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平均人”
我有一个很普通但又有点古怪的朋友，他叫张伟（没错，就是那个在中国重名最多的名字），刚刚度过35岁生日。本来35岁不是一个什么特别的年龄，离本命年还差着一岁呢，不过他却搞了一个很隆重的生日派对，说是庆祝自己终于站到了C位：恰好有一半的中国人比他年轻，另外一半比他老。
“你就说你到了中国人的中位数年龄不就得了！”我对他的表达嗤之以鼻。
“得了吧，我又不是统计学教授。”张伟已经有点喝多了，眯着充满血丝的眼睛斜瞟我一眼，向我脸上喷着酒气，“玩不了你那些高大上的词汇。”
电视里在播放新出炉的年度统计公报，一个播音员在一本正经地播报全国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之类的。这显然和欢乐的派对气氛格格不入。我拿起遥控器打算换个台，没想到被张伟一把抢过去。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眼里露出一丝紧张但又有点期待的眼神。但随着播报的进行，他显得越来越沮丧。还没等新闻结束，他就灭掉了电视，瘫倒在沙发上。
我看他有点不对劲，凑上去问：“怎么了？老弟？”
他抬头看了看我，脸上露出了犹豫的表情，不过最终还是开口了，故意压低了声音：“你有没有什么时候觉得自己的生活是被人操控的？”
“像我们这种平头百姓，无权无势，生活可不得仰人鼻息。”我不以为然。
“不是这个意思。”张伟沉吟了一下，“这么说吧，我举个例子，我去年的收入为30733元，有没有觉得这个数字有点眼熟？”
30733元？呃，好像是在哪里见过。我突然灵光一闪：“刚刚新闻里播报的全国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就是30733元。不过这也没啥啊，巧合而已。”
张伟说：“没有这么简单。我身高169.9厘米，体重71.5公斤。24岁半结的婚。平均每2天洗一次澡，每年喝26瓶啤酒，旅游4次，收发快递包裹45个。”他停顿了一下，“而这些，都是中国人的平均值！或者是我这个年龄段中国男性的平均值。”
这好像有点意思！我顿时来了兴趣：“那也不见得你什么都是平均值吧？”
“你随便查！”
我快速在手机上翻阅着，中国人家庭人口数量众数为3人，人口最多的省是广东省，文化水平占比最高的为初中文化程度。的确，张伟都符合。“哈，我找到了一个！中国人家庭平均拥有3.1个房间，你家可不是！”
“你平时去的我家是只有2个房间，可是我另外还有个小房子你不知道。那个房子只有1个房间，外加一个公用房间。你猜怎么着？这个公用房间我恰好占十分之一的产权！”
这有点邪门了！我还要继续找，被张伟拦住了：“不要费劲了，我早就都找过了。在今天之前，我只有年龄不是，但是今天我的年龄到了你说的中位数了！”
“要想破解还不容易，你吃胖点不就行了！”
“这就是让我绝望的地方。无论我怎么健身或者胡吃海喝，体重都保持不变。我想多挣点钱或少挣点钱，却总是碰上各种天上掉馅饼或者出门踩狗屎的事情，兜兜转转最终年底的收入还是平均值。”张伟使劲揪着自己的头发，看起来痛苦万分，“我感觉自己就像被卡在一个狭长而扭曲的盒子里不能动弹。我费尽心思想要逃出去，但头破血流也无济于事。我的人生被定义、被操控了！”
我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没想到被你看穿了！”
“什么？”他抬头看着我，满脸疑惑。
我说：“不错，你实际上只是我脑海中创造出来的‘平均人’，你的所有指标都是按照中国人的平均值来确定的，你的人生被我的思想所操控。”
我以为张伟会抓狂，没想到他还挺冷静，反而是有一种百思不得其解之后找到答案的解脱感。他沉默了一会儿问：“为什么要创造一个像我这样平凡的人？什么指标都中规中矩。”
“这你就错了！”我郑重地说，“虽然你的每个单项指标都是平均值，但是结合在一起造就了独一无二的你！我们大部分人的指标都偏离平均值，偶尔有几个位于平均值附近已经不简单了，想要全部位于平均值几乎不可能发生！”
张伟眼中放出了光芒，显然是没想到自己还是个这么特别的人！
他问我：“那我今后的生活会怎么样？”
我说：“你的生活会按照平均值的既定轨道前进，不偏不倚。刚才你说你的体重不会变，其实是不对的，随着年龄段的变化，你的体重会随之变化到相应年龄段中国男人的平均体重。根据你出生那年的中国人平均预期寿命，你会活到66.3岁，而你妻子会比你晚3年去世。尽管你知道你自己的寿命，但你每年依然会为健康险和意外保险支付保费588元。稳定地保持每10年去61次医院，住2次院……”
“够了！”张伟打断了我的话，面如死灰，“你真是个魔鬼！”
作者简介
方方，华东师范大学统计学院教授，统计与数据科学前沿理论及应用教育部重点实验室副主任。本科和博士分别毕业于北京大学数学系和美国威斯康星大学统计系。在教学科研之余热衷于统计科普工作，擅长用生动的故事深入浅出地讲述统计学方法和思想。著有统计科普读物《统计王国奇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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