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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零后家国往事(5)人生拐点,年近不惑毅然转型

2016-05-23 太行石 太原道



1.多舛的童年

2.孤独的日子

3.“滚回老家去”

4.停课闹革命

5.心理被扭曲

以上5章请阅读《五零后家国往事(1)我的六零年代我的家国往事

 

6.悲哀“好学生”

7.世代交替时

8.“恢复高考”冲击波

9.我为何从大学退学

以上4章请阅读《五零后家国往事(2)恢复高考,难得的机遇却演变为灾难


10. 此事古难全

11. 从职场到家庭,怎一个“难”字了得

12. 注定无法亲近的亲情

以上3章请阅读《五零后家国往事(3)父子恩怨,注定无法亲近的亲情


13. 不坠青云之志

14. 个人与国家,亲历1987~1992

15.在太原最大的合资企业里

以上3章请阅读《五零后家国往事(4)个人与国家,见证八十年代与下海大潮


 

16.拐点来了

 

在太原万豪国际酒店,我第一次被“炒鱿鱼”。停薪留职半年,这才三个月就戛然而止。回原单位不可能,即使到了半年也不能回头。

一次路过太原市五一路小学,我看到“东大学校筹建处”几个字,就进去自荐了一番。张校长(名字忘了,是太原市一位有名的小学校长)很爽快,留我帮了一段时间的忙。这是一所私立学校(那时太原市也开始有了“贵族学校”),正在晋祠附近修建校舍,同时筹备招生。

在这里,或说我离开“万豪”后的变化,是从别人的话中感觉到的。一位少先队辅导员问我:“张老师,你是不是搞体育的?看见你的身体很好。”这话我是生平第一次听到。而在过去几十年里,不知有多少人问过我:张炜你是不是有什么病?看见你的脸色不好,煞白。看来,如果我不走出来,身体是好不起来的。原因其实很简单:一个人,如果天天都在见自己不愿见的人、做自己不想做的事,心情如何能舒畅?身体又怎能好起来?

那一段时间,我开始重新反思以往36年的人生,条分缕析,勇敢地直面过去有意无意回避的问题,排除了一些长期困扰自己的心理障碍,感觉比过去现实了许多,明白了许多,也开朗了许多。我当时的变化,连周围的人都感觉到了,比如父亲就对别人说:“黄玮现在的认识比过去深多了。”我将这个变化称之为“37岁平台”。可见,对于我这种先天不足的人来说,转换环境,是提升境界的一种不可或缺的“催化剂”。

改革开放前的中国社会控制很严:农民被牢牢地限制在土地上,城乡壁垒森严。城里人则主要由单位管理,几乎个个都是“单位人”。那时,熟人见面的第一句话是“你吃了没有?”生人见面则先问:“你是哪个单位的?”可见单位对人的影响之大。这种状态在改革开放以后开始松动,“社会人”渐渐多了起来。

早在1990年代,我就有过几次“无处上班”的经历(实际就是短暂失业,但没人给一点儿“失业保险金”),当然这些都是自找的。开始时感到失魂落魄,惶惶不可终日,经过几次后就变得从容了,为什么非要过“每天都在复印昨天”的生活呢?难道就是为了熬到退休那一天吗?尤其是我,更不会失去什么。但是亲属们不这样看,他们都是“单位人”。我了解他们的思维模式和习惯,但是他们不理解已经变化了的我。有的人对我质疑、埋怨,甚至嫌弃。你对他们解释,他们也听不懂或不接受,因为没有过相似的经历和阅历。有的人急于“解救”我,忙着给我介绍工作,就好像忙着给大龄青年介绍对象似的。这期间,除了我毛遂自荐的东大学校外,他们还给我介绍了一个公关公司和太原煤气化公司的一个门市部。看来我确实太“另类”了,很难被人理解。真是“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 1994年春节期间,作者与女儿拍摄于太原市胜利桥头。女儿似乎也感受到了父亲当时沉重的心情。

