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作为新时代大国关系的典范，中俄关系一直是我国外交的重点方向。为了加深对俄罗斯的了解，人大重阳运营的中俄人文交流研究中心推出专栏——《真实俄罗斯》，通过追踪俄罗斯国内热点事件，向公众展现一个真实的俄罗斯。本文作者周力系中联部原副部长、中国人民大学重阳金融研究院高级研究员、中俄人文交流研究中心主任，刊于3月12日中国网。
2020年3月10日，俄罗斯国家杜马按计划如期举行全体会议，对普京总统向议会提交的宪法修正案进行“二读”讨论，并以383票赞同、0票反对、44票弃权的结果通过。3月11日上午，国家杜马全体会议“三读”的结果，仍以383票赞同、0票反对、43票弃权通过。按照规定程序，俄联邦委员会（议会上院）遂于当日下午审议，以160票赞成、1票反对、3票弃权顺利通过宪法修正案。接下来，修正案须再提交各联邦主体（共85个）的立法机构审议，获得2/3支持再返回联邦委员会。联邦委员会已定于3月14日核准地方立法机构的决定。到此，俄修宪进程基本结束。3月11日上午，国家杜马全体会议“三读”的投票结果
宪法是一国的根本大法，在该国境内拥有最高的法律效力。宪法规定国家的根本制度、国家生活的基本原则，还规定国家政权机关的组织结构，决定着国家走什么道路以及为此实现的机制和模式；宪法还确认公民的基本权利和义务，是一切组织和个人的根本活动准则。俄罗斯现行宪法于1993年底通过，当时正值苏联解体、俄罗斯独立成国不久。普京说，这些年来俄罗斯发生了很大变化，宪法中的许多规定已经不适应俄罗斯经济社会发展的需要，因而需要对宪法作出一定的调整。本文将尽可能全面地介绍此次俄罗斯修宪的过程及遇到的一些主要问题，以求对我们的最大邻国俄罗斯的政治体制调整与变化有进一步的了解。 2020年1月15日，普京总统对俄罗斯议会上下两院宣读了一年一度的国情咨文。在咨文中，普京提出要对俄现行宪法作出一定修改，以适应国家发展的需要。普京强调，在坚持总统制共和国的前提下，俄有必要调整现行的政治体制，基本思路是对总统的权利加以一定限制和约束，议会对政府组阁有决定权，同时强化对国家主权的维护，加强居民的社会保障，以更好地维护国家和人民的利益。普京还于当天成立并会见了有75名法律专家和知名人士组成的修宪工作组，对他的修宪设想作了进一步的说明，要求尽快拿出一个方案来。出乎意料的快，1月20日，普京就将修宪工作组搞出的宪法修正案草案提交给国家杜马，请杜马着手审议。草案主要包括以下内容:1）凡在俄罗斯联邦担任重要职务者，如政府总理、副总理、联邦级部长和联邦执行机构的其他领导人、联邦主体的行政长官、议会上下两院议员、法官等等，均不得拥有外国国籍或持有在外国永久居留的证件；2）凡拟参与竞选总统的人，在俄罗斯境内连续居住的年限不得少于25年，且任何时候都不能拥有外国国籍和在其他国家居留的证件；3）同一人不得担任俄罗斯联邦总统超过两届；4）议会下院有权批准总理和副总理及各部部长的人选；5）主管国防和安全问题的联邦机构领导人、外交部长、内务部长、司法部长、紧急救灾部长以及联邦各主体的检察长等人选，由总统同联邦委员会协商后任命；6）宪法法院法官的数量从19人减到11人；7）加强社会保障，对养老金、奖学金和各类社会支付，依据价格上涨情况实施指数化制度。俄罗斯宪法规定的修宪程序十分复杂。法律规定，宪法修正案草案须由总统本人提交，经国家杜马“三读”（即经杜马全体会议三次专门审议）且均有2/3以上议员投票支持，方能通过。“三读”中，每一读各有特点。一读主要对修正案草案的总体概念、基本要素进行审核。二读重在对草案本身包含的具体内容进行审核。三读须对草案内容的合法性和文字表述进行审核。国家杜马“三读”通过后，须提交联邦委员会（议会上院）审议，获得3/4议员投票支持通过后，再提交各联邦主体（共85个）的立法机构审议，获得2/3支持后，由联邦委员会作出核准决议，之后（或视情交宪法法院审核）可提交总统批准。