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进:从放羊娃到兰大二级教授| 庆祝第40个教师节
为深入学习贯彻习近平总书记关于教育的重要论述,大力弘扬教育家精神,激励和引导广大教师争当爱教乐教善教的新时代“四有”好老师,营造全社会尊师重教的良好氛围,在2024年教师节之际开设专栏——“庆祝第40个教师节”系列报道,讲述陇原大地上感人至深的教书育人故事。今天,跟甘小教一起聆听兰州大学张进教授的教育故事(自述)——
“许多年以后……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将会回想起父亲带他去见识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马尔克斯《百年孤独》
《百年孤独》中短短一句话囊括了未来、过去和现在三个时间维度,而作家则隐匿于“现在”。这个开场白精巧而神奇,也是叙事学上的一个典范。现在与过去和未来交融共在,现在即是过去的未来,真是“思接千载,心游万仞”的笔触,也是心有大我,胸怀天下的情怀吧。此刻我很想改写这句话与各位新入职老师共勉:许多年以后,面对再创辉煌的兰州大学,已成为院士、教授、专家和骨干的各位,将会想起入职欢迎会那个遥远的上午!
放羊娃的教师梦
我猜想,在座各位新入职老师,都曾有过坐在这所或那所学校入职会场座位上的“初心”吧。
我的这颗“初心”,大约是发生在童年时期。那是上世纪70年代中期,我已经有了两年在生产队当“小羊倌”的经历,对“背着那书包上学堂”充满无限憧憬和渴望。当乡村民办教师的父亲,在生计的压力下,几乎已经放弃了让我上学的想法。他给我买了小背篓,似乎已经做了让我长期当羊倌的决定。我放羊在山坡,看着同龄的孩子背着书包从羊群边走过,心中起“无限波澜”,神往不已。
父亲作为民办教师,每周都会带回几张旧报纸,大概是他所在的小学给老师订阅的。我晚上放羊回家后就拿起来翻看,慢慢地认识了几个字。后来就索性小声读出来,应该是满嘴错别字的。有一次,我错将“打扮”读成了“打分”,父亲听到了,纠正了我的读音,没有批评我。但声音颤抖,沉吟半晌,之后就走出了屋子,很晚才回来。过了一段时间,新学期开始了,父亲突然被调到了离家较近的一所小学教书。在开学前一天,父亲告诉我,明天不用去放羊了,跟着他去上学。我欣喜若狂,一夜没有睡着。
第二天天一亮,我就跟着父亲来到学校。校舍是邻村山窝里一家闲置的小院,只有两间旧瓦房,没有水电,没有桌凳,没有黑板。父亲正是我的全科授课老师,也是我的班主任和“校长”,那个学校唯一的老师。全校也只有10来个学生,来自周边几个小村庄。开学当天,父亲带着我们几个小学生抟泥土为桌凳,改门板为黑板,变废为宝,因陋就简,次日就正式开课了。上午上课,下午有时回生产队干农活。
如此“简陋”的条件,“人不堪其忧”,父亲却“不改其乐”。跟着父亲上学放学的路上,父亲哼唱歌曲或者秦腔,脸上还带着微笑;我们几个小同学有时会跟着吼几句,快意而酣畅!这让我产生了当老师的念头,想亲身体验父亲究竟“乐”在何处。父亲健在时从未说起,我猜想,或许是因为父亲有一颗“乐教”之心吧。后来,我有幸从事教育事业,有机会用职业生涯来探求和体悟其中之“乐”。在此过程中,我从教学的“知之者”变为“好之者”,又从“好之者”变成“乐之者”,“‘困’并快乐着”。