 

机会的来临,往往是在不经意间。现在看,堪称我后半生拐点的一次考试——《生活晨报》招聘考试,在我正陷入迷茫的时候悄然降临。

我对语文似乎天生敏感,这可能与爱思考,甚至与爱“钻牛角”有关,因为“语言是思维的外壳”,或说“语言是思维的建材”,你越想准确地状物抒情,你对语言的精确性就要求越高。长此以往,一个人的语文能力自然会提高,或说提高得更快。有的人,尤其是一些年轻人,对自己的长项或潜能,感觉是“无心插柳”,来得容易,因此不当回事,而总是被新奇的、自己不擅长的事情所吸引。我就是这样一个人。虽然我的语文能力一次次将我从车间里,或其他相对艰苦的岗位上“解救”出来,帮我渡过了无数难关,但我却从未想过要靠母语来谋生。

由于社会的变化太快,现在的人可能很难理解,在20多年前,要想进入新闻出版单位,当一名编辑记者是多么的不容易。这是由于媒体是“党的喉舌”,被严格控制,而且数量很少。据说毛泽东说过这样的话:枪杆子,笔杆子,革命就靠这两杆子。可见他们对宣传思想工作的重视程度。

最早发现我适合当编辑的人,是我的配偶。她当时是山西省体委体育文史办公室的编辑,后来又去省体育报刊社做了采编,常问我一些字词的用法。我随口就来,俨然是个“活字典”。她因此多次说:“你很适合当编辑。”但由于眼界狭窄,我的意识中从未有过采编这一行。《生活晨报》的招聘广告,印象中是刊登在《山西广播电视报》上,也是她看到后告诉我的。这也反映了不同背景给人带来的影响。她出生在一个干部家庭,后来又进入省级机关工作,起码在当时,眼界比我宽广。而我长期身处底层和狭隘封闭的环境中,虽然一直在努力地读书学习,但“暗中摸索总非真”,仍然是一只“井底之蛙”。

《生活晨报》是一份比较特殊的报纸,据说是私人创办的,创办者名叫张继军,1960年代出生,山西大学新闻专业毕业。该报的主管部门山西省三晋文化研究会,是由一批山西籍和在山西工作过的老干部李雪峰、陶鲁笳、王谦等于19888月发起成立,由省委办公厅主管的一个“群团”组织。可以说,《生活晨报》其实也是一张“党报”。

报社招聘,我还是第一次遇到,对年龄的要求是35岁以下,而我当时已37岁。他们没有苛求。对于考试我没有太当回事,这与语文类考试“无法准备”有关,工夫全在平时。考试是在一所小学的教室里举行的,内容除了字词句、纠错、作文以外,还有改写等与编辑有关的内容。我被录取后,一位监考人员还说我:“你是唯一一个在考场上抽烟的。”现在看,那都是多年形成的不良习惯,写作时不自觉地要点燃一支烟。好在《生活晨报》以成绩为重,对此没有太在意。

考试结束后,我没有再牵挂此事,而是去了一家期货公司(地址在现桃园路银河证券营业部院内)学习期货的操作,同时挣着300元的月薪(钱不白给,是要这些人按照他们的要求去操盘)。结果还不到一个月,《生活晨报》就通知我去上班。当时应该是在1994年的夏天,因为一次食物中毒让我记忆深刻。

那是有一天家里叫我去吃饭。我吃了一副已经有点馊的鸭骨架,之后去了那个期货公司听课。听课中就感到肚子越来越难受,还伴随着头晕恶心。我尽量坚持到课程结束,还骑自行车返回了在省体委的家,刚进门就扑倒在床上,腹痛难忍,大汗淋漓,连背心都湿透了。妻子见状大惊失色,连忙找药让我吃下。当晚我又吐又泻,至后半夜才感觉体力恢复了一些。第二天,她要为此专门去一趟我家,我没能阻止。几天后我也回去了一趟,刚上小学一年级的女儿仰着小脸儿,关切地问我:“爸爸你好了没有?”稚嫩的问候声,将我尚存的一点儿病痛一扫而光。

