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ha| 顾远：关于教育，一杯精酿啤酒可以告诉我们些什么
创新催生公民
教育通向自由
关于教育，一杯精酿啤酒
可以告诉我们些什么
By: 顾 远
让我们先从一个故事开始讲起。
2005年，丹麦首都哥本哈根的一所中学里，两名高中生在谈论啤酒。他们的对话被一位物理老师听到了。这位老师没有批评学生不好好学习，而是加入了他们的谈话，一同抱怨起了工业啤酒单调乏味千篇一律的口味。谈兴正浓，三人决定何不自己尝试着酿一些不同口味的啤酒呢。说干就干，他们成功说服了学校同意他们在“非工作时间”里利用学校厨房里的设备研发酿造啤酒。这意味着，这师生三人经常是在夜里十点到凌晨六点的时间段里独自摸索。这期间的酸甜苦辣且按下不表，直接说结果。
第二年，这位物理老师辞职，成立了一家名叫美奇乐的酿酒企业。因为资金不够，建不起独立的酿酒厂，这位老师索性开创了一种崭新的业务模式：自己只研发配方、设计品牌，而租用现有酒厂的设备酿造并向市场发售。这种后来被业界称作“吉普赛酿酒厂”的代工方式今天已经成了全球成千上万家酿酒企业的通行做法。
迄今，美奇乐已经推出了超过1500款不同风味的啤酒，是世界上推出风味最多的酿酒企业。至于那两个学生，在多年摸索之后，2010年，他们成立了今天在精酿啤酒的世界里鼎鼎大名的品牌“图乐（丹麦语“两杯啤酒”之意）”，行销世界各地，多款酒长期占据各大榜单前列。
( 图中为图乐的两位创始人 )
每每向教育圈的朋友说起这个故事，都会引来一阵持久的感叹。有人说这个老师太赞了，善于发现学生的兴趣，培养专长。有人觉得更赞的是那所学校，在中国完全无法想象。可能还会有人感叹社会环境，自己酿啤酒这么不着调的事情居然真的能发生，学生家长不反对，学校领导不反对，师生三人一番努力最后为全人类增添了这么多丰富的口味。
我的一些朋友们便是伴着这样的故事开始尝试了自己的第一口精酿啤酒。
然后问题来了：所谓“精酿啤酒”和人们平常喝的那种啤酒究竟有什么区别？
起初，我总是会用特别专业的内容来回答这个问题，从缘起到发展，从原料到工艺，最终的效果却往往是言者谆谆，听者蒙蒙。后来，我发现其实我只需要用一句话就可以回答清楚这个问题：精酿啤酒和工业啤酒的区别，就是小微创新学校和衡水中学的区别。一下子，所有人都明白了，有人还抚掌大笑了起来。
工业啤酒，除了品牌不同，喝到嘴里的口味很难分辨出有什么区别，都是一样的颜色透明，寡淡无味，适合撸串时畅饮。精酿啤酒则不同，无论外观、香气、口味、口感，都有众多选择，总有一款适合你。
事实上，啤酒的风格有上百种之多。工业啤酒的市场份额远远大于精酿啤酒，但几乎所有的工业啤酒其实都是同一种风格——美式工业拉格。而就是这一种风格，借助大工业生产的力量，垄断了市场，左右了人们的口味，并定义了普通人心中啤酒的形象。
就像今天主流的学校教育，这个始于普鲁士的军队训练、与大工业时代高度同构的教育形态，在长达百年的时间里垄断了人们的教育选择，左右了人们对于教育的认知，让人们忘记了教育还有各种各样的丰富形态。
话题一旦打开，各种精酿与教育的对比纷至沓来。
—— 教育的变革需要教学内容、方式、评估、组织形态等方面的持续创新。精酿也是一样。
啤酒的基础原料只有四种：水、麦芽、酵母、啤酒花。然而，每种原料都有不同类型，通过探索对各种类型原料的不断组合，对各种酿造工艺的不断尝试，精酿啤酒才有了今天这样繁多的样貌；
（说到这里，插入一段有意思的内容。很多人都以为德国是啤酒大国，其实不然。德国的啤酒品牌确实很多，但大量的品牌口味上却相差无几。这就不得不说到巴伐利亚的《啤酒纯净法》。该法律由巴伐利亚大公威廉四世于1516年颁布，规定了人们只能用水，麦芽和啤酒花生产啤酒（酵母要到300年后才被世人发现）。
这部堪称人类历史上最古老的食品安全法本意是为了保证税收，而不是为了啤酒行业的发展。今天中国还有一些啤酒酿造厂声称自己的酿造完全遵循了这部古老的法律，并以此为市场营销的噱头。殊不知，这部法律从长远来看，在实质上限制了德国人在啤酒酿造上的探索，并进而阻碍了德国啤酒产业后来的发展。诸君不妨想一想，教育领域的政府法规是否也有同样“功效”？）
—— 教育太重要了，所以不能全部交给 “传统” 教育科班出身的人去做。精酿也是一样。
很多精酿啤酒的酿酒师都不是科班出身，而是自学成才，在做中学，在反复地实践中磨练技艺。起初，他们会被很多工业啤酒厂里顶着各种头衔的“专业人士”瞧不起；最终，他们用自己的产品证明了热情驱动下的学习可以取得怎样的成绩。
—— 很多创新教育都特别重视“在地性”，在教学内容、教学设计、教师选择等方面有意识地结合本地的特色。精酿也是一样。
台湾会有凤梨口味的啤酒，这是在原料上体现出的在地性；美国的罗格酒厂为了保证干投酒花的新鲜度，会动员粉丝在家中种植啤酒花，这是社会资本上体现出的在地性；我在新西兰喝到一款“车库计划”酿造的酒，这款酒是为了复兴酒厂所在的社区，这是使命上体现出的在地性……
