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俄罗斯人眼中的回族（1980年）

楚河谷里的回族人

在帕米尔山长时间旅行后我到了一个回族村。是我的回族朋友请我去， 他是这个地方的一个本地人， 但是现在住在列宁格勒上大学。我是大学生， 专门学中国历史文化和中文的， 所以对我来说住一段时间在会说中文的人们中间可以学到宝贵的经验。回族移民来自中国， 他们是穆斯林。

      下了帕米尔山后， 开着车往东北方向走一点， 我终于到了shortobe（Шортобе）村， 这个村是在楚河谷里。从第一天到了那边， 我感觉到了我是个外地人。这里的人很友好， 但是因为我一开始不知道他们生活习惯和礼仪， 好像我带了一点尴尬的。他们宽宏大量地原谅了我的错误， 而我也是没有计较。我脾气随和。

 “请坐炕上， 到那个位置， 坐中间上”

      求上帝别让我抗拒，我说：“不用了， 谢谢， 我坐在边上， 不要管我”。 不-不-不， 客人， 特别是第一次来家做客的， 不能不做在最中间， 在低桌前。需要脱鞋， 上炕， 爬到中间， 坐在门对面， 这个是上座。喝茶， 但是别想你只是喝茶， 你还是茶艺的参与者。这么畅谈的时候我们喝了多少茶，我都不没法数! 碗不能空着 。 有一个主人管茶壶，一看到你的碗没茶， 他双手给你倒， 双手代表尊重。而且吃完特别辣的有红辣椒的菜和特别咸的菜 ， 不喝茶不可能的。 回族人很喜欢吃辣的， 象其他中国人一样。但是作为穆斯林， 他们不吃猪肉。

       第一天女主人上菜的时候在桌子上放了大腕， 每一个大腕旁边放了一双筷子。 然后看了我一下。她脸上表情好像出了什么问题的，她出去了， 过一段时间回来了， 带着一个勺子给了我。

       “请用勺子， 可惜家里没有叉子。”

       但是我是学中国历史文化的人! 我拿着筷子开始吃菜和米饭。 她笑了笑。大家都笑了。我明白了， 我对回族的了解又进了一步。

       房子的墙上有画像中国的画儿， 上面画的很像古代中国小说的情景， 还有字。但是他们懂不懂字？ 也不能问。如果不是一个巧合， 我估计不会知道了。

有一天一个朋友让我帮他一个忙：“我这里有一封信， 是我亲戚写给我的， 帮我看看吧。”

       我打开了那一封信， 看了一下。一又二分之一页字， 不是很文风的， 连词典都不要用。里面内容是问候亲戚，打听一下身体健康， 请他们去中国看看等 。很普通的一封信。

       我帮他们看这一封信这后， 我感觉到了他们对我变得更尊重了。他们都信仰伊斯兰教是肯定的， 但是有文化有学历的人才认识字。

       慢慢的我努力了解回族文化， 是在两个文明世界的文化 – 中华和穆斯林文明。

       有一个传说， 解释“dungan”这个词的起源。说的是有一次成吉思汗和他的军队过（Саш-Таш）山口（突厥语“很多石头”的意思）的时候， 号令每一个士兵拿着一个石头放在一堆。回去的路上他又号令让每一个士兵从那一堆石头拿着一个石头又放在另一堆。那个第二堆比第一堆小多了。有一个将军指着第一堆，忧伤的说：“他们是永远留在占领地上了！” 成吉思汗指着第二堆回复他：“留下在这儿的， 是更重要”。“留下的” – “涂尔干” 突厥语， 汉语发音： “东干”。

       但是在中国不用这个词。 他们叫“回族”。 回族他们自己说他们是在第七世纪的时候来到中国的中亚移民。而不是普通的阿拉伯人， 人类学研究说， 在中国回族是有伊朗人，塔吉克人， 蒙古人和中东人的血。现在的很多回族的杏眼提醒我们，他们有波斯中东祖辈。对了， 这个杏眼给他们在全亚洲样子的女人里，脸特别的美丽，而给他们的老人们特别锋利的眼神。

      回族怎么到了苏联是确切的事实。这个事跟军事冲突有关系： 在1877年反对满族清朝的回族穆斯林起义失败了。 大概有一万回族离开了大清国， 到了俄罗斯帝国。

       从那时候在吉尔吉斯斯坦和哈萨克斯坦有从中国过来的人的村子。这一百多年以内回族基本上没有改变生活习惯， 虽然从那时候有了很大的进展， 可是他们所从事的还是以农业为主，很少有改变。而回族生活风俗习惯变得更少。这个我确定了。

       我不说彩色电视机， 或者汽车， 这些东西会劳动的人都有。 而回族人会劳动。可是有些东西没有变， 比如说小孩必须听大人的话。 语言没有变， 菜没变。女装几百年前在日常生活里已经很舒服和好用， 所以没有必要改变； 她的家务也是跟一百年前一样。就是民俗， 日常生活习惯， 社交生活 ，都保持着传统。