在那个期货公司虽然时间很短,但却有几个年轻人主动接近我,并称我为“老大”。临走前,其中一位年纪比较大的对我说:“回去吧!在外面真是不好干啊!”眼光中流露出一种羡慕和无奈的神色。他们不了解我的情况,误以为我要回原单位上班。不过这么说也是对的,重新做自己比较擅长的工作,也是一种“回去”。看样子,他们对自己的处境很无奈。我无力帮助他们,只能默默地祝他们早日结束这种漂泊的日子。

语文是最重要的一门基础课,但与其他语文类专业,如新闻出版等等之间,却不能划等号。要跨越它们之间的鸿沟,还需要长年累月的不懈努力。但在当时,我对此还一无所知。

 

17.“省城新闻培训班”

 

《生活晨报》1994年面向社会招聘编辑记者,原因是要扩版,即由原来的4个版扩大为8个版。在我的印象中,那次一共招了十几个人。


█ 在《生活晨报》时,作者(右二)正参加一个座谈会


像我这样没有新闻从业经验的人,刚去就和另外几个人被安排为头版(要闻版)的编辑。总编辑张继军认为我们能够胜任,也清楚这样做要冒多大风险。

新闻被称为“易碎品”,时效性极强,一期期报纸必须按时出版,否则就是重大事故。对于刚入职的新手,没有时间进行专门培训,张继军只是把我们集中起来,大致讲了讲。内容我记住的很少,后来印象深的,都是在遇到具体问题后,他和几位“前辈”(也只有几年的经验)的具体指点。张继军寡言少语,与实际年龄相比,明显老成,属于“水深流缓,人贵语迟”那一类人。

媒体,在过去分为三种:报纸、广播和电视。它们的产生,显然是技术进步的结果。报纸(包括新闻杂志)被称为“平面媒体”,也称“纸媒”。广播电视是“电子媒体”。前些年又出现了网络媒体,被叫做“第四媒体”,或“新媒体”。继而又衍生出所谓的“自媒体”,使得人人都可以成为新闻的采集、制作和发布者。对于这一现象,有人认为是“自文明以来最不可思议的发明”。

我从事新闻工作后,目睹了媒体的剧烈变化,常有“瞠目结舌”和“恍如隔世”之感。个中原因,应该与新闻本身的性质有关。新闻本来就是记录最新变化的,“新”和“变”是它的本质特征。这也迫使新闻从业者必须与时俱进,不断地学习新知识,掌握新技能。

“纸媒”的业务工作可用四个字概括:采编画校。其他媒体和出版业务(杂志和书籍)与此类似。我们上岗后,每人每周负责编辑两个头版(包括画版和校对)。

编辑既是一种职业的名称,也是一项工作的内容。这项工作很古老,分类也很复杂。比如按工作内容,可分为新闻编辑、图片编辑、美术编辑等等;按行业,可分为报纸编辑、杂志编辑、图书编辑、网络编辑、新媒体编辑等等。不论是哪一个门类的编辑,都必须十分熟悉相关专业,否则怎么“为别人做嫁衣”,又如何指导作者?我的问题就出在了这里:不了解新闻。

虽然新闻与人们的生活息息相关,但真正懂新闻的人却不多。即便是初步了解新闻,开始具备新闻敏感,起码也需要一两年时间的学习和实践。我还在企业的时候,上级部门和《太原日报》就曾举办过两期“新闻培训班”,我都参加了。老师是《太原日报》的名记者,每期一两周时间。但每次都是课听完了,饭吃过了,回到单位后依然故我,还是只会写公文,不会写新闻。后来我意识到,既然新闻体是一类文体,那么就需要建立起一套新的思维模式。这当然不是短时间内能够完成的。

