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本申请，一场大型的行为艺术赏析

不出意料，“美本招生舞弊案”中的被斯坦福开除的650万女孩又刷屏了。我已经记不清在多少个自媒体上看到了关于此事千篇一律的报道。

“上市公司”、“富家千金”、“招生舞弊”，人总喜欢快速地贴上标签，以便自己脸谱化地理解一件新鲜事物。事实上，无论是灰色中介还是大额行贿，都不能算太令人惊讶的曝光。世道不公，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无非是一个发泄情绪的出口。对此事频频拍案惊奇并不能自已的，在本质上和早些时候疯转那篇《一个寒门状元之死》的也许是同一类人。

在几周前的美国大学招生“舞弊”史一文里，我们已从几个角度解读了这一招生现象，这里不再赘述。

今天我们聊的，是赵思雨650万事件中最被忽略，但也最有趣的部分。这个部分充满荒诞和讽刺，却折射出美本申请这个大环境中无处不在的黑色幽默，宛如一出天然的行为艺术。

这场表演的起始，就是2017年夏天，斯坦福女孩的那次斗鱼直播。

“美国高考状元”，让人忍俊不禁的表述

在直播中，赵思雨直言自己很普通。虽然谈到的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内容，比如什么是IB课程，但她强调，此次直播的目的是为了激励大家对梦想要执着，不要轻易放弃。这碗鸡汤在赵思雨强调，是通过自己的努力实现了进斯坦福的梦想时，达到了高潮。

“过去大家总说要智商超高才能进入斯坦福大学这样的顶尖名校，我拿到Offer的例子就是在证明，高智商并不是走进名校的决定性因素”。

当然，现在大家都知道了，确实不是。

但事后诸葛亮总是容易的，在群众们纷纷出言讥讽之时，我不禁怀疑如果没有这次的东窗事发，光是通过那次直播，有多少人会质疑这封斯坦福录取的真实性，起码从现在看来，两年前的那碗毒鸡汤，当时的观众都喝下去了。

如果目前的各路报道是真实可信的，赵思雨的标化成绩是ACT33（满分36），托福111（满分120）。虽然根据经验，这远远不是敲开斯坦福大门的“决定性因素”，但它确实也是个不低的分数。这让我有理由相信，当年看这场直播的人，是鉴定不出这碗鸡汤的好坏的。

而最为吊诡的是，按照目前的调查，赵思雨本人有可能不知道自己父母花了大钱行贿，换句话说，自己是“被走了后门”（当然，本人是否知情，仍然待考）。但我不难想象，如果赵思雨确实不知道自己被包装成了帆船运动员，并意识到这是造假（显然，一个人对自己会不会帆船，心里应该还是有数的），那她极有可能认为自己真的是通过不错的标化成绩和她所坚持的“梦想”打动了斯坦福大学。

这样一来，这场直播的前前后后，看起来就变得极为戏剧性：主角不知道自己造假，观众不知道自己受骗，主角分享了自以为骄傲的心路历程，观众学习了自认为宝贵的申请经验。而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游戏一场梦，随着一场官司的推进，让所有人都品味到了它的荒诞。

有人说，“皇帝的新衣”其实是一场大型的行为艺术，它由皇帝、小男孩和人民群众共同组成、共同完成，这场直播何尝又不是这样，只不过这个所谓的小男孩，晚了两年才到来。

这让我想起去年在微博和抖音上火起来的一位“滋墨大师”邵岩，此君创作书法作品的方式比一众乱涂乱画的泼墨、山水画“大师”还要邪门——针管滋墨。

没错，滋墨艺术，看不懂吧？

但邵岩大师其实不完全是个神棍，实际上他是职业书法家，他从小学习楷书、小楷、行书等，后来转行“现代书法”，针管滋墨也已持续十年有余，期间优秀的作品多次被高价拍卖和被海内外报刊、美术馆收藏。

关于滋墨，邵岩并未将其称为书法，而是将其当作行为艺术。面对我等人民群众的不理解和讥笑，他解释道：“写的草书你就认识吗？为什么你不认识还叫它书法？不写汉字，你就必须高于写汉字的那个书法。我就是这样的。 ‘邵岩的书法’，‘邵岩的射墨’也行。你说不是那就不是吧。”

大道无形，精彩。

说回美本申请，在申请形式越来越艰难的今天，越来越多的人喜欢用“玄学”一词来形容这场没有硝烟的战斗。为什么叫玄学？因为它有太多说不清的门道、变幻莫测的口味和捉摸不透的规则。不仅学生和家长经常被搞得一头雾水，就连很多所谓的机构、老师也吃不透这里面的玄机。

最重要的原因是，美国大学自己也没有一套统一的、逻辑的、极为稳定的录取标准。更何况，所谓的招生官，也是人，也会变。这就给了市面上汗牛充栋的“留学讲座”、“大咖分享”、以及遍地开花的留学微信群，巨大的发挥空间。不管名师也好，牛娃也罢，只要是个讲座，挂上个牛逼的头衔，唬人的标题，大多能吸引到一群不明就里的听众。

