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周与文徵明的师徒关系 | 佳作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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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20世纪20年代开始的艺术史及理论翻译至今已近百年，艺术史及理论翻译在传播知识同时，还将中国的美术史学界与国外的知识环境衔接起来。《海外中国艺术史研究》的创编，正是基于新的翻译维度，并以“艺术史个案”和“艺术史地域及文化属性”展开。上周我们分享了《徽宗的新衣 ——<捣练图>中的欲望与寓意》中的部分内容。在广受好评之后，今天及本周四再节选两篇来自书中内容给大家。
沈周与文徵明的师徒关系
——以文徵明《松壑飞泉图》对王蒙的受容为中心
作者 | 都甲さやか（Tokou Sayaka）
十五至十六世纪吴派文人画坛的中心人物文徵明（1470—1559），曾师从沈周（1427—1509）学画。 两人的名字并列于由明末董其昌（1555—1636）所提倡的、对后世东方美术史产生巨大影响的“南北宗论” 所属文人画家的系谱之中，作为文人画家的正统而广为人知。然而对文徵明究竟从沈周处学到什么，沈周的指导又是否不仅仅局限于画技，亦及于文徵明意识层面等问题的实际状况，学界尚未进行充分考察。……
明人画 沈周半身像轴
明人画 文徵明小像
以《松壑飞泉图》（嘉靖十年）为中心
《松壑飞泉图》现藏台北故宫博物院，纵 108.1 厘米，横 37.8 厘米，纸本设色， 卷轴装，著录于《石渠宝笈三编》（延春阁著录）中，记为“明文徵明画松壑飞泉一轴”。……关于本图的绘制用时，文徵明引用了著名诗人杜甫（712—770）“十日画 一水，五日画一石”的诗句，叙述自己耗时百倍以上才使作品完成。所谓费时四年 的岁月之长，可从本图精致的笔法、极为细致的绘画表现中充分窥见……本图屡屡被指出其山峦表现、密集施加的苔点等特征是吸收了王蒙画风所致。另一方面，石守谦认为本图中密集高耸的山容、山间流出的瀑布等表现与沈周《庐山高图》（成化三年［1467］，台北故宫博物院藏）相近似。
文徵明，《松壑飞泉图》，明嘉靖十年（1531），纸本设色，108.1厘米×37.8厘米，台北故宫博物院
沈周，《庐山高图》，明成化三年（1467），纸本设色，193.8厘米×98.1厘米，台北故宫博物院
《庐山高图》是沈周为祝贺曾教导过自己的陈宽（1404—1473）古稀之寿所绘作品，画面上部题有沈周所作“庐山高”诗，画面下部绘有被认为是陈宽的人物，表现出其远眺庐山瀑布的身姿。虽不清楚文徵明是否曾亲见此图，但作为沈周弟子，他还是有可能经由沈周见到过此图的。而沈周《庐山高图》，因其中表现繁复的群山、蜿蜒曲折的描线、山体上所施苔点等特征，亦被视作明显接受王蒙画风之作品，而宫崎法子指出，此图在构图等方面近似于王蒙的《青卞隐居图》。……
王蒙，《青卞隐居图》，元至正二十六年（1366），纸本水墨，140.6厘米×42.2厘米，上海博物馆
《青卞隐居图》 于16世纪中期，为无锡收藏家华夏所藏，在沈周生活的时代也被收藏于江南，可推测沈周曾亲观此图，并在绘制卷轴装王蒙风格山水画时借鉴此图的可能性还是很高的。……如上所述，对既有研究整理之后，如继之对《松壑飞泉图》的构图进行归纳的话，则可认为，本图是基于王蒙的《青卞隐居图》以及沈周的《庐山高图》这两幅作品的构图及绘画表现而创作的。本图的山容表现、作品本身的大小与王蒙的《青卞隐居图》 相近，而淡着色、配以观瀑高士题材等特点，则可推测是借鉴了沈周的《庐山高图》。 那么是否可以认为，文徵明也已意识到沈周的《庐山高图》是参考了《青卞隐居图》而绘制的作品呢？