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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花》引爆舆论|我为什么质疑谭其骧对上海的一大判断?

周敏法 文化纵横 2024-0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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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敏法|上海市地方史志学会理事

【导读】近期,改编自金宇澄同名小说,由王家卫执导的电视剧《繁花》引发广泛关注,一时之间,众多的文化考古对准了上海的时代面貌和精神气质。深挖上海的历史后,人们感叹上海名称来历之复杂、别称之多。事实上,关于上海名称及其来历,曾是一桩众说纷纭的历史公案。本文聚焦一个关键问题:上海的名称到底如何得来?众多别称有何历史渊源?

对著名历史地理家谭其骧主张的“上海得名于上海浦”之说,本文有不同意见。基于文献考据,作者认为“上海名称源于华亭海”。“华亭海”原来是与东海相连的、位于华亭县“东北”的、独立存在的一个“大海湾”。“上”字作动词,有“上去”或“登上”之意,“上海”是“上华亭海”的简称。随着海面缩小、陆地面积增大,华亭海由原来的海湾名,演变成陆域名。早期的“上海”以及陆域名“华亭海”,只是指上海旧城区这一带,不是指行政区域上海县或华亭县全境。宋代设镇、元代设县、民国设市时都沿用“上海”之名,“上海”就成了行政区域概念。

总的来看,上海的别称甚多,大多数都与华亭海有关。在作者看来,地名是浓缩的历史,搞清上海名称的来历,是搞清上海早期历史的基础,也是研究“海派文化”的基础。

本文转自“上海学”,原题《上海得名新考》,节选自《上海史研究(三编)》仅代表作者观点,供读者参考。



上海得名新考


上海早期历史留下的问题很多,其中之一就是上海名称的来历以及出现时间。从明清到民国的《上海县志》《松江府志》中,几乎都说到上海名称的来历,但都因语焉不详。20世纪60年代初还为此展开了讨论。如今虽说似乎已有“定论”,但笔者以为不妥,仍有商榷之必要。拙文意在抛砖引玉,错误不妥难免,请予指正。
旧志主张“华亭海说”
最早说到上海名称来历的,是上海现存最早的县志,1504年编纂的弘治《上海志》:
“上海县,称上洋、海上。旧名华亭海……其名上海者,地居海上之洋故也”。
这里的“上海县”是指上海县治,也就是现在的上海老城厢一带。其先说上海县治这个地方亦名“上洋、海上”。直到清末民国,“上洋”、“海上”作为上海的别名还在使用。其后说上海老城厢一带“旧名华亭海”,言下之意“上海”是新名——让人费解。因为大家不知“华亭海”是什么?所以对“为什么叫上海”依然不明白。
现存最早的正德《松江府志》云:
“上海县在府东北九十里,本华亭县地,旧曰华亭海。……以地居海上之洋,故名上海,亦称为上洋。”

说上海县治在松江府治东北九十里,这个地方本来是华亭县的地域,旧名叫华亭海。与上说法一致。

明嘉靖《上海县志》亦谓:

“上海为松江属县。……至唐天宝十年始县华亭。此曰华亭海。……曰上海者,以居海之上洋也。”

这里的“此”,当然是指上海。说唐代成立华亭县时,(上海)这个地方叫华亭海。

以上三志,年代相近,观点一致:即上海“旧名华亭海”。那么这个观点来自何处?嘉靖《上海县志·序》曰:“乃取旧《图经》读之,以知故实。……裁成义类凡十五卷,曰《上海志》。”说嘉靖志的主要内容来自“旧《图经》”。这里的“旧《图经》”是指已经失传的华亭《祥符图经》。由此推断,上海“旧名华亭海”之说可能来自北宋《祥符图经》。另,同时代的北宋《元丰九域志》首见“华亭海”,也是佐证。
《松江府志》

其他古籍,表述各异,但主旨一致。如《大明一统志》:“上海县在府城东北九十里。本华亭县地,居海之上洋,旧曰华亭海。”《江南经略》:“上海县境考:上海在府治东北,故称华亭海。”

