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吃蛤蜊,海象练就了一条“麒麟臂”
如果你曾亲临大英博物馆的40号展厅,目光必然会被一副棋子吸引:与比邻的许多显赫珍藏相比,这82枚棋子看起来是如此不起眼。但只要俯身细察,你就会明白为什么英国人将其视为最重要的国宝之一:小小的棋子不仅保存完好,工艺精湛,更有着让人难以忘怀的造型——王后,皱着眉头托腮苦思;国王,正襟危坐怒目相向;士卒,双目圆睁,还用牙齿咬住了盾牌。这些行走在红白格间的棋子们,是如此精巧又趣味十足。
大英博物馆中的“乌伊格棋子”,或称“刘易斯岛象棋棋子”。此批文物出土时一共有93件:包括78枚棋子,14个棋子底座和1个皮带扣。 现在其中82件收藏在伦敦的大英博物馆,剩下11件收藏在爱丁堡的苏格兰国立博物馆。图片:Jack1956 / wikipedia
根据学界的考证,这套出土于苏格兰刘易斯岛的“乌伊格棋子”,恐怕是由挪威特隆赫姆的维京匠人所制。这多少有些出乎预料,毕竟我们很难想象,一向以孔武凶悍形象示人的维京人,居然也有这样的匠心和萌趣一面。
“乌伊格棋子”中两对坐在椅子上的是“王”和“后”;手持重剑、咬住盾牌的是“车”。图片:Andrew Dunn & Nachosan / wikipedia
不过,若从棋子的材料源头分析,这种“萌”的特质便不再突兀。晶莹剔透的表色和细密紧实的质地告诉我们,这套棋子正是取材于海洋中的“萌系担当”海象(Odobenus rosmarus)的大牙!
一头蠢萌的幼年海象。 图片:B. & C. Alexander
海象长牙的质地和象牙有几分相似,也曾被用作象牙的替代品。中世纪初期,欧洲人获取亚、非洲象牙的贸易途径被阻断,正是维京人运而来的海象牙满足了欧洲皇室们的需求。而在遥远的中国,被称为“虬[qiú]角”的海象牙也被精心染成翠绿色,用以制作串珠。
长长的牙有哪些用?
这副长牙看似威武,实际用途却十分有限。对于体重最大可达2吨的海象来说,块头本身就是应对天敌的最佳武器。即便是陆地上最大的食肉目动物北极熊,在面对这坨体型远超自己的“肉山”时,往往也会选择悻悻离开。
“你瞅啥?” “没…没啥…” 图片:Rhinie van Meurs / Minden Pictures
实际上,除了在交配季节争夺配偶权时,或者在寸土寸金的浮冰或浅滩上竞争一块歇脚场地之外,海象们很少将长牙用作武器。即便是雄性之间的争夺,长牙的作用也是很有限的——海象的皮肤厚实坚韧,而老年海象一米多长的牙齿又很容易折断。
在繁殖季节,雄性海象皮肤上会出现疣状突起,这也是它们使用长牙争斗的高峰期。不过这种争斗并不以危及对方生命为目的,况且它们的皮肤防御能力出色,长牙的威力也不足以达到这一目的。图片:Yva Momatiuk & John Eastcott / Minden Pictures
一不小心,牙牙就会被折断…… 图片:Olaga Kamenskaya / Minden Pictures
海象无论雌雄都有长牙,所以除了被雄性海象用于斗争之外,长牙肯定还有其他的实际功能。人们发现,在爬上浮冰或缓滩的过程中,海象巨大的体型成了一个负担,而长牙能适时发挥类似冰镐的作用。
长牙能帮助海象爬上栖身之所。 图片:Mike Korostelev / Minden Pictures
“吃蛤蜊神器”,你有么?