也就是说，师徒二人均曾亲见《青卞隐居图》这幅王蒙画作，为师者基于该图绘制了《庐山高图》，而弟子为迎合这两幅作品，进而创作出《松壑飞泉图》……不过，在画面构图之外，《松壑飞泉图》与《庐山高图》这两幅作品对王蒙的接受态度则未必相同。……《松壑飞泉图》是在王蒙的《青卞隐居图》和沈周的《庐山高图》基础之上，采取与沈周相异的态度接受王蒙影响的作品。接下来本文欲关注文徵明在绘制本图的16世纪30年代所创作的其他作品，对此时期他的创作态度进行确认。在16世纪30年代文徵明的作品中，他继续沿袭古画的图像样式，并将其重构为自身画风而加以表现的作品为数不少。这一系列的绘画作品，被认为是当时的文徵明经年累月学习古画后的成果，且使其认识到自己是不输于古人的文人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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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徵明，《倪瓒江南春词意图卷》，明嘉靖九年（1530），纸本设色，22.3厘米×110.0厘米，上海博物馆
沈周的教导
文徵明不仅从沈周那里受到绘画的指导，沈周本人的画业也常被文徵明在跋文和 撰集中提及。……文徵明成为沈周弟子，据《沈、文合璧卷》（翁万戈收藏品）文徵明跋文（嘉靖二十五年［1546］）中的记述，是在弘治二年（1489）他二十岁时的事情。在题跋中，七十七岁的文徵明回忆起五十七年前在双娥僧舍（苏州承天寺）谒见沈周，观览沈周所作《长江万里图》，深喜得见此画的情景。可将弘治二年至沈周去世的正德四年（1509）为止的二十年，视作文徵明能够师从沈周的时期。 从沈周与文徵明之父文林（1455—1499）为知己一事，似可推测文徵明与沈周二人的相识应经由其父介绍。江南名门出身的沈周，一生未入仕途，作为文徵明上一代的苏州文人群体领袖，与文人、官吏之间保持着风雅的交流。文徵明由于成为沈周的弟子，才得以有缘参与到沈周庞大的交际圈中。
基于沈周绘画的学习
……文徵明于弘治十年（1497）观看了沈周绘于成化七年（1471）的《仿王蒙小景图》，并题写跋文。此作品现已不存，但文徵明在题跋中，叙述了沈周以四十岁（成化二年［1466］）为界，由创作细致的小幅作品转向创作粗放简略的大幅绘画这一变化过程……沈周画风的这种转变，亦可从现存作品中窥见一二。
左：沈周，《夜坐图》，明弘治五年（1492），纸本水墨淡彩，84.8厘米×21.8厘米，台北故宫博物院 右：文徵明，《雨余春树图》，明正德二年（1507），纸本水墨设色，94.3厘米×33.3厘米，台北故宫博物院
……文徵明成为沈周弟子，是在沈周画风发生转变之后的事情，是否可以认为，文徵明在学习伊始便亲见沈周多姿多彩的作品，并将适宜者引入自身画作之中呢？特别是代表文徵明绘画特征的淡绿及浓绿、代赭等淡彩表现，可认为就是通过学习沈周画作而习得的。……例如《寒林归艇图》中，以淡墨线条勾勒出陆地与 岩石的形体，内侧配以淡绿，更以淡墨及淡绿的皴法赋予其立体感。另外在各处又以浓墨点苔，用淡墨与茶色表现土坡。这种表现方法，同样可见于正德二年（1507）文徵明的《雨余春树图》（台北 故宫博物院藏）中，山貌及岩块的表现手法与此如出一辙，可见文徵明将沈周的色彩技法引入适宜的作品之中。……
学习古画以及对画家的评价
……就临摹古画而言，文徵明在《湘君湘夫人图》（正德十二年［1517］，北京故宫博物院藏）的自题中提到，弘治十一年，沈周推荐文徵明临摹元代赵孟頫（1254—1322）的《湘君湘夫人图》。这也是指导的一个环节，可以推测，沈周自身亦欲让文徵明通过对古画的临摹，学习到各家的技法与构成。
文徵明，《湘君湘夫人图》，纸本设色，100.8厘米x35.6厘米，北京故宫博物院
