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请关注黄梅这类群体(一)

蕲黄文学 2022-12-28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边码故事 Author 王浠

▲李正阳题

“我做什么事都是慢吞吞的。”李保军一边自嘲,一边一瘸一拐地走在人群之后。他早就习惯了,这具残缺的身体已经陪伴他慢吞吞地走过了五十多年。
1968年,李保军出生在湖北省黄梅县柳林乡一个小村庄,村子深处山林中,交通不便,穷苦是几代人的宿命。刚出生没多久,李保军就被查出患有先天性小儿麻痹症。家里没钱医治,只能任他自生自灭。
贫苦的家庭条件和残缺的身体夹击之下,李保军在人生路上也成了掉队那一个。每一步,他都落于人后。
家里人外出务农,没时间照顾李保军,就把他留在摇篮里。由于一直蜷缩在小空间里,李保军残疾的双腿日渐萎缩,到五六岁,同龄的孩子在田间地头乱跑乱跳时,他连站都站不起来。再长大些,李保军攒了些许力气,挣扎着从摇篮里翻滚出去。他慢慢地学会爬行、站立,后来勉强能够拖着双脚走路,但速度很慢,容易摔倒。
“一根稻草都能让我倒下。”李保军苦笑,还是跟在人群之后,颤颤巍巍往前赶。
15岁那年,李保军的生活停滞如一潭死水。母亲因病去世,李家失去了一大部分经济来源后,李保军不得不辍学回家。他再次掉队。原来的同学们初中毕业礼那天,他在家里做家务。同村同龄的年轻人成群去了县城挣钱,他在待在家里做家务;父亲去世、哥哥结婚后,他搬去和哥哥、嫂子一起生活,还是待在家里做家务……

还没开启的人生,似乎已经结束。
和哥哥嫂子一起生活时,李保军很怕被当成累赘,干活儿总是很卖力。烧火、做饭、喂猪,只要身体能承受,他都抢着干。但这些没法给家里带来经济收益,嫂子似乎也不看在眼里,总嫌他动作慢,做不了事。

李保军所在的徐东山村

“吃饭的人多,赚钱的人少。”李保军说,每次哥哥嫂子吵架时,他躲在旁边,总能听见类似的抱怨。这些话像凿子一样,一点点凿碎了李保军的自尊。有时,他忍不住,感觉心里涌上一股怒火,但很快,怒火会被压下去,转成自责。变成一句喃喃的:“还是怪我没用。”


在一次正面冲突之后,李保军还是搬出了哥哥嫂嫂的家。寻常的一天,李保军照常在家扫地,嫂子嫌他慢,当着他的面骂他是“吃闲饭的”。李保军实在忍不下去,回骂了一句,嫂子气得抄起手边的扫帚,朝李保军打过去。

一气之下,李保军从家里搬了出去。他找姐姐要了一床被子,一个煤气坛和一袋米,搬到父亲留下的土屋里。那个屋子年久失修,早就改成了牛棚,李保军把被褥往地上一扑,几乎跟牛睡在一起。
李保军很想靠自己的力量改变命运,他想向看不起他的人证明,他不是咸鱼,可以靠自己的力量活下去。但对于一个掉队近30年的小儿麻痹症患者来说,自食其力,不是振臂一呼就能完成的事。李保军从出生开始就各种各样的东西困住——摇篮、家庭、山村,一个接一个地,把他和外面迅速变化的世界、和其他人一点点拉开距离,最后近乎隔绝开来。长年累月产生的距离难以消弭。


俯瞰徐东山村


开始,李保军听说村里有人去县城骑三轮车赚钱,他也想跟着。但在考虑身体条件能不能支撑他骑三轮车前,他发现自己连村子都没出过。第一次进城,他站在马路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走,更不知道在哪儿能搞到三轮车。当三轮车夫的计划,因为他近乎为0的社会经验而搁浅,

后来,他学别人在家劈竹子做香签赚钱。刚开始几年还不错,50块钱买回来的竹子,手工加工七八天,大概能赚15元钱。但过了几年,订单越做越少,赚的钱也越来越少。李保军后来才明白,外面的工厂渐渐地都开始用机器做香签,他这种手工制作的方式早就被淘汰了。
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李保军听说十几里地之外的林场招守林人,决定去试试。村里,没有人愿意干这份苦差事。护林人独守偏僻荒芜的山,生活条件艰苦,还赚不了什么钱。但李保军稀罕这份工作,觉得这总比一个人睡牛棚好。不意外地,这差事落到了李保军头上。他锁了家门,一个人进了山里。


李保军独守的深山


先开始,李保军很享受山林生活的悠闲,他经常坐在树下打盹或发呆。在李保军形容中,从未有过那么放松的时候。在山林里,不会有人嫌他慢,也不会有人看不起他。可惜时间久了,他心里的孤独和绝望越来越浓烈。每天晚上,李保军都会早早地关灯上床,听着屋外呼呼的风声和偶尔几声狼嚎,他一个人躺在床上,经常默默流眼泪。