既没有干过新闻,工作任务还那么重,怎么办?唯一的办法就是恶补。我开始购买和阅读新闻专业书籍,其中给我印象最深的是老记者萧乾、原《经济日报》总编辑艾丰和原新闻出版总署副署长梁衡等前辈写的书。理论和实践相结合,为我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原来新闻是这么一回事:大致分为消息、通讯、言论等几大部分,消息的结构像“倒金字塔”或者列车,有导语及“5W” (where, who, how, what, why),形成这种结构的原因及目的;通讯和言论的一般写法等等……在学习的过程中,我越来越感觉到,其实自己早就具备了搞新闻的禀赋,如喜欢观察、思考,记忆力好,语文基础比较扎实等等,只是有那么一层窗户纸没有捅破罢了。当然,在学习任何一门知识或技能的过程中,很多人都有这种感觉,那层窗户纸就好像是用牛皮做的,捅破绝非易事。


█ 1995年7月,太原警民为在侦破629抢劫运钞车大案中牺牲的烈士郭曾送行


新手上路,付出代价是难免的。在编稿中,由于把握不准等原因,我也曾将记者辛苦采写回来的稿件删得面目全非,导致作者去找总编告状。结果当然是,将人家的稿件恢复了事。

在当时,激光照排技术尚未普及,画版还是编辑的工作之一。画版就是将已经三审(编辑、编辑部主任、总编辑三级审核)的稿件按重要程度画在版样纸上,排版人员据此排出版面,再出胶片,之后上胶印机印刷报纸。画版也有不少技巧和要点,比如标题不能碰在一起,上下、左右不能“通气”等等,同时也体现着一个人的审美观。我在这方面比较有感觉,时间不长,画的一个版面就受到了张继军的赞赏。他对此印象深刻,后来还多次提到过那块版面。

校对很难,也很艰苦,是文字功底与校对经验的结合。一些人做不好校对,还轻视这项工作,这与整个社会拜金、浮躁的风气有关。《生活晨报》对校对工作很重视,采取的方法也很有效,就是专门安排了两个既有经验,又严谨细致的人做报纸的审校工作,也就是专挑毛病。审校结果公布在评报栏上,差错与工资挂钩。这种方法提高了编辑们对校对的重视程度,每次公布后都忙不迭地去看结果。差错率也涉及到一个编辑的荣誉和自尊。

最让我感到意外的,也是校对。我原以为自己在这方面是不含糊的,没想到差错率还挺高,一个版面上错七八处的时候都有。我是当时报社年纪最大的人之一,这让我感到很没面子。我总结原因,一是对一些字的形、音、义原本就不明确(毕竟是在文革时期上的学);二是缺乏经验,对于易错、容易混淆的字缺乏警觉。校对和开汽车相似,也有事故多发、易发路段,到这些地方就要格外小心谨慎。

即便找到了症结,也不是说改就能改得了的。这是一个缓慢的革故鼎新的过程。但是工作任务很重,版面一块接着一块,容不得你慢条斯理地去提高。我当时已到了急火攻心的程度,终于病倒在了工作岗位上。

那时的《生活晨报》是在《山西工人报》的印刷车间里排版印刷。出报前一天,在签字付印之前,编辑是不能下班的,因此,编辑工作到晚上910点钟是常有的事。因此,有的大报设有专职的夜班编辑。据说以前报馆的工作就是这样紧张。

记得那是1995年的一天,雨下得不小,但我的嗓子却像冒了烟一样难受,可见已经病得不轻。我很少买药,那天还不得不买了一瓶润喉片。开始校对后,想想总是突破不了,不免心急火燎,突然觉得天旋地转,人一下子就趴在了桌子上,连抬头的力气也没有了。同事见状,赶紧给我叫了一辆出租车,将我的自行车放了上去,扶我上了车。我有气无力地告诉司机我的住址,回家后才发现,那瓶药也落在车里了。

