们的计划只能针对“目前的形势”,“未来的形势”作为“事物发展过程”本质上是变幻莫测的,所以人是不可把握的。在雅典的处境之下,伯里克利不得不更清楚地表明面对“事物发展的过程”带来的灾祸时,雅典人应该默默地忍受。


从伯里克利的三段讲辞中可以看出,雅典人认为面对意外的明智态度与斯巴达人和米洛斯人都不相同,他们将“人们的安排”从“事情发展的变幻莫测”中区分出来,而将后者归于命运。对于命运,在顺境和逆境时,雅典人的态度不完全相同:在顺境时,雅典人可以对命运毫无意识;在逆境时,他们不得不意识到命运,并按照伯里克利所说的默默地忍受上苍降临的灾祸。这两种情境之下,核心的原则是一致的,即“人们的计划”只能依据“目前的形势”而非“未来的形势”做出安排。只有当命运由“未来的形势”转变为“目前的形势”之后,才能够被“人们的计划”所把握。


雅典没有将自己的希望寄托于命运之上,相反,他们希望最大程度地消除命运对“人们的计划”的影响。雅典人没有像绝境中的米洛斯人那样对命运抱有虚幻的希望,也没有像斯巴达人那样对意外持有一种难以消除的恐惧,雅典人似乎找到了二者之间的一个平衡,他们对命运的态度似乎是最明智的。


图为修昔底德的《伯罗奔尼撒战争史》的英文版封面


雅典人的困难

可是在派罗斯战争中,斯巴达人曾提醒雅典人应该做出一个明智的选择,而不该“对于未来更多异常的幸运抱有不切实际的希望”。那么雅典人对于命运的态度究竟在什么意义上对未来更多异常的幸运抱有了不切实际的希望?


当西西里战局已经无法决定性地不利于雅典时,尼西阿斯发表演讲鼓励雅典士兵:

你们不要丧气,或者像没有经验的士兵一样,他们在第一次战役失败之后就永远胆怯了,对未来有着不吉利的预想,以为将来总是灾难性的。但是你们中间有身经百战的雅典人,有随同我们参加过多次远征的同盟者,你们不要忘记,战争中有不可预料的因素。希望我们也有幸运的时候,你们应当准备再战,无愧于你们亲眼所见的你们这支伟大的军队。[19]


尼西阿斯采用了极为类似米洛斯人的说辞来鼓励雅典军队,但是他比米洛斯人更清楚地意识到他诉诸的是一种极端虚幻的力量,所以他的鼓励比米洛斯人的表达更为悲壮。雅典人在此刻不仅没有依据“目前的形势”做出最明智的选择,甚至他们行动的全部依据只剩下了一种 “虚幻的力量”——希望,希望他们也有幸运的时候。


濒临绝境的雅典人显示出的对命运的希望与米洛斯人并没有什么不同,这种希望是否本来就隐藏在伯里克利所阐述的态度之中,而在绝境之中才清楚地表露出来?


在尼西阿斯在西西里最初的作战陷入僵局之后,雅典人派德摩斯提尼增援西西里的远征军。德摩斯提尼计划对叙拉古人发动夜袭,他的谋划一如以往一般出色,雅典人最初取得了战役的主动权——

雅典人满怀着胜利的喜悦,虽在前进但队列有些混乱,他们希望尽快突破其与尚未接战的敌军,形成破竹之势,不给敌人重新集结反击的时间。这是波奥提亚人首先起来向雅典人发起反击,击溃了他们,迫使雅典人逃走。[20]


此后,战役局势完全逆转,德摩斯提尼精心选择的袭击时间对于雅典人造成了无比沉重的伤害。雅典大败,叙拉古人因意外的获胜,恢复了信心。[21]


在叙述之中,修昔底德甚至没有说明究竟是怎样的意外导致了雅典人的溃败[22],但是波奥提亚人意外的反击使得德摩斯提尼精细策划的夜袭却导致了雅典援军的大败,德摩斯提尼的谋划并没有失误,只是战场上的意外倒向了叙拉古一方。这时就是伯里克利所谓的逆境,处于逆境之中的雅典人应该默默忍受上苍降临的灾祸,并在这种处境之下做出最明智的决定。德摩斯提尼正是这样做的,他建议撤离此地,转向攻击那些已经在阿提卡修筑要塞的敌人。[23]从此后战事的发展来看,德摩斯提尼此时的建议无疑是最明智的,遭遇了意外的失败之后的雅典人已经不可能战胜叙拉古人,撤离西西里可以保存雅典军队的有生力量,对于雅典城邦有着重大的意义。但是这时作为雅典一方最高军事主官的尼西阿斯却在犹疑不决,他不断地考量着各种选择,难以做出决断。更为致命的是,在他的抉择之中,对“未来的形势”的担忧和关切成为了做出现在的决定的重要依据,他陷入了对命运的恐惧与希望之中。当战争的局势不断恶化,尼西阿斯最终下决心撤退时——