在法律规定的上述动作之外，为体现全体人民的意愿，普京在国情咨文中提出对这次的宪法修正案要增加全民投票这一环节，并表示，如果全民投票最终没有通过，他就不在修正案上签字。对修宪事宜，俄罗斯社会早有议论。俄现行宪法于1993年底通过。当时俄罗斯刚独立成国不久，整个社会都处于苏联解体的震荡之中。叶利钦全面推行向西方“一边倒”政策，政治上实行三权分立，经济上大搞休克疗法，人民生活水平急剧下降。以哈斯布拉托夫领导的最高苏维埃（议会）同叶利钦领导的政府就俄罗斯应走什么样的道路以及俄政府应推行怎样的内外政策展开了激烈争论，双方互不相让，冲突日益加剧。最终叶利钦宣布解散议会，提前选举，遭到整个议会的强烈抵制。于是发生了举世震惊的“炮打白宫”（俄议会大厦）事件。叶利钦随后拿出宪法草案要求以全民公决的方式通过。按照俄共主席久加诺夫的说法，这部宪法是在“枪口”下强行通过的，它违背了人民的意志，阻碍了俄罗斯国家的发展。还有不少看法认为，这部宪法赋予总统至高无上的权利，议会对总统在用人用权做事等等诸多方面没有任何实际的限制或约束，只是一个没有监督权的纯粹的立法机构。这样高度集中的体制，比苏联时期还有过之而不及。对宪法作出修改，势在必行。1月23日，俄罗斯国家杜马全体会议以432票（总共450个席位）赞成，“一读”顺利通过普京提交杜马的宪法修正案草案。国家杜马国家建设和立法委员会主席兼修宪工作组联席组长克拉什宁尼科夫指出，草案不涉及俄罗斯联邦现行宪法所涉国家根本制度等重大原则问题，宪法的第1、2章和第9章均不做任何改动。但根据总统的意见，草案对宪法第3至8章的22个条款做了修改，主要涉及俄罗斯国家主权的保障问题，对总统权限加以约束的问题，加强对公民的社会保障问题，改革政治体制包括加强议会在组建国家政权机构上发挥作用等等问题。当天，修宪工作组另一位联席组长克里沙斯对媒体透露，工作组很快将讨论投票程序以及投票的组织原则。克确认，总统提交议会的宪法修正案草案将在议会上下两院都通过之后举行全民投票，投票是对修正案的整体来投，而不是对修正案的某些具体条款来投。工作组拟定的投票程序，将以2018年总统选举时的投票程序作为基础来制订。总之是要保证投票进程的透明、易懂和便利，体现出有投票权的公民对投票结果的信任。投票只有两个选择，即对整个修正案投“赞成”票或投“反对”票。“一读”通过后，俄罗斯社会各界，包括众多党派（体制内和体制外的）、地方行政机构、智库和社会团体，通过各种渠道对普京提出的修正案草案发表看法和意见，形成近900多条具体建议。普京分别于2月13日和2月26日两次长时间会见修宪工作组全体成员及社会知名人士，听取汇报，吸纳建议，和大家进一步交流他个人对草案所涉问题的看法。鉴于“二读”是最具实质性的审议，原定的时间也是一推再推，且杜马内的反对派俄共（450席中占43席）和“公正俄罗斯”党（450席中占22席）对修正案意见最多，有些看法十分尖锐甚至到了严加指责的地步，对社会上一大批人特别是中老年人影响很大。因此，当普京2月18日单独召见执政的“统一俄罗斯”党领导人涅韦洛夫，谈到宪法修正案问题时，涅两次恳求普京最好专门能当面征求一下俄共、“公正俄罗斯”党和自由民主党三党领导人的意见，哪怕是集体会见，以保证杜马在“二读”和“三读”时能顺利通过。普京允做考虑。3月2日，普京向杜马再次提交宪法修正案补充草案，其中吸收了各方提出的一些意见和建议。3月5日夜至6日凌晨，普京终于抽出时间，在克里姆林宫集体会见了杜马内的四大政党领袖。普京再次强调修宪对于国家发展的重要意义，希望获得国家杜马各党派的充分理解与大力支持，并愿听取他们对修正案草案的意见。这一次大家都很客气。普京请自由民主党主席日里诺夫斯基第一个发言。日说，这次修宪大家提的都是正面意见，都是要向好的方向推进。这次修宪的关键，是有更多的权力机构让出了权限。这是一种进步。