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新杯 | 乌托邦后记——与老人的对谈
本文是第一届“怀新杯”经典·阅读·写作大赛二等奖作品,作者是马龙霄,现为中山大学博雅学院哲学专业2019级本科生。本文中,作者续写《乌托邦》第二部分的末尾,以尝试构建奴隶的生活,并且尝试解释这样的一种生活。
Vol.1245
怀新写作
乌托邦后记
——与老人的对谈
马龙霄 | 中山大学博雅学院哲学专业
拉斐尔累了,我挽着他的手下到餐厅内用晚餐。众人落座,菜还未上,忽然旁边一个穿长袍的老人缓步向我们走来,看服饰应当是一个外邦人。他询问到道:“三位先生,非常抱歉无意听到你们的谈话,莫非你们在聊的是那远隔重洋的好地方?那个留着奶和蜜的地方?我也曾在那里度过一段令人难忘的时光。”
我们三人都感觉到惊讶,尤其是拉斐尔,他连忙问道:“是的先生,请问您也曾到过乌托邦吗?还是您本身就是乌托邦中的一员呢?”
“并不是,”他回答道“老爷们生活优渥、品格高贵,并且深深的爱着自己的国家和制度,是断然不会出来的。我是在乌托邦里服侍老爷的人,也就是外面常说的奴隶。
我出生在海上,父母是随船的水手。大海茫茫,在我还并不知道船的目的地时,父母便去世了。而后又遭遇了海难,随着海浪我被带到了乌托邦中。在那里,听说成为奴隶可以获得基本的生存保障,我便留在了那里。后来年岁渐长,生活也有了一定的保障,故离开了老爷们,自己出来看看世界。我搭上了一艘船,哦,我并不知道外面的世界什么样,所以也并没有挑选目的地,只是随着海浪再一次漂流。”
“这个经历真是神奇!”拉斐尔赞叹道“其实我本想夸赞你是奥德修斯的。回家是需要跨过如此多的艰难险阻才能达成的伟业!更何况并没有目的的航行。不过在吃饭之前,不知道您愿不愿意和我们分享乌托邦中的奴隶的见闻呢?我在乌托邦考察的时候,并没有真正和奴隶交谈过。虽然常听当地人提起,但是我似乎并没有在乌托邦看到很多奴隶。乌托邦的奴隶确实和我们的奴隶不太一样了。你们也知道(对莫尔和彼得),虽然英国人觉得现在没有古代罗马时期的奴隶了,但是地主们对于农民的剥削却远远胜于以前。乌托邦人并没有此类的剥削的必要,所以奴隶十分稀少。”
“虽然城市中确实很少见到奴隶的身影,但是奴隶却并不少。”老者反驳道,“乌托邦的老爷们其实日常生活中并不需要我们。他们自己会去干那些在其他国家贵族看来又累又脏的农活,饲养牲畜,以至于在没有我们帮助的情况下就可以让他们拥有那么多的财富和食物。他们也往往耻于将我们带在身边,因为会被其他人指责并不独立。但是他们又不能完全离开我们,所以就将我们安排在了一个距离城市很远的地方。第一个给我们住的地方要追述那传说中的乌托普国王。国王率军攻下岛屿,但是这途中遇到很多并不愿意被统治的人和很多很多并没有能力被教化的外邦人。于是,国王就在每个城市旁边,沿河的地方寻找了一块非常贫瘠,寸草不生的盐碱地,为了防止我们私自种地,囤积财富。这一大块地方,就被称之为‘营地’。在营地周围,老爷们为了防止我们随意外出挖了一条深不见底的沟壑,将营地内外彻底分割开来。而我们唯一的一条出路是位于河边的一个缺口,老爷们在那边修建了一个大门,也就是我们的‘营地之门’。”
