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走上公益之路,偶然之外的必然
“回望给人以力量,知道自己是谁,为何出发,很重要。”
选择农大,踏入发展领域,从事公益这条道路,有它的偶然性,但能让我一直走下去,也有很多必然的成分。这篇文章从以下四部分,讲述我的出生,家人们的言传身教,青少年的成长经历,与我走上公益这条路的关联。
第一部分:出生,爱与自我意识的萌芽
第二部分:自主意志的养成与家人影响
第三部分:儿时与乡村与田野的连接
第四部分:在身体力行中感悟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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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出生,爱与自我意识的萌芽
1985年7月的一个夜晚,在中国西南一个少数民族聚居的边陲小城,一位白胖可爱,拥有苗侗血统的姑娘——我,出生了。我的民族随父为侗,父母都是家中长子,在那个到了年龄就结婚生子的年代(当然现在还是),我便成了父母大家族中孙辈里的长孙,集众家人疼爱于一身,也因此让我的成长过程,未感受到来自“重男轻女”主流思想的压迫。
小时候,因为父母工作忙,我几乎是爷爷奶奶、叔叔姑姑小姨舅舅们轮流照看着带大的。在那个物质还不丰盈的年代,家人有什么好吃、好玩的都会先想到我,那时侯1毛钱可以买2包酸梅粉、一根果丹皮,我喜欢剥开一根,像吸冰棍一样放在嘴里感受它慢慢化掉。姑姑省下零花钱给我买巧克力、连环画、童话书,记得上大学时的她,每次回家,都会给我带好吃的面包。她和叔叔去野外郊游、歌厅跳舞、冰场滑冰也总把我这个小跟班带着。爸爸会每晚坐床边给我讲故事伴我入眠,这一直是我童年最难忘的场景。家人们总是夸我听话、聪明,说我小时候经常一个人安静的趴在小凳子上写字画画,或奶奶给我一个面粉团,我便可以自己玩着玩到睡着。
长大些后,开始上小学,因为没进过幼儿园,5岁半的时候直接混到一年级,从下半学期学起,(所以我的拼音学得不好,发音基础功没打牢)跟着同学们一路升学到小学毕业,中途转学还跳了个级,考上县里最好的初中,成为我那届入学时年纪最小的新生。记得第一堂英语课,老师点我名,我起身,老师望了半天问我在哪,才发现在第一排站着和坐着几乎一样高的我,引起哄堂大笑。
“上学早、学习好、人聪明”,这样的标签一直跟着我,让我总是被关注。我是邻居阿姨拿过去给自家孩子标榜的对象,也是家里弟弟妹妹们学习的榜样,但是,这些光环却让我不适,让我感到压力,让我想要逃离。
记得初中第一天入学那个早晨,同学们都围过来看我,说怎么我那么小就上初中了,还跳级,学习怎么这么好等等,我低头红脸地蜷缩在角落里,直想找个地洞钻进去。所以初中三年,我过得很低调,学习成绩平平,也不爱往人堆里扎,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初中毕业,踩着录取分数线,考入重点高中,仍然是高中那届入学年龄最小的、被关注的对象。但我却只想安安静静待着,我想说,我就是我,没有什么与众不同,我不想活在大家“不真实”的期待中。于是我开始叛逆,表面上还是家人、阿姨们眼里的乖乖女,但每个周末都会跟同学到野外疯玩,心思都没花在学习上,直到高二下学期,才意识到——哦,要高考了,得收心学习......
