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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芸时尚 | 1990年代上海设计师:赵玉峰(下)

冷芸 冷芸时尚 2019-05-06

“进入巴黎卢浮宫,是我人生的一个骄傲。”

 

1998年10月18日,艺术殿堂巴黎卢浮宫,1800个座位座无虚席。赵玉峰与另一名设计师,代表中国向世人展示了一场名为“华夏黎明——中国古今服饰”的展示会。展示会晚上6:00开始,分为三大系列:“黄河谣”、“孔雀蓝”、“地球村”。舞台屏幕上是中国著名书法家特为此节目所作的“黄河谣”三个大字,开场一群中国模特儿身着旗装,伴随着背景音乐“黄河谣”,赤足行向舞台中央。整个场景气势磅礴,一开场便紧扣观众心弦。本来计划45分钟完成的展示,最后延长到一个小时。会后人们立起鼓掌达十多分钟之久。这是中国第一次在国际时尚之都以如此声势浩大的方式展示中国上下五前年的服饰文明,对于创作者本人,可以想象其当时的激动之情。

 

这一瞬间的激动,化解了赵玉峰长达数月的创作之“苦”。

 

同国内众多艺术学子一样,赵玉峰最初钟爱的也是西方艺术。还没去过卢浮宫时,就对卢浮宫里主要作品耳熟能详,而对于本土民族文化却关注甚少。当被指定为这一项目的设计师时,赵玉峰立刻感觉到一种对本民族文化知识匮乏的遗憾。功课要从头补起,既为“服饰展”,从头冠、靴履,到服装、造型,都缺一不可。走访各少数民族地区采风,拜访各地博物馆查找资料,到上海戏剧学院请教老教授,去苏州找传统刺绣工艺的传人,查阅大量的史实资料,寻找几近失传的材料与手工艺……一张张图稿、一本本笔记、一沓沓照片,记录了当时这一历程所耗费的心血。而这一历程,更是冲淡了赵玉峰曾对西方艺术肤浅的偏爱,转而变成对中华民族五千年文化的深深迷恋……她深深感觉到了身上的重任:怎样才能够将五千年历史所积淀的文化在短短的时间内通过有限有形的服饰表现出来……每日每夜,每时每刻,赵玉峰无不在思索着她的设计稿。                     

 

创作的过程同样激动人心。赵玉峰的整个创作就是在听“黄河谣”时完成的,音乐中的磅礴气势,充满激情的鼓舞,让她兴奋,让她激动,中华民族五千年蕴含丰富文化内涵的服饰,伴随着激昂的音乐,在赵玉峰的手中化为一幅幅飞舞的图稿,最后又变成一件件华丽的服饰。“黄河谣”、“孔雀蓝”、“地球村”,每个名字都是经过仔细斟酌与推敲而来。它们是中华民族五千年文化的精华浓缩,“孔雀蓝”来自于故宫建筑常用的一种色彩,“地球村”则意味着中华民族与世界各地人民共同生活在同一个地球,中华民族的文化也同属于这个世界。既突出中华服饰这一主体,又不忽略与我们同生活于一个星球之上其他各国民族,真可谓是用心良苦。

 

“作为一名服装设计师,只有将自己的‘作品’变成‘产品’,再将‘产品’变成‘商品’,才是成功的设计师。我的‘作品’可以在欧洲变成‘产品’,但变不成‘商品’。”

 

法国之行无疑将赵玉峰的事业又向上推高了一层。展示一结束,就不断有人前来邀请赵玉峰留下,更有品牌公司愿意赞助她在法国公司实习一年。慎重考虑之后,赵玉峰谢绝了这些盛情邀请,而只是在法国高级时装工会的协助下,游历了欧洲数月,并参观了许多当地的设计师工作室。至于为什么最终没有选择留在法国,除了家庭因素外,中西文化背景的差异是一个重要因素。首次进入巴黎,赵玉峰便以一名“中国代表”的身份接触了法国时装业的高层人物及社会名流,这其中包括当时的法国外交部部长、文化部人士、法国高级时装工会的会长及著名设计师。这一与代表着法国最高社会阶层及专业人士的接触经历,使赵玉峰意识到中国时装业与国外的差距,“不是一点点,而是很大。作为非本土人要在那里有所大成就,相当困难。而作为一名服装设计师,只有将自己的‘作品’变成‘产品’,再将‘产品’变成‘商品’,才是成功的设计师。我的‘作品’可以在欧洲变成‘产品’,但变不成‘商品’。”尽管中国落后,但这也意味着更多机会。而对于一名中国时装设计师而言,中华民族数千年的文化是重要的灵感来源,脱离中国这块土地,可能反而会失去自己生存的土壤。考虑再三,赵玉峰决定留在国内“坚守”自己的“阵地”。

 

