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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回老屋探娘亲
我家老屋在太白湖北岸,沪渝高速公路南侧,位于新建的黄黄高铁线路上。老屋是父母灵魂归宿之处,是曾经装满亲情的地方。老屋包裹着我的童年、青少年时代的快乐,也是我生儿育女,人生出发的地方。
2018年秋,黄黄高铁建设,我的老屋被折迁,老屋的历史就此结束。尽管岁月已流逝,父母已经不在,老屋也已远去,但在过往的回忆中,老屋仍如一幅褪去了墨彩的画卷,成为我与生俱来的眷恋,渲染着我对老屋的怀念。
说来惭愧,我这辈子为服务他人写过许多文章,却没有一句话是专门写给我娘亲的。梦中醒来,我忽翻身起床,欣然命笔,写下了以下112个字以纪梦母之境,念母之情。
一
梦回老屋探娘亲,犹闻夜半纺车声。
绵绵柔线抽千尺,寸寸皆含哺子情。
二
无计两间见先慈,欲将织梦禀哀思。
母牵儿手眯眯笑,却怨晨鸡报晓时。
三
老屋冰榻夜无涯,冷雨敲窗泪似麻。
慈母早眠荒坟里,再挑湖堤谁送茶?
四
冷风夜雨梦难成,乍醒似闻母叹声。
临终唤儿儿不在,遗恨终身泪沾襟。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睁开朦胧的双眼,只见母亲还在纺线,动作还是那么优雅。我看见纺车傍堆满了几十个纺好的纱锭,想母亲可能一直没睡,纺了一夜的线。唉,老娘啊,就是这架毫不起眼的纺车陪伴了你三十多年,你也用它纺出了我们这个贫寒之家的温暖。
想起来,我们这七口之家,在七十年代之前,一家人身上穿的衣服,全都是用母亲纺纱织成的粗蓝大布缝制而成。从种棉、摘花,从摘回的籽棉到轧成无籽皮棉,从请弹花匠将皮棉弹成熟绒,到搓成棉条,纺成纱,从纱锭到绕线、浆纱、到打筒、一直到送给专业织布人的手里牵布和织布,每道工序都是老娘亲力亲为。几十年如一日,这种辛劳是难以想象的。母亲不但任劳任怨,还心灵手巧。她没有读过书,更不懂化工染料和印染技巧,但她从村里老前辈那里学会了染布,能将白大布染成青色、蓝色、绿色、红色等五种不同颜色,使粗蓝大布也能五彩缤纷,丰富多彩。
她从没学过裁剪,凭着刻苦学习,勤于观察,学会了量体裁衣,做各种式样的衣服,大人小孩穿到身上都挺合身的。在我的印象里,我家是从1968年开始,才第一次请缝纫师傅到家里来做新式样洋布衣服的。此前,我们一家七口人身上穿的每一件衣,都是母亲一针一线做成的。
母亲不识字,但她却有本心爱的书,这本书是母亲用来夹鞋样用的。过去在农村,人们穿的单鞋、棉鞋都是家里的女人们一针一线手工做的。为了把鞋做得更合脚,先要用纸剪出鞋帮、鞋底以及装饰图案的样式,然后再依照这些鞋样裁剪做鞋的布料。
大大小小各种各样的鞋样可以反复使用,为了防止鞋样损坏和丢失,女人们就会把鞋样夹在一本书里面,这本书就是鞋样书。据说母亲这鞋样书,是我奶奶送给新媳妇的礼物,母亲很珍惜它。鞋样书承载着许多记忆,记下了奶奶和母亲对全家人的爱,也记下了我们兄弟姐妹成长的脚印。我们兄弟姐妹都是穿着母亲做的布鞋长大的,穿着舒服、透气,不生脚气。如今想来,再贵的名牌鞋子也不如母亲纳的千层底儿。母亲做的布鞋为全家人带来了温暖与吉祥,每到过年的时候,母亲不管多忙,都会腾出功夫为我们兄妹做双新鞋穿,我们穿上新鞋和伙伴们走家串户去拜年时,那份荣耀和显摆神情至今仍记忆犹新。
我的母亲每天都是半夜睡五更起,白天岀勤,在田地里干活,割谷、插秧、薅草,样样都会。收工回来,洗衣做饭、喂猪、养鸡等,事无巨细料理周全。夜里,在煤油灯下,纺棉纱、纳鞋底、哄我们睡觉。昼夜劳作,不见清闲。她一生尊老爱幼,忠厚善良,心里总是想着别人,唯独没有自己。
