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靖的体面与岳不群的面子
导读：想做江湖大佬，即便没有真的大佬的武功，也该有点大佬的心胸，实在做不到大佬的心胸，也得留点大佬的体面。
作者：贾嘉，来源公众号：贾嘉（ID：kayurajiajia），经授权发布
我有一位作家朋友E，前段时间被一个号称久仰其大名的学界闻人邀了个局，局很大，好像各个省都有代表。邀局的老兄，是位在大学当教授的作家，在圈内也小有名气，但是跟E君的交往不多。E君虽感盛情，但想了一下，觉得大好假期，约二三好友出游放松心情更合心意，于是拒了这个局。
没想到隔了几天，E君辗转听到邀局的那位老兄在饭桌上大骂自己的消息。大致的意思是：“那个E，有了点小名气、年纪轻轻就开始耍大牌，将来尾巴不要翘到天上去，以后我再也不带这家伙玩了。大牌又怎么样，那个经常上电视的Y君和大明星D君，够大牌吧？我出面去叫他们，从来没有不来的……”
饭局，本来绝不是什么贬义词。前段时间看过一本写京城饭局的书，一群北漂文艺青年的互相取暖经历，却催生了一种属于某个时代的理想主义。到今天，饭局已经成为城市里的日常，但是，饭局式交际的泛滥，又掺杂着众多的人情世故里外面子甚至权力结构，比如各种富商饭局大佬饭局，比如随处可以搜到的各种饭局段子——“一请就来叫爽快，三请才来叫摆谱，怎么请都不来叫原则，不请自来叫蹭饭……”
作为一个被认为“怎么请都不来”的原则派，E君本身是一个并不喜欢凑饭局混圈子的主儿，特别是陌生人居多的饭局。毕姥爷的血泪教训，早已告诉了我们陌生人饭局的危险性。但是，这件事用一句古龙式的话来总结更为合适：我不会拒绝朋友的饭局，但是你还不是我的朋友。
E君对此事并不生气，只是当笑话讲来听。不过，在听这个故事的时候，突然想到另一个故事，所以才忍不住动笔写几句。遥想襄阳城里那一场盛大的饭局。
在《神雕侠侣》临近结尾处，杨过秘密邀请了一群武林名宿，打着组局为郭襄过生日的旗号，干了一票扶宋抗元的大买卖。但是，于此同时，郭靖黄蓉夫妇也因为蒙古大军南侵，忙着组织武林大会，共商对抗大计。
两个大饭局，两面旗子两股队伍，简直就是同城德比。设想一下，这就好比两对明星把结婚日期定在了同一天，把结婚地点定在了同一座城市。那么，如果其中一对叫做黄晓明&AB，那另一对简直情何以堪。
这种逻辑，黄蓉是明白的。所以，在杨过秘密召集各路英雄时，黄蓉听到风声，对郭靖有段对话：
黄蓉道：“咱们生恐得罪了哪一位好汉，便是没多大名望的脚色，以及明知决不会来的数十位洗手退隐的名宿，也都早送了英雄帖去。可是今日所见，明明是一位大有来头的人物心中不愤，也要在襄阳城中来办个英雄大宴，跟咱们斗上一斗。”
郭靖喜道：”这位英雄跟咱们志趣相同，当真再好也没有了。咱们便推他作盟主，由他率领群雄，共抗蒙古，咱们夫妻一齐听他号令便是。”
黄蓉秀眉微蹙，说道：“但瞧此人的作为，又不似为抗敌御侮而来。他发了名帖去邀信阳赵老爵爷、乌鸦山聋哑头陀、汉口张大胯子等一千人前来。”
郭靖又惊又喜，拍案而起，说道：“此人如能将赵老爵爷、聋哑头陀等高人邀到，襄阳城中声势大壮。蓉儿，这样的人物，咱们定当好好交上一交。”
一群人拒绝出席自己召集的饭局，顶多算是不给面子，但同样一帮人，在自己饭局的同一天，却屁颠屁颠地去参加另一个人物主持的同样性质的聚会，这就不只是不给面子了，简直就是打脸。
后来发生的事，读过书的人都知道，我就不占用大伙时间了。
总之，在率众歼灭蒙古先锋、火烧南阳粮草火药并给郭襄大张旗鼓祝寿之后，杨过不但将新任丐帮帮主耶律齐的威风压得丝毫不剩，也让郭二小姐的名声远远盖过了行走江湖多年的姐姐。甚至，连丐帮四大长老都临阵倒戈，完全无视耶律齐家族，直接提出让杨过来担任帮主，简直毫无政治敏感度。