有千百万人多少世纪以来为使议会能拥有更多的权限而掉脑袋。但我们现在做到了。我们有两院，有法官，有司法权。就是说一切都在改进。所以我认为，人民会在4月22日那天满意地前往投票点投票。轮到俄共主席久加诺夫发言时，久与平时态度也有了很大的不同。他说，总统在修宪问题上迈出了非常负责任的一步，是有进步意义的，俄共议员团在“一读”时都投了赞成票。我们提出了114条具体修改意见，其中有22条看来被考虑进去了。现在让我们感到最不安的事情，一是作为俄罗斯主体人民的俄罗斯族居民，近些年来已经减少了近2000万。在这方面我们要采取紧急措施。二是在草案中将最低工资定在12130卢布（合180多美元），这未免太少了。我们建议要大大提高这个数额。还有多子女家庭的生活补助问题。这些都要求找到解决的办法。我们注意到总统最近举行了一系列复杂的会谈，达到了稳定政治局势的目的。我们整个议会和议长也都在协调一致地开展工作。现在政府正在做未来的规划。如果我们明年就能开始干起来，那整个国家都会从中受益。“公正俄罗斯”党主席米罗诺夫说，我们党在全国各地区都展开广泛的讨论，举行了专门的会议。我们党提了41条建议，采纳了14条，其中包括养老金指数化不能少于一年一次。我们非常希望这一条写入宪法后，在实际落实时还要想到那些还在工作着的退休者们。总的说，我们党已经做好了“二读”和“三读”中予以支持的准备。这次修宪进程，表面上看是由总统成立的修宪工作组和议会上下两院共同协调进行，实际上在今天网络和自媒体日益发达、活跃的情况下，参加修宪问题讨论的人员和所涉问题的范围十分广泛。这里先介绍一些讨论最为集中也最敏感的问题。
1、关于加强对俄国家主权的保护。首先要在宪法中明确俄罗斯拥有苏联合法继承国的地位。这一点勿容置疑。但奇怪的是，1993年通过的宪法，文本里从头到尾竟然没有提苏联一个字。问题在于，俄罗斯这个国家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而是从苏联脱胎出来的。1991年12月24日，在苏联正式解体的前一天，叶利钦以俄罗斯联邦总统的名义致函联合国秘书长德奎利亚尔，指出鉴于苏联解体，俄罗斯联邦将继承苏联的联合国会员国和联合国安理会常任理事国的地位，并承担相应的义务。联合国很快对此作出确认。在以后的工作实践中，也从未质疑过俄罗斯在国际上的法律地位。问题的起因在俄国内。今年2月18日，一位身为俄联邦宪法法院的现任法官，在审理案件时居然声称由于苏联是“非法建立国家”，所以处理不了那时遗留下来的问题。这等于说俄罗斯不是苏联的继承国。此言一出，引起全国众怒。修宪工作组最后在草案第67.1条加上了“俄罗斯联邦是苏联在俄罗斯领土之上的法律继承人，也是苏联作为国际组织、国际组织机构的成员及参与国际条约方面的法律继承国（法律继承人），还是苏联在俄罗斯联邦领土之外由国际条约规定义务和资产的法律继承国”这一完整表述。2、关于禁止将俄领土出让给任何其他国家。维护和保障国家的领土完整，是保护国家主权不受侵犯的题中应有之义。修正案提出，“俄罗斯联邦保证维护自己的主权和领土完整。除了与邻国划界、勘界和重新勘界之外，旨在将俄罗斯联邦的部分领土割让出去，以及呼吁割让领土的行为，都是不允许的”。众所周知，二战后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斯大林根据《雅尔塔协定》和《波茨坦公告》，将南千岛群岛（日本称“北方四岛”）划归苏联所有。此后日本和苏联多次就此问题进行谈判。2004年，俄罗斯一度决定归还四岛中较小的两个岛，被日本拒绝。这样一来，有关俄日关系中永远绕不过去的岛屿问题，恐怕再难有机会解决。3、关于国务委员会的地位与作用。普京在国情咨文和提交的修正案草案中，都明确提出要加强国务委员会的作用。国务委员会成立于2000年9月1日，即普京当选总统不久。普京上台接手的是叶利钦留下的烂摊子。