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军：深圳之治与民间之理
深圳是一个什么样的城市？
几乎与改革开放同龄、常住人口平均年龄仅32.5岁、以最年轻的身姿跻身一线城市之列、鳞次栉比的现代建筑与城中村共存、诞生了华为中兴腾讯等一系列高科技企业……深圳，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城市？
从社会观察的视角对深圳人口构成作结构性的分析，不同阶层之间是互相依存、互相成就、共同发挥作用的关系。目前深圳的社会阶层基本四分为：
1）深户/非深户：以户籍为标准的社会保障视角，让政策制度之初就存在着共享的误差；
2）有房产/无房产：房价的飙升让有房一族获得了财富的暴增，同时提高了城市的“房格尔系数”，抬高了生活成本，拉宽了心理落差；
3）有高学历/无高学历：以创新作为价值诉求制定的人才政策偏重于新的高端人才，对于存量的人才及中低端技术型人才的存在关注偏差；
4）体制内/体制外：体制内外的各种政策视差，为社会资源的再分配划分出了2个不同的社会阶层，一个是官本位科层制，一个是丛林法则的竞争体。
同时，深圳目前也面临着五大类社会的割裂与挑战：
1）区域发展不平衡。尤其是特区内外一体化进程中，带来的职住分离和公共服务不均等（学位、床位、车位等）所引发的社会冲突和社会排斥；
2）发展焦虑日愈突出。尤其是在高房价、高成本、高风险、快节奏的氛围下，深圳拨快了运转的时钟，带来了更多的发展焦虑和心理失衡，安全感与归宿感缺失；
3）民生获得感麻痹。尤其是财政收入充沛、政府花钱压力大、民生通道堵塞、花钱买好不讨好、民生需求难回应；
4）公共政策不协调。尤其是以条块职能部门本位出发而制定的各项政策碎片化、零散化，缺乏系统的构架，致使社会政策不能更好的托底；
5）空间矛盾久拖不决。尤其是4亿多平米的违建、城市更新冲动、生态保护线失守、产业空间被挤占、垃圾围城而邻避突出、公共安全问题频发，为人的全面发展带来隐忧，成为深圳永远的痛。
深圳建设社会主义先行示范区，提出“高质量发展高地、法治城市示范、城市文明典范、民生幸福标杆、可持续发展先锋”的战略定位。未来，该如何实现？
深圳的社会治理
我认为，走向示范区不能让班长说了算，一定要副班长说了算，也就是我们深圳发展中后面的那一批人。我们看到人民美好生活需要日益广泛，不仅对物质文化生活提出了更高要求，而且在民主、法制、政治、公平、正义、安全、环境等方面的要求日益增长，必须多谋民生之利、多解民生之忧，增进民生福祉，深圳未来需要提供不同的公共产品。深圳坚持和完善共建共治共享的社会治理制度。共建是责任，提升参与感；共治是权利，提高获得感；共享是利益，提升满足感。共建共治共享走在全国前列。
政府在社会治理部分主要从“心”（社会心理服务体系）、“安”（ 健全公共安全体系/社会治安防控体系/完善国家安全体系）、“理”（ 社区治理体系）、“得”（ 公共服务体系）4方面来加强预防和化解社会矛盾机制建设，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比如：
市委组织部“党建标准化+党群服务中心”，推进基层党建“标准+”，有效整合搭建平台，在全市建成1050个党群服务中心，成为服务群众、凝聚群众的共享空间和“红色家园”；
市委政法委积极推动治理类社会服务，围绕解决社会治理中的热点难点问题和突出短板，在心理服务、矫正安帮、法律服务、纠纷调解方面着力，推动“三共先行示范街道、示范社区”实践创新；
市委统战部“基层统战工作双向嵌入”，发挥统一战线法宝，动员统战对象与党外代表人士积极参与共建和嵌入式双向服务；
市民政局“培育社会组织，推荐基层治理”，培育孵化12000多家各类协会、商会、基金会和民非组织，13000多名社工活跃在社区、禁毒、精防、教育等社会服务岗位上。
市团委关注青年与城市湖东发展，185万注册志愿者、1.1万志愿者组织，共青团市委探索建设青年发展型城市，让城市对青年发展更友好，让青年对城市发展更有为来提升志愿者之城的能级。
各区也都在社区层面积极探索三共治理。龙华区发起成立社区级社会治理公益联盟和全市首家社会治理公益服务中心。南山区实现精品特色社区全覆盖，积极探索建立区、街道、社区三级联动的组织体系、责任体系、制度体系，聚焦服务，提质与增效共进。福田区深化多元纠纷解决机制，丰富“枫桥经验”……
网格：社会治理的第三只眼
