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论自由”被吹上天！但哪几所美国大学真正做到了？

只要你是留学生，我敢打赌你肯定在过去一周的朋友圈里，见过以下三篇相关报道：

① 9月3号，哥大校长Lee Bollinger发了一封邮件给全体哥大师生。

② 8月30号，Bollinger在《华盛顿邮报》发布一篇文章，标题为《不，我不会监视我的留学生！》。

③ 8月25号晚，Bollinger在2023届哥大本科开学典礼上的公开演讲《当世界面临分崩离析，我们更应敬畏知识、追寻真理》。

其实，这三件事就是在影射同一件事：

今年6月，美国NPR公共广播电台爆出FBI想监控留学生和交流学者，已经开始约谈美国大学联合会（Association of American Universities）在内的至少10个成员。

简言之，哥大也被FBI请去喝了茶。

美国大学联合会的部分名单

于是乎，一开学我们便看到哥大校长亲自出马，一口气干了三件事，表明一个态度：

作为世界级学府，我们哥大绝不愿做出侵犯学生包括言论自由在内的基本人权！

正如菌菌所料，哥大这番“情怀三连”瞬间在留学圈吸粉无数。不得不说，哥大这招实在是高！哈佛大学的公关水平跟哥大比起来，那简直相差了一百个国内营销号。

不过，请先把你眼泪水收一收，别急着为哥大校长的“伟光正”发言感动。

咱们来看一组调查报告。

在解释报告之前，我想先谈一谈提供报告的这家非盈利教育公司：FIRE。

1998年，宾大教授Alan Charles Kors和波士顿律师Harvey Silverglate联合出版了一本书，名叫《大学黑幕：美国大学对自由的背叛》。

The Shadow University: The Betrayal Of Liberty On America's Campuses

该书一经发售就收到了全国各地读者的来信。他们大多是美国大学的受害者，被学校政策的双重标准侵犯了人权和隐私。当然，这群人也不是没有想过要为自己发声，可惜话语权不在他们手中，就算抱怨也没人正经当回事。

于是在人民群众的呼声中，FIRE于1999年正式成立了。

在FIRE的官网上写下了这样的使命，挑明了自己的立场：

"FIRE’s mission is to defend and sustain the individual rights of students and faculty members at America’s colleges and universities. These rights include freedom of speech, freedom of association, due process, legal equality, religious liberty, and sanctity of conscience—the essential qualities of liberty. "

“FIRE的任务是保护和支持美国高等教育体系下师生的个人权利。这些权利包括言论自由，结社自由，正当程序，法律平等，宗教自由，良知的神圣性——自由的基本标准。”

FIRE就像是针对美国大学成立的“V字仇杀队”，而他们的敌人就是speech codes。

什么是speech codes?

Speech codes，即大学政策中禁止了某些言论，但这些言论被美国宪法第一修正案中的“言论自由”保护着。上世纪80-90年代，越来越多的少数族裔和女性学生走进美国大学，为了防止语言暴力，speech code成了教育管理者保护这些弱势群体的武器。

看起来speech code的本意是好的，可问题是1975年美国教育法第九篇修正案命令（Title IX）已经明令禁止了受联邦基金资助的教育机构或活动中性别歧视，而90年代中期speech code却因为Title IX的存在逐渐变本加厉。对此，联邦法院在过去三十年里已推翻了不下十四起美国大学与speech code相关的案件。

也许你可能觉得这些学校有正当的理由限制某些言论，比如骚扰、威胁、恐吓、诋毁、下流话、挑起争端的言词等，但这些言论同样也不被美国宪法第一修正案中的“言论自由”保护。

也就是说，除了上述具有真正危险性的言论，美国大学会滥用speech code去惩罚一些本应该被第一修正案保护的言论。

通常我们会看到以下两种情况发生：

① 美国大学颁布了一条符合宪法的政策，比如禁止煽动言论，但它在实施过程中却逾矩了。

② 美国大学设计政策的时候就没有考虑好，导致它侵害到了宪法保护的“言论自由”。

你可能会认为，第一修正案只针对美国政府，但其实它同样适用于那些受到联邦基金资助的公立大学。当他们滥用speech code侵害到师生的“言论自由”，就等同于违背了美国宪法第一修正案。我们知道违宪是违反宪法的非法行为，而在美国，违宪是最高的违法行为。

也就是说，一旦发现政策条例中有违宪行为，公立大学是可以被起诉的。

这么说来，是不是那些不接受联邦基金资助的美国私立大学就可以在不受宪法的管制下，随意使用speech code了呢？

理论上是这样，但大多数私立大学都会向学生们承诺“言论自由”和“公开异议”的权利，比如里海大学（Lehigh University）和明德学院（Middlebury College）都在官方材料中表明了上述立场，却同时保留了可能会侵害“师生言论自由”的条例。

