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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岚清:故乡,手工制造

朱岚清 OFPiX 2019-04-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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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奶奶那里寻得的蓝色老布料。那也是很乡愁的蓝色,让我想起奶奶会戴的蓝色头巾,穿的蓝色衣服。我又找到了刺绣厂,用刺绣的方式将手工书的名字刺上去,再请裁缝店师傅帮我缝制起来。”


朱岚清对她的故乡书《东山岛》又做了修改,不断将对故乡的新的感受包容进去,这也许正是手工书的特点,甚至可以没有最终版本。


《东山岛》体现了手工书所应有的气质,它完全无法被复制。在翻阅过程中,你必须和这本书互动,拉开折页,掀起覆盖其上的硫酸纸,闻一闻妈妈曾用的香片的气息,去触摸海螺的质感。但这些繁复的制作却是作者一气呵成的结果。它们的表达并不刻意,来自作者真挚的观察,故事的主人公分别是阿嬷,妈妈,表弟,这些个体的经历和东山岛的气息呼应,对故乡的诉说就此展开……


作为OFPiX故乡书项目的十位参与者之一,我们也对朱岚清做了一个简单的访问。





先简单谈谈你的故乡东山岛吧。


东山岛是位于福建闽南的一个海岛,它距离大陆地很近,人们只需要通过一座桥就可以到达那里,但它的位置其实不管对于中国还是福建闽南都是比较边缘的。岛屿上一年四季吹着海风,真正城市化的区域其实很小,大部份仍是乡村的模样。不过城市化在这里愈演愈烈,尤其是海滨的土地开发。其实我觉得东山岛是一个没有什么独特之处的南方海岛,但可能很多人喜欢它就是因为它不需要有什么独特之处吧。


家在你心中是怎样的存在?


家这个字眼对我来说,意味着家人和家屋。对于家人,其实我是很矛盾的,从青春期开始,我与家人的关系并非是那种非常融洽亲近的,甚至经常有争吵,我对家人的感情总是在我离开她们后才展露出来,也许这些照片就表达了我对她们的爱,但我很难在照片之外用更直接的方式表达给她们听。而对于家屋的迷恋,也许也是我对于家人感情的投射,这个家庭生活空间里似乎有很多的空隙,充满了气味、时间和回忆。


这是第一次做手工书?感觉如何?


这其实是我第二次做手工书,第一本手工书是《?X?》。做手工书是很快乐的,这时候感觉所有的想象力都可以用于这里,你可以把它想象成是在做一件装置作品。但这也是非常耗费体力的事情,但也是如此,当你完成时,你会获得很大的满足感。


(点击阅读原文可以看到朱岚清这本《?X?》小册子的制作过程)


书里的东西很多,形式多样,你在这本书的编排上是怎么考虑的?


在这本书中,我以「八尺门」「家」「食物、土地、神」「海」作为我重构故乡的线索,在书的开头,我决定放一张我穿着祖辈留下来的衣服的自拍,以此作为整个旅程的开始。在具体设计上,我使用了很多折页,将很多图像隐藏于图像之中,它让我可以形成整本书的节奏,像是完成一部电影。


这本书大概做了多长时间?


书的拍摄主要集中在几个月内,实际做书也没有花太长时间。但之后我仍然有继续拍摄,将这本书重新整理、丰富了一下。


在你看来,怎样才称得上是一本手工书?它最重要的是什么?


对我来说,做手工书最重要的是找到一个事情去说,让各种素材可以被手工书以一个线索串联起来,手工书是很个人的,但它仍应该有很好的表达能力,能将作者想讲的那件事传达到读者那里。手工书就像是在创造一件作品,是充满未知和不确定的,也有不完美,但这才是它独一无二之处,它是由艺术家或创作者亲手做出来的,带着他们很多现场的灵感,是无法复制出来的。



关于阿嬷


阿嬷是朱岚清故乡书里一再提到的主角,在这篇文章最后,是岚清笔下的阿嬷的故事。






阿嬷的物件


朱岚清/文


每次回家,我都喜欢翻家中的老相片。


有一次,我翻到一张我小时候和阿嬤的合影。那是在家中的院子里,我坐在阿嬤身旁,旁边抱着一只毛绒玩具兔子。那只兔子,随着这张照片,也被我记起。后来,我竟然在阿嬤的房间里发现了这只毛绒兔子。它一尘不染地躺在阿嬤的大木衣柜里,虽然上面的毛都已经被磨平了。


