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桥劝生者17年救下403人：比救人更难的是给人希望

陈思，52岁，江苏宿迁人，常居南京，南京长江大桥巡桥17年，累计走过10万公里，救下轻生者403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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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夏天的一个傍晚，天已经逐渐黑了下来，陈思像往常一样骑车在南京长江大桥上巡视，他准备走完这一圈就回家。突然，陈思看到一个一身红衣的女孩正坐在桥梁上，面向江面，似乎随时准备跳下去。陈思把电动车一扔就冲了过去，一把抱住女孩，刺鼻的酒味把他熏得睁不开眼睛。女孩没有哭闹也没有挣扎，而是笑着对陈思说，“你不怕么？来，我把你拽下去！”陈思说他当时吓得腿都软了，但还是硬着头皮把女孩拽下来。下来后女孩还是一直笑，没有丝毫的紧张和害怕，被吓半死的陈思赶紧报警求助。后来陈思才知道，那个女孩精神一直有问题，大桥巡逻警察曾经救过她很多次。过去的十七年里，陈思经历过的这种惊险时刻已经数不清。他在日记里记下每天的经历，希望“哪天被跳桥者拽下去了，这本日记也算留下点东西”。

陈思的大桥日记，受访者提供

巡桥17年

累计走过10万公里

和陈思相约的见面地点是南京长江大桥的南堡，他个子不高、微胖、皮肤黝黑，戴着十分显眼的红色头盔，骑着一辆有些破旧的电动车。曾经有家江苏著名企业捐给陈思一辆电动车，并承诺每年更新一辆，但由于没给发票办不下来车牌，只能放在家里落灰，一年一辆的承诺也不了了之。

陈思，戴着红色安全帽，骑着电动车巡桥

从2003年开始，每个周末陈思都会从浦口骑车十几公里来到大桥上巡逻。夏天六点，冬天八点，十七年几乎没有间断过。每天上下午在大桥上巡三个来回共计60公里，17年算下来就是十万多公里。

除了巡桥，陈思还会在桥北路和四平路两个大桥入口“守株待兔”，在人流中寻找“可疑人物”，发现苗头就跟踪安抚对方，把危险提前解除。陈思说，他能在人群中一眼看出哪个人有轻生倾向，也能清楚分辨站在栏杆前的人是在观赏还是想跳桥。“一个人步入绝境的时候，他的背影是非常僵硬的，眼神空洞、眼袋明显、嘴唇干裂。在桥边站着游玩那种放松和想要自杀的僵硬，是有明显区别的。”大桥救人是个体力活。陈思觉得自己有体型优势，五短身材、肚子大、重心低，不容易被人拽倒。每次救人，陈思双手抱住对方腰部，用脚紧紧勾住护栏，“宁可脚骨折也不能被他拽下去”。陈思说，只要抱住了，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撒手，因为一旦有人从他手里掉下长江，他这一辈子就再也不会救人了，“心里的坎永远也迈不过去”。每天陪着陈思巡桥的小电驴

大桥救人还是个玩心理的活。陈思管自己救人叫“拾漏”，因为下定决心自杀的人是无论如何也救不了的，自己只能捡那些还在犹豫的“漏”。“很多要自杀的人会在大桥站一会儿，酝酿情绪、下定决心后才会跳下去。这个酝酿期就是下手的好时机。”

陈思总结了一套“看人下菜碟”的劝人技巧。遇见被家暴轻生的，他会非常凶狠，因为这类人性格通常比较软弱，遇见凶悍的人容易退缩。遇见比较强势的人，陈思又会变成知心大哥跟对方讲道理。“大桥是你家的吗？我想死关你什么事？遇见这种人千万不能来硬的，要好言相劝，不然他真可能揍你。”多年下来，陈思遇见的强势自杀者很少，大部分想死的人都是一种与世无争的状态。很多人死前会把身份证、手机等整整齐齐地留在桥上。陈思每次在桥边看到这些摆放整齐的物品就知道，又有一个生命刚刚在长江里结束了。

比救人更难的是

给人活下去的希望

把人从桥上拦下来只是第一步，做好善后工作，才能避免他再回到大桥。每次救人后，陈思会第一时间带他离开大桥，一般都是先去桥下一个饭馆吃饭，边吃边听对方把苦水全倒出来，然后对症下药。早些年，陈思救助最多的是遭遇家暴的女性，处理这类善后最大的风险是容易被打。有一次陈思把一个救助的家暴女性送回徐州老家，刚进家门对方兄弟三个举着铁锹就冲了过来，扬言要把陈思活埋，理由是陈思把他老婆带到南京玩半个月还敢送回来。不过对付这些人，陈思有一套轻车熟路的办法。去对方家里之前，陈思会先联系当地妇联，告诉对方自己救了他们辖区的人，要求妇联派人一起善后。陈思还经常叫着相熟的记者一起过去，既能给记者一个选题，还能节省经费，同时也能得到当地政府配合，一举三得。举着铁锹的兄弟三人看到派出所和媒体的长枪短炮，一下子就懵了，这时候陈思才开始劝解。“这类家暴的人，第一要做的就是把他家里人镇住，让他害怕，后面就不敢再家暴了。”陈思并不同意“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的说法，能劝和时他会尽量劝和，但如果确实发现两人难以相处时，他也会劝两人离婚，早点解脱。善后的目的是给人希望，有了活下去的希望，人自然就不会再寻短见。但有些时候，希望不是那么容易给的。陈思说最难救的就是两种人，一个是疾病晚期，一般还没钱治病；另一个是赌博或者网贷等欠了几十万几百万的人。“我只能帮他‘洗脑’让他别死，可洗得再好还是要面对现实，现实问题他解决不了我也解决不了。问题解决不了，单纯地劝别人不死，其实没有任何意义。”