进山的第一个冬天,李保军就发现仅凭他力量,基本的生活都难以保障。大雪封山,他一个人被困在深山的木屋里,无法下山打水。由于没有料到会被冬天考验住,李保军没有事先知会,因此也没人来送食物。能不能活下去,只能听天由命。
那是李保军又一次感觉,自己的人生或许早就结束了。绝望之时,他拿出上山时带的农药,拧开瓶盖,闭着眼睛喝了一口。苦涩的味道在李保军的嘴里蔓延开来,林间木屋里,他止不住地流眼泪,觉得自己渺小得像这座大山里的一只蚂蚁。
“像我这样的人,不声不响地死了,也不会有人在乎。”眩晕袭来的时候,李保军脑子里冒出了这句话。紧接着,又一句话冒了出来:“真的就这样结束了吗?你真的甘心吗?”
李保军猛地惊醒,抓起身边的洗衣粉吞了一大口,把喝进去的农药吐了出来。药不烈,他捡回了一条命。在那一刻,李保军想通了:哪怕自己天生落后于人,也不想就这样放弃。“我想把自己抛到社会里去,让别人看到,尽管我是个残疾人,也能够对社会起到一点点作用。
从山上下来之后,李保军总是在找各种机会证明自己的价值,想尽力填补因身体残疾与正常人落下的距离。他强迫自己改变原来孤僻的性格,没事就去村里晃悠,跟人聊天,替人帮忙,有时候还帮村委会干一些活儿。


李保军发现,自己在跟人交往方面好像还行,不管男女老少,他总能找到话题聊。时间久了,村民之间发生一些鸡毛蒜皮的纠纷,李保军去调解一番,总能平和收场。
李保军暂时借住的老村委会
村委会缺人手,他就主动去帮忙,站岗、统计、发通知,什么都干。李保军做这些事情从来不主动要求报酬,有些人愿意给钱,他就收着,对方不给,他不说话。对掉队数十年的李保军来讲,能做点事情就足够了:“别人需要我,就说明我还有利用的价值啊。”
他需要钱,但如果没有,能证明健全人也有需要他的时刻,对李保军来说也是一种收获。
但有些差距,仅靠个人的努力难以填补。比如,第一次接触到网络直播时,李保军又一次感叹自己“太慢了”。
消息是从乡里到镇上、从镇上到村里,一级级传下来的。县里的残疾人联合会要办一个“电商培训大会”,消息传到了这座小山村里,传到了李保军那里。那是2019年,互联网早已融进城市里人们的日常生活,李保军手里连台智能手机都没有,也是第一次听说“电商”这个词,不明就里。
李保军激动地报了名。尽管对电商毫无概念,但他隐隐觉得,这也是一次追赶其他人的机会。他找朋友借了一部智能手机,一瘸一拐地走进了电商培训班的教室。
其实,在那几天的培训中,李保军什么都没学会。老师在讲台上说了很多话,一个步骤一个步骤地讲解。这些信息过耳朵传到李保军脑子里,李保军只觉得“像听天书一样”。他捧着那部借来的智能手机发了几天的呆,培训结束了,李保军还是什么都不会。
但第二年,李保军还是报了名。对李保军来说,这些培训更大的意义是,他看到了自己不是孤身一人。宽敞的教室里,几百个身体有残疾的人坐在一起。李保军在这里不是掉队者,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大家都一样,不存在谁看不起谁”。
而且,不管是否存在歧视,“正常人”和“残疾人”这种社会意义上的定义本身就是一个无形的枷锁。在现实世界里,他们无处可逃,但在虚拟世界里,似乎能找到一种新可能。

据中国残联最新统计数据显示,目前,中国各类残疾人总数已达8500万,其中超过1500万人生活在国家级贫困线以下。尽管政府和企业都在通过“互联网+助残脱贫”的模式予以帮助,但是几十年,甚至是几代人落下的距离,很难在一朝一夕之间填补。在具体的生活中和细微的情感上,这些掉队者仍需要更多照看。
现如今,李保军已经能熟练地眯着右眼,把那部用了好几年的智能手机举到脸跟前,用食指慢慢地滑动屏幕。他打开手机,一条一条地看那些唱歌或搞笑的视频。音量很大,洗脑神曲一首接着一首。有时候,李保军自己也会发布一些短视频。他大部分视频都是用一张微笑的照片配上花哨的滤镜和一首苦情歌作为背景音乐。智能手机里的世界给他提供了一种暂时的庇护,谈及这两年最大的感受,李保军皱起眉头,眯起右眼,长叹一口气,“还是太晚了啊。”(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

王浠,记者。

【链接】关于黄梅东站问题请市委予以协调

邓玉虎楹联赏析              我爹

挪步园下十大户                     我的大嫂

小溪河畔访贤能              寻找黄梅外公

黄梅文史哲 编委会顾问:周慧  刘光天主编:李滨

委员(以姓氏笔画为序):文战华、王澜、王汶柱、石阳艳、龙静、朱文霞、何国彩、李九华、李凤清、严凤琴、周向春、柳景钢、桂林枫、桂文林、涂向阳、梁文雄、黄赞煊、蒋国雄、蔡群

执行副主编:龙静  柳景‍钢

联络部(以姓氏笔画为序):文战华、王汶柱、石阳艳、李九华、李凤清、严凤琴、周向春、桂林枫、桂文林、涂向阳、梁文雄、黄赞煊、蔡群

👉本平台长期招募编辑!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