这种掘地的方式一度启发了人们的猜想:当海象潜入海底觅食的时候,长牙是否能成为一种觅食的工具呢?这种猜想并非没有根据,通过解剖和研究胃内容物,人们早就知道了海象独特的食物偏好——虽然海象的食谱相当宽泛,但它们最爱的一口当属各种双壳纲的蛤蜊。栖身于海底淤泥之下的蛤蜊,似乎与海象的长牙产生了某种联系。
海象的餐桌和随意丢弃的“厨余垃圾”。 图片:Nette Levermann et al. / BMC Ecology(2003)
然而当科研人员跟随海象下潜,亲眼目睹了它们的就餐场景时,这种假设便不攻自破了:挖蛤蜊的过程中,长牙几乎毫无作用。
实际上,海象们会根据自己的喜好选择三种不同的觅食方式:有的像猪一样直接将嘴拱入海底;有的用嘴巴吐出水流吹开软泥;更常见的则是使用左、右前鳍扇动海水,将淤泥弄散。有趣的是,绝大多数海象习惯使用右鳍,长年累月的劳作使得它们右肩胛骨、肱骨和尺骨的长度明显大于左侧。
拱啊拱啊拱啊……图片:BMCseriesJournals / youtube
为了研究海象长期使用单侧鳍挖蛤蜊会对它们产生什么影响,科学家测量了海象鳍中的四块骨头的尺寸,发现“右利手”海象的右鳍骨骼尺寸确实会大于左鳍的。 图片:Nette Levermann et al. / BMC Ecology(2003)
相比于长牙,海象的胡子更配得上“挖蛤蜊神器”的称号。400到700根半透明的晶须连接着面部敏锐的皮下神经,可以即时感知淤泥下蛤蜊的任何轻微举动,一旦确定了蛤蜊的方位,海象就可以挥动那硕大的“麒麟右臂”将其挖出;而后,它们用看似笨拙的唇部将蛤蜊叼起,吸食蛤蜊肉。海象进食完毕后,两片贝壳甚至还完整的连接在一起。
通过这样高效敏捷的进食方式,一头成年海象仅一天就可以吃掉2000只蛤蜊。高频使用使得晶须被泥沙不断摩擦折断,因此野生海象的胡须长度往往远短于被圈养的同类们。
刚出生不久的海象幼崽也拥有浓密的“胡须”。但是在觅食过程中晶须会不断磨损,海象们会不会担心自己变“秃”? 图片:Roland Seitre & Jan Vermeer / Minden Pictures
是神物,也是盘中餐
对于生活在极地的尤皮克人来说,海象不仅是极富灵性的神物,也是生活中分外重要的资源:它厚重的皮革可以缝制帐篷,脂肪可以燃烧取暖,虽然海象肉有一股酸味,但舌头却是难得的美食。千百年来,尤皮克人遵循古老的传统,有节制地捕杀并充分地利用着自然的馈赠。
无论是捕杀抹香鲸的拉马勒拉人、围捕海豹的因纽特人,还是捕猎海象的尤皮克人,这样拥有狩猎传统的原住民并不会对野生动物资源带来毁灭性的影响——他们的人口有限,猎杀规模也绝不超过自身所需的范畴。
分割海象的尤皮克猎手,海象的各个部分都会得到充分的利用。 图片:Michio Hoshino / Minden Pictures
竭泽而渔,触目惊心
但是,随之而来的商业化捕捞,却与此有着本质性的区别。以追逐更大财富为唯一目的的猎手们,采取的是竭泽而渔的短视策略。尤其是随着航海技术的发展,狩猎的脚步逐渐拓展至全球,环境恶劣的极地也未能幸免。自18世纪开始,数以千计的船只闯进冰封的北国,短短几十年内,以获取油脂为目标的捕鲸业和以获取皮革为目的的皮毛贸易就成为了最早崛起的两种全球产业。
很不幸,海象同时符合这两种贸易的需求——厚重的脂肪正是捕鲸业所需要的,紧实的皮革又足以让皮毛猎人欣喜,而它巨大的体型更有利于提高捕杀效率。除此之外,长牙更是一种价格不菲的额外收获。一时间,从格陵兰到斯瓦尔巴德,从西伯利亚到阿拉斯加,炼油的工坊昼夜不息,晾晒的毛皮铺满了滩头。
海象的独特之处在商业化捕捞中反而导致它们被加倍迫害。图片:Sergey Gorshkov / Minden Pictures
据统计,挪威斯瓦尔巴德的海象种群数量曾经达到3万多头的高峰,但自1820年该地出现商业化捕杀以来,种群规模便以惊人的速度下跌。到1952年,整个斯瓦尔巴德只剩100头雄性海象活动,而雌性大多躲在了更北的繁殖区域。尽管实行了严格的保护政策,今天的斯瓦尔巴德海象种群数量也只是缓慢地爬升到了3900头左右。在当地的许多海滩上,一百多年前被猎手们随意丢弃的海象骨骸都比这个数字多得多。
挪威斯瓦尔巴德岛的许多海滩上还能见到一百多年前宰杀后被丢弃的海象骨骼。 图片:Pal Hermansen / Minden Pictures
前路茫茫,“象”生艰难
如今,海象的商业捕杀已被全面禁止,但巨兽的前路依然危机重重。极地的冰层由于气候变暖急速萎缩,夏季原本漂浮在浅海的浮冰已经难觅其踪,这使海象陷入了两难的境地:海象潜水能力不佳,若退到深水区的浮冰上栖息,它们将面临无法觅食的困境;但浅海的滩涂对繁殖季的雌性来说也绝非是理想的产房——北极熊虽然无法捕食成年海象,对幼崽的生存却是重大威胁。
更何况越来越多的海象堆积在滩头,相互踩踏的风险也骤然增大,但这种尴尬的处境已经无法由海象左右了。2016年,在俄罗斯楚科奇,再无后路的海象只得层层叠叠地挤压在狭窄的滩头休息。2018年,同样的景象又出现在阿留申(位于白令海与北太平洋之间的群岛)。剧变的洪流下,庞大的海象也只得被裹挟着无助漂流。
海象们挤在狭窄的海滩上,“象”生艰难。 图片:Michio Hoshino / Minden Pictures
本文是物种日历第4年的第332篇文章,来自物种日历作者@一个男人在流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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