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小龙虾就走不动道的，除了你还有它

在中国很多地方，燕子（家燕或者金腰燕）被认为是一种吉祥的鸟儿。如果谁家屋檐下有窝燕子，那便是家庭人丁兴旺、幸福美满的象征。熊孩子要是敢捅燕子窝，更是难逃家里长辈的一顿教训。

在地球另一端，有种鸟的情形和中国的燕子很相似。它们也会在房屋上筑巢，在居民区附近觅食，甚至同样代表着好运。早在古罗马时期，人们就相信，这些鸟儿的出现就代表着春天的到来。这便是今天的主角——白鹳（Ciconia ciconia）。

白鹳。图片：鸟人Robbi

关于白鹳最著名的传说就是“送子鹳”了。图片：Elekes Andor / flickr

与人相伴

在今天的欧洲，围绕白鹳依然还有很多“迷信”。除了大家可能已经很熟悉的“送子鹳”，许多德国人还相信，有白鹳筑巢的家庭很快就会有新生命降生，并且不容易发生火灾，而被白鹳啄了的女性则很快就会怀孕。我和我导师之一（女性）在给白鹳佩戴GPS跟踪器时常常会被啄到，围观的德国大叔大妈都会善意提醒我们后面这一点。

既然寓意美好，那白鹳自己的家庭也否也是幸福美满的呢？

的确，人们常会观察到同一对白鹳多年来在同一地点筑巢繁殖。但实际上这并不能说明白鹳夫妇之间的“忠贞不渝”。研究表明，与其说是对配偶忠心耿耿，倒不如说是白鹳对曾经成功繁殖的巢址念念不忘。

克罗地亚白鹳夫妇的故事可能感动过很多人。老人Vokic从1993年开始照顾因伤不能迁徙的雌鹳，而雄鹳每年都会从远在南非的越冬地飞回欧洲——当然，雄鹳可能只是恋巢。图片：AFP

在繁殖期，雌性白鹳通常每隔一天产一枚卵，在第一枚卵产下后就会立即开始孵化，因此同一巢内雏鹳出壳的时间有先有后。这种现象被称作“异步孵化”。雏鹳出壳后，双亲会上下摆头、上下喙相互轻碰，像是欢迎着小生命的到来。雏鹳很小的时候也能学会这种行为，父母回巢时就能观察到它们上下摆头。

很多“异步孵化”鸟类中，先出生的雏鸟会排挤后来者。白鹳中这种情况比较少见，而且往往不致命，也没有发现亲鸟偏心饲喂年长或年幼个体的情况。这大概与白鹳喂养雏鸟的方式有关——亲鸟只是将食物从胃中反吐到巢中，由幼鸟自行取食。

白鹳亲鸟和雏鸟。图片：Ingo Arndt / mindenpictures

白鹳是机会主义的杂食者，食谱包括昆虫、各种小型脊椎动物（如啮齿类，甚至野兔幼崽）。如今，白鹳常常与人相伴而生，就餐也渐渐“花式”起来：在欧洲田地里，经常有白鹳跟在收割牧草或者犁地的拖拉机后面，伺机捕食被惊起的昆虫；白鹳也爱翻垃圾堆，曾有新闻报道，一窝四只雏鸟由于被亲鸟饲喂餐馆厨余，导致油脂污染羽毛而无法飞行。

“兔兔那么好吃，我也要吃。”图片：Apdency / wikimedia

与人相伴而生的影响，还体现在白鹳筑巢所用的材料上。在塑料污染成为世界性问题的今天，不光是白鹳的巢，越来越多鸟巢开始充斥着人类的垃圾——一位友人说他曾在西班牙的白鹳巢中见过卫生棉条。这些垃圾可能会被幼鸟误食，也很容易缠绕幼鸟，甚至致死。

漫长征途

动物迁徙是世界上最令人着迷的自然现象之一，鸟类的迁徙又是其中研究时间最长也最深入的方面。环志是研究鸟类迁徙非常重要、历史也最为悠久的一种方法。

现代意义上的环志始于1899年，丹麦中学教师莫滕森（Hans Mortensen）首次以科学研究为目的，给捕捉到的紫翅椋鸟戴上写有地址和编号的特制铝环。其他人在发现戴有铝环的个体后，常会写信告知莫滕森具体的发现时间和地点。很快，这套工作方法就在欧洲境内推广开来。

研究者给一只欧洲丝雀佩戴脚环。图片：Júlio Reis / wikimedia

1901年，蒂内曼教授（Johannes Thienemann）在普鲁士的罗西腾（Rossitten, 现俄罗斯境内）建立起了世界上第一个鸟类观察及环志站。他和助手们从1906年开始大规模地给白鹳佩戴脚环，两年后就得到了白鹳的第一个长距离回收记录。令人惊奇的是，就算在炮火连天的二战期间，针对白鹳的环志工作也没有终止，大约有十万只个体在各地被环志。欧洲人民对白鹳是真爱无疑了。

实际上罗西腾鸟类观察及环志站还是受到了二战的影响，战后搬迁至德国南部的博登湖畔，后来在其基础上成立了德国马普行为生理研究所拉尔多夫采尔分部，并于1998年改为马普鸟类研究所的一部分。2019年5月，作为罗西腾继任者的拉村所又翻开了历史上新的一页，正式从鸟类研究所独立出来，成了全新的马普动物行为研究所（Max Planck Institute of Animal Behaviour）。

罗西腾鸟类观察站使用的白鹳环志。图片：Schüz.1936. The White Stork as a Subject of Research. Bird-Banding 7(3).