阿嬤的房间似乎就静止在了某段时光里,不再随着时间的脚步而前行了。她的孙女已经长大了,已不是当年那个光着脚丫子坐客厅地板上玩耍小女孩了,但她仍小心翼翼地保存好我小时候的玩具、衣服,好像有一天我还会重新用上。而阿嬤自己的东西,从我记事起,似乎也永远没有增加过,也没有减少过。


阿嬤很少为自己添置东西,她那些"时髦"的电器,都是她的儿女们买给她的,但她似乎很少用它们。她保持着自己的生活习惯,过得反倒比我们这些年轻人自在。天热了扇扇子,天冷了加棉被,洗澡就用毛巾擦擦身子。空调、热水器这些东西她都用不上。连衣服,她都穿自己用缝纫机做的整套衣衫。每到大年初一,按照老家当地的风俗,每个人都要穿上新衣服。但让我印象深刻的是,每回大家送她的新棉袄,她总嫌太花太艳,勉强收下后便从没穿过。可在我们看来,那些衣服明明花色都很朴素了。街上的老人家穿的比这花哨的可多的去了。


这样看来,我的阿嬤应该是个相当保守的老人家了。但她却对我的诸多"出格"行为表现出比其他家人有更大的宽容。高考后我想买一台单反相机,遭到了父亲的反对,阿嬤却拿出她的私房钱资助了我。虽然她不懂拍照要干嘛,也总不让我拿镜头对着她。我染发、烫发、打耳洞戴奇怪的耳环,阿嬤总是开玩笑似地责怪我几句,就不管我了。


阿嬤有时候很威严,有时候很可爱。在外地读书时,我给她打电话,挂电话时我对她说bye bye,连普通话都不会说、只会说闽南话的她竟然乐呵呵地也跟我说道bye bye。当然,阿嬤生起气来的时候也很凶,会用闽南话骂我"猴儿皮"(闽南话:调皮孩子)"肖查某"(闽南话:疯女人),也会一言不发离家出走。


从小,我和父母、阿公(闽南话:爷爷)、阿嬤一起住在村里的老房子里。爸爸妈妈上班时,我就跟在阿嬤屁股后边,跟她一起看潮剧,陪她去庙里拜神,陪她踩凳子踩梯子摘树上的果实,求她给我的塑料娃娃做小衣服,求她在院子里的大树上给我做一个秋千。似乎是在小学五六年级时,我还写过一首跟阿嬤有关的诗。我只依稀记得,诗写的是有一回放学路上忽然下雨了,我骑着自行车狼狈地淋着雨回家时,在一个回家必经的路口看见阿嬤撑着一把黑色的雨伞站在拐角处等我。


跟阿嬤朝夕相伴,让我如此熟悉阿嬤高高瘦瘦的身影,阿嬤身上那股古早的香味。但我却对阿嬤的故事知之甚少,阿嬤并没留下一张她年轻时的照片,让我无从猜想她年轻时的模样。我只知道,阿嬤姓吴,叫吴赛娥,出生在东山岛埔頭村的一个地主家庭。小时候,她曾跟着她的母亲下南洋,到新加坡打工;也曾跟着她的母亲在抗日战争时摆香烟摊。之后,她嫁给了我的爷爷,一位全县唯一一个上过高中的读书人。爷爷曾经做过教师、记者、政府秘书、文化馆馆长,阿嬤虽然一字不识,却也和爷爷和睦相处,相互扶持走到了暮年。闽南潮汕地区有一首歌谣叫《铜山姿娘》,里面唱道,爱喝好茶自己灼,爱娶好妻上铜山,传诵的便是东山岛的女人们何等贤惠,让丈夫外出打拼,而自己一家大小我给你顾,作你去啊。像传统的闽南女人一样,阿嬤安置照料好家中的一切。她并未缠过足,一直很能干活,她的贤惠让家里井井有条,日益兴旺。


阿嬤的世界对于我来说一直是熟悉又陌生的。熟悉,是因为感情的亲近;陌生,是因为我们对这个世界的经验如此不同。她用农历记日,对于每个神仙诞辰或节日谙熟于心,整日整日地折金纸,在土灶里生柴火做朝拜用的糕点,恭恭敬敬地向神仙们祷告,相信他们会给家族带来好运。她一年四季都穿着斜襟的布衣,带着银镯和玉镯,梳着几十年不变的发髻出门,从不会在外人面前披头散发。因为这样的陌生,我更渴望去了解她。当我怯于用语言来向我的阿嬤表达我的心意时,我向往常一样,走进她那让时间停住的房间,开始端详那些属于阿嬤的物件,也许我可以从中发现什么端倪。





《阿嬷的物件》是朱岚清的另一个还乡作品,收录在OFPiX还乡计划第一季还乡盒子《摄影如奇遇》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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