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川:我把保守的一面都留在了画里 | 佳作访谈
Standing as paragon
当前,“无意于书——尹吉男、西川和徐天进作品展”正在佳作书局·798店展出。展览期间,西川老师在佳作书局接受采访,娓娓道来自己的画画心得、对于毕加索的崇拜,以及对佳作书局的期许......书局君特地整理了此次采访的文字,分享给大家。
西川老师采访视频片段
Q: 采访者 A: 西川老师
「谈作品」
Q: 您平常经常画画吗?
A:不怎么画,小时候去少年宫学过,之后就不怎么画了。2017年时,今日美术馆组织了一个作家的画展,我有几张画参展。过去古人拿毛笔写完字就可以同时画画,现在人写字用电脑,要想画画,就得在桌子上腾出一些地方。我正好有一些日本的纸,都是一尺乘两尺,折后正好一尺乘一尺,然后就画了这些画。刚才陈文骥老师说,一看你这画就知道没什么野心。他说你看美院的人的画,全有野心,换句话说,全都有抱负。我画画就没什么野心。
Q:所以画画对您来说就是怡情养性的事情?
A: 它甚至都不是怡情,因为怡情得是自动地做这个事情。我平时不怎么画画,就是开会无聊的时候随手画。有时会用开会预备的两张信纸,一张写发言的内容,另一张画点东西。之前随画随扔,或边上坐的人想要,就送给他了。直到美院的一位策展人提醒我,“留着吧,也许将来有点用”。现在开会时候乱画的我也留着。画画时也没什么想法,上面只有线和点。其实我什么都能画,能画树、房子,能画人,但是这次展出的只是笔和墨、线和点,这些最简单的元素。
西川,山水,纸本水墨,34 x 34 cm,2019
西川,山水,纸本水墨,34 x 34 cm,2019
Q: 您有考虑笔法吗?
A: 只是中锋运笔,我自己也写字,我知道有人用侧锋,但我主要是中锋。我对于美术这块儿没有野心,但我喜欢看画,累的时候翻翻画册。当然,我实际上真正喜欢的画不是我画的这种。我喜欢宋代,尤其是北宋。北宋的山水是伟大的成就,这是个人爱好。另一方面,因为我在写诗的时候,绝对不是老派的写法,有前卫和实验的地方,但是每一个人身上除了有比较实验的地方,也有保守的地方,这种保守就留到了我画画的时候。好多人身上都有这种特点。比如你看《尤利西斯》的作者詹姆斯·乔伊斯,他把所有的保守都留在他写的合辙押韵的诗歌里,他的小说会疯成另外的样子。
我有比较保守的一面,这是我保持一点点跟中国古人的联系。我一方面觉得自己是很实验的人,但是另一方面,我对中国古代也很热爱。当然这种热爱跟中国当代的搞国学的人不太一样。我自己的基本观点是,每一个古人都有他自己的当代,就是每一个古人都生活在他的当代。他跟他的当代生活有密切关联,就像我们现在与我们的当代生活密切关联。在结构上面这个是一样的。中国古人只不过之后被经典化了。其实国外的很多大经典,比如《神曲》,已经是大经典了,可是在当时不是经典。但丁的革命性太强,他写的天堂里面引着他走的那个女孩叫贝雅德丽采,是他在街上看到的女孩,因为喜欢就给人写到诗里了,然后就永垂不朽。那个位置本来应该是圣母玛利亚,他敢让在街上看见的一个邻居站上这个位置。而且当时的人是用拉丁文写的,他直接用意大利文。现在咱们把这个都忘了,现在都觉得这是大经典,文艺复兴的第一部伟大的诗篇,实际上革命性太强。中国古代也一样,李白当时的革命性也很强,所以王维不喜欢他。我写的《唐诗的读法》很多人都接受不了,都是中国伟大的诗人,你怎么敢说他们俩关系不好。很多人不能理解一个活生生的创作的现场。其实每个人都不能免除这样一个心理,就是对于过去东西的经典化的眼光。这样也挺好,但是对于一个搞创作的人来说是不够的。
Q: 您现在开始做一些水墨画。您未来对画上面有什么期许吗?
A: 我没有野心。我一天到晚忙不过来,精力有限。还有我现在之所以敢画,还恬不知耻地拿出来,是因为我现在已经不在美院了。我要是还在美院我绝不拿出来。我长时间跟画画的人在一块混了这么多年,不敢乱说自己的画。
西川,录自作诗,纸本水墨,48 x 32 cm,2019
西川,录自作诗,纸本水墨,79 x 23 cm,2019
「谈艺术」
Q: 您觉得人们画画的野心体现在那里呢?
