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三个月,我的母校要消失了。”
我相信关注留学圈的朋友们都应该看过最近有关YNC的新闻:
耶鲁大学和新加坡国立大学(NUS)在学校官网发布最新消息,耶鲁-新加坡国立大学学院(YNC)将在2025年结束运营,与新加坡国立大学的另一个跨学科项目“大学学者计划”(USP)合并为新学院(New College),而不再以耶鲁命名。
最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是十分震惊的。毕竟我才从母校YNC毕业没几个月,就被突然告知:不好意思,你的学校没了。我去,电影剧本都不敢这么写好么。
紧接着,我立马联系了还在大学念书的学弟学妹们,得知他们也很震惊,还没从惊愕中缓过神来。
NUS的一位发言人在新闻上称,他们从去年12月开始策划这场合并,关闭YNC的想法是后来产生的。新闻上没有说具体什么时间,但这么长一段时间内,NUS把这个想法隐藏得非常深,谁都没告知。
直到8月26号,NUS搞了一个突然袭击,全体师生被告知参加第二天早上9点的一个线上会议(Townhall)。正是在那个周五的早上,YNC被宣判了死刑。
这个通知的形式,表面上说是Townhall,实际上就是NUS校长单方面通过Zoom向我们宣布合并,这样单方面的宣布简直有违Townhall这个发源于新英格兰地区的民主会议的传统。整个过程缺乏透明度和商讨的余地,让我感到很愤怒。
从媒体上,我了解到这是NUS领导自上而下(Top-down)的突发决定。这个决定既没有得到YNC行政部门领导们的意见,甚至连校长都只是在事后得到通知。
在NUS的铁腕手段下,YNC的校长和耶鲁大学显得相当被动。我们学校的校长前段时间在接受校报采访时说:’the merge of Yale-NUS with USP came to me as a fati accompli.’(Yale-NUS与NUS跨学科项目USP合并的消息通知到他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既定的事实了。)
而耶鲁大学更是被“分手”的那一方。NUS领导人抓住了YNC学院2011年成立时的一个条款,该条款允许任何一方在2025年之前单方面退出这个合作。无奈之下,耶鲁只好被迫同意。
NUS至今也没有给YNC所有学生、教授和学校各级职员们一个清楚的交代,也没能提供充足的理由来解释这场合并。
YNC的历史来源
对于不了解YNC的读者们,请容我在这里科普一下我校的建校历史。
我们学校当初是由耶鲁和NUS联合创办于2011年的,为的是在亚洲开办一所实验性的文理学院。
NUS为我们提供了办学场地和教育资源。YNC的校址设立在NUS的大学城中,我们可以去NUS上课,平时也会跟NUS其他学院的学生进行体育比赛,以及一些课外活动方面的合作。
耶鲁提供的更多是课程咨询服务。我们有好几任教务主任都来自耶鲁,YNC的学生可以通过奖学金去耶鲁上暑期课程,也可以去那儿交换一学期甚至一学年。此外,YNC跟耶鲁和NUS的好几个研究学院都有那种5年的双学位项目。
除了耶鲁和NUS投入了一些资源,两所大学的人在董事会上各占一半以外,我们学校平时都是完全独立运营的:我们有自己的校长、专业、教授、学生社团和校报。
事实上,在过去的近十年里我们已经形成了自己的身份认同感,我们管自己叫the Kingfishers,因为翠鸟是我校的吉祥物。虽然学校由两所大学冠名,但我们其实挺不喜欢别人把我校认为是“新加坡的耶鲁”或者“NUS的分校”的。
博雅教育的净土
博雅教育提倡的是学术自由(Academic Freedom)和开放式调查(Open Inquiry),而YNC一直以来用它的小班教学、多元文化和通识课程来保护这种自由的学术文化。
作为典型的文理学院,YNC的课程由通识课、选修课和专业课构成,每项各占三分之一。第一年读通识课程;第二年读选修课,年底选择专业;第三年才开始修读专业课。