《嘉庆上海县志》沿革也有:

“熙宁七年,改秀州为平江军,缘通海,海艘辐辏,即於华亭海设市舶提举司及榷货场,为上海镇(原注:上海之名始此)。”

说北宋熙宁七年,在华亭海这个地方,设立了市舶提举司及榷货场,成为上海镇。言下之意,华亭海和上海镇是同一个地方。并且说,上海这个名称就是从此开始的。其“沿革”还有:“华亭县,即今松江府全境,其东北为华亭海。”说华亭海在华亭县的东北。《同治上海县志》:华亭县“其东北有华亭海,即今县治也”。这里将华亭海说的更明白:其方位,在华亭县东北;其位置,就是当时的上海县城。

《民国上海市通志稿》专有“上海名称考”一节,长达2200多字,可惜杂讹颇多。限于篇幅,不再评说,只引其要:“当上海未立镇前,即未有上海这名称前,其名有二:一曰华亭海……二曰沪渎”。除了上海“旧名华亭海”外,“沪渎”至今还是上海的别称。

总之多数旧志众口一词,都说上海(明清旧志所称上海,比当今上海范围要小很多)这个地方,过去称为华亭海。但华亭海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上海旧名会叫华亭海?

谭其骧主张“上海浦说”

关于上海名称的来历,二十世纪60年代初曾经有过一次大讨论。复旦大学著名历史地理学教授谭其骧先生,在1962年《上海得名和建镇的年代问题》中,因为不了解华亭海,所以不赞成“上海旧名华亭海”之说。

文章说:“黄苇、洪铭声两位同志都认为上海旧名华亭海,建镇时才改名上海;换言之,即上海之得名与设镇同时。这一看法的史料依据是明以来各种地方志和取材于地方志的《大明一统志》、《读史方舆纪要》和《大清一统志》等。这么许多种旧籍对这一点的说法是一致的,黄、洪两位因而就深信不疑。其实识别旧籍记载之是否可信,主要应依靠我们自己的分析研究,不能取决于记载之是否一致;旧籍关于这一点说法之所以一致,只是以讹传讹而已,绝不可信。”谭先生否认众多旧志一致认为“上海旧名华亭海”的观点,认为 “只是以讹传讹而已”。