陈思劝解意欲轻生者 （纪录片《天使在南京》截图）

从2003年至今，陈思共计救了403人，其中60%都是外地来南京打工。2010年之前，跳桥者中最多的是感情问题和家暴，10年之后变成了抑郁症。抑郁症的善后是让陈思最头疼的。每次救下抑郁症自杀者后，陈思都希望和对方永远都不相见，这个恐惧源自多年前的一桩“艳遇”。

几年前陈思救了一个非常漂亮的抑郁症女孩，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劝解后，女孩放弃自杀的念头离开。自此之后，女孩坚定地认为陈思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理解她的人：在别人眼里女孩精神有问题，只有陈思能懂女孩所思所想。

有一次陈思给她做心理辅导时接了老婆的电话，女孩突然对着电话说“嫂子，你把老公让给我吧”，因为这句话，陈思和老婆吵了几个月的架。多年后，女孩结婚生了小孩给陈思打电话，问他孩子起名叫“陈什么”比较好。这个电话又把陈思吓一跳，因为女孩老公并不姓陈。

“抑郁症患者会有比较明显的念旧，当你能帮他揭开心扉之后，他会非常依赖你以至于分不清界限。不过该救还是要救，老婆理解了就不会吵架了。”

救下的403个人

是一串沉甸甸的数字

陈思说，他其实不太喜欢媒体宣扬他救了403个人这个数字，因为没有救到的人数量远远多于这个数。“我从来没有感觉到我就这个数字对我有什么自豪，我就感觉这是一串沉甸甸的数字。”陈思每天早上走到桥上，都能通过一些痕迹看出昨晚是否有人在这儿离开了世界。除了救不到的人，更多的糟粕来自被救助者，陈思被迫听了几百人遭遇到的龌龊、苦难，为了劝解对方，他还要逼着自己感同身受。每年冬夏两季，陈思都会去寺庙里住几天，吃斋饭、听敲钟、跟着和尚念经。“其实我不懂经文，就是跟着念。我觉得菩萨是救苦救难的，我把内心积攒的糟粕和苦难全给你，让自己轻松下来。”曾经有一个僧人告诉陈思，能把人从死亡边缘拉回来一秒钟，就是菩萨。因为没人能进入他人肉体，篡改别人的灵魂。只要尽力了就好，不要把它当作一个责任，否则会害了自己。陈思救人源于小时候的经历，在苏北老家每次有人喝药上吊自杀，奶奶去劝解，陈思就跟着一起去，幼年的他，对于劝人的方法轻车熟路。03年前后，陈思在南京开小卖部，经常在报纸、电视上看到有人跳桥，大部分都是苏北来南京打工。“为什么这么多苏北老乡来南京要寻死？那时候也算是在南京有了立足之地，就想出点力量去劝劝别人。”这一劝，就是十七年。

心灵驿站办公室，挂着别人送给陈思的字画

如今，陈思的巡桥还在艰难维持。陈思拿出一半的工资用在心灵驿站（陈思用来做善后工作的站点）租房和各种花费上，另外一半交给老婆养家。

之前有一家广东的基金会赞助，如今因为一些原因停止了合作。没有了资金支持，他只能维持一天是一天。“也不是没有来钱的办法，之前我救助过的家属在济南组织过募捐，支持我的救助，我拒绝了。这些年世界各国媒体报道，很多外国人给我汇款，但陈思这个名字其实是假名，汇款我取不出来，最后都原路退回。我不想沾钱，一旦跟钱扯上关系，就说不清楚了。”按照陈思的想法，最好的情况就是有一家基金会继续赞助，但不直接给钱。每次产生救助费用，比如租房、医院治疗、救助补贴等，陈思拿着发票找基金会报销。这样既能解决问题，也避免他人质疑资金滥用。但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个合适的组织愿意接手。出生于1968年的陈思已经52岁，他原本计划55岁从大桥退休，找个年轻人传下去。可如今资金匮乏，就很难找到继承人了。现在陈思心态很好，能做就继续做，做不下去就放弃。想让大家觉得，社会付出点爱，比付出伤害强。出品：BOSS直聘
策划：周周&成吉思春剪辑：周周&肚脐儿    海报：买大力

监制：qiu&小占哥哥   支持：美玲&蝈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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