我后来上大学期间,有一个喜欢书法的同宿舍同学将“教授教授,越教越瘦”的条幅挂在窗户外面表达某种情绪,被一位知名老教授看到了。他请全宿舍的同学去他的办公室“聊天”,在得知我们都是平民子弟之后,这位解放前因富甲一方而上了名牌大学的老教授,语重心长地教导我们,是新中国这个教育公平的伟大时代,才使我们成为了“金凤凰”和“天之骄子”。在旧社会,我们都还在大山里给地主家“放羊”,也就绝没有机会在大学里书写这样的条幅,“挥霍”大好人生。当然,老教授还说到,他也不是因为吃不饱饭而变瘦,而是因为“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在全世界都“以瘦为美”的今天,教授“劳其筋骨”而能“瘦”,应当就是“教授中的教授”了。这也正应了孟子的“箴言”。
我知道,今天在座诸位,应该没有人有过这么“不堪”的童年,大约也没有当过“放羊娃”,我也从未想着要讲述这段经历。然而,“许多年之后,面对和我一起读博士的同屋同学,我想起了我放羊的那些遥远的日子。”当时,我们为如何理解《诗经·大雅·生民》中的名句“誕彌厥月,先生如達。”发生了激烈的争论。按照专家的解释,“達”指“小羊羔”,“先生如達”大约是说“头生子很顺利地出生”,像羊生产那样极其“容易”。可我的放羊经历让我对羊的生活有理解和体会,我亲眼目睹,在物质资料极度匮乏的年代,到处童山秃岭,羊也吃不饱,母羊困乏,无力将每个小羊都送“达”世间。连生羊羔这么“容易”的事情,也都是极度“困难”的,通常还需要羊倌的辅助,纵使有辅助,也经常会因“难产”而母子俱亡。“先生如达”可能是言其“顺”而不是“易”。没想到,同屋将我这些匪夷所思经历告诉了其他同学,也传到老师的耳朵。学校里一时传说,有一个放羊娃上博士……依旧学的是“洋”专业,甚至比放羊时还“洋气”——西方文论和外国美学。
今天想起来,我当时“为人民放羊”,同样是光荣的,并没有职业上的不平等。只是觉得,高校教师这个职业,需要以“师之大者”的情怀和笔触,“将论文写在祖国的大地上”。
此刻千年!我们所从事的事业,是一项千秋万代的事业,我们的先辈也都为之奋斗和付出,坚守和奉献。在我们即将走上讲台之时,在我们即将真正践行“为党育人,为国育才”之时,在我们即将切实实施“为谁培养人,怎样培养人,培养怎样的人”之时,我们或许可以回过头来先想一想:“是谁培养了我?怎样培养的我?为谁培养了我?培养了怎样的我?”我猜想,在座的各位,也都是很明白的,但或许在“自反”之后才会理解得更加透彻。而在“许多年之后”的未来,今天和过去依然累积在我们的职业生涯中,或窃窃私语,或嗡嗡作响,即便在我们连同祖国的教育事业成为历史“丰碑”、完成伟大复兴的时代!每当此时,我总会想起丹纳《艺术哲学》中的说法:“一部艺术杰作中总是回荡着多种声音,当作品作者说话时,有许多作家的声音在背后嗡嗡作响,只是作者的声音掩盖了他们的声音。”
我们今天在高等学府的高楼大厦中传道授业、教书育人,这是无数前辈默默奉献创立的基业,这个接力棒需要我们代代相传,这是我们的使命担当。作为兰大人,我们一定要担负起这个千秋万代的职业赋予我们的信任和嘱托。
知困知不足中的教学相长
我出生在三军会师之地会宁,这里也是闻名天下的“状元县”,红色传统和金色教育是其名片;当然,这里曾是历史上“苦甲天下”的贫瘠之地,“三苦精神”则是其当代教育的写照。1982年,我初中毕业后上了“小师范”,“中等师范学校”这个教育建制,今天已经基本不存在了。1985年我毕业后去会宁一中当教师。跟现在不一样的是,那时的教师职业并不“吃香”,有本事的纷纷“跳槽”,留在学校的,基本上被视为“没本事的”。有一次,说起“跳槽”,因家里无人种地而无奈地离开民办教师岗位的父亲,劝诫我说,“教育是最长远的事业,教学是最重要的本事,你适合做老师!”父亲说这些话时,脸上少了他当教师时的快乐和微笑,多了些期待和嘱托。我意识到,长远的事业需要代代相传,重要的本事必须从困难中获取,“适合”可能更多的是一种责任担当!
