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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rever Young 永青计划

郑福利 OFPiX 2019-04-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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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FPiX一直关注和推动摄影师用影像记录故乡,用文字谈论故乡。这是来自摄影师郑福利的还乡计划,关于一个叫"永青"的林场。




地址:吉林省抚松县露水河林业局永青林场

邮编:134506


这是一封家书地址,就像过去二十年那样,烂熟于心。一封信连着两头,如今这头还在,那头却退出了历史的舞台。一个失效的地址,就像一个过期的罐头,被人抛弃在无尽的荒野。尘归尘,土归土,自然的归自然,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就像梦一场,醒来,无尽惘然。




故乡呢?你在跟我玩躲猫猫的游戏吗?


消失的故乡,就像一粒种子,开始在我心中生根发芽,这是故乡的涅槃重生,我用照片抚慰她的魂灵,如同抚慰我自己。这是另外一场梦,蔓延在我生命的无尽虚空中。



奶奶当年种下的白桦树(上)家门口的马路对着原始森林(下)


家门口山边的老树,三十年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左);永青林场的厂部,上世纪80年代曾经是电影院。后来文化中心被推倒重建,取而代之的是行政中心(右)



房子里是妈妈经营了二十多年的商店,一度是林场各类新闻的集散地。窗户对着厂部大楼,中间的广场经历了电影院时代、交谊舞时代,如今只剩下三只梅花鹿模型孤零零地守望。


从小羡慕城里的孩子,有少年宫可以去,有各种课外活动,有火车有飞机,还可以去天文馆,那么多孩子在一起,多热闹啊,我是个寂寞的孩子期待喧嚣的都市。


长大了,城里的孩子羡慕我,到处是原始森林,小河里都是鱼虾,可以玩泥巴,养各种小动物,地里种着没有污染的绿色蔬菜,天空是纯净的,没有雾霾。这真是讽刺啊。


十岁的时候,一个人躺在林场的草地上,仰望天空,数着一朵朵白云飘过,把它们想象成各种动物的时候,我才不会想到未来是怎样的呢,没有真相的日子,才是浪漫的温床。


从小爱看杂志,长大后真的去杂志社工作了好多年(上);在山沟沟里的收音机,是搜不到电台的,只有杂音(下)



永青计划

Forever Young Project


永青,这是我的家乡,长白山中段的一个普通林场。这里靠近长白山天池,曾是清朝的龙山圣地,皇家龙脉,设柳条边,禁止开垦,一直山清水秀,物产丰饶。1968年前林场建立,开始大规模砍伐原始森林,无数古木躲过了百年风雨雷电,却没有逃过人定胜天的狂妄野心。砍伐的数量成为竞相追逐的目标,人们沉浸在毁灭带来的快乐中,并引以为傲。这不亚于一场屠杀,但却被时代赋予了荣光。在父辈们干劲冲天的日子里,我来到这个世界上。


当年的幸福是如此真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一条小河顺着山脚流过这个月牙形的福地,如今看来,这俨然是一个无法回去的乌托邦。每个人年少时都会有个未来梦,可当我走在曾经的未来时,暮然回首,却发觉我早已从最美好的梦中醒来。于是,我决定回家,找出童年的玩物,继续做梦。



儿时玩过的手枪,极具科幻色彩,扣动扳机会发出几种不同的声音。那时候,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外星人,是被爸妈从飞碟上面捡来的。


2012年林场最后一批常驻民搬走了。作为历史中的小人物,他们的单纯善良,从发自内心的笑容中一览无余,他们被时代携裹,没有选择。破坏与建设同样来自一双长满皱纹的手,对与错、善与恶没有黑白分明的界限,只有历经亿万年的青山依旧在,河畔又几度夕阳红,笑看人心的虚妄自大,反复无常,再过五百年,这又会是谁的龙山圣地?在与亘古的自然对抗之后,人最终败下阵来。44年,整整燃烧了一代人的生命和梦想,化为尘土,随风而去。