通过环志回收的数据，人们很早就知道，在欧洲繁殖的白鹳每年要跨越数千公里，到撒哈拉以南的非洲越冬；在波兰繁殖的白鹳最远甚至能够抵达南非，直线距离超过九千公里。

鲜为人知的是，纳粹德国党卫军的海因里希·希姆莱（Heinrich Himmler）曾秘密策划过一个疯狂的“白鹳计划”，意在通过迁徙白鹳携带纳粹传单，对南非的布尔人进行宣传攻势，期望获得他们的支持来对付盟军。罗西腾鸟类观察站的鸟类学家舒尔茨（Ernst Schüz）依据科学事实毫不客气地指出该计划成功希望渺茫，因此最终并未付诸实施。

这样的洲际旅程，对白鹳来说是家常便饭。图中绿色为繁殖地，蓝色为越冬地。图片：Shyamal / wikimedia

时至今日，针对白鹳的环志工作仍在继续，只不过更轻便结实、野外方便识别的带数字编号的彩色塑料环已经代替了金属环。每年6、7月，许多白鹳雏鸟都会被研究者从巢中取出，佩戴环志标记。

白鹳雏鸟在遇到危险时会短暂装死（失能症），眼睛大睁或瞬膜覆盖眼球，一动也不动。因此，只要能够在雏鸟足够大又还不能飞行前进行环志，除少数个体偶尔会应激喷出排泄物，几乎不会耗费太大周折，对人对鸟都很安全。

不过研究东方白鹳（Ciconia boyciana）的小伙伴曾吐槽说，东方白鹳的幼鸟表现非常凶悍。图为东方白鹳，它的眼周比今日主角多了一圈红色，且喙是黑色。图片：Alpsdake / wikimedia

无论冬夏，当太阳直射、气温过高的时候，白鹳都会往自己的大长腿上喷洒排泄物，依靠其中水分的蒸发来帮助降温。白鹳食物中的蛋白质含量很高，所以排泄物富含尿酸，而尿酸结晶形成的白色粉末也能起到反射阳光、降低体温的作用。这种略显重口的“防晒霜”倒是不怎么臭（别问我为什么知道），但会覆盖腿上彩环的数字，影响野外观察读取的效果。

戴有环志彩环的白鹳，腿部的白色就是尿酸结晶。图片：某个某某

既然提到了与白鹳长相相似的东方白鹳，我们再来认识其他几种容易让人脸盲的腿长、脖长、喙长的“大白鸟”吧。滑动下图查看↓

制图：物种日历

困难重重

近三十年来，越来越多本该去往非洲越冬的白鹳，留在了伊比利亚半岛不再前行。这些在南欧越冬的白鹳，主要以露天垃圾填埋场的可食垃圾和稻田中的小龙虾为食——对，就是麻辣小龙虾那种，在南欧也是入侵物种；越来越多白鹳甚至就在垃圾场附近筑巢。有研究发现，巢离垃圾场越近，白鹳繁殖成效越好。

相比到撒哈拉以南传统越冬地的个体，在南欧越冬的白鹳幼鸟还有着更高的生存率。在短期内，取食垃圾似乎有繁殖和生存率上的优势，但很难说这会对白鹳产生什么长期影响——重金属和有机污染物的富集，可能需要很长时间才会显现出负面作用。欧盟现在已经出台了相关规定，要关闭这样的露天垃圾场。目前在南欧越冬的白鹳未来将何去何从？它们能否再度恢复长距离的迁徙行为呢？现在还不得而知。

在西班牙垃圾填埋场中觅食的白鹳。图片：某个某某

除了垃圾场，迁徙路上以及非洲越冬地也是危机四伏。首先，白鹳在迁徙途中要通过高压输电线和风力发电场的重重阻隔。飞行中的白鹳往往看不到空中横亘的电线；而依赖气流盘旋上升获取高度，再滑翔至下一个气流的飞行方式，很难迅速作出有效规避，因此白鹳经常会撞到高压线和风力发电机。而且，白鹳喜欢在类似枯树一样的高大电线杆上休息夜宿，所以常有触电身亡的情况发生。尽管保育机构和电力部门做出了很大努力，但在白鹳的非自然死亡原因中，触电和撞击电线仍排在首位，这在东欧地区尤为严重。

其次，非洲越冬地的捕猎压力也在持续增加。当地大型哺乳类的消失，使得亟需动物蛋白质的人们转而捕杀白鹳这样的大型鸟类。同时，历史上白鹳在非洲越冬地的主要食物是蝗虫，而目前农业生产中大范围使用杀虫剂将可能造成越冬白鹳缺少食物。

左：白鹳在输电设施上筑巢，人家也没有超能平底锅的能力啊。右：一件经典标本，迁飞途中的白鹳被箭矢刺穿了脖子，人们专门叫它Pfeilstorch，德语意为“箭矢鹳”（arrow stork）。图片：Wil Meinderts / Buiten-beeld / mindenpictures；Zoologische Sammlung der Universität Rostock

具有迁徙习性的动物，在不同时间、不同地点需要有不同类型的栖息地，才能维系完整的生命周期。环环相扣，恰是生生不息的保障。

尽管在繁殖地欧洲的大部分地区，白鹳受到人们的喜爱和保护，但它们却要在迁徙途中和越冬地面临人类垃圾、捕杀、和人工设施相撞等多种威胁。“送子鹳”的明天会怎样，答案不应只在风中。

本文是物种日历第5年第311篇文章，来自物种日历作者@某个某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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