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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妍 | “窗外一塔湖图,门里两河春秋”

通识联播 2020-09-30

博雅哥说


艺术学院的贾妍老师本学期开设《美索不达美亚艺术与文明》通识核心课程,感兴趣的同学欢迎多多关注。今天博雅哥为您推送的是贾妍老师在2018年4月20日文研院“传承:我们的北大学缘”未名学者校庆讲坛所作讲话的文字稿。


在本文中,贾妍老师介绍了自己如何一步步走向亚述时期图像遗存研究的学术历程,同时讲述了自己与北大“结缘”的经历和感受。贾妍老师以“衔尾蛇”为喻,表达了自己坚定地投身于古代两河艺术史的研究,力求让“这个属于‘他们的东方,我们的西方’的区域在中国人的文明观里逐渐清晰起来”,并“以涓滴之躯投身于母校的往复传承”的信念。


Vol.808

通识经典

“窗外一塔湖图,门里两河春秋”


贾妍

北京大学艺术学院


各位亲爱的老师、同事、朋友们好!


我是贾妍,现在在艺术学院做艺术史方面的研究和教学。我的专业方向稍有点儿偏门,做的是古代两河流域,主要是亚述时期的图像遗存研究。今天能有这个机会与诸位在座的师友分享自己的“北大学缘”,我既荣幸又忐忑。自己学养尚浅,业无所成,实在不足为道。说服自己有勇气站在这里的原因,一是当前的人生阶段和在校园中的位置,确实是介于“老师“和”学生“这两个状态、两重心态的”中间“点上,或可作为“传承“中的一个链条谈谈自己的”缘“之所在;另外也存了一点儿私心,像刚刚程乐松老师说的,想给自己背后的小学科找一个在”核心舞台“上宣传的机会。这个校园里有过、有着太多令人仰止的大师,如果他们是山巅的旗帜,我最多可以算作山脚下一个刚刚启程的攀登者,而且是龟速前进的那种。不过我并不介意给自己”龟壳儿“上也插面旗,至少可以以一个萌萌哒身影告诉后面更年轻的朋友们,前方不远处,两河转角,有人正在探路,或可同行否?


图为贾妍老师与两河流域的“拉玛苏”雕像


“你怎么会想要学古代近东艺术史的?“这个问题我做学生的时候常被老师问,如今做老师又常被学生问,而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我都不太能给出一个明确的回答。最终走到这个方向对我来说像是一场毫无预谋的远行,如《吉尔伽美什》史诗开篇所说,仿佛是来自“深渊”的诱惑,以至于这么多年以后我仍然没能从这个“坑”里面爬出来。唯一确定的是,北大决计是当初“引我入瓮”的“深渊”的入口。我是九八年进北大的,第一志愿历史系。虽然专业是自己选的,但一开始很迷茫,全然没有方向感。应该是大三那年,我去选了颜海英老师的“古代东方文明”,接着又选了“埃及象形文字”,从此就收拾行囊奔着远古去了。用现在流行的话来讲,那真是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呵!更长远的学术志向那会儿是没有的,只是觉得几千年前的事儿在小鸟小人拼凑出来的奇异文字中,仿佛触手可及,实在神奇!而且在诸多读不懂想不通之后发现居然还可以念念《亡灵书》,太“治愈”了!情绪上的感召还来自那时候比我现在还年轻的颜女神。她身上有一种完全放松的、极具感染力的亲和气场。在她的课上我觉得与古埃及人“相处”是一种真实而轻巧的愉悦,就像末日审判里那杆压得住人心的羽毛——毕竟,这是一个用超过90个象形文字词汇来表述“快乐”的民族呵!


图为贾妍老师在埃及麦迪那工匠村考察


后来保了研,我顺理成章地跟着颜女神继续攻读埃及学,并有幸在研究生二年级得到国家留学基金委的资助,到开罗大学考古学系交换一年。这段经历对我后来求学方向的转变起到了决定性作用。在埃及的那年第一次体会到看实物、泡博物馆、跑遗址的重要性;同时领悟到,对埃及这样的古文明,视觉材料可以比文字记录更加丰富。这些视觉材料怎么读?是不是像文字一样有一定的“语法”和规律可循?那些谜一样的图像究竟有什么涵义?在每一个博物馆中,每一座神庙里,我所不知道的都太多了,而越不知道就越想去了解。其实本科时我有辅修现在所在的艺术学院(当时还是艺术学系)的双学位,也知道有艺术史这个专门的领域,不过在埃及的那一年才真正产生了未来从事古物和图像研究,并在这个方向上继续深造的想法。


图为2002年本科毕业时,贾妍老师与颜海英老师在北大西门合影


如果说最初是北大、是颜老师给我打开了一扇朝向远古的门,后来引导我一步一步进入古代两河世界,并在此间找到归宿和方向的,是哈佛大学艺术与建筑史系的Irene Winter教授,我的博士指导老师。Winter老师是美国治古代近东艺术的泰斗,德高望重,年轻时以思维敏锐过人曾获麦卡瑟天才奖。刚去美国那会儿,同系治中国艺术史的汪悦进教授曾专门对我说:”中国人学两河艺术史的少,也不容易,有机会和Irene学是你的运气,要好好努力!“其实我一直也觉得自己挺有运气的,从北大到哈佛,一路都遇到喜欢的专业,跟着喜欢的老师,不承认幸运就有点儿矫情了!不过也许真是之前走得太顺了,当时对汪老师说的”不容易“是没有切实认知的。可以想见,我几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被狠狠的虐了!我进入了一个完全陌生的领域:古代埃及和古代两河就“古代”两个字能搭上边儿,而历史和艺术史更是从材料到方法都完全不同的两个学科。我要在第一年用磕磕巴巴的英语去近东系死磕阿卡德钉子文,同时在方法论课上与其他艺术史系的同学假装谈笑风生地讨论瓦尔堡和潘诺夫斯基!专业课跌跌撞撞的同时还要去兼顾二外考核和各种作业。我觉我自己可能要更老一些才能在细节上认真回想那段漫长而不堪回首的日子。无休止的熬夜什么的其实倒还好,最难过的是仿佛永远都无法企及的专业上的安全感,以及随之而来的惶然、惶惑、与惶恐,那些年说是掉进了“深渊”一点儿也不夸张。