顺便说一句，经过这么一场世纪豪华婚礼以后，我们的AB小公举也实在很难再被其他人打动——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伊丽莎白·泰勒那样活着。咦，我跑题了吗？
总之，在郭芙耶律齐武氏兄弟一干人背后，还有一对本该是媒体追逐的核心却不得出退出镜头画框的饭局主人：中年的郭靖和黄蓉。
武侠小说，说到底是属于青年时代的。在小说里出现的中年人，往往都是名利缠身面目可憎。若时光逆推，宁中则和岳不群，何尝不是郭靖黄蓉的性别互换版？陈家洛和乾隆的距离，除了庙堂与江湖，何尝没有着年龄造成的代沟与阅历差距？看着那个被韦小宝骗了还帮他数钱的九难师太，谁能不怀念那个扬眉爽利的阿九？贾宝玉问：为什么陈年的珍珠会变成鱼目？当然是，因为生存太累，累得曾经自命艳压群芳的玛蒂尔德，会因为一条项链的拖累，变成满手老茧面色惨淡的平庸妇人。
金庸还是太爱郭靖，所以，他把“帷幄未改神惨伤”的悲剧，还有中年危机的尴尬，让黄蓉一个人全部承担了下来。她为了家庭，为了儿女，甚至为了郭靖的国家而操碎了心，对每一种不测都进行有罪推定，把该做的“坏事”都做遍了，以此成全靖哥哥完美的人生形象。她担忧杨过的遗传基因，从小不教他练武；她担心小龙女杨过的丑事，所以造成了小龙女出走，引发了后面一系面波折。所以，当杨过悄悄潜回襄阳召集群雄时，她的第一反应是：这个人回来报仇了。
相比之下，郭靖的反应，则一直保留着他青年时代的钝感和明朗。他不在乎别人抢自己的风头，更不会觉得此事定有七窍，那句“咱们夫妻一齐听他号令便是”，读之令人感佩。以前读三国，听到一句对关羽的评价是：做事如青天白日，待人如霁月光风。觉得大为向往。后来看《神雕》里塑造的郭靖，深觉他也当得以这句话。
金庸花了两本书的力气，让郭靖这个人物的形象真正成为了一个标准。如果说，在《射雕》里，郭靖还只是个忠厚老实的好运气傻小子，那么在《神雕》里，郭靖才真正有了完整的形象，当然，也完美得可怕。郭靖在金庸小说的主角里，不算是高人气人物，但是正是他的“为国为民侠之大者”，是金氏武侠的八个字核心价值观，就连韦小宝这样的人，在最后对抗黄梨洲顾亭林的劝进时，用的也是这种价值观外延。
这样的郭靖，对于杨过来说，实在是一个既不可复制又不可超越的存在。杨过给郭襄的那一场盛大的祝寿局，目的之复杂，这一点黄蓉明白而郭襄并不明白。在郭芙阵前下跪之前，杨过从来没有放下过对郭家的心结，但是，他无论做坏事还是行义举，刺得痛黄蓉，激得怒郭芙，但从来动摇不了郭靖。我想，这也是杨过人生中最大的失败，郭靖从来没有暴露出任何可以让他看低他、越过他的弱点。
杨过对郭靖，注定只能仰望；而令狐冲杀得死岳不群，除了岳本身的作者多端之外，也有一部分是因为，他已无法再仰望。
遥想当年，在五霸冈英雄大会这个轰动江湖的大饭局上，那个因为自己被扫了面子而羡慕嫉妒恨的师傅，早已悄然地跌落了神坛。倒是做师娘的宁中则，一路宠辱不惊，被塑造得极有宗师风范。作者甚至在后来借任我行的口说：我只知道华山派的宁女侠，可不知道什么岳夫人，岳不群是个什么鸟人？
想做江湖大佬，即便没有真的大佬的武功，也该有点大佬的心胸，实在做不到大佬的心胸，也得留点大佬的体面。把所有的不遂心意，一概认为是对自己的打脸，这样的大佬心理崩碎面积得有多大？
作者简介：贾嘉，笔名恒山搓澡尼。一个双重人格精神病患者的间歇性发作，一个叫少林洗地僧，顾名思义，就是出来洗地涂墙的；还有一个叫恒山搓澡尼，她性格暴躁，一般是出来砸场子的。强烈推荐她的原创号：kayurajiaj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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