“你们的生存环境真是令人称奇。”拉斐尔感叹道“我曾好奇,为什么我们在游历乌托邦之时很少看见奴隶。乌托邦人是极其重视劳动的,甚至觉得将劳动的责任推给别人是非常的不道德的。既然是这样,那他们对于奴隶的需求应该是少之又少,而不像我们社会中的领主豪绅,需要那么多奴隶来满足自己的荒淫无度。老人家,是否可以请您详细说说营地之中的生活呢?我相信这一定会帮助我们理解为什么乌托邦人要选择这样的生活以及为什么会有人选择违反法律而不得不成为奴隶。”
“好的,先生们,我非常愿意效劳。但是,我可能并不认为我们的生活是我们的选择,大多数的我们并没有选择的权利。让我介绍营地中的三种人和他们的生活状态吧。首先是像我们这样的甘愿接受苦活累活的外邦人。老爷们在绝大多数事上都亲力亲为,毫无怨言,但是,在某些非生产性的工作上,老爷们也需要我们的帮助,例如誊抄每个城市的信息资料,打扫大街和屋子。每天晚上,老爷们会计划好第二天需要的奴隶的数量,并且随机从名单中选择人名,派遣出去工作。每天的工作任务并不繁重,但是重复的动作总是让人疲惫不堪,并且,因为是随机分派任务,我们往往并不知道自己一天究竟要完成什么任务。好在,每次任务完成,老爷们都会给我们以食物和衣物,这是我们唯一获得生活物资的途径。如果有幸,我们可以积攒到足够的财富,也可以向老爷们申请离开乌托邦。在这些方面我们是最为自由的一群人了。
第二类人则是那些原来被老爷们俘虏的战俘。他们在被俘虏之前似乎就是战友,等级严明,关系紧密,往往成群结队的走在营地里。让人疑惑的是,虽然老爷们平常都是那样的明智和理性,拒绝一切无端的幻想和邪恶,但是只有在处理那些罪大恶极的人时表现得是那样手足无措。老爷们似乎没有一个完整的法律,似乎从乌托普国王时候开始,老爷们总是对于法庭和审判抱有强烈的敌意。虽然老爷们知道他们的生活是高尚且正义的,但是那些并不愿意过上高尚且正义的生活的人究竟应该如何处理呢?他们认为,无尽的辩论和对于死刑的执行只会让他们变得暴虐和血腥,这不是他们想要看到的。最后,乌托普国王最后决定,对于那些被决定为有罪的人,将通过盛大的仪式将他们送到营地中,交给战俘执行死刑。另一方面,宰杀胜出也是战俘们的重要任务。每天需要的牲畜也会以同样的方式被送到营地中来,经过战俘们的猎杀,再被送出去。处死犯人和处死牲畜几乎是一模一样的方式。
先生们,这可是那些战俘最为喜欢的场景,你们也可能从来没有见过如此血腥的场景。那一般在夜里,战俘们带着五颜六色的面具,以那个犯人或者牲畜为中心,一圈一圈的站着,中间点着篝火。逐渐的,他们开始动了起来,起初只是简单的绕圈,围着猎物念念有词。后来速度越来越快,那种焦躁和恐怖的情绪也逐渐弥漫开来,在人群中游荡。忽然,旁边传出了诗人简短而又有力的歌声,战俘们开始随着韵律怒吼、哭嚎;动作也逐渐越来越复杂起来。有的人拿起了树枝,充当他们原来战斗时的长矛,有的人解开了猎物的绳索,并驱赶他们快点逃窜起来。那圆圈将猎物们围在中央,仿佛这不是对犯人的死刑判决,而是一场精彩的狩猎表演。最终,舞蹈着的人们用石头、牙齿慢慢的杀死了那逃窜的猎物。这样的场面,让我仿佛看到了他们在战场上的可怕身影和杀戮途径,我们一般称战俘们的这种行为叫狂欢。他们似乎热爱这种活动,只要老爷们送来了犯人,他们似乎总是用这种方式方式完成老爷的任务。
而那些替他们歌唱的诗人,你们可能不能猜到,居然是那些因为罪恶而被送进营地的老爷们,我们往往称他们为小老爷。小老爷数量很少,但是都是那么的迷惑和不谙世事。有的老爷,沉迷于那魔法般的吟唱,每天通过为战俘吟唱从而获得酒精,保持酩酊大醉的状态。似乎沉醉的状态才是吟唱的母亲。但是,另一些喜欢吟唱的老爷却没有那么幸运。他们就像是被冰冷的河水浸透了胸膛,从来不曾真正的高歌和和舞蹈,而是每天唱着悠长缓慢的歌谣,诉说着他的冰冷与凄苦,真是令人反感。果然,有一次一个一个小老爷在战俘们狂欢的时候还在不知好歹的吟唱着哀歌,被忿怒的人群用石头猎杀,尸体被撕得粉碎,扔进了河里。