文章接着说:“华亭海不可能是一个聚落名;说古人会用华亭海三字作为华亭县境内滨海许多聚落中某一聚落的专称,尤其是不可思议的事”。

《大明一统志》
文章还说:“上海最初兴起于上海浦岸上,聚落一经形成,即以浦名名聚落,那是很自然的事”。此说可概括为“上海得名于上海浦”。谭先生此论一出,因道理说得通,大家无异议,故半个多世纪来,此说几成定论。所以当前占主导地位的说法是:“上海得名于上海浦
但笔者以为,谭先生的这段论述,没说依据,有“主观”之嫌:如说众多旧志认为的“上海旧名华亭海”,只是“以讹传讹”;如说华亭海是个聚落名称,“是不可思议的事”;即便最终结论“上海得名于上海浦”,也只说“那是很自然的事”。谭先生自己也觉得“单是这样从事理上推论也许还不足令人信服”。
确实,本人就质疑:上海老城厢东面有上海浦,就像现在东面有黄浦江一样,在当时上海人所皆知。但旧志为何不说“上海得名于上海浦”这样“很自然的事”?相反屡屡主张上海“旧名华亭海”这样“不可思议的事”?难道这么多明清《上海县志》真的会“以讹传讹”?虽然“上海得名于上海浦”可以自圆其说,但上海的众多别名如上洋、海上、沪渎、沪上、华亭海等都不能用“上海浦”来解释。笔者总结出一个规律:在考证过程中,反映同一事物的不同层面之间,如果是互通的,说明考证结果是正确的;如果不能互通,说明考证结果有误。以上诸多名称不能用“上海浦”来解释,则说明“上海浦”的结论不对。再说“上海浦”的“上海”两字含义是什么?恐怕也无法回答。所以还是回到问题原点:“上海”名称是怎么来的?欲知“上海旧名华亭海”,考证华亭海原委是关键。
“华亭海”是什么?
上海因海而生,因海而兴,上海名称肯定和海有关。最值得关注的就是旧志“上海旧名华亭海”之说。那么“华亭海”到底是什么呢?
华亭海是个非常古老的地名,最早出现在北宋中叶(1080年) 王存主编的地理总志《元丰九域志》中:“华亭:(秀)州东北一百二十里。一十三乡。青龙一镇。一盐监。浦东、袁部、青墩三盐场。有金山、松陵江、华亭海。” 全文描述华亭县之梗概,其中首见“华亭海”三字。此后四五百年间“华亭海”则销声匿迹,直到明中晚期又在上海旧志大量出现,但从没解释“华亭海”是什么。
由于“华亭海”名称太古老,南宋时人们已不知其为何物,故《云间志》就不见记载。如前所述,多数旧志认为它是上海旧名;少数旧志则阴差阳错断错句子,把“华亭海”当成了“盐场”;谭先生却解释为华亭县的全部海面;几位当代专家则认为华亭海是个海湾。
谭先生在1961年3月10日文汇报发表《再论关于上海地区的成陆年代》,其中专门讲到华亭海:“所谓华亭海,顾名思义,应该华亭县全部海面的泛称,不应专指某一部分。在华亭立县以后未分置上海以前,所有吴淞江口迤南、金山卫迤东一带靠近大陆的海面,应该都可以称为华亭海。”即华亭县东面和南面都是华亭海。
谭先生说:“至于《元丰九域志》华亭县下有‘有金山、松陵江、华亭、海’一条,‘亭’字下多半应读断,也不必认为《九域志》有‘华亭海’之称。”如果按谭先生断句,将“华亭”和“海”分开,则文意不通:“金山”是山,“松陵江”是水,那“华亭”是什么呢?后面的“海”又当何解?显然不通。谭先生这样断句未免武断,曲解了《元丰九域志》中“华亭海”的本意。
谭先生还认为:“唐宋时确有所谓华亭海,但原意本泛指华亭县的全部海面;后来的上海县城所在地在未成陆以前也确是华亭海的一部分,但不能说旧华亭海就等于后来的上海县;总之,华亭海是海名,不是聚落名”。谭先生的这番论述,是建立在其上海由西往东“成陆论”的基础之上的,是其不了解华亭海所致。
