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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熵共舞的卖空者:墓志铭 、绝望的墙角与被低估的守望人

2017-06-30 陈达 港股那点事

除了卖空者自己,大概所有人都仇恨卖空者。


最近香港老千股遭遇围剿,卖空者势如红海,市场鲜血淋漓。而这之前辉山乳业与敏华控股遭浑水做空,美股中概平潭海洋遭美国机构做空,无不是搞得沸沸扬扬。一时间“恶意做空”这个让人忍不住要笑的伪概念又一次地甚嚣尘上,股东们提到卖空者无不咬牙切齿——岂曰无衣,与子同仇。

 

这里先唐突地穿插一下基本知识,不然故事没法讲:股票市场的所谓卖空,就是在你本没有股票的情况下,向机构或个人去借到股票并在市场上卖出。而如若之后股票价格下跌,你就可以用低价买回并归还股票,获取利润;如若股票价格上涨,你就不得不以高价买回,产生亏损。

 

有史可查的人类第一次卖空行为发生在1609年的荷兰,当时天朝正是大明万历年间。众所周知荷兰古人民是现代金融的祖师爷,而全世界第一个做空的哥们就是一个名叫 Isaac Le Maire的红毛子,中文可以唤作以撒。

 

以撒也算是个奇人异士,他是那种要么不做事、要做事就一定要做大的人,比如说他生了二十二个娃。这个奇人挺有钱也挺富得蛋疼,于是他决定做一件当时脑子正常的人都不会去做的事——去卖空那个股票——没错,是the stock而不是 a stock,因为当时世界上就只有一个股票,荷兰东印度公司。

 

以撒曾是东印度公司的董事,后来出于某些原因被赶出了董事会,怀恨在心的他于是散播谣言说东印度公司不行了啊,船队在好望角被海妖吃了啊云云。当时搞国际贸易B2B 的公司,一船货出去少说一两年才能回来,这种流言蜚语很容易搞得人心惶惶。而且东印度公司也没有微信公众号,没办法快速调动PR应对危机。

 

于是股价就跌呗。东印度公司一看大事不好,就忽悠政府出手相助,理由是保护公众利益——其宣称当时大多东印度的股东都是孤儿寡妇。你想想看卖空交易的本质——从股价下跌中来获取利益——四百年后的我们都转不过来这个道德的弯,都要诬蔑为“恶意做空”,当时守信爱民的荷兰政府怎么可能坐视不管呢——于是他们直接下令禁止卖空,并把以撒的仓位冻结。

 

这一笔以撒亏掉了价值现在一千到两千万美元的财富,并被驱逐出阿姆斯特丹,最后在一片潦倒中翘了辫子。他的墓志铭挺有意思:“以撒斯人......从商三十年,赚了很多钱,但也全部都失去了,除了他的尊严。”还没完,这墓志铭的长度推特都不能忍,“……当然,可悲的是,他大概是唯一认为他没有失去尊严的人,因为所有其他人都鄙视他。”

 

嗟夫!多么悲惨的结局啊,生前所有人都鄙视他,生后还要戳一块石头在那里让后人世世代代鄙视他,我认为人生悲剧的极致也不过如此。

 

这就是历史记载上第一个卖空的人,也是第一个卖空而被人唾弃的人,也是第一个卖空亏掉裤衩的人,更为悲伤的是他也是第一人卖空但是判断准确的人——荷兰东印度公司最后确实撒手人寰彻底破产了,只不过是在两百年以后。


卖空者不止是先天就有道德劣势,在技术上也非常容易陷入绝境,遭遇所谓的轧空(short squeenze)。你看无论中外的语言,对待空头的同仇敌忾都是溢于言表——英文squeeze是挤压榨取的意思,想象你捏扁一只多汁的橘子。中文更绝翻译成“轧”,恨不能开辆坦克从你身上碾过去。

 

有个精彩的轧空故事,我是在《伟大的博弈》(The Great Game)这本书上看来的,并且这个故事展现了轧空的最高境界——是乃 corner the market(逼仓)。英语直译犹为形象:那就是把你堵在一个墙角里往死里干,画面十分荒淫与残暴。

 

事情是这样的。在十九世纪的美国有个有钱人叫范德比尔特(Cornelius Vanderbilt),调整通胀来算他的净值(net worth),大概就是今天两千亿美元,大概是目前福布斯前三甲加在一起的水平。在他的年代,应该只有人类史上第一富豪洛克菲勒能比他更有钱,于是范德比尔特史称范二富。

 

 