       我当时非常想提高我的中文水平: 对于一个学中文的大学生， 我们这里没有很多的机会， 最起码在列宁格勒没有。 所以可能这也是个原因为什么我在列宁格勒和一个回族人交朋友。

      可是， 到了楚河这里， 才明白了， 没用：这些中文方言和我学的普通话区别太大。

       他们给我看了一个很陈旧的房子， 尊称的说：

       “这是我们祖先的房子， 我们的太爷爷刚从中国来的时候建的。”

       延续风俗对回族个人很重要， 跟具体的人有关系 – 太爷爷， 爷爷或者父亲这样做过。我们可以猜测， 老的风俗习惯对于民族生存有多么重要，用筷子吃饭， 或者在每一个家里建炕。 不知道这些风俗的人觉得很奇怪， 可是对于他们很习惯的，这是他们的传统文化。在来到新的国家（指俄罗斯帝国）回族有被同化的危险。

       可是传统文化帮助民族幸存。传统的生活习惯帮助了民族的存在， 不让民族融合在大社会里。 （比如说在吉尔吉斯的奥什市维吾尔族全部被乌孜别克族同化了）。跟着自己的风俗， 楚河的回族从亲属先辈的记忆和民族历史文化当中汲取力量。他们尽力而为把这个从前人得到的活力和劲儿交给自己的后代。

       如果传统文化没有了， 这个民族除了族名没什么别的了。常常对于少数民族的传统文化看起来像舶来品。可是这不是舶来品， 这是本身就是他们的生活风俗。

       还有一件事情和宗教文化有关系 ， 这件事情是 ，他们是虔诚的穆斯林。而且非常虔诚！相对于他们，不光是吉尔吉斯人， 连乌兹别克人，他们都会批评不够虔诚。宗教对于我是很复杂的一件事情，很多我没有理解。

       又一次我们看过刺绣了的枕头 ， 是一个姑娘的手工艺品，  上面有几个刺绣的字我没有明白。 我问了这些字是什么意思。

       他们说这个是一个姑娘在另外一个姑娘那边看到的， 而她在母亲或者外婆或者奶奶那边看到的， 就刺绣，所以有时候字不准。字的意思自己也不知道。

       对苏联回族他们想出来了怎么用西里尔字母写词。可是很复杂的多声调的中文语音很难用欧式字母写。在学校里不教汉字， 所以他们唯一一个自己办的报纸在伏龙芝市（苏联的时候吉尔吉斯的比什凯克市叫伏龙芝市）出的报纸“十月的旗”。

我在我朋友家已经住了一星期， 知道了村里快有人结婚。我真的好运气！传统的风俗保存在人生最好的时候， 结婚的时候和去世的时候。可是在参加婚礼的时候很难做到一个科学研究。

        一般情况回族院子被高的围墙密不透风的围起来的。可是办婚礼这几天只有夜里的时候锁大门 。 白天到很晚主人和他们亲戚（基本上都是女人）来， 忙着准备办婚礼。院子里面放的木桌：主要是有人进去， 都会给饭吃。

       在大门外在自做的火炉上放了个很大的锅， 准备做抓饭。在厨房里有6-7个女人在忙。一个备肉， 另一个和面， 等等。我往储藏室里看了一下， 里面有三个女人用中式菜刀把白菜和胡萝卜切成丝。

      结婚那一天我们已经开始喝茶了， 新郎进院子里了。能看到他有一点担心。脱了帽子， 我们好不容易不出笑声了： 他早上把头发刮光了。他去穿上新西装 和新帽子， 全时尚的。

       来客人的时候给新郎的父母在眼下面和嘴边画了黑色的圈， 鼻子和脸皮画了红色的。这是风俗规程。这个习惯和伊斯兰宗教没关系， 是从中国带过来的。

     那一天我没有明白什么时候早餐改成午餐了，而什么时候午餐变成晚餐了。他们不断的上餐。刚吃完一碗，刚拿走空碗，后面又听见有人请：”请再吃一点，您都没吃什么。“给他们说我不吃了，然而并没有用。所以我接着吃。

       等到我觉得我饱的都快睡着了， 大家都突然站起来， 走了。原来他们去新娘家， 接新娘去。在路上新郎的朋友们说着话笑着走的， 但是离新娘家越近， 大家都越悄声。在门口我们都脱了鞋。房间里面沿着墙， 在门口对面有坐着几个老人和中年人。房间当中不是很高的台面上铺的地毯。新郎到了那个台跟前。他跪下来了， 帽子没有脱。白胡子阿訇开始念古兰经。我朋友解释给我， 那是阿訇教他们怎么过生活，如何负责任的撑起这个家庭。

       完成了这个以后，女人们带进来了几张低桌子， 上了菜。先上了甜点。新郎的朋友们需要全部带走。后来上了抓饭和茶。

       吃完饭后我们出去了， 新娘已经在院子里准备好出娘家。我们出发了， 新娘父母过5分钟也要到新郎家去参加婚礼。

       新娘站在新郎旁边像一个古代的中国的版画上面的精灵。长的到地的刺绣织锦的连衣裙和刺绣的布料的鞋。高发型的头上佩戴金吊坠儿， 新娘走每一步它们就叮当。手里面她拿着两个花花绿绿巾布， 象精灵衣服的长袖子。