—— 都是培育性的工作，需要耐心。都说教育是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所以必须是耐心活。精酿也是一样。
以啤酒花的培育为例，今天美国之所以能够超越欧洲，成为“新世界”酒花的重要产地，很大程度上是酒花培育者的耐心使然。为了培育出一种风味独特的酒花，一家农业公司祖孙三代反复培育试验的绝不是少数。当然，这种耐心的背后还有制度环境上的支持，这是另一个更深刻的话题，有机会边喝边聊。
这种种的类比背后是在更深入的精神层面的神似，是对于创新的不懈追求，是互助、协同的实践，是独立自由精神的体现。
在大工业领域，专利是保护创新者利益的有效方式，竞争是一种业界常态。而在精酿啤酒圈，和很多类似的小众创新领域一样，更多地体现出一种开放分享的极客精神和互帮互助的社群氛围。很多精酿爱好者不满足于喝，开始尝试酿，都是从互联网上搜寻公开的配方开始的。很多酿酒师会把自己摸索了许久以后才研发出的配方发布到网上，供爱好者们下载。这在传统的大工业领域是很难想象的。正是这种开放分享的风气，极大地促进了家酿的普及，让整个精酿市场变得更加丰富多彩。
顺便说一句，美国上任总统奥巴马也是一位家酿爱好者，并且是美国第一位在白宫里酿酒的总统。他酿造的第一款酒叫White House Honey Ale。如果你也想试试，可以在白宫的网站上找到这款酒的配方。
( 奥巴马的精酿啤酒配方 )
在1970年代末，全美只有44家酒厂，生产几乎一模一样的工业啤酒。现在全美有超过5000家精酿酒厂，产量占全美啤酒市场的五分之一——虽然跟工业啤酒相比仍然很小，但无论从历史的纵向还是国家间的横向比较，都已经是了不起的成就了。这种变化源自1978年美国总统吉米卡特颁布的家酿合法化的政令。一夜之间，美国的精酿市场复苏了，来自民间的活力得到了极大的发挥。
对比之下，在当下的中国，国家发改委对于瓶装啤酒灌装生产线能力的要求是不少于1.8万瓶/小时，否则拿不到独立的食品生产许可证。这个量是什么概念呢？很多小酒厂一个月的生产量都未必有这么大。显然，这种规定保护了大厂的利益，而不利于小酒厂的发展。对中国教育有了解的人不难发现，类似的情况在教育领域同样存在。对校舍面积的规定、教师资格证的要求、招生范围的限定等，都在很大程度上抑制了中国民办教育的发展。
顺便说一句，前面讲到的美奇乐的故事还有后续。
美奇乐的创始人有一个孪生兄弟，也是一个精酿爱好者和酿酒师。他对美奇乐这样大规模的市场扩张相当不以为然，觉得这是为了市场而牺牲了品质。最终，这位兄弟愤然出走纽约，创办了另一个精酿世界里的知名品牌 “Evil Twin（邪恶双胞胎）”。兄弟阋墙，却饱了一众精酿爱好者的口福，资本扩张与极客精神间的张力也成为精酿圈经久不绝的话题。
教育与精酿的话题不断展开，最终一场场故旧新朋的酒局变成了一个个的品鉴精酿与畅谈教育的夜晚，“教育·精酿·夜”渐渐地变成了我每到一地几乎必会发生的活动。
在精酿的部分，我们有品鉴的流程，有专门的酒单，有无穷的与精酿有关的知识和掌故。在教育的部分，除了上面说到的那些类比，精酿以其各方面的丰富性，天然的是一个主题教学的示范。由此延展开的话题跨越各个学科，辐射各个领域：India Pale Ale和印度是什么关系、Porter这种啤酒风格的由来、为什么英国啤酒普遍度数偏低……
渐渐地，“教育·精酿·夜”还衍生出了两个保留活动。
其一，是席间的每一个人喝同一款酒，然后说出觉得这款酒最像教育领域里的什么？比如“这款酒很像时下的研学，闻起来蛮浓郁的，第一口下去口味也挺不错，但后面的口味断崖式的消散，很快便趋于寡淡无味”；或者“这款酒很像PBL在中国的流行，惊艳过后是各种口味的混搭，尚待协调与融合”……
其二，是每人喝同一款酒，然后说出觉得这款酒和某一个特定教育主题的相似程度。品评不求精准，重在交流对话。精酿为媒，把抽象的思想观念化作了可以感知的气味、口味，对话因而更顺畅，更充分，也更有趣。
这样的活动做得多了，甚至成为了“群岛”各种线下活动的标配，每一次聚会的最后都是以一场生面别开的“教育·精酿·夜”收尾，留下悠长余韵。我们于是设计了专门的桌布、灯饰，和招牌，让现场更有气氛。很多的成长就是在这里发生，很多美好的的记忆就此留下。
去年的群岛大会，在三峡的游轮上，我也发起过一个“教育·精酿·夜”的魔力块。说好了报名15个人，结果来了好多。于是第一次扯着嗓子，使用话筒（一个“大声公”）做了一期“教育·精酿·夜”。江景旖旎，江月缠绵，那一段时光成了我们共同的难忘记忆。
今年的群岛大会将在五月中旬召开，地点是在一个海岛上。
一样有风，一样的月，一样的浪潮，又会是怎样的一场 “教育·精酿·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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