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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洲、东方与汉学主义

叶隽 中国图书评论 2024-02-05

图/野地美樹子


节选自《中国图书评论》2014年第1 “特约书评人”栏目


拉赫的《欧洲形成中的亚洲》皇皇巨著,中译本311册,分别讨论151617三个世纪的欧亚交通(广义),以“发现的世纪”“奇迹的世纪”“发展的世纪”作为总结,这是西方现代性的发覆的关键时代,我们想要弄清楚自身现世的来龙去脉,必须追溯这一时期的“前世今生”。但在中国现代学术史上,有这样自觉之宏大意识且脚踏实地的学人真属凤毛麟角,好在已有学者在孜孜不倦地沿着这一方向探索前进,周宁教授就是一例,他对跨文化形象学的倡导和实践,都非常值得关注。这次三篇书评的对象,讨论的虽是不同著作,但都大体可反映出周宁教授的主要学术轨迹,“跨文化形象学”似乎是他基本确立的学理归属。林曦以“权力联姻”为题讨论跨文化形象学的困境与路径,虽然略嫌形而下未能捕捉到其核心构建进行讨论,但确有自家见地;周云龙对“汉学主义”的讨论中肯而不乏建设性意见,但基本也未脱“权力”窠臼。汉学主义最初由周宁教授提出,而顾明栋教授将之发扬光大,从提示文化、学术殖民,乃至深层理解西方学术的层级关联方面,确实很有意义。郑永年曾深刻指出,亚洲国家在知识体系上曾为西方“殖民”,近代之后成长起来的精英学者多接受西方教育,但大多没有意识来改造西方知识体系或确立自己的知识体系(郑永年:《通往大国之路:中国的知识重建和文明复兴》,东方出版社2012年版,第20页),或正可与东方主义、汉学主义等概念相互印证。尽管如此,在我看来,这在整体学术场域发展而言,终究是末端。说到底,求真求知乃是任何一个常规学人的必然选择,即便他摆脱不了各种国族限制乃至因素制约。但费希特的宣示仍有其普适意义,“学者阶层的真正使命”就在于“高度注视人类一般的实际发展进程,并促进这种发展进程”。“权力”作为一个学术概念,发展到福柯,已经是“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因为它虽然作为概念工具很好用,但其实有很大的问题。因为它绝对不能抹杀人类对美好人性、社会和谐、情感的向往和追求。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既有权力宰制的黑暗浑浊,弄权者的卑劣和无耻,但也有贤哲的为天下范,大众内心的道德意识。我们必须要能把握这种阴阳相生的自然直理,洞察幽微。从这个意义上来看,法国后现代诸子虽然奇思瑰想,新论迭出,然终究不如德国诸子之宏大气正、慨然而立于万世;而我们更不要忘记的是,在西方内部,德国始终标榜自己是“非西方”的。

  所以我们需要讨论“权力”,甚至需要正视在社会生活乃至精神层面无处不在、无所不与的多层次的“权力”,但绝对不能“一叶遮目”,以此为一切问题的出发点。在这点上,我还是比较欣赏周宁教授的实践轨迹,虽然发覆“汉学主义”,但基本上点到为止,即便为西方汉学家所挑战,也是淡然置之,始终致力于自己的跨文化形象学的研究和学理思考;乃至“打开工具箱”,为汉语学界推出拉赫巨著《欧洲形成中的亚洲》。说实话,仅后者一端,我都会认为其功德无量,因为这完全使得我们站在一个完全不同的求知水平线上。梁启超所谓“在中国研究中国,在亚洲研究中国,在世界研究中国”三境界,我们至少可以介于后两者之间了吧。我之愿意讨论是书,一方面是因为他所讨论的学域与我自身的关注息息相关,提出问题或疑问有助于可能打开与联通一个完全不同的学术空间;另一方面则纯属学人之间的相互致敬,是因为作者表现出的学人求知意识,穷生命之水而注入此宏大学术事业,舍其求真向学之意志何能为?安可为所谓欧洲中心主义或什么汉学主义所困。正所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又所谓“东海西海,心理攸通;南学北学,道术未裂”,作者以及译者所表现出的学术境界,值得任何一个求知向学者表示最基本的敬意。东方本就是客观存在的那个东方,亚洲也是一个客观事实的存在,但如何将其在话语场域中表述出来,并展现中国的相应位置,却殊非易事。或许,这正是一代人的学术使命!


作者单位: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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