      婚礼的时候新娘没有吃也没有喝。跟谁都也没有说话。先做着在他们的新家的卧室，房间里摆出了她的嫁妆。去看看里面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亲戚请大家都进去看看。 新娘的朋友也带我们进去了。在墙跟前不动着坐新娘， 眼只看地下面。脸上没有腮红。反而， 根据中国的经典戏剧， 脸全白 – 表示伤悲。因为离开自己的父母。沿着墙摆出箱子， 箱子里面新娘的新衣服。很多的衣服是她自己缝制的和刺绣过的。在一大堆被子上也有很整洁的楚楚的她的刺绣。挂在墙上带新娘刺绣的毛巾是每一个回族家的必须要有的装饰。我们欣赏新娘的手工艺品出去了。新娘像一个雕像动都没有动。

      后来我们又是吃喝， 谈笑， 新娘再也没有看到。只是到了她和新郎出来了给亲戚“鞠躬”（道塞俩目）， 我们又看到了她。这个“鞠躬”特别像剁柴：需要把两只手放在一起， 抬在头上， 然后用力把手放下来。新郎和新娘同一时间“鞠躬”， 几次， 看“鞠躬”给谁。 然后新娘又现忧伤的脸， 坐在那，眼看着地下， 不吃不喝。 有时候站起来为了听一下客人的贺词。新娘忧伤的样子和客人开心的样子有很大的反差。 但是她还是今天这个快乐的中心。

       晚上我们又喝茶。客人慢慢回家。我们也走了。最后我看到的是新娘在送客的时候给他们“鞠躬”。

       但是婚礼还没有结束。过了一个星期我们去了新郎新娘家参加一个只有男人们的会。新娘是这个会的主人。

       我们大家在大门口见面。大家一个一个都是嗑瓜子。看到这样的同心同行我觉得有一点奇怪。这是个规矩吗？可是新郎新娘进房间朋友们还是嗑瓜子。 一般回族家里面很干净， 但现在呢， 他们把瓜子皮直接扔到地毯上！突然他们口袋里有了布片， 纸片，包糖纸片和很多其他的杂物。这些东西很快都到了地上， 沙发， 椅子， 而正好刚刚进来的新娘给我们带来的碗和茶， 看到了这些， 默默的出去了， 去拿扫把。她走到那里都能听见，因为她头上佩戴可以叮当的吊坠儿。

       高兴地客人看着她怎么打扫房间，快不快， 干净不干净， 然后看她怎么上菜。今晚会是考验她怎么做家务和看她有多么稳重。

      今晚的菜也是全她自己做的。脆脆的饼干和甜点喝茶的时候吃， 菜， 拉面。这些东西我们畅谈着吃完了。 可是我们的朋友新郎有一点焦虑：他在想这些贵客还会干成什么事？后来他们告诉了我有一次在这样的晚会上一个人在新郎家里把一碗拉面玩着倒在了新娘的嫁妆上。那一天肯定没有人给他说什么， 但是都知道他做的太过分， 大家都没心情了。 还好这次人都稳重了。

       饭吃完了， 好像到了要走的时间了， 但是有两个男的用所有的空碗放了一个金字塔：在最下面的碗上放了筷子， 在这些筷子上再放了两个空碗， 然后在那上面的两个碗再放了一些筷子而在筷子上又放了四个碗， 等等。新娘来要收走空碗的时候， 那些男的高兴的笑着让她把这个金字塔全部带走（这是觉得不可能的事）， 或者一个人把金字塔拆开。旁边的房间里有一个老年女人开始帮她说怎么拆开， 可是新郎的朋友们马上让老年女人走。新娘怎么都拆不开，  到最后金字塔还是弄碎了。。。

      新娘做的不对罚新郎。看碗数量罚。 这次罚了一瓶柠檬水，两块鸡肉， 四个蛋糕。这次这些东西他必须请大家吃。

       散会的时候， 我的心情很好。像过年的那样。有过节的感觉。 我心里再次祝福这个新家的时候感觉到了他们的喜气和他们的希望到了我身上。

      到了这里就可以结束我的故事。但是还有一件事：我家住在列宁格勒， 我给我们大学里来自中国实习生们看了我在shortobe(Шортобе) 照的照片。而他们看着照片说 ： “这是中国，照片上的人是真正的中国人”。（意思是保留了中国古代的传统风俗）。但是有一些苏联回族的风俗习惯他们就不知道。 他们说， 可能苏联回族比中国国内的少数民族保留了跟多的传统的东西。

我想这有可能是这样。

作者：皮特别尔林/照片： 迭尼索夫

楚河谷里, shortobe(Шортюбе )村

感谢我的吉尔吉斯回族朋友rashid将此文的俄文翻译成中文。

推荐其他阅读文章

扫描二维码，请关注微信公众号【多斯达尼】

天下回回是一家

文章投稿·支持推荐·商务合作·

请发至邮箱：[e-mai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