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禹访谈｜有关“中产绘画”
对于青年艺术家夏禹而言，坦培拉技法所造就的恬淡气息似乎隐蔽了其创作的时间性，观者较容易沉溺于他作品中建构的所属记忆中的恬淡与自然。实际上，从夏禹在蜂巢的第一个个展“新青年”直至最新个展“虚拟语气”，夏禹的创作技法与形式的探索并存。其创作的走向也渐趋明显，终于化境为一种明确的情绪表达。 新作中，夏禹使用了在后现代语境下，颠覆了逻格斯中心主义的修辞“戏仿”(Parody)，将健身、工作、两性等可视为符号化的现代生活方式以特定的情境进行构建，这些情境指涉着作为艺术家的夏禹所体察到的，自身所处时代的诸多悖论与荒诞。而这一荒诞的显形与虚拟次元的拓展不甚相关，现存秩序下人类主体行为的多义性作为夏禹考察并且关注的重点，其背后则是对于既存秩序合理性的一种反思。 以下文字来源于蜂巢当代艺术中心的策展人赵小丹与艺术家夏禹的访谈。在这次访谈中，夏禹回顾了自身的创作线索，谈及了当下中产阶级生活状态与其作品的内在联系，以及画作中人物姿态的深层含义。通过多维度的视角，这篇访谈向我们呈现出夏禹新作中形式与内容上的内在逻辑，非常值得一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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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禹访谈：有关“中产绘画”
赵小丹 × 夏禹
Whatever 2 2018 木板坦培拉 200×160cm
赵小丹（以下简称“赵”）：作为你在蜂巢的第四次个展，你作品线索的发展，大家是有目共睹的。这次“虚拟语气”个展实际上呈现了一个非常明确的主题。就这个过程而言，其中包括对于坦培拉这一技法的不断精进，不同主题和形式的探索等等。我想知道的是，你创作的线索是否包含了一种野心，要走到一个什么样的方向，或者达成一个怎样的目标？
夏禹（以下简称“夏”）：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方式，我可能是偏慢热的，我的创作线索也是慢慢清晰起来的。因为之前也做过很多的尝试，这次等于把之前的探索做了一些整理，给清晰化了。这可能跟我的性格、经历有很大关系，因为总是有自己期望达到的那个目标。而且我觉得这个劳动是可以量化的，我逐步在解决一些问题，每次画完之后，我觉得这个画面还可以再往前走一点，可能离我想要达到的那个点更近一些。画画对我来说是一个延续性的工作，材料会变得越来越好用，图像和画面也会达更高的统一，这是我自己比较期望的。我的工作方式不是想出来的，而是我画出来，才知道这个是不是合适。有的人可能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这个该怎么走，我是走到那儿才知道这个东西对不对。
沙漏 2018 木板坦培拉 120×120cm
赵：对于社会性问题的关注，你对这些正在进行的事物有一种特殊的、生存法则式的敏感，可能在某种程度上影响了你的创作。正如在展览“虚拟语气”中所呈现的，包括健身、办公室、两性这些类型，你目前对这个主题是有一个整体构想吗？
夏：我这次的主题还是比较明确的，因为我身处其中，之前实际上也画了很多关于我生活状况的一些画，那些画可能更多偏向一个年轻人陷在自身里头的这种感觉，他没有跳出自己来看。我现在画的这个主题，我觉得这可能是命运带来的，虽然我不是上班族，但是作为一个家庭里头的男性，实际上很多东西都是被决定的，你只能一直去工作，就像我天天去画画，就跟天天去上班一样，实际上我也是上班族，只不过上班的时间晚一点而已。作为艺术创作者，我们也参与社会分工，我们创造的是带情感的、一种综合性的奢侈品，我们贡献的是智力、体力和技巧。我绘画中的人，他可能跟我年龄相仿，所感受到的比如说压力，还有一些社会的看法，可能是比较接近的。对于自己所处环境的反思或者是反观。这个我是一直以来都挺感兴趣的。我们所处的这个其实有很多荒诞的、奇怪的境遇，我觉得我需要表达一下我的看法。