三年自然灾害,是最煎熬的时期。家里基本断了口粮,野菜挖光了,树皮也啃光了。我因吃观音土排便不通,是老娘用掏耳扒子,一点一滴往外掏。二弟因饿误吃下拌了老鼠药的糠粑而中毒,母亲哭天喊地,发誓要以命换命,救活她的二儿子。父亲因营养不良、劳累过度而致全身浮肿,母亲及时向政府呼救,送到大河区救治中心,才保住了父亲的一条命。母亲虽也被饿得头昏眼花,却舍不得吃上一口饱饭。因为她把最深的爱、最浓的情,都注入了家人的生命里。在靠挣工分来分配口粮,养家糊口的年代,挣的工分越多,分得的粮棉油等生活必须品就越多。那期间,我们家弟妹几个年龄都小,吃饭的人多、岀勤劳力少,可分得的口粮就比别人家里少。加上父母挣的工分报酬不够抵生产队分配的粮棉油柴价值,又成了超支户。当时集体规定,必须交清超支款,才能分到应得的口粮。我家因交不足超支款,望着队里账本上的应分口粮,却只能是画饼充饥。缺粮缺钱,吃不饱肚子一直是常态,家里家外,大事小事,都靠母亲操劳。
我上小学时,正处最困难时期。母亲开始给我们兄弟姐妹讲穷日子的过法。至今我还记得老娘讲过的两句话,一句是,过穷日子要节俭。母亲一生没有乱花过一分钱,一片纸落在地上她要捡起来,一粒米饭掉在桌上她能看见,一寸铁丝她要设法利用,一寸一纱在她眼里都被视为金丝银线。另一句话是,一个家庭,穷不离猪,富不离书。鸡蛋换盐,两不找钱。
母亲说我们家现在是穷人,要养好猪,你们小,不能挣工分,但可以去打猪草,淘猪菜,猪吃饱了可以长腰,能多卖些钱,还可以省些细糠做糠粑吃,岂不两全齐美。母亲没有念过书,但懂很多朴素的道理,她说我们家现在穷,但不会一世穷,因此你们也要上好学,不离书,不离书就离富不远了。看今天,她的孙子中大学生一大群,开小车的够组一个车队,真中了老娘那句话,离书不远,就离富也不远了。想起我文盲老娘的这些话,与学富五车的圣贤之言说的都是一个理啊。记得上小学时,有一次我找老娘要钱买个本子,老娘手头也紧,就从床头小罐里拿出一个鸡蛋给我。别小看这个鸡蛋,在当时可卖七分钱,用四分钱买一张白纸,能订成一个练习本,两分钱买一块橡皮擦,还有一分钱可买支铅笔。这就是老娘说的鸡蛋换盐两不找钱理论,在现实生活中的实践。童年的时光,最多的是有关母亲的记忆,那是母爱缔造的风景,血情温暖的世界,成就了我们生命旅程中最美的桥段。
我家是一个典型的严父慈母组合,打我记事起,母亲就从没打骂和责备过我们,即便犯点小错误,也会先鼓励、再批评,并讲清朴实的做人道理,这其中,却充满着柔情、理解和包容。从我记事起,我每次走进家门总是先喊一声“妈——”,一直叫到再也叫不应妈妈的时候。这一声“妈”,体现的是家庭的温馨、生活的无忧,如果母亲答应的声音响亮,我就会非常开心、非常高兴。
在农村,我二十三岁任大队长,二十五岁任大队党支部书记,是一个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的代表。但在母亲的眼里,儿子却是个永远没有长大的孩子,永远是她最大的重心,付出成了习惯,疼儿也成了她的一种快乐,当母亲听到我从会议宣出来时,说话的声音嘶哑,看到我眠里布满血丝;在夜深人静时,听到屋傍路上的脚步声和咳嗽声,她就知道是我开会回来了,她心痛不已,再三叮嘱我要照顾好自已,也要关心别人。在看到我为一家人生活,除种责任田之外,还在长安湖农场承包了十亩田,她步行四五里去送饭,但找不到人。经人指点,当看到我整田时满身的泥浆,形同泥人,老娘心痛地落泪了。当我在太白湖大堤防汛时,她提着茶和饭在我三公里防区里找儿子。当我看到一身泥的老娘,既感动更是埋怨,她说怕你饿呗。我说我知道,你是怕我在这里危险,你是要看到我活着站在湖堤上,你才放心是吧?母亲笑着打我,别瞎说!我也在想,母亲疼孩子是一种天性,只有她才能从心里疼我们,这世上,还有几人会这样疼我。故有慈母早眠荒坟里,再挑湖堤谁送茶之叹。
我的母亲把一生一世的爱,都悉数献给了我们,虽无辉煌的业绩,她留给我的却是永远美好的印记。她活着时默默无闻,离去时悄无声息。母亲把我们养大了,该享福了,却永别了。最让人后悔、最令人痛心,我一生最大的遗憾,就是众人都说我是一个有孝心的好儿子,居然在母亲临终前没有见上最后一面。一种自责感和愧疚感,使我每想起这一节,不禁潸然泪下,哽咽难继。
母亲给予我的不止是生命,还有那份放在心头的爱,必然恒久地镌刻在我的灵魂里。悠悠往事,荡起了我心中无尽的思念。假若有来生,如果一切可以重来,我还要做我母亲的儿子,我要将这辈子来不及报答的养育之恩,千倍报答,万倍报答……
作者简介
黄仲华,黄梅县大河镇黄桥村人,律师,现客居广东中山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