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彩之下 | 策展人于非评宋朋新作

“迷彩：宋朋个展” 静场， 蜂巢当代艺术中心， 2020.10.17-11.18

迷彩之下

文/ 于非

我们都拥有回应理性和真相的能力，但不幸的是，我们也有回应非理性和虚伪的倾向——特别是在虚伪能唤醒愉悦的情感，或利用非理性勾起我们内心深处的非人性的情况下。

——奥尔德斯·赫胥黎

在自然界适者生存的法则下，一些特定的生物需要动用自身的保护色机制将躯体尽可能的融入其所日常出没的栖息地环境之中，以最为经济且高效的方式躲避任何一场可能突如其来的正面交锋。生物学上的绝佳案例由此被人类社会所借鉴，将生物天然的保护色转化为人工制造的迷彩，成为了现代战场上标准化的用以伪装身份、所在与行动的服装道具。迷惑对方的行为本身并不是目的，保护色也好迷彩也好并不仅仅是被动的防御工事。自然界中的生物可以利用保护色的视觉陷阱从暗处诱捕猎物，战争中的士兵亦可以依靠迷彩的掩护不动声色的进行对敌军的偷袭。说到底脱胎于自然丛林的社会丛林本身无异于一个巨大的狩猎场，且无论战场内外都始终存在着猎物与捕猎者的博弈关系。对于宋朋来说，不管在创作中还是生活里他都既扮演着局中人与观察者的双重角色，最终用他善变的绘画面貌展现图像作为一个传播媒介所具有的迷惑性的机制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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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朋 滑雪 2020 布面油画 180×145cm

一个艺术创作者的身份与形象的确立依靠的无疑是其常年累月的作品产出所叠加而成的某种特定风格的轮廓，风格即为用以辨识的标记。宋朋上一个阶段的创作无疑非常成功的为他树立起一个合理自洽的青年艺术家的人格面向。快速回溯宋朋五年前的绘画作品，第一时间浮现的是带有高度统一性的极其晦暗的调子。他以巨大的沉浸式的画幅还原某种带有史诗感的物理世界与精神世界的废墟。如他所言，“废墟就是人类欲望的结果，也是下一个欲望的开始”，宋朋正是在一片片不分彼此的断垣残壁之上一边用图像拼凑起纪实感与虚构感并存的事件，一边用粗暴狂放的手法进行着形象的破坏与消解，如同一出连环嵌套的噩梦和永远无法走出的困局，诡秘压抑的气氛贯穿始终。正是在这样确凿的极具个人风格标签的绘画面前，宋朋在新作中所呈现的截然不同的视觉面貌才释放出异常的迷惑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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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朋 背影 2020 布面油画 30×20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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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朋 卷发 2020 布面油画 30×20cm

宋朋一直以来对于图像素材的选取都是开放而驳杂的，这一次他选择聚焦在充斥着浓烈的复古气息的二十世纪中期的外国海报招贴作为视觉挪用的范本。于是图像不再以碎片化的形式被拼贴和植入到他所虚设的舞台布景当中，图像的原始风格被极大程度的在画面中保留了下来。正因如此，宋朋令人熟悉的作者性气息被刻意的隐去，取而代之的是突出每个图像源背后不同的文化属性与极富装饰感的美学特征。与此同时，他在绘画技法中舍弃了表现主义式的情绪抒发，省略了行动感和身体性的涂抹、刮擦、滴溅，从而转向了均质化的平涂，精心照顾着画面中每一处细枝末节，调节着不同的风格以及与其适配的色彩饱和度，使之均匀、明艳而富有光泽，如同戴上了面具一般难以察觉其背后真正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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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朋 红日 2020 布面油画 187×144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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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朋 劳动 2020 布面油画 144×185cm

有理由相信，宋朋在创作上的转向绝非单纯出于对某种复古气息的迷恋，它恰恰是扮演了风格上的掩护，将艺术家的历史观作为暗线更深的埋藏在画面之下。图像作为意识形态传播工具的应用可以追溯到宗教进行大众普及的原初，并且在其后任何一个大型民众运动中都从不曾缺席。两战时期见证了不同意识形态集团的正面角逐，图像的爆炸由此迎来了高潮，并在这之后的几十年里逐渐弥散到日常之中构成更为潜移默化的影响因素。正是基于这样的背景，宋朋将他的着眼点精准定位到二战时期的海报招贴，一方面承接了与宗教传教与政治宣传（propaganda）密切相关的意识形态输出的功能，另一方面开启了席卷全球的消费主义化身成为的商业广告（advertisement）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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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朋 女孩 2020 布面油画 140×109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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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朋 罗马 2020 布面油画 144×108cm

哪怕是在电子类大众传播媒介大行其道的当下，传统的印刷品在视觉设计的层面依旧有着难以被超越的经典性。一个有效的海报招贴往往有赖于图像与文字密切的嵌合度，宋朋有意将文字的部分在画面当中进行模糊化的处理，将表意的符号改写为与画面主体背景紧密交融的图案。当向外部输送信息的通道被堵塞，便开始向内构成了自反式的新图像。宋朋用自然的非几何图形搭配炫目的颜色构成了一种特殊的迷彩效应，提示着被表象所遮蔽和掩盖的已无法被真实还原的现状。媒介即讯息，令人目不暇接的海报矩阵构成了对二战背景下战争现场的隔离，服务于构建处于战争时代平行时空的拟真的生活图景，促进着审美、欲望与意识形态之间的相互补给供养。于是在政治的铁幕与消费主义的洪流的双重裹挟中，真相已经变成了一种无需讨论的伪命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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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朋 人群 2020 布面油画 182×145cm

这时我们再将宋朋不同阶段的作品进行对照会不难发现，曾经的暗黑、破败、暴力、血腥与如今的艳丽、舒适、甜美、诱惑，看似处在光谱的两个极端，实际上不过是同一种极权的不同手段与面目。就如同《美丽新世界》与《1984》这两部同样写于二战前后的反乌托邦小说有着截然不同的氛围设定，然而不论是“苏摩”还是“电幕”所导向的都是被催眠与洗脑的终局。与宋朋的创作在时间坐标上的落脚点相比，在今天媒介控制论已然变成了老生常谈，而当代的大众传媒也早已越过依靠静态图像的阶段进入到交互式与全息式的，无孔不入无处不在的多维度网络，对大众的驯化与收割几乎变为了不言而喻的真理。宋朋带着他怀疑论者的内核不断从历史中打捞出隐匿在时间河流当中的提示与线索，既然人的本能决定了总会在沉重的现实面前别开视线，那不如提供一个在陶醉中保持最后一点清醒的可能。

展览静场

蜂巢当代艺术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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