稼轩分享 | 看剧学历史 《长安十二时辰》中你需要了解的唐代法律知识

作者 | 陕西稼轩律师事务所 李超生

预计阅读时间| 11分钟

最近电视剧《长安十二时辰》热播，引起全民热议。除了制作精良外，对历史背景知识的准确运用也重要原因。其中，唐代相关法律、制度对剧情的推动起到了重要作用。本文将分享《长安十二时辰》中涉及到的一些唐代法律知识，希望能对大家更好地了解大唐盛世、理解剧情有所帮助。

一、主角张小敬所犯的“十恶之九，不义罪”是什么罪？“十恶”都包括哪些

本剧第一集，张小敬从死牢出来时，他说自己所犯的罪是“十恶之九，乃不义罪”。此“不义”不是大家常听的“不仁不义”的意思，而是有特定的含义，它是唐代十种严重犯罪中的一种。要了解不义罪有多严重，就要从唐律中的“十恶”说起了。

唐律中“十恶”罪名来源于《北齐律》中的“重罪十条”，这是被统治者视为“亏损名教、毁裂冠冕”（唐律疏议卷一，名例.十恶）的十种严重犯罪的总称。《北齐律》中规定的“重罪十条”包括反逆、大逆、叛、降、恶逆、不道、不敬、不孝、不义、内乱。这十种罪名，大多在先秦、秦汉时期就已经存在。但将其统一定名并规定在国家法典中，则是从《北齐律》开始的。

后来隋文帝时期制定的《开皇律》，对《北齐律》“重罪十条”稍作调整，定为“十恶”。唐朝建立后，唐高祖武德年间制定的《武德律》对《开皇律》大部分继承，包括“十恶”，后来唐太宗年间制定的《贞观律》、唐高宗年间修订《贞观律》而完成的《永徽律》、《永徽律疏》，再到唐玄宗开元二十二年修订《永徽律疏》而形成的《开元律》和《开元律疏》，都保留了“十恶”罪名。

因为上述唐律中仅有《永徽律疏》完整保存下来，所以本文中提的“十恶”都以《唐律疏议》为准。

《唐律疏议》第一篇名例律规定，十恶：

（1）谋反，即图谋或共谋危害皇帝及其君主专制政权统治。

（2）谋大逆，即图谋或共谋毁坏皇家宗庙、山陵及宫阙等重要设施。

（3）谋判，即图谋或共谋背叛朝廷、叛国投敌。

（4）恶逆，即殴打或谋杀祖父母、父母、杀害伯叔父母、姑、兄、姊、外祖父母、丈夫及丈夫的祖父母与父母等尊长。

（5）不道，即杀一家非死罪三人以上，肢解人或造畜蛊毒、厌魅。

（6）大不敬，即盗用天地神灵祭祀用品或皇帝的御用器物，盗窃或伪造皇家印玺，过失危害皇帝安全或毁谤皇帝、对抗钦差制使。

（7）不孝，即诅咒或告发祖父母、父母的一般性犯罪，祖父母、父母健在而别籍异财、供养有缺或诈称其死亡，不按礼制规定为祖父母、父母服丧。

（8）不睦，即谋杀或出卖缌麻以上亲属，殴打或告发丈夫及其近亲尊长的一般性犯罪。

（9）不义，即杀害本属府主、刺史、县令、现授业师，官吏或士卒杀害本部五品以上长官，不按礼制规定为丈夫服丧。

（10）内乱，即奸淫小功以上亲属及父亲、祖父之妾，包括与其通奸者。

对于“十恶”重罪，一律从重处罚，不得赦免。即便是官僚贵族犯十恶重罪，也不得享用八议等特权法规定，“虽会赦，犹除名”。

剧中张小敬杀害了顶头上司万年县令，符合上述“十恶”中的“不义”罪的规定，被判斩刑，不赦免。

了解了“十恶”重罪的知识，以后在追古装剧的时候，如果是公元550年以前（北齐以前）的剧中人说某某“十恶不赦”，大家就基本可以判断这部剧是否是“良心剧”了。

二、给张小敬定“不义罪”，判“斩刑，永无赦”的是刑部和大理寺吗

唐代中央设置大理寺、刑部和御史台三大司法机关，合称三法司。

大理寺为全国最高司法审判机关，主要负责审理中央百官和京师地区徒刑以上案件，重审刑部移送的地方死刑案件，受理地方上报的重大案件或疑难案件，徒刑以上案件的判决需经刑部复核，死刑案件须奏请皇帝批准。

