业务大神还是模范父亲？全国模范检察官蒋春尧离开后，妻子才发现他这些“小秘密”

蒋春尧，生前是浙江省杭州市人民检察院第七检察部主任、检察委员会委员、三级高级检察官。去年10月19日，因劳累过度，突发疾病医治无效，不幸因公牺牲，生命永远定格在了56岁的深秋。

7月1日下午，最高人民检察院、中共浙江省委召开追授蒋春尧同志“全国模范检察官”“浙江省优秀共产党员”荣誉称号命名表彰大会。

“阿尧是个普通人。”杭州市检察院检委会专职委员张洪阁与蒋春尧相识已有20多年，两人是在一个“战壕”里奋斗过的好战友、好兄弟。张洪阁见过许多后辈们没见过的蒋春尧——上世纪90年代，盛暑天里，两人骑着自行车去看守所提审，汗水浸湿了衣衫，蒋春尧却笑眯眯的；深夜时分，两个年轻人伏案疾书，撰写出了一份份起诉书，疲累却激情满怀……“30年来，阿尧没有轰轰烈烈的事迹，很普通，但我知道，做检察官的蒋春尧是不普通的。”

蒋春尧在余杭区检察院挂职时参加一起案件讨论会议

不普通的检察官：

“有他在，我们就像有‘定海神针’”

蒋春尧出生于诸暨一个普通的农民家庭，1989年从镇江船舶学院机械制造工艺与设备专业毕业，1991年考入杭州市检察院工作。

进入检察系统后，凭借出色的业务能力和水准，蒋春尧先后在公诉、侦监、未检等多个部门担任过负责人，办理和指导过许多个“全市首例”“全省首例”，是部门年轻人眼里的“业务大神”。

蒋春尧在桐庐指导未成年人刑事检察业务培训

去年11月，上城区人民检察院发出了一份涉儿童彩妆产品的检察建议，成为全省首例涉儿童化妆品领域的行政公益诉讼案件。今年1月1日，《儿童化妆品监督管理规定》正式实施，新规出台，儿童的消费权益得到了更全面的社会保护。

“来不及了，都来不及向他汇报了……”时至今日，上城区人民检察院第八检察部主任王瑛依然觉得十分遗憾，“我们要是再快一点就好了……”就在蒋春尧牺牲前四个月，因对案件存在困惑，这天一大早，王瑛提前来到了市检察院等待蒋春尧，“我想早点到院里等，没想到他早就在办公室了。”

王瑛最早关注到儿童彩妆，还是在去年4月，当时有媒体和消费者曝光了市场上部分儿童彩妆用后过敏等问题。王瑛她们通过走访调查，发现部分儿童彩妆产品以玩具名义进行销售，并非执行化妆品的标准，其中，还有一些彩妆产品存在重金属含量较高、含有禁用色素等质量安全问题。

那么，儿童彩妆产品到底该是归为玩具类目，还是化妆品类目？生产儿童彩妆又该执行哪套安全标准？检察官们讨论后认为，涉案的儿童彩妆产品应该定性为儿童化妆品，而且质量标准应该比成人化妆品更加严格。然而，由于该案属于新领域案件，省内无先例可循，也无相关法律法规落地，从什么角度开展这场公益诉讼，王瑛和同事们一时间拿捏不好，她决定向时任市检察院第七检察部主任的蒋春尧寻求帮助。

王瑛记得，因前期花了不少精力却毫无头绪，见到蒋春尧时，她内心有些着急，语速也比较快。可蒋春尧听完却笑着招呼她坐下，一边翻看材料，一边说道：“这既然是一个新领域的案子，有困难也很正常，先别急，咱们一起想想办法。”

又过了一会儿，蒋春尧从材料中抬起头来，扶了扶鼻尖上的老花镜，对王瑛说：“要做这场公益诉讼，关键在于明确涉案儿童彩妆产品中的危害究竟在哪里？会对孩子造成什么影响？如果市场上有门店在销售，销售数量又有多少？这些门店是否是连锁店？影响面有多大？”

蒋春尧的话让困顿的王瑛找到了方向。之后数周时间里，蒋春尧带着王瑛翻阅了所有涉及儿童化妆品的法律规定和事实案例，看了不少关于化妆品成分的文献资料，最终明确若长期使用含重金属和禁用色素的彩妆产品对儿童身体健康存在危害。同时，王瑛也在进一步调查中查明，全市共40余家连锁经营户存在销售含禁用色素儿童彩妆产品的违法事实，涉及产品总数达3000余件，严重侵犯未成年人群体利益。

历时四个月的排摸， 2021年10月，该案正式进入立案程序。也是在这个月，蒋春尧走了。

“有蒋处在，我们就像有了‘定海神针’。”今年1月1日，新规落地，对于儿童彩妆产品的定性与蒋春尧的基本一致，上城区儿童化妆品整治行动全面展开。“他走得太突然，我们心里也空了一块，可这些他却看不到了……”王瑛说。

虽在检察一线扎根了30年，办过许多出名的大案、要案，但“蒋春尧”这个名字却不甚响亮。好兄弟张洪阁明白他，“阿尧这人不求名利，这么多年经手的重大疑难案件不少，却把荣誉，都给了年轻人。”

