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期【怎样成长：微叙事】妈妈，我讨厌你说“为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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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我讨厌你说“为你好”！

——一次母女情感危机的干预个案

上海市卢湾高级中学项恩炜

2/28假如我的生命就此结束

我曾经一直在想，我现在千万不能死，因为我千辛万苦读书读到高一，为的就是将来能考上好的大学，找到理想工作，如果现在死了，太不值得了。

可如果我现在非得死，我有几句话想对上帝说：“你为何对我如此残酷，我做错了什么？”“我的生命结束后，请你让我转世到一个全新的世界，以弥补我的此生。”

“我的生命结束以后，请把幸福赐予我的父母，他们的损失比我还大。”

如果我的生命就此结束，我有几句话想对我自己说：

“你学会了说话、走路、生活，学会了适应现在的生活，可是你唯独没有学会创造自己的生活，希望以后有机会。”（痛心之语。）

“你没有尝过自己工作，赚钱的滋味，那可能是你的遗憾。”

“你的待人方式或许你还自以为真诚，可你从来不考虑别人的感受，这也许是你对朋友们的最大遗憾。”

话说完了，之后......

（撕心裂肺，在清醒的黎明。3.8）

教师注解:这是在讲授课文《短文两篇》（类似悼文的《记住我》和纪念母亲的《合欢树》）之后给学生布置的作业“回顾自己的生命，给过去的日子写一段悼文”。该学生在随笔中写上如上的文字。我们的常规作业是每周一篇随笔，每两周上交一次。在这次随笔中，紧随其后的还有下面一文。

3.6

都是为我好？

这两天，我在和妈妈争吵。为的是一些琐事，可争吵起来，以前一些不起眼的小事全出来了。比如“只知上网，发消息，耽误学习”“答应我们的事没做到”“自己开心就待人好，不开心就让人看你脸色”......老实说，妈妈这样讲我，我心里一点也不服。

当初好不容易升高中，以为可以稍稍稳定一下，可是高中读书压力比初中还大。为了能读好，我买了参考书，在平时，周末可以不间断地做，这样我的压力已经很大了。而且因为家里离校远，天天5：45就得起床，这种辛苦让我承受不了，还有学校的各类课程、活动......都让我觉得生活是多么无趣。难道我连上上网，和同学发发消息都不行吗？凭什么学生都得一心一意只干与学习有关的事？

妈妈的理论是：“我全为了你好，怕你学坏，担心你......”我讨厌“为你好”这3个字，那只是一种借口，她从不为我想想，为我考虑。总认为自己的一切是对的。我承认我现在所有的一切是父母给的，我无权说什么，他们一切回收我也无可奈何，但是我会因此憎恨他们，怨恨他们，因为他们是不称职的父母。

我和父母的代沟很大，我已无法去弥补，我感到力不从心。

难道这就是我的生活？

PS：这篇周记只是我一时气头上的想法，希望老师读后，也就一笔带过......千万别告诉别人！

教师注解：我感觉到此刻我的语言的重要性了，这已经不是批改语文作业这么简单了。斟酌了一下，我写下以下文字：

“谢谢你对我的信任，尝试着心平气和地沟通一次，好么？

尝试着沟通，从今天开始。给母亲买束花，告诉她：让我们重新开始。3.8”

写完这些字句之后，忽然想到，最快也要等到第二天集体发还本子的时候她才能看到。那么这段时间之内，她依旧是心理得不到疏导。并且，又得面临着回家碰到母亲这个尴尬的问题。如果不能得到及时指导，也许情况会更加糟糕。于是，我决定趁下课之时，立即把本子拿下去，并通知孩子放学后来办公室。为了不显得突兀，我顺手又抓了一本其他同学的随笔。拿到教室找到了这两位同学并邀请她们放学后一起到办公室。

