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爱情，是彼此都怀有一颗感恩之心。
作者：刘小念，来源：写故事的刘小念（ID：xgsdlxn），经授权发布
1980的春天，四川姑娘张三凤跟着远方堂姐坐了三天两夜的绿皮车，然后再转汽车和拖拉机，终于来到河北廊坊的一个村庄。张三凤是来订亲的，堂姐前些年嫁到廊坊后，成了老家嫁得好的代表，这几年又先后介绍本村几个姑娘嫁过来，日子都过得不错。张三凤的父母也动了心思，一来可以收一笔彩礼，二来女儿也算有个好去处。那个年代，对没读过书的农村姑娘来说，嫁人是唯一的出路。当然，张三凤之所以同意嫁到河北，除了家里穷，兄弟姐妹多之外，更重要的是，她听堂姐说，河北离北京很近，可以随时去看天安门。就这样，怀揣对北京的神往，以及对贫困生活的逃离，张三凤满心欢喜地来到河北。只是，她还没看到天安门，就接到一个坏消息，原先订好的相亲对象反悔了。这可把堂姐愁坏了，退亲不但要把彩礼还回去，还得损失介绍费。无奈之下，她听说隔壁村有个大龄光棍还没老婆，便麻利地撮合俩人见面。万万没想到，大龄光棍对张三凤一见钟情，当即就出了彩礼钱。大龄光棍就是我爸，那一年，他35岁，我妈张三凤21岁。和我妈见面前，我爸按堂姐的教唆去村里改了年龄，摇身变成25岁的小青年。好在，我爸年轻时还算帅气，加上气质略显文静，我妈并没看出破绽。只不过，当我妈问他多大时，他结巴了，哆哆嗦嗦地说自己：”28岁，因为穷，还没处过对象。”我妈大约是被他的羞涩打动了，问道：“结婚后，你会带我去看天安门吗？”我爸觉得像是在做梦，但因为说了谎，又有些良心不安。
第二天一早，我爸来敲我妈的门，告诉她其实自己已经35了。他说：“你要嫌我年纪大，我也能理解，反正现在还来得及。”那天，她递给爸爸一条毛巾，踏踏实实地将自己的一生，托付给了这个男人。那时候，他们不相信什么爱有天意，只是在人人自危的大环境里，逆流而上地选择了向对方出示自己的善良与诚实。确定关系后，我爸第一时间兑现承诺，带我妈去了天安门。据我妈说，当时人山人海，大家都踩在金水桥的汉白玉石栏上看升旗，我爸一直小心翼翼地在身后护着她，生怕被人挤丢了。老照片上，爸爸穿着洗得发黄的白衬衫，妈妈却穿着那时流行的的确良衬衣，眼角眉梢都是笑意。那是爱情最初的模样，我妈嫁给了一个可以让她笑的人。外公外婆生了八个孩子，她排行老三，爹不疼娘不爱，别说读书，连饭都吃不饱。村里很多姑娘都选择了远嫁，为自己谋一份新的人生，妈妈也不例外。她当时的想法很简单，嫁给我爸，总比在老家过苦日子强。后来才知道，我爸出身不好，爷爷曾是地主，年轻时意外去世，奶奶带着三个儿子艰难地讨生活。当时媒人给我爸介绍了不少对象，但没一个能成，他就这样剩下了。我妈嫁到河北后，要给外公外婆写信，因为不识字，都是我爸代笔。每封信的开头，我爸都会写道：“岳父母大人，膝下敬禀者……”据说，外公经常拿着爸爸的书信跟邻居炫耀，说老张家终于出了个文化人。
八十年代初结婚，需要女方所在村子出介绍信，以及户口证明，才能领结婚证。半年后，外婆到河北来送这些材料，我爸骑自行车去火车站接她。外婆三言两语就套出他比我妈大14岁的真相，说什么也不认可这门婚事。路上，外婆看爸爸不顺眼，赌气不坐他的车，爸爸就推着车跟着她身后，嘴笨的他只会重复一句话：“妈，您放心，我会对三凤好。”外婆依旧不理他，爸爸急了，把自行车往她面前一横，说：“火车站离家还有几十里地呢，您走到天黑也到不了，还是上车吧，不然，三凤在家该着急了。”那时候，爸妈已经在一起生活半年了，没想到，还要被丈母娘棒打鸳鸯。外婆挑出我爸一堆毛病，年纪大，家里负担重，走路还有点跛，说什么都要带我妈回四川。她说：“你找的男人年龄大不说，还是个拐子，你图啥呢？”那会，我爸按当地的最高标准，给我妈买了老三样：自行车，手表和缝纫机，还将家里的财政大权交给她。外婆来的那些日子，爸妈好吃好喝的伺候着，还领她去北京玩，可她根本不领情。我妈只好使出杀手锏，对外婆说：“娘，我怀孕了，这辈子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见生米煮成熟饭，外婆也不好再说什么，气呼呼地将那些材料留了下来。送外婆返程那天，我妈哭了一路，我爸心疼地说：“你要真舍不得家里人，就……”“三凤，你放心，这辈子有我一口，绝少不了你那口，我会拿命对你好。”我妈破涕为笑，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她觉得心里踏实的很。打那之后，用“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来形容我爸妈毫不为过。