“到了一定阶段,得到并不难,难的是舍弃。”

 

经历过自己创业,大赛金奖,又经历过国际舞台,对于90年代的一批设计师,赵玉峰无疑属于众人眼中有成就的一位。

 

各种荣誉纷至而来,“名人”,“大师”,“明星”,人很容易会在这些光环的照耀下迷失自己。

 

好在赵玉峰有个习惯,常常会在夜深人静当一切繁华散尽时,冷静地思考人生。

 

这种习惯源于早年生的一场大病。90年代初,正是中国经济改革再露晨曦之际,所有的人突然都变得忙忙碌碌。平时要上班,周末又要去郊区的乡镇企业兼职,几乎没有休息天。连轴转的结果,就是赵玉峰生了一场大病,在病床上躺了近一年。这一年,忍受着身体痛苦的同时,赵玉峰也在经历一场“精神洗礼”,并从中深深领悟到“舍”与“取”间的哲学。“到了一定阶段,得到并不难,难的是舍弃。”

 

赵玉峰相信自己的能力,作为设计师,她会画会裁会缝;作为管理者,她懂人事懂营销懂技术;她可以选择自己创业,也可以选择做职业经理人。问题是,即使所有的事情她都有“能力”做,她也不可能所有的事情都有“精力”去做。权衡再三, 赵玉峰认为自己最钟爱的还是设计工作,因此她重新将自己定位在“设计师”的角色上,并且是“职业”设计师。她最终决定从“光环”中退出,到幕后实实在在地为企业做些基础工作。

 

“有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很孤独。”

 

进入“海螺”之后,公司给了她个人很大的发挥空间。曾有很多人不理解,她为什么还在“为他人做嫁衣”而不独立门户。赵玉峰却很满意“海螺”所给的空间:领导对她的信任,自我价值感的实现,是她至今没有离开的重要原因。

 

回归到企业,一切都回归到最现实的状态。少了聚光灯,少了个人时装发布会,少了媒体报道。每天面对的,是客人的订单,员工的管理,质量的控制,系统的建立…..实在而琐碎,却也很有成就感。在赵玉峰看来,中国的服装企业,目前最需要的恰恰是这些最基础的建设。

 

“坦率地说,期间我也曾经彷徨过。说实话,在现在这个社会中,要能够经受住各种诱惑,安安静静坐在自己的工作室,踏踏实实做设计工作,不是件很容易的事情。我的很多朋友都出国了,而且发展得很不错。现在设计界又是新人辈出,经常在报纸上看到这个设计师、那个设计师的报道与作品,有时也会有些不安。”

 

可以理解,曾经风光的人物,多多少少都会有种被遗忘的失落感。

 

谈到这里,她顿了一顿,然后悠悠地说:“有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很孤独。”

 

孤独不仅来自于一种寂寞,更来自于对将来的一种担忧。

 

一次巴黎之行,让她感受了中国文化的博大精深。而当她看到年轻一代的设计师和曾经的自己一样,只知道一味追崇西方艺术、西方文化时,她有了一种担忧。


当她看到许多的年轻设计师只注重绘画及服装表面的华丽,而不注重工艺制作,她有了一种担忧。

 

当她看到许多的年轻设计师只知道追求所谓的“创意”,却忽略了设计的实用价值,她有了一种担忧。

 

当她看到许多的年轻设计师只想一夜成名,却忽略了成功并非靠一朝一夕,而是一生一世,她有了一种担忧。

 

这些担忧让她认为,年轻一代的设计师大多过于浮躁,结果就是将来中国的服装依然走不出大师级的人物。

 

让她欣慰的是,有此想法的,并不仅仅是她一个人。在一次故宫珍品上海展时, 故宫博物馆馆长在介绍完《清明上河图》等名画后说“我们现代人是不可能再创造出这种精品了。因为没有人再愿意花十年、二十年的时间去潜心研究艺术。现在没有人那么有耐心了,我们生活在一个太浮躁的世界”。

 

不知道在这个领域,又有多少人是真正如此“孤独”的。

 

“我们所缺少的,是一个团队。”

 

“团队”,是赵玉峰不断提起的词汇。

 

尽管赵玉峰本人通晓设计、制作与工艺,而且又有着丰富的管理经验,但这不意味着她可以亲力亲为完成所有的工作。

 

“建立一个成功的时装品牌,需要优秀的设计师、版师和工艺师,还要有出色的营销团队。就象演艺公司推出一个明星一样,设计师只是站在幕前的明星,但其身后需要有一个团队帮助他(她)完成从产品制作到推向市场的过程。”

 

赵玉峰成长的年代,恰恰正是这类人才最缺乏的时代,尤其是服装营销人,早有人说过,中国的服装产品不差,但缺乏“营销”意识。

 

