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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丹青:很多人一大把年纪为什么还是没教养?

听书圈儿 2021-02-27

我知道他有一些争议,是因为他和这个社会格格不入。他好像活在一本小说中,说的话是小说里面的人物才会说的话,做的事也是只有小说里面的人物才会做的事。最开始我不喜欢,是因为我所感受到的那股戾气。后来开始欣赏,是因为我所感受到的那份才情和操守。他高兴了,打开话匣,滔滔不绝;他不高兴了,一句话把你噎死,不想白费口舌。他不需要讨好谁,不是因为他狂,而是大家不在一个对话层次上,我能想像木心家里或立或坐的有一个认真听讲的陈丹青。

从本期开始,我会分享一些陈丹青讲座和节目的音频,也会附带上一些关于他的言论笔记心得,希望你会喜欢,喜欢就多在下面点赞点guanggao,让我知道。

陈丹青:没有所谓的“中国艺术”[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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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陈丹青

我就是小学毕业


我跟军人有渊源。我的爷爷是国民党军人,黄埔军校第七期毕业,参加过抗日,也参加过“剿共”,在淮海战役打了败仗,被俘虏了。他属于邱清泉兵团,打败他的是解放军二野还是三野?我忘了,但其中有个军人后来成为我的岳父。所以当年我爷爷败给我岳父。爷爷后来逃到老家广东,共产党一路打到海南岛,他就到台湾去了。


我是“文革”一代人,老知青,插队8年,出国又是“洋插队”,整整18年。我的学历实际是小学毕业。


1966年“文化大革命”发生后我勉强上过两年初中,数学、语文课都没有上过,就是参加批斗老师,参加游行,参加劳动,混了两年就和几十万知青到农村去了,从此再没上过学。


等到1978年我考上中央美院,已经25岁,忽然变成研究生,让我填写学历,我就填小学毕业。他们说不可以这样填,你是同等学历,但我坚持这样填。到2000年,我被清华大学美术学院聘用,又要填学历,我仍然坚持说:我小学毕业。


所谓教养,首先得有礼貌


我也没教养。通常所谓“教养”,第一条,总得有礼貌。可是我到现在遇到有些小礼节,还是止不住地没礼貌――我喜欢逛古董店,最近我到罗马旅游,找到两条专卖古董的大街,一家一家进去看。有一家进去后,我就埋头看小雕塑、小文物,然后向一位很有风度的老先生问价钱。


问了几件,老先生都说不卖,我说:“为什么不卖呢?”他说:“这是我的店,你进来了,不跟我打招呼,就在那里看,然后问我卖不卖,我不卖。”我很少脸红的,当时脸红到脖子,非常难为情。我小时候常被大人训斥,训斥的理由不是顽皮捣蛋、翻墙砸东西,而是没礼貌,并不是这个人不好,实际上是不懂事。


小时候,年轻时不礼貌、调皮,甚至粗鄙,情有可原,尤其是在那么一个粗暴荒凉的年代;可是岁数大了,不经意之间,小时候“文革知青”那种没教养,那种粗鄙的人格,就露出来,这位老人把我点醒了。非常小的一件事情。


可是所谓教养、所谓礼貌,全看小事情。今天,我们的所谓“人文”状况,出了什么问题?我们普遍的教养,出了什么问题?一方面,在我们十年记忆中,中国的国运,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好。国家强大了,经济增长全球最高,年轻一代越来越知识化、现代化、国际化。可是也因为这二十几年的经济体制转型,中国又出现前所未有的大问题:大家都同意,我们的人文素质发生很大的问题,大家都不满意。


很多社会名流未必有教养


素质,泛指很多内涵,但我宁可用比较都的字,叫做“教养”,一是国民的教养,是慢慢养成的;一是推动教养,是历史慢慢形成的。


几十年来,是什么原因,使我们一些国民失去了教养,而且是起码的教养?很多很多有地位的人,教授、官员、社会名流……你仔细去看,他们未必有教养。我本人的没教养,刚才已经有个例子。现在说个别人的例子,是别人对我没教养。