采集辖区居民信息，最早由派出所的户籍协管员负责。2003年，深圳市委、市政府将原有房屋租赁业务的管理人员和原公安暂住人口的户管员两支队伍进行重新整合，成立出租屋综合管理办公室。2004年初，隶属政法、综治部分的市、区、街道、社区的出租屋综合管理机构“人房共管”的管理体制确立。2006年，“深圳市出租屋综合管理办公室”更名为“深圳市流动人口和出租屋综合管理办公室”，各区出租屋综合管理结构也相应更名。2014年根据人力资源局对聘员管理的改革要求，所有聘员转为属地管理，出租屋协管员移交给街道管理，同时，街道整合基层管理服务力量，不再单列原出租屋综管员、计生协管员，将这两支队伍进行了整合，变为综管员。2015年，市区网格管理中心又将综管员改为社区网格员，直到2016年，社区网格员收归街道垂直管理。
《社会管理要素统一地址规范》
整合规划国土、公安、住建、民政等地址管理部门的行业标准，以网格化管理基础，按照最大公约数原则，建立的融合空间地理和社会治理的最广泛、最基础的地址标准。
图源：讲者绘制
《关于鼓励和规范社会组织积极有序参与社会治理的意见》
心理健康领域：
提供心理辅导、情绪调节疏解、悲伤抚慰哀伤辅导、家庭关系调适等心理健康服务，开展心理健康教育，参与突发事件的心理危机干预和心理援助工作；
矫治安帮领域：提供思想教育、心理辅导、行为纠正、信息咨询、就业培训、安置帮扶等专业服务，帮助其消除心理困扰，重塑家庭关系，修正行为模式，恢复社会功能，重新适应社会生活和工作。
法律援助领域：
提供法律援助服务，开展个案辅导、案件回访、转介服务、信息交流、数据统计等工作。
纠纷调处领域：
强化契约意识，重点对医疗卫生、道路交通、劳动争议、物业管理、环境保护、家庭纠纷、银行保险、知识产权等领域矛盾纠纷双方当事人进行调解、劝说，使之平等协商、互相谅解，自愿达成和解，消除纠纷。
深圳市卫生、政法、教育、公安、民政、残联、人社等多部门协作，“织”起一张“无死角”的社会心理服务网。包括工作场所的心理服务体系，市-区-街道-社区四级心理服务体系，医疗机构心理服务体系和学校心理服务体系。
供给侧和需求侧同步平衡促进公益发展
2015年9月，深圳市为每个社区配比200万元来实施民生微实事项目，围绕居民迫切服务需求，紧扣社会主要矛盾变化，更好的保障和改善民生。社会组织通过入库，承接街道、社区的民生微实事项目，提升居民自我管理自我服务的能力，推进基层社区自治，提升了居民的参与感和获得感。
深圳市民间公益慈善氛围浓厚。99公益日、龙华聚善日、民间救援队、志愿者服务、大病救助、社会企业、互助组织、企业社会责任、家长组织、智库百人会第三方评价、人文沙龙、社区基金会等等，形成了一种“来了就是深圳人，来了就做志愿者、随手为善、自助互助的城市特征”。
深圳共建共治共享社会治理“四梁八柱”已经基本形成（讲者绘制）
深圳社会整个治理水平在高风险高压力的情况下依旧保持快速奔跑而没有脱轨，取决于整个社会居民高水平的自治能力，这座城市秉持自我选择，自主流动，自由市场，志愿服务，趣缘组织，关爱友善，包容接纳，持续学习，科技创变和契约精神等等，已经形成了包括源头化解矛盾体系、社会心理服务体系、公共安全体系、社会治理防控体系、社区治理体系、公共服务体系、企业社会责任体系、基层民主协商体系在内的社会治理八大体系。
在社会变革中，1.0版的社会以等级为中心，以国家导向，重商主义，社会主义；2.0版社会以竞争为中心，以自由市场为导向，创业主动性；3.0版本，以利益相关者为中心，协商对话民主协同，第三部门兴起；4.0版社会以生态系统为中心，共创式经济跨界合作重混创新，产销者主导；未来人人都是超级节点。深圳现在已经到了3.0时代，在这种变化中，深圳的未来仍然具有活力，因为我们的根基很深。
3.0时代下的深圳如何运转？
治理是各种权力和权利相互博弈的过程，在一个社区主要靠七种形式的权利载体运转：一是不动产所有权，主体是业主或房东；二是房屋租赁权，主体是租客；三是经营投资权，主体是商户或企业主；四是就业工作权，主体是员工或管理者；五是工作管理权，主体是党委政府派出单位；六是公共执法权，治安及综合执法；七是公民个人权利，人格权、财产权、消费者权等。
因为所拥有的权力和资源不同，每个主体在社区就处于不同的“治理生态位”。生态位现象对所有生命现象都具有普适性，不仅适用于生物界，也适用于人。社区共治就是要尊重各生态位上主体的权力，让他们拥有知情权、参与权、话语权等，还需要配置各种权力救济机制，让每一个人都能够免于恐惧的自由，免于被侵害的自由。