而设计师与工艺的脱节,无疑是另一个重要缺陷。设计师只懂绘画,不懂工艺,无法与技术人员沟通;技术人员太偏重工程,不能理解设计师意图,都是一直以来普遍存在的问题。

 

然而优秀团队的建立,又谈何容易。暂且不论这个社会到处充满了诱惑,稳定一个团队是多么地困难,即使寻找到这样的人才,也要费尽心机:首先要有激情,这样才可能接受大大小小的挑战;还要懂专业,否则无法开展工作;人品很重要,必须诚实可靠;思维要活跃开放,善于学习不断接受新事物……还要有合作精神……如此条件一罗列,往往发现可用之才,真是凤毛麟角。

 

“我的孩子就是这些画稿和衣服。”

 

当初当“周末工程师”时,曾有人认为赵玉峰是因为贪财才会“拼命”。事实上赵玉峰的先生身为律师,收入早就很可观,即使家里缺钱,作为她的爱人也不会让她如此卖命。其实“拼命”工作的原因很简单,就因为赵玉峰对服装这一行业的热爱程度,远超出了众人的想象。

 

结婚多年,赵玉峰却未曾生育。“我的孩子就是这些画稿和衣服”,她指着摊满桌子的图稿和身边的样衣说道。尽管丁克家族现在似乎很时髦,但可以想象对于赵玉峰这代人而言,决定不生养孩子并非一个容易的决定。可是她实在太忙了,出差、设计、生产、市场、还有一大堆行政事务,大大小小的会议,连自己的老公都没有时间顾及,哪里还有精力照顾另一个小生命……

 

“我希望做一台能够流传于后人的经典时装秀。”

 

“因为曾在聚光灯下生活过,我深知那些都是暂时的。所以我的下一个目标,是希望自己能够办个有纪念意义的时装发布会,作出一系列能够体现中国传统工艺的、经典的、可以留传后世的作品。只有这样我的作品才可能产生长远的意义。”

 

“我是个农民,但我是个幸运的农民。”

 

作为中国改革开放后成长起来的最早一批时装设计师,赵玉峰认为自己是幸运的。“有很多人默默耕耘一辈子也许都不曾有过一次聚光灯下的经历。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农民,不过我是个幸运的农民。一年365天我360天都在耕耘,另有5天可以在聚光灯、摄影灯下生活,所以我还是幸运的。”

 

给新一代设计师的忠告


“一定要踏踏实实。做事情做到深度,不要浮在表面,也不要期盼一夜成名。做设计时,从创意到技术到市场,一定都要有所考虑。”

 

 

生命中重要人物:先生

 

“当年是我先生陪我一起去新疆这些少数民族地区去采风的。”

 

“去巴黎卢浮宫展的时候,我先生陪我一起去的。然后我们又一起游历了欧洲几个月。”

 

“当初想到开形象设计公司,是我先生建议的。他是做律师的,接触的客户中也有些来自国外和香港。所以他的思维是很开放的那种。他有次建议我可以开个形象设计公司,他认为我有挖掘别人美的潜力。”

 

“你看这些照片,漂亮吗?都是我先生拍的。人家都说可以送去展览了。哈哈哈……”

 

“唉,我心里感到最愧疚的,就是我先生。他要接受我这样的生活状态,真得很不容易。”

 

每当提到先生,颇有点男生性格的赵玉峰立刻转入温柔状态。

 

做律师的先生,是赵玉峰事业的幕后功臣,许多经营管理的点子,恰恰都来自丈夫。

 

大多数女人结婚后的生活是相夫教子,可没想到赵玉峰婚后还有那么大的自由:为了做发布会可以几夜睡在面料堆里不回家;要去哪里出差了一个电话就走人;一周七天一天二十四小时绝大多数时间是在公司……可就是这样,只要需要老公就会立即出现,有人生的困惑了,向老公请教;心情不好了,向老公倾诉。有一次赵玉峰的生日,正在苏州出差的她早已忘记这个特殊的日子,累得已要入睡。此时老公的电话来了,说想她了,要见她。赵玉峰说自己在苏州,怎么见。老公一声“打开门”,赵玉峰立刻奔向门口,打开门,是一束鲜艳的玫瑰……

 

一直不知道女人怎样可以有事业的同时又拥有爱情……真有些“嫉妒”她的幸福了。


冷芸,独立时尚撰稿人及商业顾问。其撰稿媒体包括《周末画报》及《BoF时装商业评论》。2013-14年纽约帕森斯设计学院(Parsons)访问学者;美国政府富布莱特奖金(Fulbright Scholarship)获得者;伦敦时装学院(London College of Fashion)时装营销管理硕士。曾就职于耐克、百丽及利丰集团。主要著作《中国时尚:对话中国服装设计师》,《时装买手实用手册》。冷芸也在康泰纳仕时尚培训中心授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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