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大毕业前，我在纽约过上了“以物换物”的共享生活
2020年是我在哥大读研的最后一个学期，也是我在美国度过的最难忘的一学期。
1月10号，新冠疫情在中国和美国都还没有爆发。
我陪同爸妈飞到德州旅行，心想着毕业前和他们一起在美国南方最大的州自驾行。后来玩到一半，我提前回到了纽约，因为哥大开学早，我读的专业1月22日就开始上课了。
1月20号左右，疫情开始在武汉蔓延。
我爸妈开始在德州寻觅口罩，把防疫最基础的物资带回国，国内也传来口罩在淘宝上被买断货的消息。然而，美国本身超市口罩供应少，德州小村庄更是买不到什么口罩。
于是，我在纽约疯狂替父母搜寻口罩，跑遍了各大华人超市和CVS却空手而归。
估计那时全纽约的口罩都被留学生抢光了，大家的想法都和我一样：得多寄点口罩给国内的家人和朋友们。
幸好有一位朋友雪中送炭，她刚好要寄口罩回国，就大方地送了一盒50只口罩给我。
我长吁一口气：“我爸妈有救了。”
我爸妈就带着一盒保命的口罩，顺利地坐上了回家的飞机，我悬着的一颗心也暂时放了下来。
本以为父母拿到口罩这件事就告一段落了，没想到之后缺口罩的人会是我。
1月底，美国还没有兴起“自我隔离”（social distancing）的概念。
而与此同时，我身边不少留学生出于对自身和他人负责的态度，从中国飞到美国上课后都自觉做起了防范措施。
不少人会在上课戴口罩，大家外出聚餐和社交活动也暂停了几周观察自己的身体状况。
生活上，我们在群租的公寓里也很谨慎。
我和室友彼此定下规矩，在自我隔离的14天中，公共空间只能呆一个人，厨房桌上也都放满了消毒纸、消毒棉片、洗手液、酒精。
但中国留学生戴口罩这个行为，起初在美国人眼中是匪夷所思的。
毕竟在他们的传统观念里，只有生病的人才会戴口罩，外加上外媒对中国疫情“妖魔化”的大肆宣传，导致不少美国人误以为戴上口罩的人就是病毒携带者。
▲ 被一扫而空的Trader Joe's货架
后来纽约爆出来很多案例，当地人对我们戴口罩的歧视不减反增。我戴着口罩去超市买东西，还是能明显感受到收银员的冷待。
我前面站着一个没戴口罩的白人小姑娘，只见收营员热情地对她“how are you”、“credit card please”各种问候和提示。
轮到我的时候，收银员却全程一言不发，一脸冷漠地扫描、装袋，最后一只手摊出来示意我付钱。
我非常生气，但拿她没办法。
国内新闻上出现了中国人在纽约戴口罩被攻击的消息，我爸很担心，怕我被攻击，就建议我：“你在学校上课可以戴口罩，但上街最好要避免戴口罩。”
一开始，我觉得这种新闻出现的概率很低。
直到我同学戴着口罩上街，被一群小混混围住，故意当着她面咳嗽、表演吐血，我才意识到：其实危险离我们留学生很近。
为了保护好自己，从那周开始，我便减少了上街的次数。
2月底，我和朋友久违地约了一顿火锅局，那时我们还兴奋地聊到毕业前最后一个春假的旅行计划。
但没想到，那天竟然是我们几个人在纽约的最后一次见面。
很快，哥大就转成了线上授课，我被迫开始了漫长的居家隔离。
▲ 朋友Ins拍到停课那天，哥大草坪上都是人
记得哥大转线上的那一天，美国学生都跑到图书馆门口的草坪上晒太阳，仿佛疫情在他们心中不存在一样。
而中国学生都乖乖地呆在家里，很多人都早早地从超市囤好了货，每个人的冰箱都塞的满满的。
后续的事实证明，提前囤货是明智的选择。
因为在纽约居家隔离，最困难的事就是在线上买菜。毕竟一整座城的人都在抢，手快有手慢无啊。
一开始，不少买菜App都是有规定时间的，比如法拉盛的Fresh Gogo是凌晨4点抢菜，Instacart设置在凌晨1点，而Amazon Fresh是不定时抢菜，一般在晚上12点一过会放出一波名额。
到后来，所有App的抢菜时间都变成随机的了，搞得我们这些用户也晕晕乎乎的。
听说有位码农为了准时抢菜，专门为Amazon设计了一款插件。只要一有名额放出来，插件就会提醒你立马去抢。
▲ 疫情中每个人的冰箱都被塞得满满的
网上抢菜实在太难了，搞得大家每次买菜都会买一大堆，但蔬菜水果的保质期很短，很快就会烂掉。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我那栋楼的住户就自发地在微信群里开启了“以物换物”的风潮。