摆在我们面前的问题是，我们现在有很多的痛点，但恰恰是市场创新的起点、社会治理的奇点，是未来可以通过设计改变的地方。面对一个几万人的社区，可能同时存在着几个共同的大痛点，比如出行是否便利、停车是否方便、环境是否有污染、学位是否能满足、休闲是否有去处等？这些大部分是城市公共配套的问题，需要政府和市场来加大投入予以改善。
最难解决的是各类群体个性化的生活痛点，比如孩子的养托、老人的照顾、疾病的康复、家庭的教育、心理的慰藉、情感的纠葛、社区的冲突、关系的改善等，这些介于公共产品、准公共产品和社会化服务之间的痛点，如何有效得到快速的响应和解决？如何协调好政府的财政资金、社会公益资金和个人消费资金的组合关系？如何确定代偿、低偿、无偿和有偿的供给机制？
这些关键生活之痛，都有其“政（症）结”之所在，需要调整、优化、修改、突破现行的公共政策和法律法规，才能得到持久的解决。社会治理服务是表象，公共政策才是关键。
社区是自由人的自由组合，人是所有社会关系的总和。社会由无数社群需联网叠加而成：社会靠需求来联结，联结靠组织来呈现，组织靠关系来维持，关系靠情感来升华。所以，我们要通过对这些规律的研究来判断深圳都有哪些需求。
除了官方认可的需求之外，其实我们还有很多隐性的社会需求。深圳的社会治理存在很多的结构洞，需要营造公共空间促进交流。“结构洞”就是指社会网络中的空隙，即社会网络中某个或某些个体和个体发生直接联系，但与其他个体不发生直接联系，即无直接关系或关系间断，从网络整体看好像网络结构中出现了洞穴。社区治理就是要顺势填补一些社区人际交往中的关键空隙，减少信息不对称引发的群体性误会和纷争，织密社会支持互助网络，比邻而居，相惜共生。
我们都是“有关系的人”，社会治理就是要适应、理顺、规整这些关系，让每个人都能应对各种变化，在可承受的范围之内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老百姓对美好生活的刚需就是“衣食住行、生老病死、宜居乐业、心安理得”，面对社群需求的多元化，我们要建立全口径社会群覆盖，满足从0-100岁的实际需求。以居民为主角，通过广泛调研、启发引导、赋权增能和组织培力路径，使党群服务从“被动供给”变为“主动响应”，顺应当前“社群化、小众化、个性化”的社区服务新趋势。
比如，社会目前面临着很多的养老问题，未来可能 97%的老年人要在社区居家养老，社区居家养老服务需要解决生活照料、家政服务、康复服务、日托服务、心理咨询等等功能，在设计过程中，我们未来要思考如何去实现这种需求。
再比如，当前自闭症发病概率1%，唐宝病发病概率1/800……深圳常住居民精神疾病总患病率高达21.87%，设计师如何通过对空间的改造来帮助生活在社区中的这些居民，都是需要去解决的议题。
从社会学的角度我们也在分析，提出“共享深圳”的概念。希望政府能够去做一些分配上的调整，解决社会保障问题。更重要的是构建治理共同体，来解决生活、社会、精神、文化和利益共同体之间的问题。
图源：作者绘制
设计促进社区治理
对于设计师来说，城市设计也面临着一些新的任务，那就是怎么用设计促进社区治理。
图源：作者绘制
要充分考虑到无障碍设计、儿童友好、社区居家养老、构建良好的睦邻空间、在社区内植入自然教育等方面的问题。在社区规划过程中要有居民参与设计，社会参与运维，始于颜值、忠于功能、嵌入日常，在社会的运行过程中，充分借助志愿者、基金会和社会企业的力量和模式，给每个人都有参与这个社会的机会。通过这样的一些形式，给深圳带来改变。
深圳现在的价值观已经不再是“时间就是生命，效率就是金钱”，追求公平正义才是城市精神，才是真正值得我们去守护的地方，我们的时间不要那么快，需要回到24小时正常的城市，不需要过分加班也能够享受好的服务，不需要付出那么多的竞争，希望把公平正义作为一个先行示范的起点和我们未来可以坚守的目标。
注：城Plus根据范军先生2019年12月在“第二届深圳城市设计论坛”上的演讲整理，经讲者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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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者 | 范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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