早在“文革”刚刚结束的1976年,黄宣佩、吴贵芳、杨嘉祐《从考古发现谈上海成陆年代及港口发展》就指出:吴淞江“下游自青龙镇(今青浦县的旧青浦)以东,水面宽阔,估计自始即具备着三角港的雏形。……这片水面才充分形成了喇叭形海湾的面貌。”他们第一次提出了吴淞江下游是个“喇叭形海湾”的观点。还说:“过去有些人(按:显然指谭先生)考华亭海,不明所指何区域。其实‘华亭海’就是‘沪渎’‘沪海’……北起今江湾镇北,南抵严桥遗址,应是唐代入海口的宽度。”他们又第一个提出了华亭海就是沪渎的观点,开天辟地,功不可没。
吴贵芳先生1980年出版《古代上海述略》,赞同以上观点:“随着海岸线的推进,吴淞江入海口逐渐形成了完善的喇叭形海湾,或称三角港。三角港与江身有别,水域广阔。……唐代沪渎其西端在青龙镇,即今天的旧青浦。所谓‘青龙镇瞰松江上,据沪渎之口’,三角港从这里向东张开,直达江湾、北蔡一带的海口。”
祝鹏先生1989年出版《上海市沿革地理》一书,也主张“海湾说”:“华亭县尚未分设上海县以前,沪渎在它的北面流过。由于河口广阔而形成一个海湾,有资格获得华亭海之称。” 祝先生又说:“可以想象沪渎下流大概是个广阔的海湾,而且这海湾很长,有些象现在钱塘江的海口杭州湾。古时没有海湾这一地理名词,所以称海湾亦为海。沪渎的下流就在华亭之北,沪海自即华亭海。《吴郡图经续记》专写苏州。苏州人称此海为沪海,而华亭县人则称之为华亭海。我想大概由于这一原因,同此一海,而有两名。同一水道各县各用专名,是常见的。”祝先生说华亭海又阔又长类似现在的杭州湾;只是南北两地的人叫法不同,“苏州人称此海为沪海,而华亭县人则称之为华亭海。”
谭先生的问题出在他对“华亭海”的理解上:“原意本泛指华亭县的全部海面”——这是他进入误区的关键。他没有认识到“华亭海”原来是与东海相连的、位于华亭县“东北”的、独立存在的一个“大海湾”。
华亭海是个独立海湾,有史料为证嘉庆《上海县志》“沿革”曰:“华亭县。即今松江府全境。其东北为华亭海”。说明“华亭海”是在华亭县的“东北”,与独立存在的海湾相吻合;而与谭先生“泛指华亭县的全部海面”,即整个华亭县的东面和南面不符。《嘉庆上海县志》“沿革”还曰:“吴松江(下游即华亭海),唐时阔二十里”,也与海湾宽度相吻合,而与谭先生的学说相悖。
总之,笔者不赞同谭先生关于华亭海的论述,赞同其他诸位所说华亭海是个海湾:“华亭海又阔又长类似现在的杭州湾”,位于华亭县东北,也称为沪渎海。其西端在青龙镇,口朝东海,呈喇叭形:“北起今江湾镇北,南抵严桥遗址,应是唐代入海口的宽度。”
上海名称的来历
清代著名历史学家、方志学家章学诚撰《修志十议》:“凡作事必法古,名地者必求于古;地而不古,失其地矣。”其强调考据地名“必求于古”。探讨上海名称来源也是如此。
那么,华亭海和上海名称有何关系呢?华亭海:它东西长达近百里,西起青龙镇,东与大海相衔接;海口宽有数十里,正好从现在市中心穿过,现在上海老城厢地区,古代正是此海湾中的一片汪洋。这个大海湾,它有三个名称,沪渎、华亭海和苏州洋(上海的名称以及别称全都由它们演化而来,详见下析)。随着华亭海海面的缩小,上海老城厢等地区逐渐成为陆地,但人们依然习惯把它称为华亭海。即华亭海由原来的海湾名,随之演变成了陆域名,故成了上海的古称和别称。这就是旧志所谓“上海旧名华亭海”的来源。历史上,上海地区由水域名称变成陆域名称的比比皆是,如黄浦、虹口、杨浦、卢湾等等
《嘉庆上海县志》:“熙宁七年……即于华亭海设市舶提举司及榷货场,为上海镇,上海之名由此始”——此处的华亭海,显然是陆域名,而且此前《弘治上海县志》已说明白:“上海……旧名华亭海 ”——即“上海”这个地方原来的名称就叫“华亭海”,即两名原是一地:机构设置在华亭海,就是设置在上海。