当然，两人按时到了。我并没有急着和上述文字的作者交流。等先点评并送走了另一位同学之后，我开始了和她的谈话。

最初，她还坚持着，说已经没有事情了，当时只是冲动而已。然而，她那几乎要哭出声来的表情告诉我，事情肯定没有那么简单。我决定先出卖下自己，先得争取她的信任，拉近和她的距离。所以，我真诚地讲述自己高中时候与父母之间的矛盾冲突和现在的后悔之情时，我说，看了你的随笔，我很能理解你的心情，我也能体会到你现在的处境。毕竟母亲是自己最亲的人，但是除了敌视却不知道如何面对，想挽回却没有办法是怎样的心情。这些，我当年都体会过。虽然现在我和母亲的关系非常融洽了，但是回想起来，还是为当时的冲动而后悔不已。毕竟，母亲在人世的日子是有限的，我们能陪伴给予自己母亲的日子是有限的。那么，在有限的时间里面，我们尽量让母亲多感觉到幸福和温暖，少接触到情感的寒冷和话语的凌厉。我说，否则，你也会象我一样后悔的，或者，直到母亲去世或者自己为人母的时候才发现自己需要忏悔。过程中，她没有多少言语，但是我感觉到她在用心倾听。

终于，她也愿意说话了。虽然不多，但是从更加具体的阐述中，我感觉到她对我的信任在增加。“我也不想这样的”她说，“但是，现在这样了，我能怎么办呢？”“今天就是很好的机会啊，母亲节，给母亲买束康乃馨吧，告诉母亲，自己希望和母亲回到过去快乐的状态，希望一切重头开始。”孩子若有所思，但是流露出了很不好意思的表情。“要不，你自己想一种更加自然的方式，你会想出来的。因为对于你的母亲，没有人比你更了解了。”

最后，看她情绪缓和了许多之后，我送她出门并送了一句话给她（是我在接受高级心理保健师培训的时候，一位儿童心理学专家讲的）：每一位父母，在任何时候都不能怀疑孩子对自己的爱，就像每一位孩子，在任何时候都不能怀疑父母对自己的爱一样。

第二天的语文课后，她和另外一位同学把“修改好”的随笔本交还了我，打开本子，果然，事情有了新的发展。

2005.3.8

项老师，谢谢您。

感谢您看我写的心里话，谢谢你开导我，我觉得在你面前我真的无须掩饰了。其实您今天和我讲的话我的家人都曾经和我说过，因为我不只一次和妈妈发生矛盾。可是您的一句话我一定永远记住“等你长大后，想想真的会很后悔。”我讨厌后悔的感觉，我会记住您的话。

我在回家的路上给我妈妈发了一条消息，内容是“妈妈，你还生气吗？我知道我昨天的语气不好，你也别气了，我以后尽量克制我的差语气。你为了我而生气，我心里也不好受。”我真的很担心妈妈会很生气地在消息中说我，可是她发过来的内容如下：“不气。我看见你高兴，我就开心。你这几天千万不要印象（影响）学习。过去就算了开心”虽然有错别字，虽然有些不通，可我真的很开心今天相信老师您，我这么做了！教师语：（保存好这两条消息。）

我现在的一切是我父母给的，我没有资格怨什么，我现在心情也好了，也想通了，事情应该说也过去了，还是说声，谢谢您！

（教师语：很高兴看到你与妈妈又开始沟通！

很开心，你能把事情的进展主动和我说！

但是，生活还在继续，前路还很漫长。我想和你共享共勉下面这句话：

任何时候都不要怀疑父母对自己的爱，任何时候都不要吝啬自己对父母的爱。

不开心的时候，看看这句话，也许一个小细节就可以扭转乾坤。

另：代我向你家人问好，告诉父母：“老师都已经感觉到你对父母的情意了，让我们重新开始，彼此珍惜。”）3.9

期间和孩子的母亲电话联系了三次，和孩子又进行了两次面谈。两个人没有话说，只有通过偷看孩子日子来了解孩子、孩子有了男朋友、孩子在班级的人际关系不好等问题上进行了沟通。在对于这些敏感问题的讨论过程中，我在稳定双方情绪的基础上，鼓励孩子和父母采用多种形式的试探和沟通，孩子和母亲之间那曾经不可触及的禁区逐渐打破了。工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2005年5月19日的上午，孩子的母亲电话来，告诉了最近的好消息。女儿又回到了她的身边。

2006-03-24

【编者按：再看8年前自己的记录。有几点感慨：1、当时对人的敏感度是足够高的，内心是纯粹的。2、随时记录学生作业片段的习惯已经养成。3、对成长的复杂性理解得不够。整个叙述是简单的。看到似乎的成功就结束了。4、没有任何技术、模型，完全是赤子之心。现在看来，整个过程，充满了太多不确定。对文字中呈现了当时好几处的想当然，觉得汗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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