被关注和想要摆脱关注的纠葛,让我从小就不愿做别人眼里、期待中的人,让我习惯了人多的时候喜欢默默地一个人待着,并在潜意识里保持着对自我的察觉和对关于“我是谁”的探究。而家人们从小给予我的浓浓的爱,则让我一直被幸福和安全感包围着,对未来充满信心和积极的想象。我想,这两方面的性格应是我适应这份职业的基础。
二、自主意志的养成与家人影响
据说我从小就比较懂事和自律,上学不用人叫起床,做作业不用家长检查和辅导,因此家人对我很放心,也给予我足够大的自主空间。上小学开始我就自己管理零花钱、压岁钱,凡是涉及我的事情,都让我自己拿主意,他们对于我“一定要做什么、要成为什么样的人”,也没有表达过特别强烈的要求和期待。高考填报志愿,只是提供建议,毕业后择业,虽然他们一直都希望我考公务员,并在完全不能理解我选择从事公益这份工作的情况下,却也尊重我的选择,不横加干涉。正是家人对我的“放养”,才成全了我的独立和自主,让我习惯自己决策,习惯不去依赖,习惯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尽管家人不随意干涉我,但他们对我的影响却是深刻的,比如妈妈、奶奶、二姨,从她们的身上、她们的经历中也能看到我的影子。
妈妈 吃过很多苦。11岁的时候生母离家出走,父亲再婚。因为是家里的长姐,从小要照顾弟妹、承担起家务责任。妈妈坚信只有读书才能改变和掌握自己的命运,为了学习,她每天要去建筑工地肩挑背扛通过卖苦力来挣出自己的学费和贴补家用的钱,最终成为家族三代里,第一个拿到铁饭碗的人,成为一名人民教师。妈妈很善良,看到乞讨或需要帮助的人时,总会施以援手,可能是自己吃苦的经历,让她对苦难更容易感同身受吧。她经常跟我说,要与人为善,要好好学习,靠自己的努力实现经济独立,尤其是女人。
奶奶 命运多桀。为了孩子能吃上饱饭,过得不比人差,拼搏奋斗了一辈子。在70年代集体经济的时候,她偷偷搞起私人经营,白天在大队干活挣工分,晚上瞒着大队悄悄磨豆腐卖;80年代放弃铁饭碗的工作与人合伙经商,开起粉馆包子铺,成为县里第一批经商的人;90年代家里遭强拆被划为钉子户,为了维护自己的正当权益,即使被别人威胁拿抢指着头,全身瑟瑟发抖时还坚持据理力争。奶奶累了一辈子,却在可以享清福的时日饱病痛受折磨,还要在孩子们面前强装镇定,不想家人担心她。奶奶是家里的主要经济支柱,是个敢于打破常规,肯干能干有魄力,并特别能够隐忍的人。她常常说,吃苦,是人生的修行。
二姨 最被生活所累。10岁缀学分担家务,年少不顾家人反对嫁给天马行空的姨父,靠自己勤劳的双手,种田、养猪、收废品卖、去饭馆打零工,一人撑起一个家。即便生活艰难,却知足豁达,对未来充满希望。二姨很爱家人,对我的疼爱胜似亲生女儿,记得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我们走在雨后泥泞的田埂小路上,路滑洼地多,二姨怕我脏了双脚,硬要背我过去。那时的我都上大学了,我趴在她背上,她踩在没过小腿的泥滩中,深一脚浅一脚摇晃前行,一股暖流从我心里流过,暗许长大后好好孝敬二姨。二姨过得实在太苦,为自己所爱的人,为家庭的圆满,心甘情愿把所有的生活苦难和压迫担在肩上,却极少抱怨,依旧热爱生活,保有人性的善良和真诚。
坚韧独立、勤劳善良、积极乐观、不向命运屈服,是妈妈、奶奶、二姨身上的共性,这些共性似乎也在我身上潜移默化地延伸着,成为“我”的一部分。
三、 儿时与乡村与田野的连接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这是儿时我对于乡村、田野的印象,它们留给我太多美好的记忆。
我居住的地方四面环山,在我小时候,随便离家往东西南北走,2公里外就是村子,有大片大片的农田、山林,奶奶、二姨舅舅家就在这些离县城最近的东边和北边的村子。90年代以后县城搞开发,地产开发商开始进驻,于是,那些我熟悉的村子,慢慢变成了“城中村”,那些陪伴我度过了无数个童年时的周末、寒暑假的“游乐场”——可以让我自由奔跑,让我疯长的田野,迅速地被钢筋水泥混泥土占领。
记得初春,我会在绿油油的田野上放自己手扎的“王字”风筝。和大一点的哥哥进山里,砍下一棵嫩竹切断带回,选出可以拼成王字的4个竹节切细削薄,为了让竹条更软有韧性而不易折断,需要放在沸水里煮开捞起备用,然后用棉线扎成型后,加一条长长的纸尾巴以平衡风筝的重心。做成后相约小伙伴们一起,到田里去放飞,像风一样奔跑,看谁的风筝飞得最高最远。饿了渴了随手拔出地里一根萝卜,抹开泥土,扒皮就啃。