我们不妨再从字面来考证上海名称的来历。上海、上洋、海上这三地名里都有个“上”字,它可作动词,有“上去”或“登上”之意,比如上街、上山。还有“海”或“洋”字,它们是个名词,就是海洋的意思。生活中,我们上家附近的某某街,可以省略某某,简称“上街”;上家附近的某某山,也可省略某某,简称“上山”;同样道理,古人“上华亭海”(注意已经成为陆地),当然也可省略“华亭”,简称“上海”。所以“上海”最初原意是“上华亭海”的简称,天长日久慢慢演变成了“上海”这个地名。所以旧志说“上海旧名华亭海”,一点没错。
《万历上海县志》“疆域”说:“宋初诸番市舶直达青龙江镇,后江流渐隘,市舶在今县治处登岸,故称上海。”为什么外来贸易商船“在今县治处登岸”就能“称上海”呢?因为“今县治处”就是陆地华亭海,“登岸”就是“登上华亭海”,“故称上海”。这样解释顺理成章。而且与弘治《上海志》异曲同工,遥相呼应:“其名上海者,地居海上之洋故也”——其名称叫上海,是因为这个地方居住在华亭海上面的缘故啊。再看《弘治上海县志》“上海……旧名华亭海 ”:即“上海”这个地方原来的名称就叫“华亭海”。
只有弄清华亭海的原委,才能理解明清方志“上海旧名华亭海”的表述是正确的。已知“上海”是“上华亭海”去的简称,现在再梳理其它名称的来历。因为“华亭海”又称为“苏州洋”,“上苏州洋去”,也可简称为“上洋”。又因为上海老城厢这块陆地,位于原来的华亭海上,所以上海也可称为“海上”。这样一通百通,上海及其别名都得以圆满解释了。
当然需要指出的是,“上海”有两个不同的概念。早期的“上海”以及陆域名“华亭海”,只是指上海旧城区这一带,不是指行政区域上海县或华亭县全境。清末民初,“上洋”和“海上”这两种名称,主要盛行在上海老城厢地区,也是佐证。至今的浦东老人还认为:浦东是“乡下”,若到浦西“城里”去,就说“到上海去”。另一个是“上海”行政概念:自从宋代设镇、元代设县、民国设市时都沿用“上海”之名,“上海”就成为行政区域的概念了。
随着华亭海“由海变陆”,上海名称广泛使用,“华亭海”之名则慢慢淡出人们视野,因此,华亭海确是上海名称之由来。
上海得名的年代
解决了上海名称的来历之后,还要解决上海得名的年代。查到北宋张蕴作有史上第一首以《上海》命题、描写上海景色的五言律诗:“梦断三更鹤,芦边系短篷。听潮看海月,坐石受天风。”查得张蕴为北宋著名将领,生卒年代不详,其从军初隶属于刘昌祚(约1022-1089),可知其为同时代人。说明北宋中叶时“上海”已经成为常用的地名。
目前已知,北宋年间已经出现三个以“上海”命名的地名或机构:即上海浦、上海务和上海镇。那么谁出现的时间最早呢?
先说上海镇。镇为宋代管理集镇和外贸的官方机构。据笔者最近考证:上海建镇为北宋熙宁七年(1074年),详见《上海建镇年代考证辨》。
再说上海浦。最早出现“上海浦”名称的是北宋郏亶的《水利书》:“松江南岸有大浦一十八条:……芦子浦、沪渎浦、钉钩浦、上海浦、下海浦、南及浦、江苎浦、烂泥浦。”这里的“上海浦”指的是吴淞江南岸的一条支流,约位于今外滩的东面,后为黄浦所吞没。又《上海通志·大事记》:“熙宁三年(1070年)郏亶上《水利书》”。可见,“上海浦”名称的出现比“上海镇”至少要早4年以上,具体年代已不可考。