It is the Time 2018 木板坦培拉 180×240cm
亲密关系 2018 铝板坦培拉 90×120cm
标准生活二 2018 木板坦培拉 180×200cm
赵：你选择的这几样符号我们称之为标本，在某种程度上，是否就是你所认为的，非常有代表性的几样？
夏：可能还真不能用标本，因为我其实并不是一个社科研究者，我没有试图去做切片工作，他可能有一定的代表性，但只是对于我来说是有意思的。他可能并不能像科研或者社会学那样去分析。我在选择图像的时候只是觉得这个挺好玩的，我觉得我感兴趣的，可能也会同样让别人感兴趣。
赵：对于“动作”的关注也是你作品当中非常重要的一个点，在这“虚拟语气”个展的作品中，你的这种有趣其实是通过一种画面情景，在你画面叙述的情节设定中，你是如何去选择这些形象的，是否存在一个标准？
夏：他能打动我，比如说我在看现在这些电视、电影的时候，经常会有上班族在地上捡文件的情节。我觉得“捡文件”的这个动作，我有些时候能联想到米勒的《拾穗者》，农民在地上捡谷子跟上班族在地上捡文件实际上是有一些关联的，都属于一种劳作，实际上是对自己生活状态的一个概括，而且这个动作本身是有一点，看似光鲜实则是有些不堪。其实我这批画里面都有一点现在我们所说的中产，实际上可能是一个比较体面的阶层，这个阶层的人生活还不错，也有一些自己的精神生活和业余爱好。但是中国的中产跟国外中产的状态我觉得还是不一样的，大概也是一种国情，中国的中产可能看起来并不舒展，体面的生活也有非常不堪的时刻，比如说在《whatever》作品里面人的状态，像是对自己不满的一种自嘲。
让-弗朗索瓦·米勒 《拾穗者》
捡文件的人 2018 木板坦培拉 220×200cm
雅克-路易·大卫 《马拉之死 》
Whatever 1 2018 木板坦培拉 200×180cm
我对于一些特殊时刻人的姿势是有触动的，比如我之前有画过《举手的人》，看上去像是投降，他也可能是敬礼，也像在地铁里或者公交车里手抓着栏杆，是一种勉强维持的姿势，在那种状态下，如果松手他可能就会掉下去。我觉得举手这个动作很像是现代人的一个写照。这个动作有多重含义，也有受刑的状态，他还会给人一种还挺贴切的暗示，我们的中产实际上是不能松手的状态，你一松手可能就会变成无产或者怎么样。还有就是，比如我画那些健身的人，一方面健身是现在中产特有的一种标准的生活方式，他像是一种阶层的确认，我这么生活，所以我是属于这个阶层的人。但是人在健身的时候，他的这些姿势会让人觉得很像是重复的自我折磨，其实是不一定能使自己更长寿，或者让自己得到实际性好处的很奇怪的一种行为。
举手的人二 2015 布面坦培拉 200×180cm
标准生活三 2018 木板坦培拉 160×200cm
标准生活一 2018 木板坦培拉 180×120cm
《成功之塔》那张还是挺符合我想说的，就是在大家的行为都已经可以被标准化，可测量化的这么一个社会里面，你怎么穿衣服，做什么行为，怎么说话，实际上都是已经被模式化了。人类进行身份确认的这种方式，说难听一点就像动物见面之后会互相闻一下一样。因为这个阶层已经是非常成熟和固化的，《成功之塔》就是现代人都在追求阶层提升的这个路上，他的姿势会很难看，他们的思维也会发生一些变化，包括衍生了成功学这类这种奇怪的东西，这件作品就是对于这种行为的一个讽刺。我们现在很多时候，就像穿衣服一样，当季流行什么你就要穿什么，实际心理上是我想成为那样的人，我的愿望是如此强烈，以至于我下意识要在生活方式上去模仿我想成为的那个阶层，我要去模仿他们穿衣，模仿他们说话。我觉得这实际上是一个很荒诞的想法，就等于是这个东西有了一些标准，可以量化之后，比如说你有一个小本，你可以记录下来这几件事情，你如果做到了，你就是属于那个阶层的。我觉得我们作为一个社会人也挺可笑的、挺可怜的，但是我们都逃不了，因为作为生物人，我们身在其中，也没办法控制自己不去这么想，不去这么做。