入夏,我去深山里采蕨菜找蘑菇打桑葚钻山洞,如果赖在二姨家不走,就可以整天整天的泡在河水里嬉戏,坐在牛背上唱歌,跑到地里“偷”西瓜和甜瓜吃,到天然形成的小溶洞里乘凉。阴历6月19观音诞辰日去村里观音庙“捡福”(就是捡拾人们供奉菩萨的水果点心,捡到的越多表示可以分享福报越多),常常是大人们还没供奉上,我们就在一旁虎视耽耽了,捡完再和小伙伴们聚在一起,比拼分享“战果”。第一次去捡时,我害羞得要死,脸红红的、心也扑通扑通地跳,生怕被哪个城里来的叔叔阿姨认出来,后来在小伙伴的陪伴和“求胜心“的驱使下,我也一次次放开,越“抢”越好玩。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田野里是一望无际的金黄色稻谷,美极了。大人们忙碌着收谷子,经常是某一家收的时候,好几家亲戚都去帮忙,然后轮流换工。那时候,干农活基本全靠人力和蓄力,切割后,人们拿起一把,用力扬起举过头顶,然后迅速的摔打向眼前大大的木制箱里脱穗,一捆禾苗瞬间变出许多粒谷子,那一刹那,总会想起“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收割完之后,砍下来的秸秆被一垛一垛的垒成小山丘,放在一旁,给各家厨房补充生火燃料。小伙伴们便围着小山丘捉迷藏,或舒服地躺在上面仰卧望天,等天黑后回家。
冬天,就窝在二姨家烤火,和小伙伴们期待着雪的到来、然后可以堆雪人打雪仗。还有杀年猪的日子,一般是小年后村里各家开始杀猪,然后聚餐,吃疱汤,这是当地风俗。疱汤的原料是猪的内脏,杀了猪后剔肉去骨,把所有内脏洗净放一锅煮开,沾着特制的辣椒调料吃,就像没有放勾芡的北京卤煮,不过,并非所有人都好这口,我更期待晚上的夜宵,切下一块猪肝放在炭火上慢慢烤熟,趁热咬下一口,香极了。
这是我与乡村的连接,与它的情感其实是无数个春夏秋冬加总累积的结果,给予我太多滋养。只是现在的乡村,越发让我感到陌生,因为它不再是小时候,几乎家家都是木房子,人人见面都笑嘻嘻的打招呼,家里大门总是敞开着的乡村,而是一幢幢小洋楼拔地而起,各家大门紧锁,外出打工的多了,走家川寨的少了,孩子们的玩伴变成了手机,iPad,缺少生气的乡村。
有一次,城里居住的小表妹回来,我带她去郊区玩,路过绿油油的水稻田,她兴奋的说:姐姐,这里怎么长了这么多草呀;看到路边一坨干牛粪,她跑上去塌了几脚,好奇的问我,那是什么;见到小溪里游过的鱼更是按耐不住欣喜,要伸手去抓.......孩子们的天性是好奇的,是亲近自然的,可真实的世界、真实的自然,于现在被城市“圈养”的孩子而言,越发的难以接触到了。
据《中国统计摘要2010》数据显示,2005年至2009年,每年有7000多个村民委员会在减少,相当于平均每天有20个行政村在消失,现在的速度则更快。或许未来随着VR技术或人工智能的发展,可以很容易模拟出一个真实的世界,让孩子们足不出户也能感知,但我仍然期待我们感受真实的过程是身体力行的结果。获取自然的滋养,唯有亲历。
四、在身体力行中感悟生活
我从小衣食无忧,没有亲历过贫困的生活,但我的父母、爷爷辈都是经历过苦难,于是也有从小耳濡目染的机会,经常听爷爷奶奶说起三年饥荒、集体生产时候的苦日子——几个红薯就着一把米煮的一大锅粥要供家里10几口人吃一天,每天如此,以致叔叔至今提起红薯还倒胃口。为了不让孩子饿死,奶奶偷偷经营做起磨豆腐卖的生意,爸爸和叔叔每天要起很早去帮奶奶打豆腐,过年能穿上一套“的确良”(那时最好的布)做的新衣,便欢喜得不得了。忆苦思甜是家里的传统,也让我们从中感知生活的苦难,懂得知足和感恩,即使富裕,也不铺张浪费。
也因为奶奶开饭馆的缘故,让我7、8岁时就开始了勤工俭学,用周末和假期的时间在奶奶那帮忙,“学”做生意。比如当“二道小商贩”,早上和奶奶从进城的农民手里把菜或水果倒过来,拉到市场或在家门口摆个摊售卖,赚取差价;或在饭馆里端盘子洗碗;或背上移动冷藏箱卖冰棍。记得那时,我的销售额经常过百(一斤水果才几毛钱)。可惜长大后没走商人路线,不然可能会孙承奶业,开个连锁饭馆。
这些的经历让从小就进入社会,接触到不同的人,“旁听”他们的生活,比如在粉馆吃粉的赶路人,聊起他从哪里来这一路的经历见闻;或临街的婆婆今天又和儿媳闹了什么矛盾;或早市上讨价还价的人们和他们随意谈论起的家长里短。我也时常遇到一些看起来或老,或身体羸弱,或表情凝重的人,会自然想要多关注他们一些。比如年弱体衰的老婆婆来吃粉,我总会多给一点点,看着她快要吃完时,又给她加一些。上学路上,看到双腿残废的老爷爷趴在带滚珠的木板上,用双手费力的爬行乞讨,会跟着他走一段,把零花钱一毛两毛的给他。或看到上下楼有人拎着大包费劲走着时,会去顺手扶一把。
许是从小听说过、见到过生活不易的人,所以会对苦难,对陷于困境中的人多一些敏感和关注,也因此在潜意识里渐渐形成想减少苦难,并为身边的人做些什么的想法,可能是这些想法无形中牵引着我择公益为业,并让我在公益行动中找到安放之处,互相成全吧。
这是小时候的我,与公益冥冥之中的缘分。当我们感到迷茫,不安,或在抉择中徘徊时,回望,会让我们保持清醒,持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