全军做好了一切准备,正要登船出发时,适值望月之夜,发生了月食。大多数雅典人被这一现象所震撼,他们力劝将军们等待。尼西阿斯有些过分迷信占卜以及这一类的习俗,他依预言家所说,要等待三个九天之后,才可以再讨论军队撤离的问题。[24]


尼西阿斯[25]在远征军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依据预言做出了等待的决定,而正是这一决定最终断送了远征军的全部希望。与德摩斯提尼相比,尼西阿斯根本无法依据战场上的现实处境做出最明智的决定,但他却是雅典在西西里的最高军事主官。雅典在西西里的远征军最终因为尼西阿斯无法按照雅典人的态度面对命运而走向了覆灭。


这确实意味着伯里克利所展示的雅典人面对命运的态度在战场上有着巨大的优势,西西里远征军的覆灭正是由于对命运采取了不同的态度。但另一方面,伯里克利反复阐明的雅典人面对命运的态度本身不能像被描述的那样摆脱对命运的依赖,并不是每一个指挥官都能够排除对于命运的担忧和恐惧,仅仅依据“目前的形势”做出最明智的决定。即使有这样的指挥官,如德摩斯提尼,他也未必能够处于掌控全部军队的位置上。伯里克利表述的面对命运的态度看似在最大程度上将命运置于人们对事情的安排之外,但是这种态度自身的实行者却极端依赖于命运:必须有一个明智的人能够坚持这种面对命运的态度,并随时做出最明智的选择,这种态度才可能实现。在战争中,军事统帅持有这种面对命运的态度并且能够做出明智的选择本身就是极端依赖命运的。


有限的人与命运

不论斯巴达还是雅典,都努力在属人的有限视野之下寻找一种面对命运的最明智的态度。在某种意义上,二者都希望尽可能排除命运对他们生活的影响。


斯巴达人努力的关键在于维持现状,因为“现在的形势”受意外的影响最小。出于对意外的恐惧,他们对任何可能改变现状的决定都表现得极为慎重,甚至患得患失,这样的态度使得斯巴达人在战争之中往往不能随时做出最明智的选择。


雅典人则希望通过对“未来的形势”和“目前的形势”的区分,将全部“人们的计划”全部指向“现在的形势”从而摆脱命运的影响。只有当命运降临,也就是“未来的形势”转变为“目前的形势”之后,雅典人才会采取主动的态度,针对“目前的形势”做出最明智的决定。但这种态度预设了依据“目前的形势”做出明智的选择的人是超然于命运之外的,否则就无法保证永远拥有一位坚持这种态度并能够随时做出明智的选择的统帅。一旦统帅无法坚持这种雅典式的面对命运的态度,整个雅典都会遭遇灭顶之灾。


雅典人和斯巴达人都是在有限的人的视野之下表现出了各自面对不可测度的命运的不同态度,而这种不同的态度成为了两个城邦迥然不同的性格的一部分。


注释:

[1] 修昔底德著《伯罗奔尼撒战争史》,徐松岩译注.世纪出版集团、上海人民出版社,2012. P187.后文引用相同的段落时,用引号注明,不再重复标注。

[2] 本文在引用徐松岩先生译文时,按照书中的译法用“拉栖代梦”;其余情况则按照习惯用“斯巴达”。

[3] 详见上书,P272-293.

[4] 详见上书,P272.

[5] 详见上书,P273.

[6] 详见上书,P288.

[7] 同上书,P77.

[8] 同上书,P77.

[9] 同上书,P278-279.

[10] 同上书,P280.

[11] 同上书,P282.

[12] 同上书,P408.

[13] 详见上书P407.

[14] 同上书,P409.

[15] 同上书,P405.

[16] 同上书,P121.

[17] 同上书,P151.

[18] 同上书,P167.

[19] 同上书,P517.

[20] 同上书,P506.

[21] 详见上书P505-507.

[22] 普鲁塔克认为因为这是雅典人第一次遇到列阵作战的敌人,所以会意外地败给波奥提亚人。参考:普鲁塔克《希腊罗马名人传》,黄宏煦主编,商务印书馆,1990. P566. 修昔底德没有给出这样的解释,或许这更加意味着,修昔底德认为雅典人的这次失败完全就是一次意外。

[23] 详见上书P507.

[24] 同上书,P511.

[25] 与普鲁塔克描述的尼西阿斯相比,修昔底德笔下的尼西阿斯迷信的一面更少一些,但是在这里最关键的一处,修昔底德使我们清楚地意识到雅典在西西里的失败与尼西阿斯性格之中的迷信有着直接的关系。


文浩 编辑  /  校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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