我们看到里海大学在学生手册中的“学生的思想、调查、表达、异议自由”这一政策中，在一开头就给予了学生充分的自由：里海的学生可以自由讨论任何话题，公开或私下表达任何意见，自由游行和公开示威。

但之后，里海大学又加了几条限定条件：（一）学生必须服从里海大学的规章制度；（二）学生若想获得言论和表达自由，前提是行为必须合法的；（三）学生的言论自由不代表学校的立场；（四）非本校学生或组织必须获得里海学校、里海学生组织、或教职工的赞助或邀请。即便被邀请了，该组织和成员依旧需要服从里海大学的规章制度。

我们看到第一条限定条件后面加了个小小的备注：学生赞助游行示威最好事先通知学校保安，并与教职工和学生办公室主任咨询沟通。潜台词：最终解释权归学校官方所有。

除了限定条件中的第二条“行为必须合法”是合理的，其他条例乍一看好像很有道理，但说白了里海大学写下的这些限定条件，直接弱化了它在开头给出的坚定承诺。

我们再来举一个明德学院的例子，明德也是一上来就说明了明德的学生、学生组织、教职工有考察讨论所有问题、表达意见的自由。但紧接着我们看第二句：这些自由的前提是它不阻碍学校和团体的日常运营。

相比较里海大学，明德学院给出了更多的限定条件，比如：明德不允许学生扰乱校园的团体活动，不论是有意阻挡他人的视线、制造噪音让观众无法正常听讲等都是不被允许的。如果一个活动中途被个人或团体打断，明德代表可能会请这群人离开现场，或去一个官方认证的地点进行抗议。

更狠的是，明德会对那些拒绝离开的师生给出相应的处分，严重者会被逮捕拘留并受到刑事指控。

如果这放在中国校园里，违反纪律被处分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了，但放在美国的语境下，就大有问题了。

写下这些政策的人，大概要事先想一想自己有没有权利这么做。毕竟一旦承诺了“自由民主”，再出尔反尔，讲起来似乎就不那么名正言顺了。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我打自己脸”吧。

1964年秋天，伯克利学生占领校园长达四个月

游行示威要求大学给予结社和言论的自由

然而，被打脸的不只是上述这两所学校。

事实上，FIRE调查了美国362所四年制的公立大学和104所美国私立大学的书面政策，以对它们的“言论自由氛围”进行分类，其中不乏我们耳熟能详的常春藤名校和顶尖文理学院。

FIRE把这些大学分成了以下四种类型：

红灯学校

红灯学校，指的是该学校至少有一条政策清楚实质地限制了“言论自由”，或者用大学账号登录和密码禁止公众访问其言论相关的政策。

“清楚”的限制，在这里是指政策毫无疑问地侵犯了被保护言论。换句话说，红灯学校的政策摆明了就是在侵犯言论自由。“实质”的限制，指的是政策针对在校园内发表的言论。

打个比方，如果某学校政策禁止了“冒犯性言论”，那这条政策就是清楚实质地限制了“言论自由”。该政策中，“冒犯性言论”的界定不够明确，而且大部分冒犯性言论（轻量级的）是被第一修正案保护的。

黄灯学校

黄灯学校，指的是该学校拥有（一）可能被解读为压制被保护言论的政策；（二）限制相对小范围的被保护言论的政策。

打个比方，某大学政策禁止了“口头辱骂”，尽管该政策会威胁到“言论自由”，但它也可能指代不被宪法保护的言论，譬如暴力威胁或不合法的骚扰。同样的，某政策禁止“在宿舍白板上写下亵渎神灵的话”限制了言论，但它限制的范围相对较小。

和红灯学校一样，黄灯学校的校园政策也是违宪的。注意了，这里的颜色区分不代表违宪的轻重程度，只是针对不同的定义来作出的区分。

绿灯学校

当FIRE发现大学书面政策中没有一条是严重威胁校园内言论表达的，该学校则被评为绿灯。绿灯学校不代表学校在实践中积极倡导“言论自由”，它仅代表该校的书面政策没有踩雷。

蓝灯学校

FIRE认为一所大学不仅应该把“言论自由”当作是道德上必须做的事，并且是大学教育中的基本要素。然而美国的私立大学拥有自由结社的权利，该权利允许他们优先考虑其他价值观（比如宗教），并把其置于“言论自由”之上。当一所私立大学清楚实质地将某价值观置于“言论自由”之上，该学校则被评为蓝灯。

打个比方，佩珀代因大学（Pepperdine University）在学生手册里写道：学生必须遵守圣经中的道德和伦理教义，违背教义的行为和生活方式是不被允许的。从这句话我们可以推导出，在佩珀代因大学，宗教的优先级是高于学生的“言论自由”的。

