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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仍未干:杀戮战场之大方碉的战火温情

2016-04-10 张珉 太原道



 

20088月,中央新闻纪录电影制片厂《决战太原》摄制组来到太原拍摄,做为这部文献纪录片的撰稿人,我为他们罗列了一个长长的外景名单,我当时有一个小小的想法,希望太原的碉堡群、督军府、组碧楼、国民师范、王靖国故居、牺盟会旧址、日军军部大楼、新民街东花园等一系列近代人文遗存,都能够通过银幕展现在观众面前。

 

818日,我跟随摄影组前往五龙沟拍摄6号碉。五龙沟位于东山边缘,已经接近榆次,当年也是阎军的重点防御区域,在这一带修建了大量的碉堡,6号碉就是至今保存相对较好的一座。


█ 太原五龙沟6号碉,张珉拍摄

 

虽然此前多次为电视台撰写纪录片解说词,与电影摄影组合作这却是第一次。在与导演和摄影师沟通的过程中我才发现,电影人精益求精的程度完全超出想象。外景名单中,包括几座碉堡在内的许多遗存都在实地勘察之后放弃拍摄,至于原因,常常令人匪夷所思,比如:太钢机库碉堡射口被封、西北城角碉堡背景杂乱等等。


█ 中央新闻纪录电影制片厂《决战太原》摄制组在6号碉取景,张珉拍摄

 

为了弥补碉堡外景的不足,我考虑再推荐几处碉堡,首先想到的是大方碉。大方碉位于东山黑驼村附近,因为非常荒僻而鲜为人知。我的朋友EE是一位山地车骑行爱好者,他和队友们在东山骑行探路的过程中偶然发现了大方碉,早前曾经向我做过推荐。我马上联系了EE,导演和摄影师决定派遣一位摄影助理第二天跟我们一起去实地勘察。


█ 被掀去一部分顶盖的6号碉

 

819日早晨,我们一行三人直奔东山。弃车步行,沿土路上山不久,我们就完全进入了一个与市区绝然不同的世界,东山一度遍布黑煤窑和黑作坊,经过整治之后刚刚恢复往的宁静,眼之所及,只有连绵的山头和翠绿的植被,传入耳中的,除了急促的脚步还有稀疏的鸟鸣。如今的大方碉已经被括入东山五龙城郊森林公园,不仅交通便利了,生态环境也较之2008年又有了更大的改观。


█ 通往黑驼村的公路。并州草民拍摄


█ 大方碉附近的梯田,并州草民拍摄


█ 大方碉附近的红砂岩地貌,并州草民拍摄


█ 走近大方碉,张珉拍摄

 

一个多小时之后,我们找到了雄踞山巅的大方碉。所谓碉堡,是指用砖、石、钢筋混凝土等材料构建的用于军事防御的建筑物,但大方碉却颠覆了我对碉堡的概念化印象。与其它碉堡不同,大方碉更象是一座长城边随处可见的明代军堡,四四方方的形制,夯土构建的墙体,墙外是环绕全堡的壕沟,单就外形而言,把它称为大方堡似乎更确切一些。大方碉还有另外一个名字:黑驼寨,这个名称更接近于它的形态。


█ 雄踞山巅的大方碉。并州草民拍摄


█ 大方碉的壕沟与堡墙。并州草民拍摄


█ 从堡墙上俯视壕沟


█ 大方碉堡墙


█ 大方碉的另一个名称:新沟黑驼寨。太原骑游乐拍摄


█ 正在拍摄大方碉的《决战太原》摄影助理

 

从谷歌卫星地图上,我们可以看到,大方碉其实并不是规整的四方形,它的西北角和东南角分别向外凸出呈270度的圆形,堡墙与壕沟共同组成了多重优美的波纹,线条优美,动感十足。


█ 秋冬季的大方碉卫星地图


█ 夏季的大方碉卫星地图


█ 大方碉与太原周边其它战争遗址卫星地图之比较

 

大方碉所在的山头地势险要,视野开阔,主碉周边散布着几座砖石结构的副碉,据说还建有直通山下双塔寺要塞的交通沟,正因为如此,它成为东山四大要塞争夺战结束之后,阎军在东山上掌握的为数不多的阵地之一。


