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晓求：资本市场要从融资市场转变为投资市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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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资本市场应该成为全球新的金融中心、人民币计价资产的交易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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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资本市场的改革牵一发而动全身。近日，一系列政策密集出台，充分体现了中央对活跃资本市场的坚定态度以及呵护股市的信心和决心，释放了鲜明积极的政策信号。
过去五年，资本市场改革持续加速，以注册制改革为龙头，大刀阔斧推进新一轮全面深化改革，中国资本市场已在各方面发生了深刻的结构性变化，服务实体经济的能力明显增强。当前，如何进一步发挥资本市场功能，助力实现科技、资本与实体经济的高水平循环，是我国现代化建设必须回答好的重要课题。
为此，南方+记者独家专访了中国证券理论研究的重要开拓者、股权分置改革的理论设计者和政策制定的重要参与者、中国资本市场研究院院长吴晓求。
资产端▶▷为市场提供成长性好的优质资产
资本市场是融通金融与实业、支持科技创新的重要力量。“中国正在形成适应中国经济战略转型需求的资本市场发展模式。”吴晓求认为，中国资本市场发展的历史使命是服务国家经济战略转型。当前，中国经济发展正面临从高速增长阶段向高质量发展阶段的转变，经济增长从规模扩张向结构扩张优化转变，创新成为引领高质量发展的第一动力。经过多次重大变革，中国市场逐步实现制度化、规范化，其规模、机构、功能都发生了实质性变化，为实体经济服务的重心正在从传统工业企业转向科技创新企业。
具体到当前的一系列活跃资本市场的改革，吴晓求认为，“活跃资本市场，提振投资者信心”的关键在于三个节点：投资端，要为市场不断注入成长性好、透明度高的优质资产；融资端，资金需求与资产供给速度要保持均衡态势；交易端，提供交易的便捷性和降低交易成本。
上述三个环节关键在哪里？吴晓求认为，在资产端。“中国资本市场的现状，实际是资产供给端的制度设计出了大问题。”他表示。中国资本市场一定要从融资市场转变为投资市场，为投资者提供成长性好、透明度高的资产，这是中国资本市场改革的核心。
为此，要让那些未来有成长性的企业成为上市公司的主体。在吴晓求看来，“资本市场的魅力，在于给那些具备不确定性的高科技企业很高的估值以及很好的资本支持”。
吴晓求见证了股权分置改革以及注册制改革两大“里程碑”事件。在他看来，注册制正是关注企业的成长性，通过市场机制推选出最具成长性的企业成为上市公司。
供给端▶▷分红回报达标准才能减持
另一个制约中国资本市场发展的重要因素，吴晓求认为是供给端。“市场太过于强调融资功能而忽略了投资者的利益与资产价格的变化。”他表示，我国资本市场每年的IPO融资规模庞大，加上印花税、佣金等资金的流出，每年约有几万亿元资金流出。如果新增资金不能够覆盖IPO的融资额、税收及佣金等，在资金流出的情况下，市场是不可能成长的。
为此，要均衡有效地调节市场的融资功能与财富管理功能。“资本市场是财富管理的市场，在进行理念调整之后，新增资金才有进入市场投资的动力。”
基于这样的理念，对于8月27日证监会出台的系列措施，吴晓求认为是“对路的”：“改革之后，至少市场的动态资金平衡保持了，如果新增资金进入，A股市场就会向好。”
在宣布调降印花税和减持新规发布前，吴晓求曾呼吁，要对目前的减持制度做重大改革。吴晓求赞同IPO要保持一定的节奏，更认为要考虑对减持进行科学的制度设计，进一步规范减持条件。“达到标准的企业可以IPO，但必须为社会提供与IPO、增发相适应的分红回报，满足于这个条件且负债合适，才能减持。”
“让A股更具有财富管理的功能是中国资本市场发展的方向。”吴晓求认为，中国资本市场应该成为全球新的金融中心、人民币计价资产的交易中心。
对话：资本市场与科技创新高度耦合
重新定位资本市场功能
南方+：资本市场在服务科技创新、推动转型升级上有哪些独有的优势？活跃资本市场有哪些需要改革的地方？
吴晓求：资本市场和科技创新、高科技企业高度耦合。推动高科技创新，资本市场有着独特的作用。首先，能推动高科技企业成长，实现从新技术到新产业的转化。多样化的资本业态通过融资功能分散了科技企业的成长风险。其次，资本市场提供了财富管理的功能。它既鼓励更多企业家和创业者投身于高风险、高回报的科技创新，也让投资科技企业资产的投资者分享了经济增长的福利与效益。
退市机制是注册制改革重点