整个国家和社会处于严重无序的局面，左中右各派势力都很活跃。当时的总统办公厅和政府各部门的高官均为叶利钦亲自任命，每人后面都有不同寡头支撑。普京执政最紧迫的任务，就是要尽快站稳脚跟，铲除寡头，平抑各方势力，树立权威。成立国务委员会并推动它积极发挥作用，当为首选动作。委员会主席由总统亲任，成员包括议会上下两院议长、总统驻各大联邦区的全权代表、各联邦主体政权执行机关的领导人和国家杜马各议会党团的领袖。这样我们就看到，普京利用国务委员会，在许多重大问题的处理上，成功地绕过了叶利钦依然实际把控着的总统办公厅和政府，而又让叶说不出什么。不过，随着普京逐渐站稳，总统办公厅和政府各位要员都换上自己人后，国务委员会就再未发挥那么积极的作用。这一次，普京在修正案草案中提出，要通过国务委员会来保障国家政权机构的相互协调，确定内外政策的主要方向。具体说就是，在制订和通过联邦一级决定的过程中，更多地发挥地方行政长官的作用。至于国务委员会在俄罗斯国家政权机构中应享有什么样的地位，可以制订并通过专门的联邦法律来解决。对普京如此重视国务委员会，甚至说要“确定内外政策的主要方向”，社会上议论纷纷。人们猜测普京大概是有任期结束后再当国务委员会主席的打算，这样即可一直控制着国家政权。3月6日，普京借到距莫斯科不远的伊万诺沃州一家生产跳伞设备的工厂考察之机，会见厂里的女工和当地妇女界代表，明确回复了他本人对这个问题的否定态度。普京说，他自己无意领导国务委员会，因为双重政权会对俄罗斯带来致命的损害，“对俄罗斯来说，这是极其有害的。问题不在于我本人。我喜欢自己的工作，但我不愿为了保住自己的权力，去接受一个于国不利、甚至足以毁灭国家的权力架构”。4、关于卸任总统安排和“总统不可侵犯”问题。针对一些国家总统任期结束后还可继续担任国家和社会重要职务的情况，修宪工作组也做了考虑。2月11日，克拉什宁尼科夫在新闻发布会上透露，参加工作组的全体议员形成一致意见，当总统任期结束或提前终止时，应赋予他成为俄联邦委员会终身议员的权利，不过总统也有权拒绝。克还表示，根据2001年通过的《俄罗斯前总统拥有不可侵犯权》的联邦法律，“俄罗斯总统，即使终止行使其职权，也应拥有不可侵犯权”。就是说，即使总统变为“前任总统”，也同样享有个人安全等方面的法律保障。2001年通过的这个联邦法律，当时主要是为叶利钦打造的，即不可再对叶任总统期间的所作所为进行任何追究，当然也适用于后来任过总统的梅德维杰夫和现任总统普京。现在，要把这一法律规定上升到宪法的高度来加以保障。5、关于保障人民生活水平不下降问题。在通货膨胀、物价不断上涨的大趋势下，如何保障居民的工资收入和退休者的养老金不出现缩水？这个问题涉及到每个老百姓的切身利益，是民众最为关心的。从2014年起，俄因收复克里米亚半岛受到美欧持续多年的联合制裁，再加上2018年推行延迟退休年龄的改革，人民的实际收入在不断下降，贫困人口在增加，问题变得越来越尖锐。俄共和公正俄罗斯党多年来一直强烈要求政府对养老金和居民的各类社会支付实施指数化制度，以免实际收入因物价上涨而减少。但建议并未被政府采纳。这次普京在国情咨文中明确要解决这个问题，并在修正案草案中增加了“最低劳动报酬的数额标准不能低于最低生活费，而且对养老金和居民的各种社会支付都要实施指数化制度”的内容。对这一点，社会上都持欢迎态度。6、关于上帝问题。2月1日，俄罗斯东正教大牧首基里尔代表东正教会提出把“上帝”一词写入宪法的建议。他的理由是，大多数俄罗斯公民，包括所有东正教徒、众多穆斯林以及许多其他人，都相信上帝的存在。更何况俄罗斯国歌中还有一句“你是上帝保佑的唯一沃土！”（“Хранимая Богом родная земля!”）的歌词。多少年来我们一直都在唱，为什么就不能写入宪法呢？这一建议在俄社会引起较大反响。一时间，赞同者和反对者不分上下。首先是修宪工作组组长克拉什宁尼科夫、俄鞑靼共和国国务委员会主席穆哈梅特申（穆斯林）等名人就明确反对。