另外一些老爷,虽然也说着让人困惑的语言,但是往往是长篇大段演讲,在说着那些天上和地上的东西,看到太阳和月亮的光亮和满天繁星,但是就是看不到他们脚下的路和明天的晚饭。后来的游历中我听说,似乎先生们将他们一种称之为诗人,另一种则是哲学家。”
“对于你及同伴的生活我表示遗憾,生存的压力早已让你们失去追求德性的勇气;而对于那些战俘,我只能说,他们的心灵完全由欲望控制,任由他们的肉体像是多头怪兽一样横冲直撞。他们是无可救药的。但是,最令人痛心的是,那些本来温文尔雅的乌托邦人居然会去跟那些战俘混在一起,吟诵那些诗歌,又或者去讨论那些虚无的事,而不去关心城邦和生活的事。虽然乌托邦人热爱学术研究,但是他们更加重视如何做好一个丈夫、父亲和官员,履行好自己在社会中应当享有的职责。而不是像哲学家一样只怀有对于知识的某种严重的爱恋,却忽视了身前和脚下的东西;只会运用诡辩以来质疑传统和习俗,让一个人充满了对于社会和自我的怀疑;更不应该成为一个诗人,只会运用虚无缥缈的语言,妄图在他们所幻想的运动世界中寻找真实。让我告诉你一个真正的乌托邦的年轻人是什么样的吧!你只要看他一眼,你就会发现他的年轻,健康和卓有天赋,对于生命和死亡抱有一种彻底的热诚。他身上也没有那些被认为是年轻人特有的顽疾,比如轻浮、暴躁、爱好暴力等等。严肃与年轻这两个词汇是那么好的在他身上结合了起来,不断地探寻着各种各样的真理、德性和生命的意义,以至于所有认识他的和他自己都对于未来充满了信心。老人家,你是否可以告诉我,这样的一个人有是如何会对于自己和社会失去信心,而最终沦为奴隶的生活呢?”
“我不知道,说实话我并不能理解外面老爷们的想法,因为奴隶出去做工的时候并不能和老爷们交谈,但是我曾经见过那些广为人们称赞的品行高尚之人,最终却逐渐堕落,最终成为了营地中的一员。那是一个叫做格劳孔的年轻人,一个我曾经服务过的老爷,而他完全符合先生您对于乌托邦年轻人的形容。而他的不幸听说都是因为一个女人,叫考尔德丽娅。
她天生聪慧,任何新鲜事物似乎都在诱惑着她;那可以是一本她从未看过的书,书的扉页上有着好看的花纹,可以是一个陌生的花园,是其他老爷们精心装点的私密之所,可以是一个帅气的男子,他的微笑中总是充满神秘和诱惑力。她最喜欢的地方是花园,因为花园似乎是乌托邦那个整齐划一的街道上唯一具有多样性的东西。她那双欣赏美的眼睛似乎总是在寻找着这个世界。
最终,她喜欢上了诗歌,因为那变幻莫测的诗意总是能让一个人朦朦胧胧,飘飘然脱离现在这个世界。所以,她开始幻想,开始吟唱,她总认为现实世界是如此的无聊以至于并不是真正的那个充满诗意的世界。透过现实世界,总还有另外一个世界在等待着她。这种刺激的渴望像是一个毒品一样的诱惑着她去继续思考,以至于她最终彻底遗忘了乌托邦那整整齐齐的街道,那秩序井然的劳动和和蔼可亲的其他老爷。