最后说上海务。其为管理酿酒和税收的官方机构。《上海通志·大事记》:“熙宁十年(1077年)秀州设17处酒务,其中华亭县有华亭、上海、青龙、赵屯、大盈、泖口等务,初见‘上海’地名。”这个说法来自《宋会要辑稿》:“秀州,旧在城及青龙、华亭、魏塘、大盈、徐沙、石门、牛进、海盐、上海、赵屯、泖口、嵩子、广成、州钱、崇德、汉盘十七务,岁十万四千九百五十二贯。熙宁十年,祖额一十一万七千八百九贯七十三文,买檏一万五千八十一贯六百文。”《宋会要辑稿》是清嘉庆年间由徐松从《永乐大典》中辑出的宋代官修《会要》之文。上述引文来自熙宁十年(1077年)的官方文书的实录,应该是可信的。
谭先生说:《宋会要辑稿》“这条记载又告诉我们在北宋熙宁十年以前已经有了上海务”。谭先生对此还进行了深入详尽的考证:“则《国朝会要》中的岁额,可能即天圣元年(1023年)所定。这样说来,上海设酒务应在天圣以前。从聚落的最初形成到发展得够资格设置酒务,又当有一段不太短的过程,因此,上海聚落的最初形成亦即上海之得名,估计至迟当在五代或宋初,即公元第十世纪。”
综合以上三者情况,因“上海务”出现在天圣元年(1023年)之前,它的年代最早,所以顺序应该是:先有上海务,次见上海浦,再设上海镇。又因“上海之得名,估计至迟当在五代或宋初”,即上海得名比上海务、上海浦和上海镇都要早很多年。既然如此,谭先生“上海得名于上海浦”之说不成立;只能相反“上海浦因上海而得名”
上海聚落的形成
上面谭先生认为:“上海聚落的最初形成亦即上海之得名,估计至迟当在五代或宋初,即公元第十世纪。”但笔者则以为:“上海聚落的最初形成”与“上海之得名”是两码事。因为假设在聚落形成之初就叫“上海”,就没有“上海旧名华亭海”一说了。
据史料记载,上海聚落的形成比上海名称的出现要早得多。《吴郡志》曰:“梁简文《浮海石像铭》:……晋建兴元年(313年),癸酉之岁,吴郡娄县界,松江之下,号曰沪渎。此处有居人,以漁者为业。”证明公元三世纪初,沪渎一带就有居民以渔业为生。《上海史》大概据此推断:“沪渎这一带海口之地,至迟不晚于晋代,已经有了渔民聚居的村落。”对此笔者是赞同的,就是1700多年前,今上海城区已经有渔民居住。不过那时的聚落大概还没叫上海,或称“沪渎”或“华亭海”。
公元三四世纪时,在今上海城区范围之内,东晋虞潭﹑吴国内史袁山松先后修建了“沪渎垒”(详见笔者《沪渎垒位置考辨》)。结果不抵孙恩聚集数十万之众从海上入侵,袁山松被杀。
《云间志》云:“沪渎垒旧有东、西两城。东城,广万余步,有四门。”《汉语大字典》注释“步”:“古时一举足叫跬(半步),两足各跨一次叫步。”如按古时一“步”一点四米算,“万余步”相当今一万四千米,合二十八里。沪渎垒之大,简直令人难以置信。嘉靖年间为抵御倭寇而修筑的上海城墙,广仅三四里而已,只及其几十分子一。再查《新唐书·地理志一》:“皇城长千九百一十五步,广千二百步。”似乎沪渎垒比唐朝的皇城还要大很多。这么大的军事堡垒,驻军应该成千上万,否则难以守卫。
“聚落:村落,人们聚居的地方。”位于今上海城区的沪渎垒晋代曾有大量驻军,驻军虽然不是“村落”,但也是“人们聚居的地方”。再说这么多驻军的日常生活供应,如果附近没有居民聚落是不可能完成的。
据此推断,“上海聚落的最初形成”至迟在公元三四世纪时。而“上海之得名,估计至迟当在五代或宋初,即公元第十世纪。”即两者相差好几个世纪。
上海别称的来历
上海的简称有沪、申等。上海别称甚多,有沪渎、沪海、沪江、沪滨、沪上、淞滨、淞南、淞沪、黄浦、歇浦、春江、申江、春申等等。大致可梳理为四类。