那一段时间我是一个人在家(老婆去了北京,孩子在她奶奶家)。这一场病让我休息了5天,病好后的第一个感觉,就是特别的饿,尤其想吃香蕉。那种强烈的饥饿感让我终生难忘。记得当时买了不少水果,香蕉连吃了两根。可见那段时间的消耗是多么的大。

经过几个月的艰苦努力,我的校对水平明显提升,差错率越来越低,直至为零。开始时,那两名审校难以相信,怎么会没有错呢?就给我扣上一个。我就搬上字典去理论,结果当然是给我划掉,还是无差错版面。那时报社推出一项改革,就是在每期报纸付印前,再安排两名校对水平高的编辑,各负责4个版面的三校(前两校由版面编辑负责)。我被指定为其中之一。即便一次校对4个版,我仍然保持了无差错版面的记录。

一年多后,总是当编辑已不能让我满足,我提出了去新闻部当记者的申请。获准后,我开始学习采写新闻。1996年春节前,针对假水仙花充斥市场等现象,我写了“记者观察”《真假水仙争迎春》等文章。一次路过太原市桥头街,看到一座钢架上有喜鹊正在搭窝,回去后写了新闻稿《工程停工,喜鹊报悲》。虽然我当时的采写还显得幼稚,比如有同事指出,你要是能够再深度挖掘一下就更好了,但对我来说却是一个重要的突破。至此,采编画校都打下了初步的基础,我又想跳槽了。

《生活晨报》不能说是小报,但也不是大报。在这样的报社里,得到的锻炼和提高是比较全面的。如果在一家大的媒体里,可能会长期从事一个单项工作。但是,“小”又容易让我产生跳槽的想法,以增广见闻。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采访任务很重(每个记者每月必须见报十几篇稿件)。如果不是一个熟练的记者,是很难完成的。恰巧在当时,《山西妇女报》招聘采编,我去试了试,人家接纳我。

向张继军告辞时,他再次表现出非同一般的境界。他的答复大致是:有人说,《生活晨报》是“省城新闻培训班”,这正是《生活晨报》的一大价值所在。


█ 1996年太原八四洪灾后的迎泽西大街,图片来源于阿水制造


我走后约一年左右,隶属《山西日报》的《山西晚报》复刊,我的好几个同事考了进去。据说,张继军本人后来牵涉到一桩经济官司中,被迫离开了《生活晨报》总编辑的岗位,去一家私企当了办公室主任。《生活晨报》至今仍是山西省一份颇有影响的都市类报纸,对此,他功不可没。

在《生活晨报》的两年时间,对我后来的人生至关重要。我从37岁走到39岁,已过了社会认可的转行的上限(“35岁以下”是招聘的不成文规定)。我涉险过关,成功转型,为未来的人生开辟了新的方向,争取到宝贵的时间。对此,我后来可能没有很珍惜,但值得为当时的选择和努力额手称庆。

 

18.成长离不开“半边天”

 

我在《山西妇女报》工作了3年时间。这对我是一个重要的时期。丰富多彩的经历,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我的性格。

说起来去这里,还有一个小插曲:19964月初,我去了位于山西省政府旁的一座陈旧的二层楼上,推开《山西妇女报》的大门,说明了来意。编辑部主任杨静询问我几句后,起身去了对面的总编办公室,对总编辑曹有林说:“来了一个应聘的,39岁,要不要?”曹总编一听39岁,手一摆,只说了两个字:“不要!”杨静又说:“人家可是有经验的,在《生活晨报》干过几年。”这时曹总编动心了,每一个“老新闻”都知道:新闻工作的操作性很强,经验很重要,对杨静说:“让他过来一趟吧!”这些都是我后来知道的。

总编辑是山西临猗县人,比我大十岁左右。见了面后,我觉得事情就基本定下来了。虽说“人不可貌相”,但是还有一个词“相由心生”。许多人或当时或后来,都对我说过这样的话: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是一个好人。当然曹总编当时没说这样的话,只是与我谈了谈新闻,之后就问我什么时候能来上班。就这样,我跳槽到了《山西妇女报》。