但是,先生们,被幻觉诱惑可并不是老爷们将其放逐的原因,而是她诱惑了另一个不该诱惑的人,那就是格劳孔老爷。是的,聪慧的她很不幸的还拥有了美貌,最终,被诱惑者成为了的诱惑者,吸引着更多躁动不安的灵魂。格劳孔老爷已然结婚,和一个所有人都认为十分合适的大家闺秀。但是,他被考尔德丽娅的眼睛和灵魂中表现出来的多样性和神秘性所倾倒。当我第二次在为格劳孔老爷工作之时,他依旧是那样的严肃而充满了理性,但是,我却感觉到了他心中的那一点点的怀疑和虚无,那是对于乌托邦世界的的质疑。最终,一步一步的,他彻底沦落入考尔德丽娅的圈套,和她犯了那最为可怕的罪行。他们被宣布有罪,要在盛大的仪式中被取消身份并且放逐到营地之中。老爷们穿着华丽的礼服,跳着整齐划一的舞蹈,将他们两个痴男怨女押解到一艘大船上,顺着河流开到了营地的门口。他们被丢下船,后面的人用长弓对准了他们。他们虽然背缚双手,但是必须要马上站起来,向营地中跑去,如果不能再规定时间内跑到营地之中,那么后面的人便可以用弓箭将其射死。
他们快速地奔跑着,一边狂奔一边身上刚刚仪式上所用的东西就不断地掉落。他们最终跑到围栏前纵身一跃。那场面就像一个被地主追到悬崖边的少女,下面就是汹涌的河水。毫不犹豫的跳了下去。心中不是悲伤,而是对于未知生活或者是死亡的期待与害怕。”
“每当纯洁、正义和神圣与朦胧的激情与爱欲被共同防止在心灵的天平上时,选择如何的生活就会成为人们必然面对的问题。老人家,我依稀理解你们的生活的非选择性了。享乐与欲望就像是一颗种子一样会在人的心中慢慢发芽,最终将人拉入怀疑和激情的深渊。那些堕落的乌托邦人,因为激情而怀疑那种伦理性的生活,有因为欲望而将自己的理智转变为审美,希望能够直接通过反思自我找出答案。殊不知,自我最终让人迷茫和虚无,让人永远处于去追寻自我的路上。柏拉图曾经认为,我们回去选择过一种正义的生活或者一种不正义的生活,但是如果将这个过程描述为选择,那么在选择的那一刻似乎我们就预设了自我的存在。所以,其实我们并没有能力去选择过哪一种生活,而是当我们没有过上那最正义的生活之时,我们就开始过上的最不正义的生活。生活的真相真是令人无奈啊!”
谈话进行到这里,服务员突然端上来了可口的晚餐,我们一行人早已饥肠辘辘。借此机会,老爷也提出要回家给尚为年幼的孩子做饭,谈话便戛然而止。因为我感觉似乎两个人的观点针锋相对,而又尚未完结。所以将两人的观点记录下来以供后人参考。
附
经典文本选择理由自述
选择《乌托邦》作为本文续写的对象并不是想要赶时髦的跟上反乌托邦文学的潮流,而是当我在阅读本文时,一直有一个疑惑,即乌托邦中的奴隶究竟是如何生活?这个问题从小了说,是一个社会中人群生活状态的问题。在一个纯粹的公有制的社会中,一小部分被排除在外的奴隶究竟应该怎么获得生活的必需品?平常的日常生活又和外面的奴隶有着什么样的区别呢?而往大了说,这是一个善与恶的问题。如果说恶是善的缺失,那么在政治层面上,是否可以理解为一个政府看似没有任何恶的存在,是因为政府本身垄断了做恶的能力,从而将恶全部排出到可见范围之外,所谓掩耳盗铃罢了?
由此,我想到了克尔凯郭尔的《非此即彼》中所讨论的两种生活。乌托邦人的生活就个体来看都显得是那么平庸而乏味,但是作为一个整体的生活方式却显得秩序井然;而是否与此相对的,奴隶的生活,或者成为奴隶的人,就是那些过着审美的生活的人呢?我们不得而知,但是我希望可以尝试构建。
所以,本文将续写《乌托邦》第二部分的末尾,以尝试构建奴隶的生活,并且尝试解释这样的一种生活。
云舟 编辑 / 睿清 校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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