然而出乎意料的是，2月11日，久加诺夫代表俄共站出来说，俄共不反对在宪法中提及“上帝”。俄罗斯国歌歌词提到“上帝”，体现了俄罗斯道德精神的基本价值观，也符合共产主义的意识形态。圣经《帖撒罗尼迦后书》那一章节里就明确写道，“不劳动的人，就不能吃饭”。这跟苏联宪法中提倡的“不劳动者不得食”，原则上是一致的。作为东正教的忠实信徒，普京也很快作出表态，称将“上帝”写入宪法并无过错。众所周知，马克思和恩格斯都认为，宗教是唯心主义的产物，是“人民的鸭片”；列宁也多次强调共产党人应信仰无神论，宣传无神论。作为在俄罗斯主张社会主义取向并不断为之奋斗的俄共，在这个问题上没有坚持住应有的立场，令人费解。7、关于婚姻性别问题。普京向杜马提交用于“二读”的修正案草案里，对婚姻性别也作了明确的界定，即“婚姻是男人与女人的结合，而非其他”。这就排除了同性恋在俄罗斯可以成为合法婚姻的可能。对这一条，社会上无公开反对意见。现任总统任期是否“归零”问题，最后成为修正案最关键的问题。2月27日，刚刚从总统助理职位上卸任的苏尔科夫对媒体提出了他对普京在宪法修正案通过后任期是否需要重新计算的看法，引发俄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苏尔科夫用他一贯晦涩而又深沉的语调说道，“如果修宪结果明确了总统将拥有哪些权限，那么法律上的逻辑就是，总统的任期应重新计算”。“因为享有新权限的总统就好比转到了另一种总统制，此前对现任总统的各种限制条件将不再适用。不管怎么说，如果当局不重新起算（总统任期），就严重破坏了法律的纯洁性”。苏尔科夫意尤未尽，又补了一句，“当然，这是我个人的意见，但它是建立在立法经验的基础上的”。当天，普京总统的新闻秘书佩斯科夫在评价苏尔科夫上述说法时表示，尽管苏尔科夫很有权威，但这仅仅是他个人的观点。并没予以断然否认。不过有媒体很快就透露，苏尔科夫提出的这个问题，修宪工作组早先是议过的。工作组确曾说过，鉴于总统权限发生变化，从法律角度讨论了是否将总统任期“归零”的问题。但随后工作组组长克拉什宁尼科夫说，对总统任期所作的修改，并不意味着要将总统的任期重新计算。如此一说，舆论便不再继续关注。但形势往往会发生突变。戏剧性的场面出现了。3月10日，国家杜马举行全体会议，“二读”普京提交的宪法修正案补充草案。在讨论即将结束时，“统一俄罗斯”党一位在俄德高望重的83岁议员捷列什科娃（苏联首位女宇航员）突然要求发言。经主持会议的杜马主席同意，她走上前台，提出了一项单独议案，“我建议取消对总统任期数量的限制，要么在法律草案的某个章节写明，在更新的宪法生效之后，现任总统同其他任何公民一样，都有当选国家元首的权利”。这就是说，无论已经担任过或现在正在担任国家元首的人，在宪法修正案生效之后，都可以作为候选人继续参加总统选举，他此前的总统任期均可不作计算。她进一步解释说，我们不知道2024年的形势如何，不知道普京本人是否愿意参加大选。但如果考虑到总统个人有如此强大的威望，即他构成我们这个社会一个稳定因素的话，那么就存在着他当选的可能。一时间，会场出现糟杂声音。这时，国家杜马主席沃洛金说，对捷列什科娃提出的这项议案，需听取普京总统本人的意见。总统应该在15时左右到达会场。请大家等候。稍晚，普京抵达会场，面对全体杜马议员发表了长篇讲话。我在这里只截取与捷列什科娃所提两个建议有关的部分。普京说，议长刚才向我通报了情况。考虑到这里谈话的重要性质，以及恰恰是我提出要对修宪展开广泛的讨论，所以我认为有必要在这里直接表明我对修正案中一些极为重要条款的立场。对捷列什科娃的第一个建议，即从宪法中去除有关总统任期数量的问题，这和我前不久在圣彼得堡同一些老战士会见时遇到的问题一样。我当时说，我不想再回到苏联时代，因为苏联时代就根本没有搞过任何的选举，什么都是靠在很小的私下范围内来解决。要么是通过党内的什么程序，要么是搞阴谋。从来没有搞过选举。