比方说，同学A买蔬菜，一不小心买了两个礼拜的量，过两天要放坏了。如果同学B此时需要蔬菜，手上也刚好有A需要的物资，同学A就能匀一半蔬菜给B。
这样一来，双方既能各取所需，又能减少上街买菜的次数。
在大家拿东西互相交换的过程中，你能明显观察到群里有些学金融的学生，非常善于利用货币的时间价值（Time Value of Money）。
再比方说，有一个女生今天要用半盒牛奶做甜点，但她订的牛奶下周才送到，她就会问群里的人先借半盒牛奶，下周还一整盒牛奶，这相当于是在借“高利贷”了。
除了常见的牛奶、水果和蔬菜，楼道里的中国学生也会置换其他物品，来提升自己的生活品质。
比方说，六婆辣椒面就很抢手，只要一有同学询问，底下就有众人附议。
还有人想换酵母、西米做甜品的，出kindle换switch的，甚至有人想换台电视机来看看，因为疫情关在家里实在是太无聊了。
在所有“以物换物”的交易中，美元基本没什么存在感，你拿钱是换不到什么东西的。
因为在疫情这种紧要关头，你即便有现钞也抢不到超市里的物资。
我们发现在交易中，最值钱的其实是口罩，因为口罩是大家都缺的东西。
原本我在纽约囤的一些口罩快用光了，所以一开始在“以物换物”的过程中，我基本换不到什么心仪的东西。不过到三月下旬，我就不再为口罩而烦恼了。
这要多亏了我妈机智地买了DHL的爱心防疫包套餐，只花了269元就从国内给我寄了2公斤的物资，里面有口罩、防护服和护目镜，能保证我毕业后安全地从纽约机场“跑毒”回国。
于是在充足的口罩保障下，我在纽约居家隔离这段时间都拥有着“瓜果蔬菜自由”。
那时，张文宏博士给留学生做了很多场直播，建议我们每天营养要保证，多吃鸡蛋、牛排和牛奶。
我有一位朋友养成了一边吃早餐，一边看张文宏博士录播的习惯，感觉比看网红吃播还令人有胃口。
我也乖乖地遵循“医嘱”，本来不怎么吃鸡蛋的我，在居家隔离中放开胃口狂吃，结果把自己吃成了留学多年以来最重的一次😂。
我们住的公寓楼隔壁就是医院，疫情期间经常有护士发邮件给我们这些住户，请求大家的支援。
楼道里的中国学生就会把多余的口罩和防护服，捐赠给在美国抗疫前线的医护人员。
当我们这些滞留在纽约的留学生在微信群里彼此分享着生活用品，远在中国的父母也在互相共享着美国疫情的真实信息。
一开始我爸妈看到国内网上媒体大肆宣扬的美国疫情，每天很担心我在纽约的安全，一到晚上就睡不好觉。
后来他们被朋友拉进了很多留学生家长自发组织的群，比如哥大家长群、纽约飞上海群…与更多家长一同关心美国的疫情。
其中一个北京同乡会的家长群专门会分享当地的一手消息。群里有一位现居住在纽约的华裔家长，每天晚上定时直播一小时，向国内的家长介绍美国的抗议情况。听到客观可靠的消息后，我父母的心就安定下来了。
美国疫情确诊人数破百万那阵，我国内的亲戚时常给我妈打电话，问我在纽约生活得怎么样？
于是我妈也学着同乡会群主的样子，针对网上的虚假新闻向亲戚们辟谣。她耐心解释道：“纽约留学生的情况也没有媒体写的那么差，只要注意安全，问题不大的。”
▲ 中国驻纽约领事馆发的爱心防疫健康包
5月初，我们这栋楼的留学生们惊喜地收到了中国驻纽约领事馆送的健康包。
依稀记得那天下着雨，我们楼的中国学生三三两两地到路边停的小车司机那里领物资。街边警察和大楼门卫都投来好奇的目光，听说是使馆发的都表示羡慕不已。
哥大毕业来的比我想象的更快。线下毕业典礼取消，线上的毕业典礼则恰好赶上我在中国酒店隔离14天的时间。
于是在离开纽约前，我化好正妆戴上口罩，穿着哥大蓝的校服，和朋友在哥大图书馆门口的阶梯上匆匆拍下了属于我们的毕业照。
学校图书馆前面那块草坪上，仍然有很多不戴口罩的美国学生，悠闲地躺着晒太阳...
回到公寓后，我开始准备回国乘飞机的装备，用一些口罩和楼友换了酒精棉片、手套，从好心人那里收到一件免费的雨衣，然后把手头多余的口罩送给外卖小哥和保安。
▲ Minecraft上举行的哥大毕业典礼
没想到纽约的最后一学期在3月份就按上暂停键，没等到重启就要说再见了。
今年的美国毕业季肯定是充满遗憾的，我们这一届毕业生真的有太多没说完的话、未做成的事和实现不了的梦想了...
不过还好它没有变得更糟。哥大毕业前的最后几个月，同学们机智地开启了一波“以物换物”风潮，帮大家巧妙避免了物资紧缺的囧迫。在家长和大使馆的关照下，原本孤独冷寂的隔离生活也变得温暖有人情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