其中通识课程(Common Curriculum)是学校一手打造,非常引以为傲的课程体系。第一学年的通识课程涉及七个领域:文学和人文、哲学和政治思想、社会比较调查、量化推理、科学调查、现代社会思想,以及历史沉浸。课程覆盖的主题相当广,基本上囊括了所有你能想到的科目,读的书也是又多又艰深。
▲YNC新生大一上学期要读的书
我校的Common Curriculum跟哥大芝大这种基本是围绕西方的Core Curriculum还不太一样。中西结合的教育方式让学校会更加关注东方和伊斯兰文化,特别是在文学课和哲学课上,教授会带领我们探索中国、印度甚至阿拉伯的文化。
若不是因为课上要求,我自己一辈子都不可能去读一本苏丹作家写的小说 , 但是苏丹作家Tayeb Salih写的关于反殖民主义的小说The Season of Migration to the North却成为了我至今最喜欢的文学作品之一。
尽管Common Curriculum上起来很痛苦,我一度抱怨自己干嘛要读这些跟自己专业、未来就业没啥关系的难懂的书,但毕业后就真香了。我很感激那段经历,提升了阅读能力是小的方面,大的方面是现在很难找到那样一段时间跟一群人一起读这些书了。美好的事物发生过就成了一辈子的记忆了,这大概是Liberal Arts后劲十足的魅力吧。
我们学校还有一个特色游学项目叫Learning Across Boundary。它本质上是一个体验式的学习项目,由教授带领一群大一新生前往世界各地实地探索不同的课题,在实践中学习。你可以选择在新加坡,也可以选择去国外学习。我了解的同学有去波士顿研究建筑的,有去南非研究种族隔离的,还有去文莱研究生物多样性的。
我当时参加的是一个关于可持续发展城市的话题,去了台北,教授带着我们跟台湾很多环保相关的官员议员交流,也带着我们去了台北101的内部,了解大楼的节能措施,还跟台湾本地的大学教授和学生进行了交流。这个项目从侧面也能反映出YNC教育的魅力,比如跨学科学习、创新教学法、基于经验的学习、与教授的深度接触等等。
自由与代价
我大学四年在学校的感受非常平和。我们学校45%的人都是国际生,所以没有哪一种文化特别占主导的感觉。我感觉不论什么国籍,大多数同学都很认同西方的自由文化,但大家在面对同学之间的文化差异也能保持一份尊重和理解。
在这里,我跟不同文化背景的同学成为了好朋友。不仅有日本韩国越南这种相近文化背景的朋友,还有哈萨克斯坦土耳其印度这些完全不一样文化背景的同学也成为了我的挚友。学校虽然学习压力很大,教授打分很严(我们是Deflation大校),但学校整体没有那种很激烈的竞争,大家都会相互支持,互帮互助。
YNC也非常支持我们对于兴趣的探索,学生建立了各种有趣的社团:有把潜水(Scuba Diving)和环保主义结合在一起的社团,有一个结合了各种舞种的交际舞社团,成员会定期参加国内外的比赛,也有那种类似政策智库(Policy Think Tank)。
我个人觉得最有意义的社团之一就是G Spot。它是我校学生发起的一个关注并传播LGBT权利、交叉性别、性别认同、性意识、性取向、无性向、种族阶级和残疾等相关话题的社团。他们在新加坡其他大学的校园建立了分社扩大影响力,最终促进了新加坡大学之间的LGBT保护系统(Inter-University LGBT Network)的建立, 为新加坡大学的性少数群体提供保护和支持。
要知道,新加坡是一个相对保守的社会。新加坡不承认任何形式的同性关系(例如婚姻,公民联盟或家庭伙伴关系),在刑法中也规定了男同性恋之间发生性行为可能会面临两年的监禁。在这样的大环境下,YNC的学生还能坚定不移地为性少数人群创造安全空间,让他们能自如地自我表达、做自己,我想这种勇气有一部分也是学校给予的。
关于YNC的消失,我听到的内幕可能就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太过激进,不论是NUS还是政府都不太喜欢这点。我们学校曾经请过社会活动家来讲民众抗争(Civil Disobedience),但后来迫于外部压力取消了这门课。我们文学课读的一个新加坡本地漫画,也是对新加坡官方的历史叙述的一个解构,甚至就连我们这届毕业典礼的嘉宾请的都是新加坡最大反对党工人党的主席。
NUS给出的理由是这是学校大方向上的战略调整,具体原因估计得多年后才知道了。
YNC能否延续?