上班的日子我记得很清楚:199649日,“事久”。我希望“事情”能够“长久”,跳槽应该兼顾稳定。

《山西妇女报》是山西省妇联的机关报,当时已创刊十几年,在山西算一家老资格的报纸,44版,每周出3期,有员工30人左右。这类报纸,包括“工人报”“农民报”等等,属于“专业报”,区别于“党报”。我被安排编第2版,一周编3块。

《山西妇女报》的办公条件不太好,地方陈旧而狭窄,所有编辑都挤在一个办公室里,不过也因此“营造”了“家”的氛围。《生活晨报》由于没有固定编制,员工都是聘用的,人与人之间似乎也“寡”一些。我在那里两年,就没有与他们一起吃过一次饭,虽然经常回家很晚,他们也叫过我几次。妇女报就不同,明显热闹得多。

刚去任何一个地方,都要“服水土”。在这一点上,其实哪里都一样,包括监狱,只不过内容不同罢了。任何一个团体,不论是正式还是非正式的,都不会轻易地接纳新人,尤其是在心理层面上。

《山西妇女报》考察新人的方法是:先去采访,而且是自己找选题。那时太原南宫广场正举行一个大型招聘会,我去采写了一篇侧记,被采纳。还有一件事,就是一个主任,拿着一篇基层妇联写来的通讯,要我改成消息。内行都知道,这是一个荒唐的要求,既无必要,又很难,因为文中已不具备新闻的“五要素”。我勉强改了,但此后对此人难有好感。

新人的缺点是不了解情况,但也有优势,就是敏感。比如久居一间屋子里的人,应该重视新来者的反应,因为只有后者才能觉察到,这间屋子里的空气是否还新鲜。我在那里工作一段时间后,有人问我:“张炜你怎么不喝水?”我说:“这里的水有味儿。”他们纷纷表示,我们喝了这么多年,怎么没有感觉到?接着又反思:难怪那么多人请病假,还有两人得了肝炎,可能真有什么问题啊!那一块儿的建筑叫“东花园”,是阎锡山时期遗留下来的,水管陈旧,自来水难免不被污染(后来被拆除)。


█ 作者(左二)与同事在《山西妇女报》


搞新闻的人比较开朗,放得开,再加上工作压力大,突发情况多,因此比较喜欢参加娱乐活动,以此作为减压的手段。那时正流行唱卡拉OK,一般一两周总有一个晚上,报社一帮人下班后,先出去吃顿饭,再去歌厅唱歌(全是AA制)。我这种刻板的人,早已习惯了到点上下班,开始对此是不接受的。如果让我等的时间长一点,我就自行回家了。但进了几次歌厅后,为几个同事的演唱水平所折服,我也慢慢地开始琢磨起唱歌的技巧了。我没有多少音乐天分,但据说音色还不错,后来能应付一下场面,也是在妇女报锻炼的结果,不过我至今仍不会跳舞(可以蹦蹦迪)。

首次进歌厅是在妇女报时期,当然第一次看见“小姐”也是在那个时候,虽然人们对此早已议论纷纷。我开始不敢相信,歌厅里的那些女孩子们就是所谓的“小姐”,她们与歌厅外的看不出有什么区别,有的甚至可用“清纯”来形容。当然也有浓妆艳抹的,但已是“资深小姐”了。那会儿不时开展“扫黄”行动,好像也只是走走过场,似乎越扫越多。个中原因,我想与市场经济和“猫论”的影响,“社会人”的急剧增多,及国人“性观念”的巨大改变有很大关系。这些原因相互叠加,难免不产生“笑贫不笑娼”的社会现象。