刑部为全国最高司法行政机关，主要负责日常司法行政事务，复核大理寺及地方判决的徒刑以上案件，死刑案件须奏请皇帝批准。

御史台为全国最高行政监察机关，御史大夫和御史中丞是正副长官，主要负责检查文武百官的违法失职，监督大理寺和刑部的司法审判活动。

所以，张小敬杀害本属县令，而且地处京师长安，对张小敬所犯罪行的审理程序为：先由大理寺审理确定罪名并量刑，然后移送刑部复核，最后奏请皇帝批准。

这么说，剧中张小敬的说法是不太准确的，对他判斩刑，应该是皇帝批准的。张小敬应该说：我所犯罪行乃不义罪，已经大理寺和刑部审理，奏请圣人批准，斩刑，永无赦。

同时，了解了上述唐代的司法机关的情况，也就不难理解在本剧第十二集中，永王指使封大伦缉捕张小敬的时候，为什么要通过大理寺评事元载出文书了，因为大理寺是审判机关啊。

三、右相府中李必为什么要对御史中丞黄真说 “右相僭越”

该剧第七集，相府中李必与林相博弈的剧情，两人你来我往的“对话”，相信很多观众朋友都没有真正看懂吧。

李必请林相命令龙武军等立即离开静安司，说他们干涉静安司办案，该“法办”时，现场的御史中丞黄真“及时”的向林相递交静安司的“黑材料”，被林相抓住把柄，说“弹劾也该弹劾静安司。”

而李必见此情形，则对现场的御史中丞黄真说“右相僭越，调动三卫，该由兵部尚书李适之持符，右相无此职权”。李必为什么要说这些？为什么要对黄真说？目的是什么？

前已述及，唐代御史台为全国最高行政监察机关，御史大夫和御史中丞是正副长官，主要负责检查文武百官的违法失职。剧中黄真是御史中丞，监察文武百官的失职行为就是他的职责，所以静安司的“黑材料”是黄真递给林相的，李必关于林相僭越的话，也是说给黄真听的，意思是林相越权调军队，你御史中丞应该弹劾林相。

要是不了解这些，恐怕大家看到这里都是一头雾水吧。

四、圣人让权给林相为什么叫“令”而不叫“诏”

这涉及到法律形式方面的知识。法律形式又叫法律渊源，通俗讲就是法的表现形式。我国现在的法律渊源包括：宪法、法律、行政法规、地方性法规、规章、民族自治地方的自治条例和单行条例、特别行政区的法律法规、国际条约和行政协定等。

而在唐代，法律形式主要有律、令、格、式四种。

“律以正刑定罪”，属于定罪量刑的刑事法律。

“令以设范立制”，是关于“尊卑贵贱之等数，国家之制度”的法令，属于国家政权组织体制、等级制度及行政管理活动的法规或规章。

“格以禁违正邪”，规定“百官有司之所常行之事”，属于各级机构遵照执行的办事规则。

“式以轨物程事”，是国家机关日常工作“常守之法”，属于各级机构行政管理、行政程序以及办事规则方面的公文程式、活动细则或实施办法。

所以，剧中圣人要通过一个正式的文件确定交权给林相，上述四种法律形式中，只有“令”最合适了。

五、李必前往林相府求见遭管家刁难，并用《唐律疏议》“殴左职徒一年”来“吓唬”李必，适用法律是否正确

本剧第五集，李必求见林相，相府管家让李必“候着”，李必要硬闯，被相府两个卫兵阻拦，这时相府管家出现，说“唐律疏议，第三百一十二，殴左职者，徒一年，李公动他们就算殴，要吃一年的牢饭”。此处对《唐律疏议》的适用不正确。