YNC的公共事务部主任Fiona Soh在新闻中提到:
YNC和NUS旗下的跨学科项目USP合并后会变成新学院(New College)。新学院会吸收两者的优点,为更多人提供沉浸式的、跨学科的博雅教育。新学院的学生前两年会在学院内部学习通识课程(这点是直接照搬我们学校的Common Curriculum的),之后两年在新加坡国立大学里上完专业课程。
从这个设置我们可以看出,NUS没有意识到通识课程不等同于真正的博雅教育。真正的博雅教育是一个开放的、鼓励探究的社区,有能力为学生提供不受干预的学术自由。它是由学校的全体师生,他们共同创造的自由的学术环境和多元的文化组成,不是单纯加一个课程就可以了。
YNC的首任教务主任Charles Bailyn表示,YNC关闭的部分目的是为新加坡本地学生开放更多的名额。YNC目前的国际生比例是45%,而NUS的国际生比例则在11%。合并后的新学院国际生比例大约在25%左右。
Bailyn认为,新加坡本身就是一个受益于人才引进政策的国家。它通过从世界各地引入一流学生,创建了世界一流的高等教育体系。讽刺的是,YNC是人才引进的典范,却因为这一成功受到了惩罚。
对于YNC关闭的消息,不论学生还是教授都很悲伤。教授们牺牲了十年时间创建课程,不遗余力地建立这所学校,就因为这个令人猝不及防的决定,连自己的工作都难保。
招生部门职员们刚刚完成了2026年的招生活动,如此一瞬间所有的努力都浪费了,甚至自己的职位都要被取消。
很多人见证了这所学校从0到1的成长,为此付出了大量心血。我们都曾相信自己在这里能创造并留下一些独特的事物,结果突如其来的合并让一番心血付之东流,这种结局真挺令人心碎的。
▼全校学生正在通过请愿书要求撤销此决定。我们可以通过签名和分享此请愿书来支持他们:http://www.change.org/nomoretopdown
即便是我们学生发起了抗议合并的请愿书(Petition),征集了14000+签名,也有不少社会活动家和政客质疑NUS的这个决定,然而我个人感觉还是很难,不可能扭转这个决定,因此感觉更无助了。
不可战胜的夏天
不过我相信绝大多数同学和教授会留下来,一同反抗强权。目前YNC的学生、校友和教授都在校报、各大媒体上发布评论文章积极发声,与此同时新加坡人也在积极联系他们选区的议员,很快新加坡的反对党Workers’ Party的一位领袖就将在国会上挑战教育部, 质问他们关掉YNC的理由。
不论结局如何,我想以后我还是会说自己是YNC的校友,这是我所热爱的母校。虽然她日后可能不复存在了,但是我们所有的Kingfishers都在这里待过,都留有共同的记忆,更重要的是在这里认识的这批人。
就像雷神索尔说过“Asgard is not a place, it’s its people”一样,我也想说:“Yale-NUS is not a place, it’s its people. ”
最后,我在脸书和IG上把这段话分享给我所有YNC的朋友们,在这里也分享给大家:“In the midst of winter, I found there was, within me, an invincible summer. And that makes me happy. For it says that no matter how hard the world pushes against me, within me, there’s something stronger – something better, pushing right back. ” ——Albert Camus
(寒冬中,我发现我心里有一个不可战胜的夏天。这让我感到快乐。因为这告诉我,无论这个世界如何向我施压,我心里总有更强大、更美好的力量,在与之抗衡。——阿尔伯特·加缪)
Reference:
https://yaledailynews.com/blog/2021/09/07/yale-nus-closure-comes-without-yale-input-university-officials-say/?fbclid=IwAR2uNVddp8PqlCElIOf82-dYSs0bFREA3irPJ8-Vapnva7XZDO0fMKgpFxI
https://theoctant.org/edition/issue/allposts/news/breaking-nus-students-release-petition-against-merge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