█ 大方碉周边的几座副碉。本组及以下图片均由并州草民拍摄

 

194811月,经过一个多月的艰苦鏖战之后,城里城外都已无力再战,解放军转入围城休整阶段,主要任务除了长期围困,就是这政治瓦解,即通过敦促守军投降来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目的。五十多年后,在青岛军休五所怡养天年的李雄飞回忆起半个多世纪前发生在东山的特殊战斗,往事依旧历历在目。



194812月,李雄飞所在的对敌斗争喊话组进驻东山黑驼村,担负瓦解大方碉守军的任务。在距离对方不足百米的前沿阵地上,喊话组向阎军分析形势(精神恐吓)、宣传政策(物质利诱),鼓动他们阵前倒戈。针对解放军的喊话运动,阎军组织了反喊话队,为了加强宣传效果,甚至组织女中学生到前沿阵地上进行喊话。战场上的枪炮声在寒冷的冬季逐渐平息下去,取而代之的是相互间的劝降和辩论,在这一过程中,大方碉前线的双方官兵时常攀老乡、拉家常,甚至还达成了互不开枪的默契。



战场之上,对战双方并非只有你死我活的殊死搏杀,纵观中外战争史,类似互不开枪的默契甚至更为友善的举动曾多次见到,对于底层士兵而言,求生的渴望、厌战的情绪,还有心底的柔软,都会使充满兽性的杀戮战场偶尔闪现出人性的光辉。


 

 

1949年元旦,李雄飞和一名宣传员空手走出了掩体,将身躯毫无遮蔽的展现在对手的视界和射程之内,这种放弃武装和戒备的大胆做法,是在以生命的代价向对手展示诚意和友好。对于和平年代的人而言,千万不要无视他们非凡的勇气和面临的风险。在长达半年的围城休整阶段,杀戮从未停止,死神随时降临,意识形态的分歧、常年的极端宣传和战场上的相互残杀,都强化了对抗与仇恨。解放军前沿部队一方面攻心为上,一方面展开“冷枪运动”、“神枪手运动”,不断零星射杀对手,阎军也组织“评枪队”和特等射手向解放军阵地打冷枪。新华社随军记者萧逸,就是在向双塔寺要塞喊话时头部中弹阵亡的。为了悼念这位年青的新闻战士,萧逸的岳父茅盾写道:“萧逸在前线牺牲,我的悲痛是双重的,为国家想,失一有为的青年,为他私人想,一番壮志,许多写作计划都没有实现。我已经多年以来,学会了把眼泪化为愤怒,但萧逸之死,却使我几次落泪。”



在双方目光的共同聚焦之中,李雄飞和同伴拿出一些食物,一步一步走向了大方碉,碉堡上的射口越来越清晰,仿佛已经可以看到射口的蠢蠢欲动的枪管。李雄飞和同伴在双方阵地中央停下了脚步,默然注视着大方碉。曾经喧嚣的战场死一般的寂静,掩体内的战友都紧张地屏住了呼吸,只有沉闷的心跳声回荡的耳边,他们担心枪声突然响起,他们害怕战友毫无价值地倒下。大方碉的几百名守军,任何一个极端顽固的军官或是心理脆弱的士兵,都有可能随时抠动扳机,让李雄飞前功尽弃。


 

守军终于做出了反应,几名官兵空手走出了碉堡,走向了李雄飞,昔日隔空喊话的对手终于面对面的站在了一起,李雄飞拿出了香烟和饺子,双方席地而坐,就这样有了第一次近在咫尺的交流。他们都说了些什么?李雄飞的回忆中并没有提及,此时此刻,说些什么已经并不重要。



根据李雄飞的回忆,到决战前夕,黑驼前线共计瓦解大方碉守军270余人。虽然最终仍然无法避免刺刀见红,但发生在大方碉的战火温情,的确为冷酷的太原战场残留了一丝暖意,这使我相信,即使是在中国,未能泯灭的人性也一样有可能超越猖獗的兽性,超越对立的政见,超越严酷的军纪,甚至超越不共戴天的仇恨,进而书写或改变历史。我将永远记住这个六十多年前的故事,把它讲述给每一位认识的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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