图为亚述浮雕上的楔形文字


我极感恩Winter老师在我最脆弱、最自疑的阶段给了我全部的耐心和信任,使我在浮不出水的窒息感变为人生新常态之后,居然慢慢摸到了岸。我的毕业论文做的是亚述时期的铜门浮雕研究。毕业典礼那天,导师送给我的礼物特别有心——L.W. Kings所著的《沙曼尼瑟铜门浮雕》1915年原版!这是关于我研究课题在学术史上的第一部著作,到我毕业那年刚好出版100年。在书的扉页上她写:致贾妍,2015年5月28日,你的“开门”,我的“关门”!老师早在零九年就荣休了,我是她从教四十余年的最后一位学生,她从汪悦进教授那里得知中文里有“关门弟子”的说法,所以在赠言里以此为喻,表达对我的期待和祝福!其实到现在我看到这几句话眼眶还会湿润,前路漫漫,方向未明,走着走着总会怀疑自己是不是真有能力从这扇门中走出去,又或者可以走多远。唯一能做到不辜负的大概就是脚步不停罢了。


图为博士学位授予典礼与winter老师在《沙曼尼瑟铜门浮雕》一书上的寄语


十八九岁的时候刚进北大,在钱理群先生的《鲁迅研究》课上,我听到钱先生用慢悠悠的深情念出鲁迅的文字:“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和我有关。”那时的我并不知道这种“有关”出自何处,又去向何方。后来在象形文字的课堂上我第一次觉得那个遥远时空里的奇异族群正以某种方式向我传达他们的信息,从而让我成为与他们”有关“的人。转眼二十年过去,我以老师的身份重返母校,最开心的是能够把古代两河艺术史作为一门新课添加到北大的课表上。在课堂上与当初的我一样年轻而好奇的学生们分享美索不达米亚艺术与文明,其间颇多惊喜。去年有个大二的小姑娘,从光华降转到艺术学院美术史专业重读大一,说是听了两河艺术史后特别感兴趣,立志也想学这块儿,现在已经在学苏美尔语了!作为一个在“深渊”里沉寂了很多年的人,看到有青年朋友如此义无反顾地“入坑”我真是有种纠结的欢喜。这个领域确实冷门,也是一个投入与产出比不太平衡的学科。哪怕花几年甚至十几年的时间开荒播种,也要做好最终颗粒无收的准备。这个领域的研究现状也并不乐观:近东的局势,连年的战火让这个本就以废墟形式存在的文明更加破碎零落;考古发掘的停滞更让这个很大程度上建立在古物遗存基础上的学科在全球范围内不断萎缩。当然这个领域的确也很重要。在欧美,近东学由于与古典文明、与《圣经》研究的千丝万缕的联系,一直被视为文明史的“源头”学科,不仅存在于研究领域,而且存在于公众视野当中。但是在中国,在近代以来“东方”与“西方”二元文明观的建构之下,这个区域似乎在文化相关性上还距离我们太遥远,基本只象牙塔里的存在。我的老师一代的中国亚述学家、埃及学家,像北大的拱玉书教授,颜海英教授,跟随着他们的老师,世界古典文明史在中国的奠基人林志纯先生,以拓荒者的魄力在中国硬生生辟出了近东研究的蹊径;我们这一代,及我们下一代的学者自当继续作为探路者,勇敢而坚定的前行,力求让这个属于“他们的东方,我们的西方”的区域在中国人的文明观里逐渐清晰起来。最近特别令人振奋的是听说北大本科的人文“古典班”要在2018年起正式增设“亚非古典学”方向了,这在生源和体制上保证了近东研究在北大乃至在中国的后继有人,简直是喜大普奔的好消息!


图为贾妍老师的女儿在翻阅导师赠书


感谢母校,在这条漫长而狭窄的道路上,先是给我开了一扇远古的门,而后又给了我一面临湖的窗。每天沿着未名湖到位于红三楼的艺术学院办公室工作,我都有一种充满幸福的穿越感,像是回到了青春时代吸引我的远古“深渊”的最入口处,穿梭往返,乐此不疲!今天我们的话题是 “学缘”的传承,我在想,“缘”是什么?作为终日和图片打交道的人,不自觉地就想到了发端于古埃及的一个著名的“圆”——长蛇回首自噬其尾,后世唤作“衔尾蛇”,常常用以象征回归与重生。于我个人而言,在西行求学的十年以后得以重返母校,我一度觉得自己像是咬到了尾巴,有一种圆满的欣喜。然而个人的格局终究是太小了!今天听到前辈与同辈学者的讲述,我更加深刻的感受到这个校园里流动的是一种更大的力量,生生不息,代代传承。如果时间也是一个圆,那建校两个甲子的今天就是巨蛇再度“衔尾”的一点。我想借此祝愿所有北大人共同热爱的母校:在自我贯通中延绵流转,在首尾相连的一刻通向永恒,未来因此获得无限可能。而我愿以涓滴之躯投身于母校的往复传承之中,做一个能在更大格局里“衔尾”的北大人。


谢谢大家!


图为古埃及“衔尾蛇”浮雕


郑林 编辑  /  天琪 校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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