当年的铁路业就是现在的互联网,正在一日千里。范二富看中了一家叫哈莱姆(Harlem)的铁路公司,公司业绩比较烂,但他认为是管理层经营不善,而哈莱姆公司本身是棒棒的,主要有两个亮点:


1. 从纽约东面来的火车都必须给哈莱姆公司交过路费,才能进纽约。

2. 市政议会可以在“认为合适的情况下”授予哈莱姆公司纽约市内公交线路的经营权,这是一笔大肥差。


于是老范就吸筹了,一边吸筹一边向市议会的议员老爷们行贿,确保拿到最好的一条线路——百老汇(Broadway)整条线的经营权,而当时百老汇线每年能有两亿人次的客流(你看这入口思维和流量思维,真是几百年没变)。1863年4月23日哈莱姆如愿拿到行政许可,股价从50美暴涨到5月19日的116美元,一切似乎都在范二富的算盘之中。


但是高企的股价招致了包括哈姆莱董事丹尼尔·德鲁(Daniel Drew)在内的一批空军前来卖空,很快就跌到了80美元。范二富面对小小的挫折幽幽地说:给老子买,有多少买多少。于是“每当有人卖空股票时,总有一只巨大的手伸出来把它们接住,它们随即从人们的视线中消失,仿佛被锁进了一个巨大的铁盒子里”(见《伟大的博弈》,但斌译)。哈莱姆的股价逐渐回升。

 

空军来势汹汹,阴谋风云诡谲。原来啊寡廉鲜耻的市议员老爷们打算一鱼两吃,他们暗中卖空了哈莱姆的股票,并密划要搞点大破坏。于是6月25日黑天鹅乍起,纽约市议会突然取消百老汇线路的行政许可,股价像折翼的鸟人一样下跌,很快跌到72美元。很多人不怀好意地盼着范二富这次要跪了;结果他不慌不忙地说:给老子买,有多少买多少。

 

一直到6月29日,范德比尔特与他的小伙伴们照单全吃所有的卖空股票,以至于市场上卖空股票的数量竟然大于了公司发行的总股数(shares outstanding)。这个时候空头们发现,卧槽傻逼了,股票已经全都在范二富手上了;而根据卖空的合约,你欠着别人的股票最后是要还的,不还就是违约,当年违约就要进局子。空头们需要5万股的股票去平仓但是却只能向老范去补回,眼下就像一只面对着狰狞屠夫的猪头。

 

还是官老爷最坏,市议员们找到范德比尔特,表示愿意归还公交业务的许可,前提是给他们留一条活路。老范一想留着你们这帮孙子以后还有用,就高抬贵手放过了他们,让他们以94美元的价格补回了股票。剩下的空头就没得到丝毫仁慈,一整个夏天他们只能边汗流浃背边眼睁睁地看着哈莱姆股价一点点攀涨,最后在180美元平掉仓。德鲁是役亏掉了50万美元。

 

此事件史称“第一次哈莱姆逼空”。

 

这事还没完(不然就不会叫“第一次”了),第二年纽约州政府说公交业务的管辖权应该在州的手上,州政府要来重新听证。之前提到的丹尼尔·德鲁又去怂恿州府的官老爷们毙掉这个提案,通过卖空来大赚一笔。也不知道这些官老爷怎么就那么缺心眼,大概贪婪让人记忆七秒这个自古有之,这些人就同意了共谋。并且同样一开始很顺利,哈莱姆的股价从140美元下跌到了100美元。


那老范要怎么办?——老母猪戴旧胸罩,还是那几套呗,故技重施呗。范二富及其小伙伴们怒筹500万美元,硬是又把股价买回到125美元,然后进一步炒到224美元。而这时候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一幕又出现了:老范已经持有了13.7万股哈莱姆的股票,而总股本一共11.1万股,空头们一不小心又悲催地卖超了。

 

这次老范真的是怒了:尼玛你们还敢习惯性耍流氓?这样吧,每一股拿1000美元来买回,拿不出来就去死吧。这是要往死里操啊。于是开始有人游说范二富:别这样了吧河蟹社会大家都不容易,您要这样搞花街一半机构都要扑街,对您老也不利啊云云。终于“像古埃及的法老放过以色列人出埃及一样,范德比尔特最后答应放那些空头一马,允许他们用285美元的价格补回哈莱姆的股票。”

 

此事件史称“第二次哈莱姆逼空”,当然再也不会有第三次了。那个空军司令德鲁在这两次战斗中仗着钱多势大活了下来,之后与范二富还有交手(著名的伊利铁路之战);但最终破产晚景凄凉去世时穷困潦倒,人赠外号“资本主义的那张丑脸”。——这与死时富可敌国,并受后人无限敬仰的范二富形成鲜明对比。