成功之塔 2019 木板坦培拉 240×200cm
包括《白领侠》那件作品中人的状态其实也是有一点意思的，很多人对于自我的认知和别人看你实际上是有偏差的，比如他的状态是一个类英雄化的这么一个动作，他可能觉得自己是一个体面的，英雄式的形象，但实际上可能大家看起来是有点可笑、自以为勇敢的样子。很多时候都是，就像角色扮演一样，我们在这个社会里也都会有像在游戏里角色扮演的感觉，人设是自己立的，需要自己努力维持。
白领侠 2018 铝板坦培拉 148×90cm
赵：在2017年“果园”个展后，你创作的《player》那件，画面中也增加了VR这个符号象征，使得这个画面有一点介于现实和非现实之间的感觉，包括你这次个展作品的形式处理，它其实有一点类似于像电子出现了故障的那样一种质感，这种形式较之于你之前，画面偏向于自然的时候是不一样的。现在的留白是有秩序的，整体看起来稍微有一点点偏向于赛博朋克，你有这方面的考虑吗？
夏：一方面，画面需要一些“破”的地方，如果是一个很正常的图像的话，它可能会显得很平淡；一方面这种处理所显示的和现实有一点点距离，它起到的是一个间隔的作用。包括这次的这个背景，很多都是在一种光感强烈的、不真实的环境里头，这种非现实的环境和我有些时候故意交叠的方块、留白产生的间离有关。包括这次整体我把颜色压缩还是有自己的主观考虑，因为这可以使这个形象显得不那么的真实。以前会是一些色块在前面，它是有颜色的，现在它可能是一个光斑，一个空白。而且坦培拉这个材质有一个特质，是跟其他材料不一样的，因为它是一个弱胶性的，它可以很容易擦去，这也是材料的特点赋予的。
Player 2018 木板坦培拉 200×120cm
赵：具体呈现在你的作品中，比如和古典绘画当中某些动作的契合，包括与现代生活符号的叠合，在某种程度上是否可以看做是你对于自身脉络，以及这个脉络在现实如何进行延伸的探索？
夏：其实是有一些自己的想法，可能并不太成体系，大概是出自对于类似夏尔丹的《买菜归来》、维米尔的《读信》这些，描绘主体为当时社会里头的中产，他们的生活方式和一些形象，包括从后来的霍泊、霍克尼、弗洛伊德这些以写实为主要手段的画家里头，我有了一些自己的思考。虽然大家都是在一个差不多的阶层，在绘画之外，对于“中产阶层”进行描绘，这个概念我是有一些自觉的，可能以前他们不会拿这个当成一个现象来聊，但是我会想要做一个总结，并且表达我对于这些现象的看法，包括我对于成功学的看法，这可能是跟以前不一样的地方。
家书二 2017 木板坦培拉 130×120cm
尤其是在中国，“中产”这个概念提的比较少的，是到这些年才多起来。比如说电视剧，我们现在看到大量地出现这种都市情感剧、职场剧，包括后来的宫斗剧，实际上都是一种职场剧。现在突然出现这么多的这种职场剧，这个是有原因的，是因为我们现在的社会已经到了这个程度，我们会无意识地觉得它就自然发生了，但实际上是特定社会阶段的一个特定的现象，跟社会阶段是匹配的。也是大家差不多都意识到中产阶层已经成为一个庞大集体的时候才会去描述它。而且另外有一点，是需要特别说明的，比如我们会讽刺中产或者小资这个阶层，但是我们很少会去讽刺工人或者农民，因为他们实际上他们是很单纯的，没有试图让其他人误以为他是更高阶层的人。
米开朗基罗·梅里西·德·卡拉瓦乔 《纳西索斯》
老板也忧伤 2019 木板坦培拉 180×240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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