现在，形势完全不同了。这是真的，现在需要去参加选举。严格地说，今天在形式上取消对总统任期的限制也是可以的。不过在许多其他国家，包括我们的一些邻居，也有这样的做法，即不对国家元首任期的数量作出任何限制。比如在大洋彼岸的美国，对总统干两个任期的限制，只是到1947年才第一次出现在修宪的版本上，到1951年才投票通过，并办完批准的手续。1951年并不遥远，从历史的角度看，仿佛就是昨天。在美国就有过总统超过两个任期的先例。为什么呢？你们看，大萧条，经济中的大量问题，失业，贫困，都发生在二战之前的那个时期，国家经历了如此震荡和如此困难的局面。我们呢？我们也还没有完全克服掉苏联解体后产生的诸多问题。这就很容易理解，保持稳定更重要。特别是在我们国家还有许多问题没有解决的情况下，要把稳定置于优先的位置。普京接着说，当政治、经济和社会领域越来越稳定和成熟，国家逐渐变得更加强大时，政权更迭的问题才会提到首位。国家发展起来后需要更换政权。而我们现在修宪，不是为了以后的一年两年，也不是为了日后的10年，我希望是为更加遥远的未来，至少是30到50年以后。在这个很长的时间段里，社会应该有保障地定期更换政权。我们都需要认认真真地考虑到以后的几代人怎么办。因此我认为，从宪法中去除对总统任期数量的限制，是不那么合理的。捷列什科娃提出的第二个建议，实质就是要取消对包括现任总统在内的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位公民将来都可以参加选举的限制。选举过程当然是公开的、有竞争性的。但这只有在人民都支持这项建议并在今年4月22日参加全俄投票时都表示“赞成”的情况下，才是可能的。原则上说，这个方案应该是可行的。但有一个条件，就是需要俄罗斯联邦宪法法院作出正式裁决，这样的修改意见并不违背宪法的原则和它的基本条款。我重申一下，如果议会通过了这个修正案，必须尽快递交宪法法院鉴定并作出正式裁决。最后，我想向上下两院的所有议员在修宪过程中所做积极和富有成效的工作再次表示感谢。我想对俄罗斯公民给予的支持表示真诚的感谢。我过去和现在都很感谢对我多年工作的支持。没有这种支持，就很难也不可能做那么多的事，特别是在2000年初以来那些最困难的年代。面对公众，我想还说，亲爱的朋友们，4月22日你们如何做决定，你们投什么票，结果就会怎样。无论如何，我们和你们，为巩固我们的国家做成了许多事。我深信，不管怎样我们都将一起做更多美好的事情，直到2024年。谢谢！普京讲话后，沃洛金提议全体议员就捷列什科娃的第二个建议进行表决。表决结果，以380票赞成、44票反对、0票弃权（到场议员为426人）通过。以久加诺夫为首的俄共议员团紧急商议，不认可普京上述讲话，全体俄共议员投反对票。而在场的其他三个政党议员，“统一俄罗斯”党、自由民主党和“公正俄罗斯”党，全都投了赞成票。有关“现任总统任期重新计算”的单独议案，即刻被写入宪法修正案。到了此时，所有人都明白，在杜马要“二读”通过修正案的关键时刻，由一位资深且为国家作出过巨大贡献的议员站出来，提出现任总统可以继续参选总统的议案，请普京到场发表观点明确的讲话，并通过现场即时投票，推翻先前所说“同一人不得担任俄罗斯联邦总统超过两届”的方案。这一切显然是事先策划好的，也是这次修宪的真正目的所在。这意味着，如果4月22日全民投票时多数人投“赞成”票，如果宪法法院作出可以“归零”的裁决，那么普京到2024年干满这一届任期，就还有权再竞选总统，有权再担任至少两个任期的总统，就是说可以干到2036年。应该说，通过对这次俄罗斯修宪进程的跟踪与观察，进一步加深了我们对俄罗斯基本国情的了解。这也是俄罗斯国家治理模式的一种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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