 

不知咋地当时我读完这个故事浑身燥热不已,很想拿起地上的拖鞋抽自己俩巴掌,不为别的就是想降降燥。这个故事给我的童年带来了巨大的阴影,让我对做空这件事本身产生了深深的恐惧。以至于后来我实质上从来没敢卖空过任何一个股票(如果买入put看跌期权不算实质上卖空的话),倒不是我害怕所谓的“向上无限的风险”(反正我目前还没见过股价是“无限”的股票,你见过?);仅仅是因为我很不想被堵在一个绝望的墙角里,像一个无助的傻逼一样被人狂干。


几乎所有的故事里卖空者都是丑角都是奸猾而狰狞的投机嘴脸,而歼灭卖空者的都是高大上的英雄人物,都是正义,都有掌声。英明神武的拿破仑就曾经把一帮卖空者们以叛国罪抓起来,我的天。

 

但这其实是不对滴,作为一个多头你恨卖空者我很可以理解;但是用理智想一想,其实卖空者对社会对市场很有贡献,很有点自发而成的民间的市场守望者的意思。吉姆·罗杰斯(Jim Rogers)在Street Smart一书里是这么说的(大意):

 

我们假设一个股票赶上了好时候,比如互联网泡沫时候的思科,从20块涨到了80块。这时候卖空者就一窝蜂来了,股价可能会到90,但如果没人卖空股价可能会到110。如果卖空者判断错了,思科确实有更高的内在价值,那么卖空的人会被迫系统性地补回股票,从而股价会涨到本应该涨到的位置,人畜无害。

 

如果卖空者判断对了真的戳破了泡沫,那么股价会崩盘,所有人都会恐慌出逃,市场上将失去买盘;只有一种人会在这种情况下会去做接盘侠——那就是一开始卖空的人,因为他们要补回。所以本来这个股票可能会跌到3块,但是有了卖空者纷纷买入补回,这个股票可能就只会跌到8块。

 

所以为市场提供了流动性的卖空者,让你免于在110块建仓,也让你免于在3块斩仓,降低了股价的波动区间。于是你欠他们一句谢谢。

 

政客们就更应该欢迎卖空了,因为空军们总是最好的背锅侠。只要市场遇到任何天灾人祸,监管者是不会承认自己犯了任何错误的,他们总是可以说有那么一撮“恶意做空”的歹徒——善良的百姓们你们请看呐,他们就是你们应该要去撕的坏蛋。

 

有人说过:人类吧从基因上而言就是偏向于盲目乐观的,世界那么险恶,不乐观点根本活不下去,而乐观就容易出泡沫时间。但是这个世界的浩浩天道是从有序到无序,也就是所谓的“熵”不断增加,所以吧尘世万物的崩塌又是天道的必然,只不过卖空者利用这一点而去获利而已。

 

而很多时候卖空者在追逐利益的同时其实客观上代表了正义的使者,在历史上揭穿一些著名的骗子公司的都是一些著名的空头,如查诺斯(Jim Chanos)撕开安然,浑水撕开嘉汉林业。有些人会说卧槽老子买了嘉汉林业的股票结果血亏,所以浑水是大坏蛋;如果你这样想那就实在是找错了仇人——从没有任何一家公司挂掉仅仅是因为被卖空者给削死了;这些公司挂掉是因为他们自己作恶,罪魁祸首就是公司自己。

 

对这方面感兴趣的我推荐可以去读一本书——The Most Dangerous Trade。这本书以极其丰富的细节讲了十个卖空故事、剖析了十个性格鲜明的卖空者,以后有机会我可以讲讲。另外还可以去看 Netflix的纪录片 Betting on Zero,讲述了一个正在发生的比尔·阿克曼(Bill Ackman)死磕康宝莱(Herbalife)的故事。你会发现有时候追银逐利与维护正义真乃是一丘之貉。

 

当你充分了解了这些故事的来龙去脉,你就会发现这些华尔街大鳄级的卖空者哪里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哪里是狞笑着眼见众生涂炭而从中渔利,哪里是邪恶的化身撒旦的刽子手;这些一个个其实都是如泣如诉的辛酸往事。这个时候你要说他们不爱国,要污蔑他们是“恶意做空”,还要在他们的墓志铭上去侮辱个千秋万代,做一个卖空者其实是很惨的好不好?他们能从仇敌环伺的墙角里突破而出,去赚到一些细碎的银两,谁又真的能对他们说三道四呢?


【作者简介】 

陈达 | 格隆汇·专栏作者

美帝持照投顾,热爱各种有趣的投资门路

喜文史哲书,略懂剑术,倡导诗意生活之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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