第一类“沪”字系列。唐陆鲁望《渔具诗·序》曰:“列竹于海澨曰沪”。“沪”原是一种捕鱼工具,是用竹子编成很长的竹栅栏,将它插入海滩排成一二里长,潮来淹没,潮退露出。鱼随潮而来,退潮时便被“沪”拦住。特别需要指出,“沪”只能在宽达数里、有一人多高“潮差”的海滩上使用,即便现在的长江、黄浦江滩涂也不具备这样的宽度和“潮差”。二十世纪80年代以前,浦东地区东面、南面的海滩上,还到处可以看到这样的“沪”:只是名称改为“插网”,竹栅栏已换成了尼龙网,但其捕鱼原理与“沪”是一模一样的。而古时的吴淞江下游,从青龙镇向东,正是口宽达数十里的喇叭形海湾,具备“沪”使用的条件。汉《白虎通》曰:“发源而注海曰渎”。所以,人们便将到处插有“沪”的、又被称作“渎”的这个海湾称为“沪渎”。后来这个海湾慢慢淤塞演变为陆地,成为上海所在地。所以,“沪渎”也成为上海的别称,简称为“沪”。民国《中国古今地名大词典》亦云:上海“县东北有水曰沪渎,故简称沪。”并且引申出带“沪”字的别称,如沪海、沪江、沪上、淞沪、沪城等。因为沪渎后来变窄小后改称吴淞江,又产生与此有关的名称,如淞滨、淞南、淞北、淞沪等。
第二类“海”字系列,如上海、海上、沪海、华亭海等。这些名称的来历与华亭海有关。如前所述,今上海中部地区过去是个大海湾,北面苏州人将其称为沪渎,南面华亭人将其称为华亭海。这个海湾演变为上海陆地之后,产生了以上“海”字系列的别称。
第三类“上”字系列,如上海、上洋、海上、沪上等等。如前所述,人们把“上华亭海去”简称为“上海”。因为这个地方也叫沪渎,所以也称它为“沪上”。因为这个地方,原本就在华亭海上,所以大家也把它称为“海上”。蔡继福教授却说“‘海上’是和‘十里洋场’联系起来的,有特定的含义。它们是近代上海的一种别称。”此说不妥。如前所述,弘治《上海志》就有“上海县,称上洋、海上。”至于近代所谓“海上闻人”“海上书画”等都是历史的延续。
前面虽然分成三个系列,但同出一源,都和这个海湾有关。正好印证笔者前述规律:在考证过程中,反映同一事物的不同层面之间,如果是互通的,说明考证结果是正确的—-以上三类别名可以互通,都源于这个海湾。
第四类“申”字系列,如申江、申城。这“申”与战国时期的黄歇有关。楚考烈王以黄歇为相,封为春申君,上海是他封邑的一部分。黄歇是战国著名的“四公子”之一,他与齐国的孟尝君、魏国的信陵君、赵国的平原君齐名。当时位于上海西南方向的东江(为《禹贡》三江之一),泥沙淤积,泛滥成灾。黄歇带领大家及时疏通,使其造福百姓。这条河流经常改道,开始从杭州湾向南入海,后来经浦东新场镇向东入海,再后来向北流入吴淞江,改道成为今天的黄浦江。人们为了纪念黄歇,将东江故道改称为黄浦、黄歇浦、春申江、春江、申江等。受此影响,上海因此也称为申江、申城,简称为“申”。民国《中国古今地名大词典》亦云:“黄浦江,一名春申江,亦简称申。”
当代有些学者,以今黄浦江在战国时还没有成陆为由,否定黄歇与黄浦江的关系,那是由于其不知道黄浦江的演变历史所致。今上海松江区新桥镇还有纪念春申君治水的“春申村”和“春申祠”。今“春申塘”为黄浦江的重要支流,相传为战国时期春申君开浚,故称春申塘,历代志书都有记载。
综上所述,“上海名称源于华亭海”。它本是几百年来上海古代方志的应有之义。半个多世纪以来被人误解为“上海得名于上海浦”。本文只是做了梳理、诠释和整理,使之回归。地名是浓缩的历史。上海名称来历之复杂,别称之多,可为全国城市之首。搞清上海名称的来历,是搞清上海早期历史的基础,也是研究“海派文化”的基础。

本文转自“上海学”,原题《上海得名新考》,节选自《上海史研究(三编)》,文章仅代表作者观点,供读者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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