A: 很多人画画的野心体现在想卖钱。所有要卖钱的人有两种,一种是老老实实画一种传统的画,也能卖钱,比如西方的油画或者是中国古画。还有一种是和当代艺术有关系的画,虽然当代艺术里的画确实是很少了。他们就是搞怪,搞怪是为了有可辨识度,有一个风格,为了获得可辨识度的一定是想出名和卖钱。有人的雄心更大一些,就是进入艺术史。
Q: 像这样的人普遍的状态表现的怎么样呢?创作上面如何呢?
A: 这就要开始得罪人了。因为我和当代很多艺术家都很熟。我觉得他们挺好的,都给我带来很多的启发。他们给我创造了这么一个好的艺术氛围,使我开了很多眼界。
Q: 但是您从来不收藏他们的画。
A:他们一个个的画都那么贵,我收藏不了他们的画。
Q: 你可以用自己真心创作的诗集跟他们换吗?
A: 人家不跟我换,诗集太便宜了。
Q: 你觉得中国当代或者世界当代有您特别喜欢的艺术家吗?
A: 不一定是画画的。比如克里斯托夫妇做的大地艺术、塞尔维亚的阿布拉莫维奇我都很喜欢。还有一个捷克的摄影家扬·索德克,很色情,但是又暴力,他是童话和暴力能够结合在一起,比较有意思。还有井上有一,很多人可能不觉的他的字怎么样。主要是他那股子劲儿,我有一次看过一个录像,一个小电影,他写《心经》。一般人写心经拿小毛笔,特干净那种,蘸着金色。他写《心经》是拿毛笔在纸上戳,当然那不是书法,就是现代艺术,我还是特别受感染。还有就是前些年在798林冠艺术基金展出是比尔·维奥拉的作品我也很喜欢。
西川,录自作诗,纸本水墨,98 x 23 cm,2019
西川,录海子诗,纸本水墨,82 x 37 cm,2019
Q: 那比较古老的艺术家的呢?比如中国现在很多人还是很喜欢文艺复兴时期的,还有印象派。
A: 我喜欢文艺复兴。达芬奇一直是我的偶像。他不只是一个画家,他对于世界的想象,他画的那些笔记,都太厉害了。当然我还看了另一本书,里面说达芬奇其实没那么厉害,也挺逗的。那本书是一个美国人写的,他提了一个问题,就是你不觉得的达芬奇的手稿跟中国古代的《天工开物》里面的插图很像吗?我一听愣住了。如果按照他这个危险的提问问下去,达芬奇其实只是一个秘书,因为中国的东西有可能是商队传过去的,有可能是蒙古人打过去的,当时的蒙古人都带着很多工匠。虽然《天工开物》最后的成书比达芬奇晚一些,但是中国工匠的那些图纸都是代代相传的,一定是徒弟模仿老师。所以达芬奇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但是到目前为止我还是觉得达芬奇太厉害了,不一般。
学生年代我喜欢印象派。现在我喜欢中世纪。在国外大的博物馆,我主要看里面的中国馆藏,因为瓷器、雕塑、绘画,各种佛像和玉器等很多好东西都不在中国。我还会多看几眼中世纪,因为我不了解。另一个是因为它被文艺复兴干掉了,但是反过头来看,尤其是受到现代艺术洗礼后,你会发现中世纪的东西很有意思,它不是现实主义的。也恰恰因为不是现实主义的,所以它有意思。没有经过现代主义洗礼的人不会喜欢中世纪,但是经过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这些东西一洗礼以后,回过头来看欧洲中世纪,会觉得特别有意思。当然我自己的兴趣不光是在西方,我对东方的东西也有兴趣,还有对印度、阿拉伯世界的。
Q: 您看了尤伦斯的毕加索了吗?
A: 我刚从尤伦斯过来,当嘉宾谈毕加索的诗。毕加索也写诗,非常实验的诗,全是疯话。著名翻译家余中先先生翻译了《毕加索诗集》,我觉得毕加索的能量感太强了,他不是人,是一个神。毕加索不是那种奔着一种艺术风格去的艺术家。毕加索是想怎么来就怎么来,他不是风格类的艺术家,他是发明各种原理的。所以毕加索今天能画写实的,他的素描画得好极了,但明天又搞乱七八糟的东西,对他来讲一点负担都没有。对于一个美院毕业的人来说,会有负担。而毕加索没有负担,好像有用不完的创造力。尽管他已经非常经典了,但是你每次靠近他的时候,发现这个人好能折腾。而且折腾到最后怎么折腾怎么是,怎么折腾怎么成,那个已经是很高的境界了。写一些疯狂的诗的时候他已经五十四岁了,真不是一般人。刚才有听众觉得毕加索搞成这样一定是深思熟虑,不是,毕加索完全是能量用不完。
西川,山水,纸本水墨,34 x 34 cm,2019
西川,山水,纸本水墨,34 x 34 cm,2019
西川,山水,纸本水墨,34 x 34 cm,2019
「谈书店」
Q:咱们说说书店吧。大家都说798这一年很糟糕,但是我觉的现在,尤伦斯有毕加索,这里新开了书店,还是挺好的。
A: 原来佳作书局就在美院边上。我在美院最后一个工作是在图书馆,和佳作书局还有合作。然后佳作书局又搬到这边,挺好的。
Q: 您觉得好书店的标准是什么?