我有一次在厕所正撒尿,一个仪表堂堂的青年,二十四五岁的样子,是个研究生,立刻跑过来站在我后面大声说:“你是不是陈老师?我是从江西来的,你江西插过队,我要跟你照个相。”我非常尴尬,因为我正在撒尿。


他那样没礼貌,完全不懂应该在外面等我,不懂得不可以这样对一个长辈说话。出了厕所,他早已准备好了照相机,把我像人质一样一把夹住,不由分说就拍照。这样情况我不止一次遇到――虽然并不是每次都在撒尿――但一上来就抓紧,拍完就走,然后跟人说,你看!我跟陈老师合影。


我们小时候,所有大人都不许我们这样对待人,可是如今变成大学里司空见惯的事情。不是对我一个人,所有他们认为有价值的或必须认识一下的,都这样,行话叫做“混个熟脸”――这就是没教养。


法制不能解决所有问题


20世纪90年代有个案例:美国爱(依)阿华州,一位中国留学生枪杀了他的三个老师,还有他的一个中国同学。卢刚没得到他要的分数,另一个同学得到了,他忌恨同学,也忌恨老师。他带了手枪到不同的教室,把几位老师一个一个打死,也把那位温州同学打死。


事情发生后,美国非常痛惜,并不是痛惜他开枪杀人,因为美国经常发生校园枪击案,隔三岔五会有报道,这是美国的老问题――美国痛惜什么呢?在全世界天体物理研究方面,一共有6个最顶尖的教授,现在有3个没了,被打死了。天体学研究近百年的累积,现在一半变成空白,失去了重要的研究者。但我要说的是另一个问题。中国正在健全法制,营造司法改进的环境。


爱阿华区是个大学区,有将近上千名中国留学生,卢刚案发生后,全体中国留学生和家属非常紧张:我们在别人国家犯了案,杀了人,出门怎么面对美国人?可就在案发当天晚上,爱阿华州所有中国留学生家门口都有一封信塞进来,是当地教堂散发的,大意是说:“请所有中国人不要紧张,不要愧疚,我们都是罪人,都是上帝的孩子,请大家一起为死难者祈祷,为凶手祈祷。”


中国人安心了,第二天上学、上班,又受到美国同学和同事的口头安慰,然后教堂请中国人(不管信不信教)都来参加仪式,原谅罪人,超度死者。这事发生在我们国家会怎么样?我相信政府会有理性,不见得失控、失态。但在一个道德传统没有中断的国家,或者道德传统严重中断的国家,一旦发生这种悲剧,你会见证二者的差异。


文化断层比肉体破裂更可怕


今天整个人文状况发生问题,有远因,有近因,远因是“五四运动”,近因是文化大革命。造成的后果是我们民族长期传递的核心价值观被中断了。中断以后,可以恢复,但伤口留着疤,无法回到原来的样子。


文化断层比肉体破裂可怕得多,后果也严重得多。“五四运动”把整个先秦诸子以来的大统,基本上给否掉了,但中国要现代化,要转型,不动这大刀子不行。1919年不可能预见大统,而文化大革命把“五四”传统也颠覆掉了。那十年,人的问题,社会问题,在最近几十年慢慢显示出来,在各种形态、各种人群中,由各种新的原因和旧的病根,处处显示出来――这是真正严峻的问题。


但我们要对国家的历史有个大的体谅。为什么古老民族在当代遭遇现代化,必须转型,必须付出代价,甚至必须抛弃传统?因为那些传统不再适用新的国家形态,新的人际关系,新的社会结构――所谓“人文”,所谓“教养”,在一个巨变的时代就是这样作为代价牺牲掉的,直到国家富强到一定程度,我们又回到这个问题,回到“人”的问题,没法回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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