翻阅蒋春尧的履历，也是一样的简单、低调：生前荣获杭州市直机关优秀共产党员，5次荣立个人三等功。

再看看他经手的那些案子，繁杂、严肃，其中不乏一些“先例”和“首创”：2014年办理的打击骗取社保基金系列案，推动杭州市检察院牵头与公安、人社等部门形成了打击骗取社保基金联动机制；2016年办理的生产、销售注水牛肉案，推动浙江省公检法等五家出台《关于办理部分生产、销售伪劣食品刑事案件具体适用法律有关问题的会议纪要》；2019年参与杭州某专项处置工作专班，蒋春尧协调法院、公安推动出台关于案件定性、犯罪嫌疑人打击层面的相关规范；也是在他担任第七检察部主任期间，杭州检察机关首创的“侵害未成年人案件强制报告制度”，被正式写进新修订的《未成年人保护法》……

和蒋春尧共过事的后辈们常听他说起这样一句话：“我们办的不仅仅是案子，而是内心的良知。对我们来说，一个案子可能熬两个夜就办完了，但对当事人来说，可能就是一辈子。”

第七检察部合影 

普通的丈夫、父亲：

“他太忙了，很多事都来不及了”

在同事眼里，蒋春尧是业务能力突出的前辈，可在妻儿眼里，他却只是一个普通的丈夫和父亲。

“朋友经常跟我说‘你老公真当好的，你嫁得好’，我觉得是人家客气，我老公哪里好啊？”蒋春尧离开的这大半年里，妻子宋晓军说，她突然明白了很多，“人生就是太快了，他对我是真的好，但他从来都是只做不说，我也习惯被他照顾了。”

宋晓军和蒋春尧相识于1996年，由家里长辈介绍认识。初见蒋春尧时，城里姑娘宋晓军并不满意：“他这人一看就是农家子弟，太淳朴了，貌不惊人，说难听点，还有点土的。”宋晓军记得，蒋春尧来家里的那一天，一直在帮忙干活，手上功夫没停，话却没说几句。

父亲跟宋晓军说，这样的小伙子踏实，有责任心，值得托付。相识一年后，两人领了证。1999年，儿子蒋雨诵出生了。

丈夫不常在家里提工作上的事，宋晓军曾问蒋春尧：“你是不是做保密工作的？”对于“检察官蒋春尧”的那些先进事迹，宋晓军也是在这大半年里才逐渐听闻，可再一回想，丈夫在工作上的那些成就，似乎在家里也有迹可循：书柜里摆着不少法律书籍，蒋春尧经常戴着老花镜坐在书桌前一页页翻着；他也经常在深夜下班回家，轻手轻脚走进卧室；还有许多时刻，他屈着身对着电脑，手指一下一下慢慢地敲着键盘……

也是在他离开后，宋晓军知道了丈夫的一些“秘密”：去年夏天，蒋春尧带队前往桐庐备战全省未检岗位练兵，全程陪伴选手为他们答疑解惑。碰到单位有事要处理，他就只身坐高铁返回杭州，有几次时间晚了，便在办公室里将就睡一会儿，第二天一早又坐高铁赶回集训点。

“他话不多，在家休息时喜欢养养花、养养鱼，写毛笔字，也喜欢篆刻，工作上的辛苦几乎不说。”宋晓军有时会“埋怨”丈夫无趣，蒋春尧只是憨厚地笑一笑。到了傍晚，一个人钻进厨房，烧的饭菜都是妻子爱吃的。

“后来我懂了，他就是个不浪漫的普通人，或者说……他有他浪漫的方式。”宋晓军说，两人结婚后，只要蒋春尧休息，家务活基本就被他包圆了。丈夫出事前，夫妻俩参加了一场婚礼，伴手礼中有一个漂亮的水晶球，宋晓军爱不释手。见妻子这般，蒋春尧说：“等回头空了，我帮你改装一下，做成一个小夜灯放在床头，肯定很好看。”蒋春尧是理工科出身，改一个小夜灯对他来说，不是难事，难的是人生太匆匆。

蒋春尧送子参军

“他太忙了，很多事都来不及了……”说这些话时，宋晓军会仰起头，耸肩、吸气，试图把眼泪逼回去，然后露出笑容。“他说要给我亲手刻一个名章，石料都选好了……还说退休后陪我出去旅游，就我们两个人去……”当然，眼泪也总有憋不住的时刻。

和妈妈一样，蒋雨诵也有很多遗憾。去年夏天，对于是继续留在部队还是回学校完成学业，父子俩有不同的意见。9月1日，蒋雨诵正式退伍回家，和战友匆匆聚了一天后，又回了学校。再见到面时，父亲已经走了。

蒋雨诵回忆起父亲，似乎没有太多亲密无间的画面。“小时候，爸妈都很忙，吃饭、上学都是我自己解决的，后来住了校，跟爸爸的交流就更少了。”蒋雨诵说，父亲有时很严厉，做错了事就会挨他的训斥，但有时又很温和，会和他商量家里的大小事。

但父亲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蒋雨诵答不上来。“小时候，我总看到他拿着那些法律书籍在阳台上一页页翻看，读一会儿再背一会儿，我觉得爸爸有点无趣，做检察官好像也不是多威风，直到他走后我才发现他其实很厉害。”蒋雨诵顿了顿，继续说：“他们都说他是一个好检察官。”

当兵两年，父子俩只在部队吃过一顿饭。采访中，蒋雨诵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如果还有机会，我想和爸爸坐下来好好吃一顿饭。”

“爸爸总教我做人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我想，他肯定做到了，我也会做到的。”蒋雨诵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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