我在妇女报时期,采访水平有了明显提高。至于编画校,刚去就受到了从总编辑到其他编辑的称道。这归功于《生活晨报》对我的严格训练(当然也有自己的努力)。我不能不提到一个对我有明显帮助的人——李丽娜。她和我是同龄人,曾是部队的一名文艺兵。后来我发现一个现象,就是我与军人出身的人大都比较投缘。我的朋友,或与我来往比较多的,有很多都曾是军人。这也许与我有一些军人气质有关。父亲曾是军人,我从小就羡慕军人,曾长期自觉地用军人的标准要求自己,比如每天按时作息,雷厉风行,坐似钟、站似松、行似风等等,后来又喜欢驴行、户外运动等等,都与这种心理有关。曾有人在猜测我的职业时,直截了当地说:“我看你是一名军人。”

采访是我当时的弱项,毕竟是“半路出家”,刚刚入行才两年。曹总编就评价我:“你是一个好编辑,但不能说是一个好记者。”

如果拿编辑工作和记者工作比较一番,就可以看出两者之间明显相反的特点。前者要求内向,后者要求外向;前者要求坐得住,后者要求喜欢跑;前者要求严谨细致,对后者的要求,则主要是能采回来新闻……很明显,在个性上,我更适合当编辑。《山西妇女报》与《生活晨报》不同,是“采编合一”,不设专职编辑或专职记者。事实证明,采编兼备的人是可以培养和锻炼出来的,包括我在内。《山西妇女报》就不乏“复合型”的新闻人。

1998年我跟李丽娜去山西太谷县采访,有关县妇联带领农村妇女科学种田的长篇通讯《遍地黄花遍地香》在《山西妇女报》上连载了3期,第二年获“全国妇联第四届妇女报刊好作品”二等奖。我的名字虽忝列其中,其实采访和写作主要靠她,其驾驭大稿件的能力让我感到惊讶(她的先生杨培忠是省城的名记者)。


█ 1998年在太谷县采访时留影。左起:作者、县委书记、李丽娜、县妇联主席


我也独立完成过几次大的采访任务。19985月初的一天,长治市人民医院副院长、妇产科主任、首届白求恩奖章获得者赵雪芳逝世,并将在第二天举行遗体告别仪式的消息传来。作为省妇联的机关报,《山西妇女报》必须迅速做出反应,派人采访报道。当时是星期五的下午,多数人已经下班,这个“急难险重”的任务交给谁?曹总编想到了我。我接受任务后,先去财务科支取了一点儿路费,只给家里打了一个电话,就直接去了太原市五一广场旁的长途汽车站。那时山西还没有高速公路,印象中,长途汽车颠簸了五六个小时才到达长治。待我找到接待的宾馆后,不仅夜幕早已降临,就连晚饭也快没有了。我还记得,当时长治的女市长阎爱英还在现场指挥。

第二天(周六)一早,我随其他媒体的记者们坐车去了殡仪馆,对有关活动做了采访和记录,还遇到了山西省人民医院的一位副书记。我与之相识,是因为曾去采访过他们医院的一位优秀护士。午饭后才知道,我的房间已被其他旅客登记入住,而我的东西还在里面。在一名工作人员的陪同下,我才取出了自己的物品。

返程又是一个问题。我找到医院方的有关领导,问有无去太原的车,可不可以把我捎回去。还真有一辆桑塔纳2000,正准备送山西电视台的两名记者回太原,就把我也捎上了。那两人中的男士姓孙;女士的名字特殊,我记住了:虞炜。汽车驰骋在盘山公路上,险象不断,回到太原已近黄昏。当晚我又加班写完了报道,第二天(周日)送到山西新华印刷厂,换下了原定的头版头条。星期一我仍按时上班,随大家一起走进编辑部,最新一期、还散发着油墨味道的《山西妇女报》接踵而至。记得原润丽在拿到报纸后,脱口而出一句话:张炜你是“美国特种部队”的吧!她是“老新闻”,知道其中的难度。