我的“本事”,大约是在“知困”“知不足”中得来的。《礼记·学记》云:“学然后知不足,教然后知困。知不足,然后能自反也;知困,然后能自强也。故曰教学相长也。” 从我第一次正式走上讲台到现在,39年过去,弹指一挥间。在此期间,我经历了求学与教学相互叠加、交织和递进的全部过程。回首来时路,“知困”“知不足”“自反”“自强”“教学相长”之间的往复熔铸既是我教学生涯的见证,也是我重要的人生收获!这些道理似乎不言自明。但于我而言,却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因为我作为教师需要将所有这一切同时集于一身且贯彻始终,用毕生的行动来诠释和践行!“非知之难,行之惟难;非行之难,终之斯难”。
作为教师,不仅要能为自己“解惑”,还要为学生“解惑”!“学而优”不等于“教而优”。学生会提出我们意想不到的问题,会问“十万个为什么”,使你刚刚宣讲的某个定律出现“例外”,就像“狮子头”里为什么没有“狮子”?“老婆饼里有老婆吗?”这类让人“脑筋急转弯”的问题,也会提出那些让我们毕生求解的问题,比如,咏唱“流浪”的歌为什么歌名叫《橄榄树》?(当时校园的流行的“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为什么流浪,流浪远方?”)我被问住了,无言以对,“困”在中学讲台上了。真可谓“教,然后知困。”
我们知道橄榄象征友好、和平、希望;我们也知道这些含义都来自西方的各种文献资料;我们也知道三毛是一个流浪者。但橄榄树与流浪又有什么关系呢?这个困惑逐渐化成一种动力,推动我去探索和思考,发现橄榄树并不是中国固有的,是沿着丝路网络传入的,在中国人看来,橄榄树是“流浪”而来的,在其象征意义来到中国之前的汉代,作为物的橄榄树已经传入中国,到处生根发芽、茁壮成长。中国文化赋予它中国化的命名“谏果”,取其果“先涩后甜”的口感,以彰显其与“忠言逆耳,良药苦口”的“谏官”之间的相似性。我们现在所熟知的“橄榄技”的“和平”“友好”等等象征意义,事实上是在近代以来,随着“西学东渐”才进入中国人的知识体系的。遗憾的是,国人今天差不多只知道其在西方文化中的象征意义,而遗忘了橄榄在中国传统文化中的象征意义了。
这个“橄榄树困惑”甚至变成了我们的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探索的议题之一。中国自主知识体系的建构,需要“两个结合”和“第二次结合”,中国优秀传统文化赋予事物的意义,正在成为世界的知识体系中的重要组成部分。自此以后,橄榄不仅象征和平、友好、希望,也象征“好官员”和进取的流浪者,这种知识将为全世界所接受。高校教师不仅是这个知识体系的传承者,也是建构者。科教融合、教学相长;中外互证、古为会通。这是新时代大先生的必备品格。
我相信,今天新入职的各位老师,大多是离开了自己的熟悉的村庄或城市而来到这里,可能多少会有一点“流浪者”的感觉。可我要说的是,流浪可以是积极的、美好的、高尚的。“为了天空飞翔的小鸟,为了山间轻流的小小溪,为了广阔的草原。”这是“将论文写在祖国的大地上”的高尚行为!