A: 我在国外逛过一些特别好的书店。巴黎有一个莎士比亚书店,书店有床,进去可以躺着,愿意干什么就干什么。在国外我去过一些小的旧书店,特别舒服,犄角旮旯发现的一些小书店。
Q: 尹吉男也是对旧的小书店特别有感觉。
A: 说明我们俩是一代人。现在实体书店其实挺难的。我刚从德国回来,我住的酒店边上,有一天我从侧门出去,发现这儿有一个大书店,里面有挺大一块是英文书,虽然没有那么多,但是也很好。国内一些书店的性质慢慢转变了,因为要生存。但是我想书店对于一个主要想买书的人,应该是你想找什么都能找到。在美国纽约的百老汇边上有一个书店,它有八英里长的旧书。像个图书馆,但是是买卖的,检索能力和找书的能力特别强。如果是某一个题目的书。我会找老的、可能断版的书,那种东西,就是比较绝门的。我喜欢逛旧书店,喜欢那个旧书的气息。
西川,山水,纸本水墨,34 x 34 cm,2019
西川,山水,纸本水墨,34 x 34 cm,2019
Q: 你对中国的书店有什么期许?
A: 从我私心的角度讲。我对中国书店的要求是,中国所有好的书店是卖诗歌的。所有国外的好的书店一定是有一个“poetry section”。在中国你只能从“poetry section”找到非常差的那种诗歌。我刚看到一本诗歌,在德国买的,是一个美国的人写的,他把特朗普的推特的话编成了一本诗集。我在那看着看着自己就笑了起来,太好玩了。有一首是他骂小布什的,第一句就是“小布什就是一滩狗屎。”这本书是美国Sundaytime的畅销诗,特好玩。对我来说,诗歌又是写作的内容,也是玩的东西。中国人觉得诗歌太无趣了,就是因为不会玩诗,他们觉得诗歌都得是徐志摩那样的。讨厌的人也是讨厌这个,喜欢的人也是喜欢这个,这个都是三十年代的,太老套了。我们诗歌就是没玩起来。像拉丁美洲的那帮年轻人,他们最近在写一种诗歌,加上当地一种很风骚的舞蹈,我把这种诗翻译成“骚俳”,就相当于用五言绝句讲广场舞。还有一种在欧洲挺流行的叫现场诗歌,一般普通的诗歌朗诵来个五六十人,三四十人就显得很多了。这种现场诗歌在德国每一次都能来五六百人,而且是买票的。年轻人可以翻着花样地朗诵。你再中国看诗歌朗诵都是那种舞台腔,国外的五花八门好玩极了。
Q: 您带着年轻人玩。
A: 我玩不动了。我建议年轻人做一个实验的小剧场那种。咱们把朝阳公园包下来。一边是摇滚乐,一边诗朗诵,一边广场舞。广场舞和摇滚乐太好玩了。我觉得年轻人应该做这个,应该有活力。
(文中配图为此次展览中西川老师的作品,欢迎大家来佳作书局·798店观展)
「关于展览」
展览主题:无意于书
艺术家:尹吉男、徐天进、西川
策展人:丛涛
展期:2019年6月29日 – 7月28日
地点:798艺术区陶瓷一街E06 佳作书局一层
“无意于书”可以指书写时心手两忘的状态,也可以指创作中的非职业心态,后者在文人士大夫建构的绘画品评体系中具有特别意义。在传统文化语境中,文人能书,而且往往善书,也可能能画甚至善画,学问、书法与绘画间的紧密关系,是由毛笔和宣纸等共同的媒介所决定的。这种天然的联系在当代被割裂,学者更熟悉的是键盘和网络,而书法与绘画各自成为专业,连信函和纸质书,都已经成为见字如面的文化缅怀。也许再过几十年,我们就只能对着一块电子硬盘感受一个学者的温度和质感。不过,资讯的便捷,也大大扩展了当代学者的经验范围,尤其是对于艺术史而言,今天我们所能获得的视觉图像,以及对于历代艺术风格的感知,都是传统文人无法想象的。如果一位当代学者具有艺术实践的冲动,资源开放所带来的,既是机遇,也是挑战,因为这个时代所期待的是具有创造力的个体经验表达。
西川老师在“无意于书”展览现场
“无意于书”策展人丛涛老师在展览现场
“无意于书”展览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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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佳作书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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