这一趟采访,时间紧、难度大、效率高,费用还很低。妇女报只有一辆汽车,当然不可能为我派出了。

对我有过关心帮助的领导和同事还有很多:副社长尚鑫,编辑袁德善、任静芳、蔡建英,会计老梁,工作人员小孟等等。尚社长对我的评价好高,说我是“成熟的人”。后来的事实证明,太过奖了,但是我很感谢他对我的鼓励。许多同事都很关心我的工作问题,希望我能调进去,并为我出谋划策。我理解和感谢他们。但他们不了解,我也挺“享受”这种状态的,来去了无牵挂。凡事都有利弊,就看你更看重哪一面了。

我禁不住他们的反复劝说,还是写了一个情况说明,递给了省妇联副主席田九英(分管妇女报)。田主席很和蔼,但是也没了下文。我知道,要调进这样的单位也很难。当时我已经40岁,对于看重稳定的人来说,早已到了最后的关头,“还敢晃啊!”这是我多次听到的一句话。袁德善的一句话也让我印象深刻:“这是本儿啊!”

他们的看法确实有道理,大部分人都是这样走过来的。但是每一个人生都是一次“独创”,保持自己的独特性,经历一些别人没有经历过的,不也挺好嘛!最后也许会有不一样的收获呢!后来《山西妇女报》调进去一个人,是太原市一位前副市长的孩子。我这种人,就没必要做这样的无用功了。不过妇女报对我确实不薄,虽然我不是在编的采编人员,但也为我申领了“记者证”,许多事情都对我不见外。

善良实在的人都认可我。会计老梁(我应该叫她梁大姐)的联系点是吕梁地区(现在叫吕梁市),她愿意叫我去配合她的工作,就是认为我踏实可靠。吕梁妇联系统的领导和工作人员都对我印象良好。其实我也仅仅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信守诺言,及时妥善地将有关稿件处理完毕。我的态度体现在了报纸上,几次之后,她们就对我产生了信任感。记得有一次去吕梁采访,地区妇联的一位副主席(名字很雅,现在回忆不起来了),已经与我很熟,还请我去她家吃了一顿饺子。她爱人在地区公安处工作,亲手为我包饺子。他们的女儿当时十几岁。


█ 在兴县蔡家崖贺龙故居前,与《山西妇女报》会计梁大姐合影


这么多人认可我,连曹总编都说:“张炜你很会处人啊!”这话我也是生平第一次听到,而且也就这么一次。因为在人际关系方面,我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一直都属于比较腼腆、退缩、冷漠、被动的,怎么会被认为“很会处人”呢?我想原因主要是《山西妇女报》和妇联系统的人们对我的热情和扶持所致,当然,他们也赞赏我的诚实、善良和认真。既然相处融洽,工作顺风顺水,那干嘛又要走呢? 还是同样的原因:我在寻找着一个连我自己也不知道的答案,也许这个答案就是:我这样做是错的。

1998年初,一家杂志社招聘编辑,我报名并参加了笔试和面试,但在此后,除了让我和另一人去临汾市采访了一次以外,在长达9个月的时间内没有音信。这其实是一个不祥之兆。拖了那么长的时间,《山西妇女报》的领导也知道了,曹总编对我说了不少挽留的话,我很感谢。对于那么融洽的同事们,我从内心来说也是依依不舍。临走前他们为我举行了欢送会,走以后我们还保持了多年的来往。有的同事曾多次表示希望我回去,大家继续在一起共事。

那确实是一段值得怀念的时光。


█ 《山西妇女报》同事欢送作者(左二),当时正高歌《难忘今宵》


在《山西妇女报》期间,还发生了两件事:一是我在1998年考上了山西大学成人教育学院新闻专业的“专升本”。为了找到“适合自己的专业”,我苦苦寻找了20多年,终于找到了,可也40多岁了。对此应该高兴呢,还是悲哀?

二是在一个偶然的机会,我遇到了“初恋”。原本想在本篇里顺带谈一谈,现在看,这类事太复杂,还是在了解得更全面后,再谈比较慎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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