南方+：注册制改革是这一轮资本市场改革的总纲，随着全面注册制落地实施，资本市场的融资端改革落下“关键一子”。您如何看待全面实行股票发行注册制？未来的改革重点是什么？
吴晓求：全面实行注册制标志着中国资本市场化改革的时代真正来临了。注册制最核心的含义是让市场去选择上市公司，让市场进行市场化的定价。同时注册制适应了中国经济发展向创新驱动转型的需要，更加强调为科技创新型企业服务。
但注册制改革是全链条式的改革，虽然以股票发行制度为突破口但不局限于发行制度，信息披露、退市机制、监管体制及违规违法行为处罚、法律体系等一系列制度规则都要体现注册制的原则精神。
其中，退市机制是未来注册制改革的一个重点。没有有效的退市机制，市场难以承受扩容，退市机制可以保持市场的均衡。如今资本市场不缺数量，缺的是企业的成长性与竞争力，所以要严格按标准执行退市制度。
由于注册制推行之后，必然会出现大量的欺诈上市、内幕交易、虚假信息披露等违法违规行为。必须通过法律严格约束此类行为，为此法律制度的调整非常重要。目前法律对违法违规行为的处罚未能适应注册制改革的要求，包括处罚重点局限于行政处罚，对民事赔偿和刑事处罚重视程度不够；未形成完整的集团诉讼机制等。与此同时，法律的安排准备、法官的理论水平、专业水平都有待深化。
当然，不可能要等到条件成熟再改革，问题应该在改革过程中逐步完善。
引导基金不能大包大揽
南方+：政府产业引导基金可以吸引更多社会资金参与到风险投资中来，提振企业和社会资本的投资信心。政府引导基金如何更好地支持战略性新兴产业及产业转型升级？
吴晓求：在更好地服务符合国家经济战略转型需求的战略性新兴产业上，政府引导基金只能起到引导作用，做主导是不恰当的，因为政府引导基金建立不起激励机制、责任机制和收益主体的平衡。
服务高科技产业、卡脖子技术方面，要走国家政策引导、市场机制运作的路子。引导基金可以做母基金、种子基金，但不能直接投资，更不能大包大揽。政府进行宏观政策支持和引导，剩下的交给市场。
因此，国家可以在关键的、急需的科技领域投资，可以推动立法，形成税收优惠、利率优惠的政策。但不应该就单个投资项目进行扶持，可以根据国家的战略需求、科技产业发展的规律和周期性特点设立投资白名单。引导基金根据白名单进行引导性投资，但资金的主体应该是市场化基金。
募投两难机构应加强能力建设
南方+：二级市场的不活跃也会造成一级融资市场的不景气。当前股权投资机构遇到募资难、投资难、退出难，一、二级市场存在部分估值倒挂等现象让股权投资机构不敢投不愿投，投资机构应该如何畅通“募投管退”，同时如何引导机构把长线资金投向科技领域？
吴晓求：风险投资、私募股权、产业基金等资本市场前端的各类资本业态和后端市场同样重要。没有前端的市场，后端的市场就没有有效的增量资产进入，市场的成长性会受到严重影响。没有后端的市场，前端的投资市场就没有动力。这些金融业态，承担了企业成长周期前段的风险，为有创新精神的企业家和创业者提供有力的支持，让企业与投资者共担风险、共享收益，形成良性循环。
当前的“募资难”和“退出难”应该以市场化原则看待。机构遇到此类问题，首先应该加强专业能力建设。
具体到一、二级市场存在估值倒挂问题，我也认为应该根据市场化原则处理。二级市场是重要的风向标，它的价格信号指引了资本的流动。如果机构担心估值倒挂，就不应该投资，让市场达成均衡。
当前很多私募股权基金侧重于后端，因为各类基金的特点和资产结构有所不同，这是资本市场的相互分工合作，只能在市场中达到动态的平衡，让机构寻找到自己的定位即可。
在引导长线资金投向科技领域方面，我认为社会资金寻求短期的资本回报是可以理解的，依靠社会资金形成长线的战略性资本不太现实。但战略性资本对国家整体的经济发展至关重要，因此只能依靠特定的投资人。这些特定的投资人不以短期盈利为目标，服务于国家战略性需求，可以忍受5年、10年甚至更长时间没有足够的回报。
应鼓励并购重组
南方+：成熟的资本市场不只需要活跃的IPO市场，也需要活跃的并购重组市场。如何理解并购重组的重要性及怎样深化并购重组市场化改革？
吴晓求：并购重组是资本市场成长的重要机制，很少有企业是从原生态发展起来的，大多数企业的真正成长是通过并购重组形成，所以要高度重视市场的并购重组功能。
通过并购重组可以扩大企业的规模、提升企业的竞争力、提升市场的财富管理的功能。
过去一段时期，并购重组带有相当浓厚的投机色彩，为此在当时的条件下采取了严加防范的制度设计和监管措施。在全面注册制的政策、规则建立起来后，内幕交易将面临严重的处罚。当前要转变对并购重组在制度中的作用和地位的看法，不能再像“防贼一样”监管，要鼓励并购重组，并让并购重组成为市场成长的重要力量。但仍要防止并购重组过程中的利益输送，因为这是对投资者与公众利益的严重损害，是不公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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