那会我爸正在北京打工，联络不方便，加上当时政策宣传，要求妇女主动结扎。我妈是远嫁女，没人替她拿主意，只好跟着村里的医生去了乡镇医院。邻居们都说我妈胆子真大，还没生儿子就敢结扎，也不跟自己的男人商量，小心被打断腿。我爸回村后，身后围着一群告状的人，大家都等着看好戏。结果，他转头就去了集市，买回一堆鸡鸭鱼肉提进医院，说是要给我妈补身子。“我打了这么多年光棍，从没想过还能娶到媳妇，还给我生了俩漂亮闺女，她做了结扎，就再也不会跑了。”爸爸就这样硬生生地，给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塞了一嘴狗粮。当时的北方农村，没儿子是要被戳脊梁骨的，可爸爸从不在乎这些。别人笑他没儿子，他就怼回去：“我俩闺女比别人养十个儿子都强。”小时候家里穷，但我妈手巧，经常变着花样给我们爷仨做好看的衣服，每次，爸爸都要穿出去显摆一番。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爸爸第一个想到的，也是我们娘仨。家里改善生活吃鱼时，他会把最好的部位留给我们，自己只吃鱼头。那会家里养了鸡，爸妈会把鸡蛋攒着到集市上换钱，只有我和姐姐过生日时，才煮上两个。我和姐姐总是懂事地说不爱吃蛋黄，将蛋黄给我妈，我妈说她也不爱吃，又送到我爸碗里。我爸笑眯眯地说吃了蛋黄聪明，结果，那两蛋黄又回到了我和姐姐碗里。爸爸早在四十年前，就是这么身体力行地做着示范，并深深地影响了我和姐姐的婚恋观。因为父母相爱，我们知道什么样的爱情才是好的爱情，在婚恋路上一路绿灯，鲜少走过弯路。当初村里很多远嫁过来的媳妇，因为不习惯北方吃食，以及和夫家关系不好，闹起了离家出走。有一户人家的媳妇更是连孙子也带走了，那家人哭天抢地，说人财两空。他说：“那家媳妇为啥跑？男人不疼她，公婆打她，防她跟防贼似的，换谁谁都跑。”爸爸还说：“感情是相互的，你对别人好，别人才会对你好。”
妈妈摇摇头，说：“你爸对我这么好，我才舍不得走。”妈妈贫血，还有偏头疼的毛病，爸爸就四处找偏方给她治病，听说驴胶膏补血，他就跟人学了自己亲自熬。这些年来，在他的精心照顾和宠爱下，妈妈几乎没有犯过病。而我爸却说：“你妈多善良啊，知道我没人要，给了我一个幸福的家，我做梦都要笑醒。”因为远嫁，我妈每次回娘家都会住上一两个月，而我爸为了省钱，从没跟着去过。我爸总是胸有成竹地说：“不会的，我们有写信，她住一阵子就回来。”那时，我妈前脚出门，我爸后脚就开始写信，等妈妈到了娘家，也就收到了他的书信。“亲爱的三凤，你才刚离开，我如同掉了魂一样，什么也不能做，除了想你，还是想你。”结果我妈刚到娘家，找人念了爸爸的信，就哭得稀里哗啦，恨不得插翅飞回去。后来我爸开玩笑说，他也怕我妈走了不回来，所以一直写信，写到她回来为止。等到我和姐姐大了，能陪妈妈一起回娘家了，我爸便不再写信了。我妈反而不习惯了，一天要给我爸打好几个电话，问他吃饭没有，家里冷不冷，要多穿衣服啊……夫妻多年，他们如漆似胶的背后，是在岁月中累积的信赖与依恋。我爸便自学各种种植技术，种蔬菜，罩大棚，渐渐成了村里的蔬菜大户。他每天都要去集市卖菜，回来就把腰包的钱全部掏出来给妈妈数。有一次，我爸卖菜回来忘了交钱就开始吃饭，我妈逗他：“没交钱怎么就吃上饭了？”我爸赶紧把钱掏出来说：“你放心，我只对挣钱感兴趣。”就这样，俩人有说有笑地数钱，记账，家底慢慢丰厚起来。
爸妈存的每一分钱，都用来供我和姐姐上学，一直供到大学毕业。家里最穷那几年，别人劝他们，说女孩子读书没用，反正要嫁人的，还不如早点去打工之类。妈妈说：“我张三凤没有念过书，我的女儿绝不能再当文盲。”他们起早摸黑的挣钱，给我们凑齐学费，从不开口跟人借钱。这也是我们的家风，与其要别人救济，不如靠自己努力。我和姐姐是村里少有的大学生，毕业后，先后进了不错的单位。后来，我们分别在市里买了房子，爸妈跟着我们进了城，村里的老人羡慕不已。人就是这样，只看到人前风光，却不知他人背后的付出与心中的远见。进城后，我爸依旧把我妈放在心尖上，什么新鲜玩意，总是第一时间买回来给她。因为外公外婆当年的反对，我爸这么多年一直对岳父母心存畏惧。从来没出过省的他，跟着妈妈第一次坐飞机，坐高铁，紧张到如同第一次上门的傻女婿。好在，外公外婆年纪大了，早就忘了当初怎么棒打鸳鸯的事，用最高的待客规格，欢迎爸爸这个迟来的女婿。从四川回来后，我爸带着我妈去补拍了一套婚纱照，圆了妈妈的公主梦。照片中，爸妈越长越像，连眼神和笑容都一模一样，这大约就是夫妻相吧。据说，红宝石是上帝在创造万物时，所创造的12种宝石中最珍贵的。红宝石，珍惜而稀缺，更是可遇不可求，就像我爸妈的爱情。他们相爱一生，温柔而美好，如森林听见风声，像黑夜缠绕星辰，像海洋容纳蓝色。亲爱的爸爸妈妈，能够成为你们的女儿，我们非常荣幸。今后的日子，请保持健康与快乐，继续把平淡是真的日子，过得像花儿一样鲜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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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刘小念，一个写故事的手艺人，也是一个二胎妈妈，专写婚姻内外那些事儿，著有作品《二胎时代》《煮妇炼爱记》《创业情侣》等，本文首发公众号：写故事的刘小念（ID：xgsdlxn），富兰克林读书俱乐部经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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