FIRE在报告中对美国大学如何侵犯“言论自由”的议题做出了更为详细的界定和判定。另外，报告中还提供了大学具体政策的案例分析，介于篇幅长度，我们就不在这里多解释了，感兴趣的朋友可以根据文末链接自行搜索。

在FIRE调查的466所美国大学中，28.5%的学校被评定为红灯，61.2%为黄灯，9%为绿灯，1.5%为蓝灯。

红灯的百分比从过去的32.3%降至28.5%，事实上在过去10年里，红灯学校的比例已经下降了近50%了。相应的，过去的红灯学校变成了如今的黄灯或绿灯学校，黄灯的比例从去年的58.6%升至61.2%，而绿灯大学也从去年的35所上升至今年的42所。

在362所FIRE统计的公立大学中，红灯学校从去年的26%下降至今年的23.2%。值得表扬的是，UCLA成了加州第一所获得绿灯评级的公立大学。

根据历史经验，我们看到通常只要有一所大学被评为绿灯，也会鼓励周边学校改善自己的政策。比方说，普渡大学被评为绿灯以后有3所周边的大学也逐渐变为绿灯，我们看到北卡罗纳大学系统已有7所大学加入绿灯行列...

与此同时，剩余104所私立大学的红灯学校从去年的53.9%掉落至47.1%，这是私立大学首次降至50%以下。

就像我们之前说的，私立大学不受第一修正案管制，所以宪法的约束力等同于没有。在这样的情况下，美国大学还能自主自发地去更正政策让校园言论变得更自由，这一点着实让人欣慰。

介于FIRE报告牵连的学校数量实在是太多了，我们只放上了USNews综合排名前50名的综合性大学和前30名的文理学院，供大家参考：

红灯学校

被FIRE评定为红灯学校共有133所，我们这里放了27所大学，其中不乏顶尖名校，如哈佛、普林斯顿、达特茅斯、约翰霍普金斯。

黄灯学校

被FIRE评定的黄灯学校有285所大学，我们这里取了35所学校，而开头提到的哥伦比亚大学竟然只被评为黄灯！

看来哥大校长口中的“言论自由”并不是绝对自由，在FIRE严格的政策调查面前，还是要打点折扣的。

绿灯学校

被FIRE评定的绿灯大学共计42所，而这个数字放在10年前只有8所。这里我们放了11所大学，其中就有去年挤进前20的UCLA和一向支持言论、学术自由的芝加哥大学。

蓝灯学校

被FIRE评定为蓝灯的大学有6所，我们放了佩珀代因大学和瓦萨学院这2所大学，它们选择把自身重视的价值置于“言论自由”之上：

说到底，美国大学政策是否侵犯师生的言论自由？有没有违宪？其实，这些事跟包括我在内的大部分留学生都没半点关系。毕竟，我们终究不受美国宪法的保护。

然而，我们写这篇文章的初衷不是想鸡蛋里挑骨头，也不是给美国大学（尤其是哥大）乱扣帽子，只是想传达一个冷静的观点：

你可以高谈阔论你的情怀，可以临危受命自告奋勇，但你最好用行动来兑现你的承诺。

就像Robert C. Solomon在《大问题》中警告我们慎用时髦术语（buzz word）所提到的那样：

"To defend your ideas is quite different from insisting, no matter how self-righteously, on the mere sound of a word. To say that you believe in freedom, for instance, may make you feel proud and righteous, but this has nothing to do with philosophy or, for that matter, with freedom, unless you are willing to spell out exactly what it is you stand for, what it is that you believe, and why it is that this freedom, as you call it, is so desirable."

无论词语听上去多么有道理，为你的思想进行辩护和坚持它是两件非常不同的事情。比如，你说你相信自由，这话可能会让你感到骄傲、充满正义感，但如果你不能说清楚你所赞成的是什么，你所相信的是什么，以及为什么你所谓的“自由”是如此值得追求，那么这将与哲学或自由没有任何关系。

虽然Solomon在书中谈的是哲学，我想这段话也适用于此。我们由衷地希望美国大学能像他们在每年开学典礼上说的那么动听。在FIRE的报告中，我们也看到了越来越多美国大学改进了政策，做到了言出必行。但你得记住，这本来就是他们应该做的。

情怀不只是冠冕堂皇嘴上说说，美国大学的肩上应该负起更多的责任和担当。

Reference

https://www.thefire.org/resources/spotlight/reports/spotlight-on-speech-codes-2019/#fn11

https://studentaffairs.lehigh.edu/sites/studentaffairs.lehigh.edu/files/offices/conduct/docs/Handbook/Lehigh_Student%20Conduct%20Handbook2017Final882018.pdf

http://www.middlebury.edu/about/handbook/policies-for-all/health-safety/demonst-protests

https://www.pepperdine.edu/student-life/student-code-of-conduct/school-pdfs/seaver-pdf-final.pd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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