另外，沈周宅邸之中富于收藏亦为人所知。据文徵明所记沈周《沈先生行状》，沈周曾于其别业“有竹居”中，与来客一同品评所藏古代书画器物。可以认为，成 为沈周弟子的文徵明不仅得到鉴赏沈家古画的特权，更通过沈周得以出席其他收藏家的雅会，有机会亲见各种各样的作品，大概也可从沈周处听取对过去画家的相关评价，并以此为基础，构成自身的评价体系。……沈周早年师法王蒙与黄公望，继而进入南唐董源及北宋巨然之门。可以认为，沈周对这些画家特别是对于王蒙的高度评价，自然也被反映在他对文徵明的教导之中。 ……
对文人画家谱系的思考
……文徵明在沈周指导之下，在向诸家学习的过程中，大概也对自身的谱系所属有所意识。因此在16世纪30年代，伴随着他画技的成熟，终于结出果实， 他将古画融入自己的风格之中并加以表现，从而诞生了《松壑飞泉图》等作品。 ……
作者简介
都甲さやか（Tokou Sayaka），1981年出生。毕业于日本九州大学大学院，获文学博士学位。现任职于大和文化馆学艺部。专业为东洋美术史，现从事中国明代文人画研究。发表论文多篇。
关于《海外中国艺术史研究》
书名：海外中国艺术史研究（第一辑）
编者：中国艺术研究院美术研究所
出版：湖南美术出版社，2018年
装帧：简精，256页
语种：中文
16开16印张全彩印刷，简精装。专业的、深入的论述与图片对照。图文并茂，既有学术性又有可读性。
本书有中国艺术研究院美术研究所组织专业团队，精心挑选海外研究中国艺术史的优秀论文，精心翻译，为读者提供了一个了解他山之石的入口，对国内研究者提供了参照。也为海内外中国艺术史研究的沟通和交流提供了新的契机。按主题方式组织海外学者研究中国艺术的专业论文，兼及相关热点亮点，对新出现的西方和日本对中国艺术材料研究性的论文加以编译，形成关于海外中国艺术史研究全面性、系统化的出版物，以期在学界产生引领作用，同时构建中国艺术史研究在新的历史条件下与世界范围内的学术机构交流与互动的平台。该辑内容包括《徽宗的新衣——<捣练图>中的欲望与寓言》《变化的媒介——元代绘画的转译》《三国至西晋时期神亭壶之上的佛像极其成立背景》等九篇论文。
书影实拍
目录
3 媒介转换与模件构造—宋代中国《法华经》雕版扉画 黄士珊
MEDIA TRANSFER AND MODULAR CONSTRUCTION—— THE PRINTING OF LOTUS SUTRA FRONTISPIECES IN SONG CHINA
35 变化的媒介：元代绘画的图像转译 劳悟达
CHANGING MEDIA: THE TRANSMISSION OF IMAGES IN YUAN PAINTING
45 晚明春宫插图版画与浮世绘版画的起源 艾思仁
LATE-MING EROTIC BOOK ILLUSTRATIONS AND THE ORIGINS OF UKIYO-E PRINTS
65 徽宗的新衣—《捣练图》中的欲望与寓意 魏嘉丽
HUIZONG'S NEW CLOTHES ——DESIRE AND ALLEGORY IN COURT LADIES PREPARING NEWLY WOVEN SILK
85 旧史新观：当张雨、黄公望遇见钱选 爱古心
MODERN VIEWS ON OLD HISTORIES: ZHANG YU'S AND HUANG GONGWANG'S ENCOUNTER WITH QIANXUAN
103 沈周与文徵明的师徒关系—以文徵明《松壑飞泉图》对王蒙的受容为中心 都甲さやか
沈周と文徵明の師弟関係ー文徵明《松壑飛泉圖》における王蒙受容をめぐってー
125 推销艺术家：广告业、艺术与19世纪上海的广大受众 伍美华
SELLING THE ARTIST: ADVERTISING,ART AND AUDIENCE IN NINETEENTH-CENTURY SHANGHAI
153 东汉镜的淮派及吴派 冈村秀典
後漢鏡における淮派と呉派
199 三国—西晋时期神亭壶之上的佛像及其成立背景 金子典正
三国～西晋時代の神亭壺にみる仏像と成立の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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