美国大学的官网上也充斥大量“正确的废话”，常常让人不辨李逵与李鬼，而真正左右结果的分数基本线、种族加成等，却藏得严严实实，几乎从不流出。这也是为何赵思雨的直播里说得都是些无关紧要的鸡汤话题——我相信除了常年以来一直研究申请的大佬，一个普通的申请者，根本说不出什么珍贵的建议。美国大学这一招总结成一句话便是，没有标准就是最好的标准。

这一招，直接打得喜欢琢磨、擅长考试的中国学生及其家长们找不着北，于是又产生了逢人必问、逢讲座必听、逢大佬必信的火爆场面，也诞生了大量前文提到的，“讲师瞎说，观众们还信以为真”的黑色幽默元素。

杜尚，《泉》

现代艺术认为，一个艺术家往往难以完全表达自己的意图，所以必须有观众参与。缺少互动的艺术，永远处于未完成的状态，不可能发挥作品全部的潜能。法国的杜尚说，艺术不是一个被动的行为，观众的参与也是创作的一部分。

在美本申请上，很多人正在实践或已经实现了这种行为艺术。

但集体的行为艺术是自然产生的，个体的艺术却是极难创造的，所以在完成各自的“申请艺术”时，大多数人会采取多多益善的策略——即便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做，但别人都做了，我也要做。这个策略，已经反映在了很多我们熟悉的美本申请的火热话题上。

按时间先后排序，大概有“义工”、“竞赛”、“夏校”、“有趣的灵魂”这几样东西。

某种程度上，摸着石头过河、总结经验、分析形势，是在“没有标准”的残酷条件下，相对稳妥的处理方式。但重复地堆砌履历、无意义地模仿活动、军备竞赛一般地刷成绩，无疑也是一种危险的信号：

“第一个把女人的脸蛋比作玫瑰花的人无疑是一位诗人；第一个去重复他的人无疑是一位白痴。”

美本申请，到底要往哪里走？

1961年，一位叫皮耶罗·曼佐尼的意大利艺术家，搞了一件大事。

此人陆续将自己的粪便装进了90个罐头里进行密封保存，然后进行限量出售。每个罐头里都是30克艺术家的屎，和黄金同价，并印上了生产日期，1961年5月。

你没看错，粪便，出售。

如果你觉得他疯了，比他更疯的是买家和收藏机构，他们花了和黄金一样高的价格，买下了这些粪便。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也收藏了一个，标号014作品。

曼佐尼的这件作品，其实是表达对当时艺术市场的看法。因为当艺术圈充满浮燥之时，人们盲目崇拜艺术家，便认为一个知名艺术家的一切都是好的。

于是曼佐尼对艺术产生了这么个比杜尚更决绝的态度：

如果你们认为我的艺术很值钱，那我就把我的屎当艺术卖给你们。

而罐装粪便的价格真的一路飙升，在拍卖走势上，价格自2005年起，已经稳定了在单罐10万欧元以上的水平。

比金子还贵的屎，值得么？

我知道你现在想干什么，找罐子。不过可以省一省，据曼佐尼的助手爆料，罐头里装的并不是真的屎，只是石膏而已。但这么多年间，并没有人尝试打开这些罐子，因为他们知道作为艺术作品，一旦打破了它，它就失去了价值。

所以曼佐尼真正卖的不是屎，而可能是对艺术形式的探索或反叛：这个东西的本质是石膏和铁皮罐头，但我说它是“艺术家的屎”，并赋予它价值，它便有了价值。

看完这个故事，我想我们都得庆幸，庆幸美国大学的录取标准和考核内容，哪怕再虚无缥缈、再令人挠破头皮，最起码也是向着德智体美劳的、积极的方向在考验我们，即便畸形，但它还没有达到反人类的程度。

但可怕的地方也在于，如果在一个平行世界里，美国大学的录取标准是“唱、跳、rap、篮球”，我相信我们将会因此培养出无数的蔡徐坤来。

这无疑和“艺术家的屎”是完全类似的讽刺和批判，讽刺我们对于一件事情只看表面、只会跟风、盲目崇拜，批判我们因为一个圈子里的风气而缺乏独立意识的构建。

著名美术家、现代艺术中影响力最大的约瑟夫·博伊斯在1967说过一句名言：

人人都是艺术家。(JEDERMENSCH IST EIN KÜNSTLER) 

这句话既奠定了他在欧洲美术世界中的地位，也让他成了大量后现代神棍的精神领袖。

不过大多数人忽略了这句话的另一个侧面，那就是人人都是艺术家，也没有人是艺术家。行为艺术的力量，在于打通了“艺术”和“非艺术”的界限，一切事物是美还是丑，是艺术品还是垃圾，取决于它是否能带给人体验和思考。

当我们带着这样的观点时，顶级名校的录取，可以是一种不光彩的、羞辱的证明；一张张五颜六色的拒信，也可以是我们成长的勋章。

某校别具风格的一面“拒信墙”

所以当下一次，你被拉进一个没头没脑的讲座群，听到一通莫名其妙的“分享”，不妨问问自己：

听懂了吗？

没懂。

没懂就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