当严重污染的河流里面又有了鱼,当曾经满山遍野的动物开始慢慢回来,当一片大地再没有人的痕迹,自然夺回自己领地的力量是如此凶猛。没有烟火的房舍,不消几年就将湮灭于无尽的绿色中,就像从来没有人来过,就像从来什么都没有发生。我们童年伙伴欢乐的笑声,父辈一代伐木的嘹亮口号声,和着无数飞鸟的叫声,这些声音在三个平行时空里各自嘹亮,我随着它们,声声入梦。


永青,不过是个临时的地名,但它却仿佛是个畿语,从一开始就洞见谜底,却一路含笑不语。


Forever Young,

As it always be.


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自己的名字(上);厚厚一摞笔记,写满从小到大的心路历程(下)


长大读书后,每年最多回一次家。家里交通不便,每一次回家,都像是一次艰辛的征途,几十个小时的火车,还要倒三次,几近崩溃。远离故乡的日子,故乡是彩色的,甚至带上了童话的色彩。




故乡是一个超现实的概念。在物理上,你永远不可能踏入同一条河流,在心理上,故乡是一个错综复杂的谜题。于是,我把童年的物件和故乡的风景融合在一起,去构建一个属于自己内心深处的故乡。它独一无二,只代表我自己,是我永恒的精神家园。


小时候,父亲腰间的钱包,背景图片是建好不久的长白山环山公路。


父亲和我用了三十年的木柄锤子,背景图片里的石碑写着保护森林。


奶奶留下的木匣子,用来盛载最尊贵的物件,背景图片是长白山。


父亲给我做的木盒子,上面用当年流行的字体写着"黄金万两",背景图片是父亲曾经工作和练习书法的房子,被拆掉后的砖瓦拿来修建其它的房舍了。


一个人,认识和接受他自己,是从认识和接受他的故乡开始的。回家的路,是一条漫长无比的心路,无数挣扎与彷徨,无数辛酸血泪,故乡是终点也是起点。




这些年,我开车走遍了大半个中国,开车去泰国,开车去走美国,人走的越远,心就越往后退,一直退到故乡的路。



妈妈走出永青林场的院子,准备去商店上班,(上);爸爸往新小区走去,林场不在了,我们家搬到了林业局里新建的小区(下)


在林场搬迁的前一年,我给曾经的邻居们拍了一组肖像。曾经拍过无数明星的我,面对他(她)们的时候还是有点束手无策,最熟悉的人最难拍。在我略显复杂的灯光器材前,他们有点不知所措,最后他们都开心地对我笑,那一刻,我忽然明白,原来所有的沧桑,不过风轻云淡,一笑而过。



对故乡,一直有心结,有遥不可以及的距离感,近在眼前却又不敢轻易触碰。尝试了许多年后,在笑声中刹那释然,我与过往的矛盾,握手言和,终于解脱这困扰多年的心病。许多往事,就像融化的冰山,涓流成河,成为我重新出发的源泉。


把肖像印刻在车库的大门上,也留在另外一个时代里。当年林场砍伐和护林的车辆都在这里维修,如今门头上都长出了小树。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永远的‘永’。青山绿水的‘青’,永青"。

妈妈说,当年下乡前,工作人员就是这么跟她介绍的,于是她满怀憧憬地来到这个偏僻的小山沟,那一年她十八岁。后来她遇见了爸爸,然后有了我。


这是我的故事,

这是我的故乡。


Forever Green

Forever Young




永青小学毕业合影,1990年





郑福利,吉林省抚松县露水河林业局永青林场小学,1990年毕业生。本组作品曾获第四届侯登科纪实摄影奖提名,二零一二年在芝加哥中美文化周展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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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书一世界}

1.开篇:一书一世界

2.沃克·埃文斯和他的《美国影像》

3.《另一种语言》:坠入自然的漩涡中

4.《贫民窟的内部》:公益项目中的视觉图像

5.一本"标准"旅行摄影书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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