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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地坛,向北京的秋天道别

十年砍柴公号 文史砍柴 2020-09-09

▲地坛西门甬道两侧的银杏

地坛的四季皆美,而秋天殊甚。

每年残秋时节,我总要去一趟地坛,向北京最美丽的季节道别。今天早晨,目送儿子进入校门口后,我悠闲地踱步,顺交道口南大街往北走,过安定门走百余步,再向右拐进地坛西门的甬道。

地坛之有名,乃是其秋天的银杏叶黄得绚丽夺目。还未进公园门口,甬道两侧的银杏已让人流连忘返了。那是一种什么样的色调呀?每一片叶子都得到太阳神的钟爱,把一年来阳光的颜色吸吮个够,在最后的时刻,以灿烂的、浓烈的、饱满的金黄呈现在人的眼前。当你还在赞叹它的风采时,一阵风过,片片如太阳勋章一样的叶子簌簌飘落在地,任人踩踏,留下韶光易逝、美难长久的惋叹。


如果只是想欣赏银杏之美,其实大可不必去地坛公园内的银杏大道,地坛西门外和东门外大片银杏林就足够让人细细品味。银杏大道的秋色确实让人沉醉,但因为太出名,深秋来的游客太多。今晨我在大道的银杏树下,看到几位跳广场舞的大爷大妈,放着《白毛女》中“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的旋律,翩翩起舞,自顾自地陶醉于其中。

我喜欢地坛,因为它辽阔而安静。即使是在银杏叶正黄的秋季那一旬时光,银杏大道以外,游客并不多。可以坐在椅子上,看草坪上的鸽子嬉戏;可以在一棵几百年的古槐下停留片刻,端详那苍老遒劲枝干上的纹路;可以站在门球场外观看老人们的比赛;或者,什么也不做,就在一棵枫树下,闭目养神,分辨耳边的各种声音。还可以围着方泽坛慢慢地走一圈,不必另买一张门票进去,就在大门外往里面瞅一瞅,遥想明清两代皇帝前来祭祀皇地祇神的浩大、肃穆景象。

▲方泽坛

北京是按照古代中国人的人生哲学与宇宙观建立起来的都城,虽然城墙已经拆除几十年了,但只要天、地、日、月四坛仍存,这个古城的灵魂就还在。今天的北京已是人口两千多万的国际大都市,市区面积比明清城区面积大得太多,但我依然固执地认为,只有天南、地北、日东、月西这四座坛为地标圈定在内的地区,才算真正的北京城。

来地坛,不能不想起一个人——已故作家史铁生。是看到公园里那些唱曲、跳舞、慢跑的退休老人,更是如此。这些退休老人,应该大多是上世纪四十年代末或五十年代出生的,是史铁生的同龄人,他们中间许多人的经历也很相似。初中或高中毕业后,去黑龙江、云南、山西或陕北等地插队,经历过种种磨难,又通过各种方式回到北京。他们中间的一些佼佼者,成为各个行业的领头人,甚至左右着一个大国的命运。而多数人,已是桑榆晚年,过着结伴晨练、含饴弄孙的退休生活。这是一种平常的却很值得珍惜的幸福,人生的秋天对他们来说,是美好的。

▲安度晚年的史铁生同龄人

只有史铁生,或许是他们中间最不幸的一位。史公1951年生人,1967年毕业于清华大学附中,1969年去延安插队。因双腿瘫痪于1972年回到北京。经过一年半的治疗,虽保住了生命,但从此不得不借助轮椅行动,直至2010年内12月去世。我初中时从语文老师借阅的一本文学刊物上读完《我的遥远的清平湾》,被小说中所描写的与南方迥异的风土人情所吸引,但并没有留意那句话,“回到北京不久,两条腿都开始萎缩。”更不会料想到,作者会在轮椅上度过近四十年的岁月。

我来北京二十余载,无缘见到史铁生,但总觉得这是一位熟悉的北京老街坊。因为我常来地坛,而史铁生后期最有名的散文是《我与地坛》。有人说,地坛被更多的中国人了解,是因为史铁生的这篇文章,今天的地坛是沾了史铁生的光。地坛在此已耸立四百多年,喧闹也罢,冷寂也罢,见证了太多的成坏败空的它应该不在意这些。对史铁生而言,是地坛给了他人生困境中最大的慰藉。如文中所言:“仿佛这古园就是为了等我,而历尽沧桑在那儿等待了四百多年。”

▲她从秋色中走来

坐在轮椅上和地坛相伴的岁月里,病残之身的史铁生命若琴弦,一次次死神叩门,一次次从死神的手中得救,竟然能撑到六十岁,不能不说是奇迹。——这份生命的奇迹,大概是地坛赐予他的吧。

弱冠之年即身体重度残疾的史铁生,比同龄大多数作家更早地感受到生命的无常,更早地进入人生的残秋。或许说,若人生分四季,史铁生就没有经历过生机勃勃、万物生长的夏天,而是从春天直接过渡到残秋。即使是他成名以后,因为身体的原因,他不能像其他名作家那样在国内外参加各种活动,在名利场上一遍遍地刷脸。他最大的愿望是能够活下去,能够思考、能够写作。

▲落叶以最美的方式坠地

这种状态成就了与众不同的史铁生,他在地坛中坐着轮椅徜徉,思索着人生的终极问题。

孤独、欲望、死亡,这样的问题,对多数人来说,在花正开月正圆的盛年,是无暇去思考的。就是距离地坛只有一箭之遥的雍和宫,来来往往的香客多数是来求保佑的,即为人生欲望驱使而来,很少是为出于对人生的思考和生与死的理解而来礼佛。

在彷徨、绝望中,史铁生的轮椅在地坛公园内留下了无数道辙痕,他终于悟出了:“一个人,出生了,这就不再是一个可以辩论的问题,而只是上帝交给他的一个事实;上帝在交给我们这件事实的时候,已经顺便保证了它的结果,所以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于是坦然地接受了命运的安排。

▲银杏大道上起舞的大爷大妈

史铁生认为:人有三种根本的困境,第一,人生来只能注定是自己,人生来注定是活在无数他人中间并且是无法与他人彻底沟通。这意味着孤独。第二,人生来就有欲望,人实现欲望的能力永远赶不上他欲望的能力,这是一个永恒的距离。第三,人生来不想死,可是人生来就是在走向死,这就意味着恐惧。上帝用这三种东西来折磨我们。不过有可能我们理解错了,上帝原是要给我们三种获得欢乐的机会。

地坛的秋意,因为有史铁生的加持更浓郁,更有哲学的意味。苏东坡在《墨妙亭记》中言:“余以为知命者,必尽人事,然后理足而无憾。物之有成必有坏,譬如人之有生必有死,而国之有兴必有亡也。”寒来暑往,四季轮替,花开花落,叶绿叶黄,这是造物主的安排,敏感者或有物哀,然不必太执着于此。就如这一树树银杏,它在春雨中发出嫩芽,在夏天的阳光下变得生机盎然,而秋风渐起,绿叶变黄,最终坠落于地,碾为尘土。只要每一片叶子,完整地经历过这些时序,又何怨焉?

来地坛,和北京的秋天说一声再见。寒冷的冬天,来就来吧。


【十年砍柴系“今日头条”签约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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