“教,然后知困”。我们也许间或觉得自己满腹经纶,发挥一半就可“治天下”了。但这是一种错觉。在当今信息激增、数据物日新月异的时代,我们在学校所学,来不及走上讲台,就已经“陈旧了”。我个人有深切的体会,我的更多的知识是走上教学岗位才大量阅读思考学到的。优秀的教师一定是“学习型”教师,好学生才同时是好老师。来到兰州大学工作后,我写了厚厚的教案,总是担心自己被知识更新的进程“轮空”。在国外访学期间,我看到以高校师生为主要乘客的飞机上,大家安静读书的场景,即便是飞机因暴风雨而被迫返航时,大多数人也没有停止阅读,我大为震撼!“学习型”社会,高校教师更应该带头学习。学校也在不断改进完善教师能力提升机制,采取拓展多元化培训、构建“老带新”“传帮带”互助体系、促进教学科研相互融合等方式,全面提升教师教书育人能力、科研创新能力和自我提升能力。
“兰”“大”为“美”,志在天下
兰州大学虽地处偏远,虽“百年孤独”,但作为“国办”大学,她是国家队的。她做的教学和研究并不全是“地方性知识”,而更是全球性知识,是全球地方化的或地方全球化的。她主动对接国家重大战略需求,做的是“入主流、强特色、争主导”的教育教学和科学研究。
我们还是从一件小事说起。《说文》中对于“美”的解释。“美”这个字,后汉的许慎在《说文解字》中释为“羊大则美”。羊大之所以为“美”,则是由于其好吃之故:“美,甘也。从羊从大,羊在六畜,主给膳也。”当然,学术界还有一种“羊人为美”的说法,指人头戴羊角或羽毛的样子。
“兰”“大”为“美”,这个别出心裁的解释,在我的教学经历中,它发生在上世纪90年代中期,在一次涉及美学内容的课堂讨论中。选课的同学诡秘地提出了他们对“美”的独特理解和解释:美,甘也。兰大在“甘”,“兰大”为“美”,“美”“甘”同义,“兰大”在“甘”肃。同学们迫不及待地要求我裁夺这个命题是“真”是“假”,大约也有点考考我的意思。我大为感动,大约说到不必为“真”,但发自兰大学子的心灵深处,是“合适的”“恰当的”“令人幸福的”。但我也立刻意识到,如此“望文生义”,我感受到的是兰大学子的志在天下的知识抱负,因为他们想将这个解释普遍化为一种公共知识,一种“公器”。而这个解释显然是“不正确”的。随着下课的铃声,同学们高高兴兴奔赴食堂吃午饭了。我在教室里,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担心自己可能在课堂上讲了“不合适”的话:一个非“真”的句子可以做“合适”的事情吗?《西游记》中的孙悟空等人物,显然不是“真的”,但他们之“所做”是不是就“不合适”?
我一直“操心”如何为同学们的解释做出一个有点学理依据的辩护!后来终于在语言学家奥斯汀的理论中找到了一点依据,按其解释:语言有“记叙”(Constative)和“述行”(Performative)之分,前者重在“所说”(Saying),后者重在“所做”(Doing)”;前者的标准是“真/假”(True/Faulse),后者的标准是“恰当/不恰当”(Happiness or Unhappiness) 。述行语表达承诺、命令、祈使和意愿,以引起“言后之效”和“言外之效”!“兰大为美”,擘画着美好的未来愿景,召唤着实际的行动和实践!它就是每一个兰大人的承诺、命令、祈使和意愿!
美,甘也;兰大为美。身为兰大人,我们就这样与“兰”州、与“甘”肃休戚相关、荣辱与共!但兰大的使命、胸襟、精神和公器意识,却是“志在天下”。多年在兰大这样的“国办”大学从事教学科研工作,我对这一点有切身的感受。只有立足兰大而服务国家、面向世界而胸怀天下,才能使我们个人和学校的事业不断发展!这是一个全球化与地方化(glocalization)双向奔赴的时代,全球地方化和地方全球化同步展开。“师之大者”为国为民,为天下计,为长远计!
自古以来,我国知识分子就有“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志向和传统。我们要以“胸怀天下、以文化人的弘道追求”为价值取向,以天下为公的情怀,以教育家的远见卓识,为推动人类文明的进步、参与全球治理、促进世界和平与发展贡献中国智慧,担负起历史赋予的光荣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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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王建蓉
责编:刘小溪审核:赵军权来源:兰州大学师道如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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