第一，从时间和内容上看，依据《唐律疏议》对“天宝三载”发生的“犯罪行为”定罪量刑，属于适用法律错误。

前已述及，唐律是一个集合概念，是唐朝颁行所有律的统称。唐朝颁行的律都以年号为名称，有《武德律》、《贞观律》、《永徽律》、《永徽律疏》、《开元律疏》等。这些律中仅有《永徽律疏》完整保存下来，故《永徽律疏》也就成了唐律的代名词。元朝时，把《永徽律疏》改名为《唐律疏议》，并沿用至今。

所以，从时间上看，《唐律疏议》这个名字是在本剧所处天宝三载（公元744年）以后的五百年---元代才起的，唐玄宗时还不存在所谓《唐律疏议》的叫法，此为其一。

其二，从内容上讲，《唐律疏议》只是后人对《永徽律疏》的另一种称谓，其内容不包括唐玄宗时期修订《永徽律疏》形成的《开元律》和《开元律疏》。所以从内容上看，在《开元律疏》颁布施行后还用《永徽律疏》（《唐律疏议》）来定罪量刑也不合适。

所以，当时有效施行的法律是《开元律》或《开元律疏》，林相府管家应该用这两部法律来“吓唬”李必，才是正确的。

第三，即便依据《唐律疏议》，以李必的身份、官职品级，即便 “殴打”相府的卫兵，也不用“徒一年、吃一年牢饭”。

《唐律疏议》三百一十二规定，殴左职者，徒一年。但是唐代法律规定官僚贵族是有特权的。以李必的官职品级（如果作者没算错的话，应该是从四品或者五品），根据当时的五刑制度（由重到轻依次是：死、流、徒、杖、笞）和上请制度，五品以上，犯流罪以下，减轻一等。流罪以下是徒刑，徒减一等就是杖刑，所以李必不可能“徒一年”，最多是“杖六十到一百”。再根据当时的官当制度，官吏犯私罪，五品以上当徒二年，犯公罪者，各增加一年当。也就是说，李必为了公事犯罪，可以“当徒刑三年”。仅凭这一点，李必即便殴打了相府卫兵，也不用“徒一年，吃一年牢饭”。

当然了，这一点也未必是编剧的不严谨，也可以说是管家“吓唬”李必的说辞，毕竟对方是丞相，真的走到这一步，如何定罪量刑尚未可知。

六、林相府管家对唐律“张口就来”、“精准适用”，合理吗

看到这部分时，大家难免会觉得，剧中安排这么个管家摆出这么大的架子，还张口用唐律威胁主角，肯定是编剧为了突出“林相”的权势而刻意为之，一个管家精通法律，不合理吧？

其实并非如此。这就不得不说一说真实的“林相”李林甫了。历史上，李林甫熟悉政务，精通法令和财政，在任职期间主导唐王朝变法，他崇尚法家，认为要实现以法治人，必须首先修订法律条文。开元二十二年（公元734年），他被唐玄宗委以重任，主持大规模的法律条文修订工作，也就是修订前文提到的《永徽律》和《永徽律疏》。他召集了大量深谙行政和法律的官员，经过两年漫长的潜心工作，终于有所成就，完成《开元律》和《开元律疏》。之后，李林甫又领衔完成了中国最早的行政法典--《唐六典》。

所以，李林甫可算是“法律专家”，上述《开元律》、《开元律疏》等就是他主持修订颁布的，他的管家熟悉甚至精通唐律，自然是十分合理了。

以上就是作者想和大家分享的剧中相关唐代法律知识，相信对大家追剧会有所帮助。因该剧目前播出集数有限，暂且写到这里，后续如有机会，再继续分享。

祝各位观剧愉快！

编辑 | 稼轩文编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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